第十三章 老人

　　上海，陆家嘴。
　　鲸鱼投资总部大楼的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他们是鲸鱼投资公司的客户与股东。
　　“……知名金融服务公司，国际性的资产管理公司，鲸鱼投资二季度的财报可能会让他们的客户们失望了，该公司最近在大宗商品市场上的表现令人担忧。其所持有的布伦特原油期货合约已经累计亏损30亿元人民币。”（他们的聚集是因为这条消息，出自一档比较权威的财经节目。)
　　秦通正考虑着和欧内斯特订好的计划，不想跟他们解释什么亏损的事。那天夜里，他们在废弃的工厂里密谋了整个计划。先由欧内斯特的资金拉升股价，然后由秦通操作鲸鱼的资金接盘，之后秦通和亲信们逃往国外。秦通的家属则会提前去国外。他们还商量了计划执行的时间，以及准备拉升股票的名称，以及出货的价位，接盘使用的资金量等等。整个计划需要时间和小心，墨镜男被派到了三楼看有没有人。
　　“鬼影子都没一个，哪来的人。”墨镜男在三楼撒了一泡尿，回到二楼。顾星辰松了一口气，幸亏没被发现。后来他想过，当时宁可让墨镜男发现，是不是秦通他们的计划就会终止。
　　"Nobody,sir."墨镜男说。
　　“你很可爱，墨镜先生。”欧内斯特说。
　　"Thank-you."
　　“去，可别让他们上来了。”当下，秦通说。
　　墨镜男走出门外。秦通很喜欢这个手下，有黑社会的凶狠、高级白领的精干，任务布置下去很少会搞砸。
　　与此同时，顾星辰正和一帮人前来兴师问罪。
　　“停下！”顾星辰说。他觉得向秦通问罪，这样的做法虽然不是错误的，但不会有什么作用。车停下了，后面的也呈弯曲的一字形停下，前面开走的三辆，不知怎么的只回来两辆。一时间风云际会，大佬们纷纷下车，车门摔得“啪啪”作响。顾星辰看了看，褪色的招牌表明这是一家幼儿园。涂画着各种卡通人物的围墙接续着一段掉了漆生锈的铁栅栏。在顾星辰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幼儿园内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孩子正在给火车的货物箱里盛沙子。
　　与他同车的是一个老人，柳重给他引见过。他前去拜会，后来陆续来了十几个人，他们是为了公司亏损的事而来，他们商议去找秦通。他是打的来的，一只戴着金表和扳指的手招呼他过去，于是他上了老人的红旗轿车。
　　幼儿园对面是几家售卖五金管件的门市，看不到顾客。头顶有几根黑色胶管电线打横穿过道路，依附着建筑物攀援，拐了一个直角，没入一条狭窄的巷弄。街道末端是一条主干道，能看到车来车往，比这条街要热闹得多，一个穿短裙的女人路过，提着一篮子菜，她的腿比篮子里的白萝卜还要白。他们都带着兴趣看着那双走远的白腿，然后是兴味索然。大太阳底下，有人问为什么停下，有人掏出烟点上火，皱着眉头吸着。老人住在离城区有些远的地方，在一片人造林的边缘地带的一个农庄，过着半真半假的田园生活。他很有钱，两岸三地和外国都有他投资的产业，他看上去很虚弱，似乎马上会咽气。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他问，因为很瘦、没有肉，他面颊上的皱褶不太明显，他脖子抻直在打量幼儿园，似乎很想看到里面。
　　“我以为您知道。”顾星辰说。“他们说要去找秦通。”
　　“你觉得去也没有作用？”老人把头缓慢地转到顾星辰这边，脖颈上突出的位置像是蜥蜴下颚间的软肉，顾星辰怀疑这些松弛的肉来自他瘦削的长满老年斑的脸。脸部萎缩的肉全被挤压到了脖子下面。
　　“您也说过去了也没什么作用，在上车之前。”
　　“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拄着是手杖，撇开旁人的搀扶走到离顾星辰近一些，那样可以看到幼儿园内。“我只是想再进一趟城，我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有，记住有些话不该你说。”
　　“我说什么了？”
　　老人没答话。他明白了，他不该叫停车。
　　“我要死了。”老人又说了一句。他经常说自己要死了，连感冒都没得过。
　　“我衬衣湿透了。”
　　“这地方好像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
　　“我希望现在是九十年代。”
　　“还去不去？”
　　顾星辰听着旁边的几个人说着话。
　　有一个最先离开的人问他：“要走吗？”
　　“你先走吧。”他回答。
　　幼儿园左侧有一家商店，商店门口的上方是一个红白相间的遮阳棚，老人走去了遮阳棚下面，吩咐保镖买了冰激凌在那里慢慢吃着。两个去找老人讲话的人被保镖挡了回来，老人的年纪与秉性让他有些喜怒无常、六亲不认，何况他们只是外人。这些人站了一会儿陆续走了，比起来之前的情形仿佛是另一拨人，来之前他们显得很激动，看上去能把秦通骟掉。究其原因，虽然亏损了30亿元，但除开一季度的赢利之后，再平摊到每个人头上数目也不大。其实他们都一样，不过是凑凑热闹，表明自己的存在而已。虽然都是公司的投资人，但董事会的规模有限，他们并不在列。在各自的公司他们是老板，在鲸鱼这样的大公司他们的权限未必能大过一个普通职员。顾星辰在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找老人谈一谈，他把秦通和欧内斯特的私密会面一事给老人说了。
　　“你是说他们之间可能有阴谋？”老人皱起眉头。
