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淹子大堤（下）

　　翠菊姥爷更生气了，训斥道：“越说越道桥（不像话）了，一家子就你是个好人！你惹的乱子还少吗？”邱翠菊抢白道：“我惹啥乱子了？您就是不叫说，有您后悔的时候。”翠菊姥爷怒道：“对你我可够让步了，你想嫁给黑胖子！我不也没说啥嘛！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就中，大人有大人的道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快做饭去吧。”邱翠菊赌气道：“我懒得动，不想干。日岛（喂）饭时想起我来了，我说了您又不听。”翠菊姥爷无可奈何道：“小祖奶奶！我上辈子欠你的。记清，嘴要严实，今天的事儿！别叫黑胖子知道。”邱翠菊不解道：“那咋来（有什么关系）？”翠菊姥爷恨铁不成钢，粗气道：“你不懂，人心隔肚皮啊……”下面的声音低了，冯剑拼命竖着耳朵，也没听清楚。
　　过了一会儿，从锅屋里传来拉风箱的声音。冯剑悄悄来到院里，往锅屋一望，只见邱翠菊独自坐在灶前烧火，火焰映红了她秀气黝黑的脸庞。冯剑上前问道：“翠菊！跟恁外爷爷咋乎啥呢？低一声高一声的。”邱翠菊顿时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眼神游移不定，尴尬道：“起……起来了？你……听见啥了呀？”冯剑见她着急，诌个慌，支吾道：“我睡得呓愣八争（迷迷糊糊），光听见恁爷俩抬杠（吵架）呢！旁的啥也没听见。”邱翠菊“哦”了一声，轻轻道：“你可别笑话儿，我跟俺外爷爷就这样，没事骂（吵）架玩儿！”低头烧火，却又心不在焉，几次把柴禾塞错地方。冯剑见她悒悒不乐，环顾四周，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翠菊姥爷来家吃了饭，说道：“我上河堤上吠（睡）觉去。”倒背双手，气昂昂地走了。冯剑来后，木床让给了他，邱翠菊依然打地铺，翠菊姥爷则睡在淹子大堤上的槐树荫下。翠菊姥爷先是极力反对冯剑住在家里，吴家闹过事儿后，却又有意叫邱翠菊跟他单独相处。吃过早饭，冯剑鼓起勇气，对邱翠菊道：“我的病已好了。”邱翠菊也不看他，像是自己说话：“好了不好嘛！”冯剑道：“我该走了。”邱翠菊顿时一脸失望，幽幽道：“那就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儿又不是恁家。”冯剑迟疑道：“谢谢你了。”邱翠菊掉下泪来，赌气道：“别净说好听的，走了就别再来了。”冯剑见话不投机，尴尬极了。
　　涮完锅碗，邱翠菊撇下他！挎篮独自出去了，晌午方才回来。做晌午饭时，炖了条鲤鱼，还变戏法似的从篮子里拿出几样下酒菜。冯剑不解道：“你这是治啥呀？”邱翠菊道：“你不是要走吗？给你送行呀！”说着，搬来姥爷的一坛酒，揭开封口。冯剑也不推让：“那头毛驴！我也知不道是谁家的，搁你家喂着吧，要是主人来找，就还给人家。”邱翠菊幽幽道：“人都走了，还要毛驴治啥呀？”冯剑听着不对味儿，转个话题问道：“您外爷爷咋不回来吃饭呢？”邱翠菊道：“他这一觉得吠（睡）到天黑，等他也是白搭（没用），咱俩先吃吧。”捧坛倒了两碗酒，端起碗就喝。冯剑很是惊奇，问道：“你也会喝酒呀？”邱翠菊得意道：“不光会喝，你还不一定喝得过我呢！不信咱俩比比。”冯剑笑笑，也端碗喝了一大口。
　　邱翠菊心情不佳，往常快嘴快舌的她喝闷酒，不说话儿！冯剑也受了感染，不一会，一坛自酿的红芋干酒就在两人无言的对饮中露了底，均喝得酩酊大醉。邱翠菊手腕托腮，俏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着冯剑！吃吃地傻笑。冯剑醉眼惺忪，问道：“你笑啥呀？”邱翠菊妩媚道：“俺外爷爷总喊你‘黑胖子！’今天一看，果真是又黑又胖。”冯剑借着酒劲儿，放肆地大笑道：“光说我黑，你自己也照照镜子。‘老鸹落到猪身上’，只看见人家黑，你也黑不溜秋。”邱翠菊不依，捋袖子揪住他就打，撒娇道：“你敢说我，看我不揍死你！”冯剑只觉一股浓郁的少女馨香扑鼻而来，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浑身燥热。邱翠菊揪住他的衣领道：“你说谁黑呀？”冯剑伸手一揽她的纤腰，邱翠菊趁势滚入怀里，闭上眼睛，娇喘吁吁。冯剑怀里一下子多了个人间尤物，酥胸半掩，吐气如兰，身上似有万条蚯蚓乱爬，口干舌燥，喉结剧烈滚动，哪里还把持得住。
　　冯剑没念过书，自然不知道柳下惠、鲁男子，就算是知道，也达不到坐怀不乱的境界。有道是酒壮英雄胆，他拦腰把邱翠菊抱起，扔在里间床上，扑了上去……早把孙倩靓丢到了九霄云外。孙倩靓是镜中的烧饼，邱翠菊才是送到嘴边的窝头，不吃白不吃。……这时的光景，别说是翠菊姥爷回来，就是天塌下来，冯剑也顾不得管了。完事儿后，两人相拥着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冯剑觉得异样，睁眼一看，怀里竟多了个温软的身子，却是邱翠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慌忙穿衣起来，心怀鬼胎。邱翠菊嘴角含笑，尚自沉睡不醒。冯剑蹬鞋下床，来到院中，见天已擦黑，所幸翠菊姥爷未回。回想到刚才做过的事儿！虽然无限风流，却极为后怕。他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被她姥爷碰见，抓个现行，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儿，冯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突然，他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闯下这么大的祸端，此时不走，还等何时？逃跑的念头一冒，脚下早已挪动，于是蹑手蹑脚地钻出了院子，四顾无人，沿着淹子大堤，撒欢就跑。
