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半夜奔袭（上）

　　景志刚向冯剑问道：“跟你关到一砣（块）的，还有别人吗？”冯剑不知他们来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就我一个，没旁人呀！”景三哥大奇道：“屋里就你一个？”冯剑道：“是呀！”景三哥扼腕道：“麻咋哈（完）了，蒋大哥肯定关在别处了。天快明了，这咋归佳法（怎么办）呢？”大家面面相觑，看看东方已放亮，知道再回去救人！根本不可能，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人埋怨道：“秦朋！你真连利（无用），连个事儿也打听不准。”小银翻眼看看他！气呼呼道：“他抹子杵（本事不中），你办事儿精细，你咋不去呢？”景志刚喃喃道：“来不及了……”秦朋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自责道：“都怪我呀！没打听准，就急慌着给大家报信了。”景三哥道：“别分耻（抽泣）了，事儿发生得忒突然，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钻进屋里救人，没弄清是谁就救了出来，不也有责任嘛！虽说蒋大哥叫他们抓住了，好歹‘两股会’的众弟兄还在。贺志岩！你也别瞎抱怨，出了这样的纰漏，你就是不说，秦朋心里也不好受啊！”贺志岩瞪了秦朋一眼，蹲一旁吸烟去了。
　　景三哥向冯剑问道：“你犯了啥事儿？”冯剑知道不是捉奸的，放下心来，反问道：“我犯事了？”心想：和翠菊睡觉那事儿可不能说。景三哥不信，诧异道：“出屌奇了，连他们特（因）为啥抓你，你都知不道吗？”冯剑尴尬道：“我将（刚）从当院里出来，就叫几个人摁住了，嘴里锥（塞）了东西，捆得结结实实，天知道他们特（因）为啥抓我！”景三哥道：“听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冯剑道：“俺家是山东单县的。”景三哥道：“山东单县的，跑到俺这儿治啥来了？”冯剑苦笑道：“我也知不道啊！”景三哥奇道：“你知不道？你住哪儿呢？”冯剑道：“就住在翠菊家里，有十多天了。”毛小银失声叫道：“在翠菊家门口，郭瘸子他们抓的是你呀！”冯剑悻悻道：“抓的不是我，还能是旁人嘛！这几天倒霉透了，净出些怪事儿！”景三哥继续追问道：“你和翠菊家是啥亲戚呢？”冯剑茫然道：“没亲戚呀！”景三哥“哦”了一声，没有吭声。
　　这时天已大亮，景三哥眼神捉摸不定地看着冯剑！看得他心里发毛。须臾，景三哥道：“贺志岩！带这个兄弟先吠（睡）觉去吧。”贺志岩应了一声。景三哥对冯剑道：“郭瘸子正在抓人，可别乱跑呀！”冯剑担心翠菊爷孙俩的安危，本想说回翠菊家看看，听他这么一说，觉得有理，此时返回翠菊家中，无疑是自投罗网。自己毕竟是这几个人救出来的，翠菊家既然不能回，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听从。景三哥冲贺志岩使了个眼色，贺志岩对冯剑道：“快麻里（点）走吧。”领着他去了。他们一走，景三哥对大家道：“这个人非常可疑，他跟翠菊家非亲非故，咋可能住在她家里呢？没听蒋大哥说这事儿呀！这沫子（回）郭瘸子咋摸这么准呢？咱定的是叶么黑（傍黑）在翠菊家集合，除了咱们几个，没人知道啊！郭瘸子天不黑就埋伏在哪儿了，难道是这个黑胖子告的密？不对，黑胖子咋可能知道咱们要聚会呢？焦二哥！你说说吧。”
　　焦二哥叫焦守则，三十出头，慢吞吞道：“志刚说得有理。不过，郭瘸子把他抓起来治啥呢？”景志刚道：“你们觉得今天救人顺利得出奇吗？”大家前思后想，果然相当顺利。景志刚道：“这是唱双簧戏啊！他们把黑胖子抓来，再叫咱们救出来，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周瑜打黄盖！’‘王佐进金营！’施的是苦肉计呀！”他这么一说，大家方才恍然大悟。毛小银恨恨道：“还不赶紧宰了这狗日的。”焦守则道：“别慌！没见蒋大哥家人，不能莽撞杀人！万一冤枉了好人咋办呢？人头落地又接不上。先把他看管起来。”景志刚道：“焦二哥说得有理，等打听准了，再杀他不迟。”毛小银道：“这家伙又胖又壮，肯定一身力气，万一发现咱们对他起了疑心，跑了咋办呢？”景志刚道：“把他捆起来。”毛小银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我也去吧，贺志岩一个人招呼不了他！”起身追赶冯剑、贺志岩去了。景志刚道：“还得去梁寨集打探消息。”秦朋应声而起：“三哥！我再去一趟吧。”景志刚叮嘱道：“这回一定要打听清楚。”秦朋道：“我知道。”匆匆而去。景志刚道：“咱们也走吧。”大伙潜入庄内，分别找地方睡觉去了。