　　“是的。”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找秦通问问的，问出的结果会打电话告诉你。放心，我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顾星辰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应对秦通。
　　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出租车在柳公馆门前停下，但他没有进去，而是向苏小书家走去。也许能看到她，他想着。路程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他打量着这幢黄房子，并没有发现苏小书。但他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站在那里打电话。
　　“苏小书，你在哪？”
　　“关你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见一面，行吗？”
　　“不可能！”苏小书挂断了电话。
　　不可能也好，这事本来就荒唐，他想着。正想回去，一辆汽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三个人，苏小书和她的父母。三人提着大包小包，应该是去购物的。顾星辰喊了一声，苏小书走了过来。
　　“不要在这边谈，别打扰到我爸妈。”苏小书说。于是两人朝那天顾星辰和柳青、小鹿钓过鱼的那个湖边走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小书说。
　　“想和你做朋友，我不奢求能占有你，只求和你做朋友，至少别断了联系。”顾星辰伤神道，他只能这样说，因为他不能抛弃金彩，又不想失去苏小书。就像他所说的，做个朋友。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他想说他已经爱上了她，但他觉得自己没资格爱他，和她相爱的男人该是怎样的幸运。
　　“我有女朋友。”顾星辰不知为什么加了这么一句。他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应该要坦白了。其实他一直想说，但又觉得两人萍水相逢，不会再有以后，所以就没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认为自己会忘了她，没想到结果是相反，他已经不能放下她。
　　“不是柳青？”苏小书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
　　“不是。”
　　“其实我也有男朋友了，他过些天会来，到时候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什么时候起，我是说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这个嘛，很久了。”苏小书没心没肺地说，其实她和商奇是普通朋友。那天见过顾星辰和柳青之后，她受了刺激，才在网上撩拨的商奇，两人开玩笑般地订立了男女朋友关系。其实，商奇是认真的，因为苏小书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苏小书本来就属那种人见人爱的类型。商奇说既然是男女朋友了，理应在一起才对。于是苏小书说她在上海，商奇说我可以去找你，苏小书说好吧，反正我的假期还没完。（两人是在顾星辰在报上看到的那个访谈中认识的，当时采访商奇的，正是苏小书。）
　　“他很幸运。”顾星辰酸酸地说。苏小书想说原本这份幸运是属于你的，但是忍住了。
　　“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已经快到湖边了，这时一辆货车高速驶来，平时这种情况两人是完全可以提前避开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两人都有些失神，所以没有留意到。当他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紧急之下，顾星辰把苏小书推到了路边，然后就被货车刮了一下并倒地。
　　“顾星辰!”苏小书喊了一声，扑到顾星辰身上。
　　“星辰！”苏小书又喊了一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你刚才喊我什么？”顾星辰睁开了眼睛，微笑着说。
　　“你没事吧？”苏小书带着哭腔搂住顾星辰。“我好害怕。”
　　“好了，别害怕了，扶我起来。”
　　顾星辰站了起来，并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没事，只是腿上挫掉了一块皮。货车司机也走了过来，说是去医院，苏小书连忙点头，顾星辰说医院要去，你就不用去了。司机心说这人有病吧，不过少了一桩麻烦，求之不得。其实是顾星辰不想有个电灯泡。苏小书跑回家开了车把顾星辰送到了医院做全身检查，检查结果没事她才放下心来。但经过这次事故后，她心里其实原谅了顾星辰和柳青的那一档子事儿。现在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因为顾星辰豁出自己的生命救了她一命。检查完确认没事顾星辰就离开了医院，他可不想错过和苏小书的男朋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