　　刚跑几十步，突然脚下一拌，踉跄几步，便摔倒在地。随即扑上来几个大汉，把他死死按住。就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厉声喝道：“把小屋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能放跑。”有人递过绳子，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冯剑捆了个结实，嘴里还塞了一团东西，作声不得。脚步声响成一片，几十个精壮汉子把小院围得铁桶一般，别说是人，就是只蚊子，也飞不出去。冯剑心中暗暗叫苦，看光景不像是翠菊姥爷！八成是吴家人捉奸来了，邱翠菊赤身露体地躺在床上，想赖也赖不掉。
　　须臾，进去搜捕的人陆续出来，其中两人抬着只长条木箱，很是沉重。一个走路一跛一拐、三十多岁的精瘦男人用手电筒照照木箱，得意道：“是被盗走的东西！还有没有啊？”手下们道：“只找到这一个木箱子。”那瘸子蹙眉道：“应该有几个箱子才对。”手下均摇头道：“屋里屋外都搜遍了，恐怕被他们转移了。”那瘸子道：“人赃俱获。就是没抓住蒋风起的同伙！再到周围搜查，不信他们能飞上天去。”一个小个子道：“郭队长！床下后墙上有个洞口，土匪八成从洞里逃走了。”另一人忙道：“我和池辉在屋后蹲着，眼也没敢挤（眨）巴，洞口俺俩也发现了，没人从哪儿逃走啊！”郭队长凝望着夜幕中的梁寨淹子，无可奈何道：“叫黑胖子打乱了部署，要是再晚一个钟头动手，一个也跑不了。好歹搜到了东西！又抓住一个土匪，大家的功劳不小。”大家无不欢呼雀跃，喜气洋洋地抬着木箱，押着冯剑！高兴而归。
　　冯剑听他们说话，不像是吴家人！既然不是吴家捉奸，又有谁与蒋家有这么大的过节呢？邱翠菊刚才还睡在床上，眨眼的工夫，上哪儿去了呢？冯剑心里充满了一连串的疑问。还有，从第一眼见到长木箱子，他就眼前一亮：这种木箱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
　　步行数里，来到淹子东北的梁寨集，有一辆汽车停在街头。他们把冯剑推上汽车，磨蹭半天，汽车却发动不起来了。郭队长气得踹了司机一脚，留下他继续修车！一行人在梁寨集找家客店！住了下来。冯剑被关在一间养牲口的破草屋里，放了双岗。郭队长道：“柳良、黄云发！恁俩看好黑胖子！”柳良、黄云发道：“擎好吧，俺俩一夜也不吠（睡）觉。”天气炎热，蚊虫肆虐，郭队长他们哪里睡得着，于是点起油灯，彻夜赌博。冯剑被麻绳捆住，胳膊酸麻，嘴里堵着东西，顶得下颌骨疼。才当风流客，转眼成阶下囚，面对这巨大的反差，冯剑心里只能苦笑。
　　将至三更，突然听到后墙有动静，虽然声音极小，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听得清楚。又过半个时辰，墙上出现一个洞口，一人探出头来，轻轻道：“蒋大哥！”冯剑赶紧挣扎着挪上前去。那人扩大洞口，钻进屋里，不由分说，把他送出洞去。屋外有人接着，低声欢呼道：“救出来了。”进屋的那人钻出洞来，训斥道：“瞎叽喂（嚷嚷）啥呀！还不快走。”大家慌忙架着冯剑！沿墙根悄悄潜行，拐弯抹角，不一会便冲出梁寨集！逃出险地，就是一阵急跑。
　　半个时辰后，才在一僻静处停下来。进屋的那人笑道：“给蒋大哥松绑吧。”大家也跟着笑了：“咋把这茬给忘了呢！”大家说着，七手八脚把冯剑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有人道：“怪不得蒋大哥一路上不吭声，嘴里锥（塞）着东西呢！”把他嘴里的东西扯下。冯剑喘息道：“我的娘也，可憋死我了。”大家一听声音不对，借着星光一看，全都傻了眼。
　　给冯剑松绑的那人惊叫道：“景三哥！咱救错人了，不是蒋大哥呀！”进屋的那人愣愣地注视着冯剑！良久方喃喃道：“麻咋哈（完）了。秦朋！今天关那屋里的，有几个人呢？”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茫然道：“就他一个呀！我专门跑去问刻（客）店老板！错不了的。蒋大哥是叶么黑（傍晚）叫郭瘸子逮住的，再晚一顿饭工夫，咱一个也跑不了。”景三哥问道：“小银！在翠菊家叫郭瘸子逮住的，是蒋大哥吗？”小银后怕道：“除了蒋大哥！还能是谁啊？我也差一呼呼（点）。叶（傍）黑我将（刚）拐过弯去，就看见郭瘸子堵门了。蒋大哥一出门，就被他们摁住了。我没敢打邓（停），赶紧去找你们，要不……”景三哥颔首赞道：“这沫子（回）错为（幸亏）小银！‘两股会’的众弟兄才逃过这一劫。”小银姓毛，昨晚上淹子大堤赴会时，多了个心眼儿，先是观察动静，恰好看到郭瘸子抓住冯剑！于是赶紧通知景志刚等人，“两股会”的其他成员才免遭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