　　原来，他们是地下组织“两股会”的成员。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蒋风起和焦守则、景志刚、毛小银、孟家来、符利、秦朋、贺志岩等二十余人聚集在一起，靠扒火车、绑肉票、拦路抢劫、偷盗掠夺为生，专干那没有本钱的勾当。因他们为主是偷盗运行在陇海铁路火车上的东西，专吃两股铁道线，所以自称“两股会！”昨天他们扒了火车，弄到一批军火。没想到翌日，蒋风起便被“护路队”抓住了。蒋风起被抓，老三景志刚智勇双全，自然成了首领。在景志刚的运筹下，他们寻机把“护路队”的汽车弄坏，趁郭瘸子等在梁寨集修车暂憩时，挖洞破壁，救出了蒋风起！没想到中了圈套，救来的是一个来历不明、可能行苦肉计、借此打入他们内部的黑胖子！功亏一篑。
　　冯剑和贺志岩来到一个村庄，钻进一家，却是所空房子！贺志岩道：“里间有床，你去睡吧，我在当门歪一会儿！”冯剑道：“咱俩打个通腿吧。”贺志岩讪笑道：“你的好意我领了，大热的天，还是各睡各的好。”正说着话，毛小银走了进来，把贺志岩叫到一旁，嘀咕了一阵。毛小银客气地对冯剑道：“这个哥！你贵姓呀？”冯剑道：“免贵姓冯，我叫冯剑！”毛小银道：“吃了饭再睡吧。”冯剑摇头道：“我不饿。”毛小银顺水推舟道：“那你先木冷（睡）一会！”冯剑道：“一肚子心事儿！也睡不着啊！”毛小银催促道：“还是睡一会好。”对贺志岩使了个眼色。贺志岩会意，招呼冯剑进屋。
　　冯剑虽忧心忡忡，还是进了里屋。谁知刚迈入门槛，被毛小银劈头一棍，正中后脑，顿时瘫倒在地，不省人事儿。贺志岩赞道：“还是你这法子好。”毛小银道：“这家伙又胖又壮，只能打他个冷不防，不然治不了他！”两人一起动手，把冯剑捆了个结实。毛小银又找来一团破布，嘴也塞上，拍拍手道：“这下子妥了，省得醒过来瞎叫唤。”不知过了多久，冯剑苏醒过来，只觉头疼欲裂，周身酸麻难忍，手脚不能动弹，才知被人捆起来了。环顾四周，感到空间狭小，闷热难当，裂隙中透出光亮，原来窝在一个柜子里。冯剑从裂隙处往外观察，见外面只有贺志岩一人坐在凳子上打盹。
　　突然人影一闪，毛小银悄然进来，用脚一踢贺志岩，问道：“黑胖子咋样了？”贺志岩打了个哈欠道：“我刚看过，还没醒呢！”毛小银道：“我怕他反抗，这一棍用上了六分力气。”贺志岩道：“看你长得细条个，下手怪狠的。”毛小银得意道：“千多斤重的牤牛，也是一棍放倒。我再用点劲儿，就把他送到他姥姥家去了。”贺志岩问道：“打探消息的回来了吗？”毛小银道：“早就回来了。”贺志岩道：“是谁去的呀？”毛小银道：“秦朋！”贺志岩道：“有蒋大哥的消息吗？”毛小银摇头道：“没有。不过，郭瘸子走时没带走人！听旅店老板说，昨天就抓住黑胖子一个，蒋大哥下落不明。三哥又派孟加来去黄口了，天黑就能回来。三哥他们马上过来，他和焦二哥怀疑黑胖子是王国汉派来的奸细，行得是苦肉计啊！”贺志岩道：“既然是个奸细，留他便是祸根。”毛小银道：“蒋大哥没有音信，大嫂娘仨和翠菊爷俩也知不道下落，从这家伙嘴里，兴许能掏出点消息来。”
　　话音刚落，门外猛地闯进一人，冷笑道：“我找十拉（几）天了，原来黑胖子在你们手里。”冯剑一凛，来人正是在金陵集遇到的吃瓜少女！那少女嘴角含笑，右手握着一把短剑！站在当门，显得英姿飒爽。毛小银惊问道：“你是谁呀？”那少女冷冷地望着他，没接话茬，又问道：“那个黑胖子呢？”毛小银嫌她唐突，呵斥道：“啥黑胖子？没见。”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脸上便挨了一记耳光。毛小银没料到她出手打人！吃惊地瞪大两眼，高声骂道：“你这个野丫头！咋打人呀？”贺志岩也“腾”地站起身来，一抖膀子吼道：“敢在这儿放肆，不想活了？”只见那少女左脚前踏，拌住他的脚跟，然后腰肢一拧，右肘捣向他的前胸。贺志岩措手不及，被捣个正着，登时面无血色。五官抽搐，踉跄了一下，昏厥在地。少女反身揪住毛小银衣领，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喝道：“快说，黑胖子呢？”毛小银抬手一挡，骂道：“你这个婊子养……”不等他骂完，那少女剑递左手，右手腕一翻，抓住了他的胳膊，接着往下一滑，握住食指！娇叱道：“狗杂种！你敢骂姑奶奶？”手腕用力，使劲儿一掰，只听一声闷响，食指齐根断了。毛小银痛彻入骨，发出一声惨叫。那少女笑靥如花，盈盈道：“嘴怪硬的，就是不干净，不吃点苦头，你知不道喇叭是铜的。那个黑胖子呢？”毛小银几欲昏倒，咬牙切齿骂道：“你……你这个臭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少女娇斥一声，随即脚尖前挑，一个弹踢，正中他的心窝。叱骂声戛然而止，毛小银一头栽倒，昏死过去。那少女撇下二人，径直走进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