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月圆之约

　　一
　　第二天一大早。
　　刘二狗告别了风姐姐。
　　临走时，风姐姐塞给了刘二狗五张面额一块的钱，刘二狗推搡了半天，无论如何也不接受，难为情地说：“真的不能再要了，姐姐，你已经对我够好的了。”
　　风姐姐气鼓鼓地说道：“出门在外，一分钱不带，这哪里能行，俗话说得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来到温州，人生地不熟，不一定马上能找到活，这几块钱可以维持一下，救救急，保障你刚开始的几天不至于饿肚子。”
　　刘二狗还是推搡着不愿意拿。
　　风姐姐拉长了脸，说道：“听姐姐的，你先拿着，等你有了钱，再来还给姐姐。”
　　刘二狗只好收下了，眼里含着泪，走到风姐姐跟前，搂着风姐姐的脖子，说道：“你要好好活着，受再多的罪也要忍着，人只要活着拼命做事，就总有出头的那一天。俺奶奶说过，人活在世上，就得慢慢熬，老天爷不会只对着一个人亏。”顿了顿，刘二狗继续说道，“希望姐姐能早点找回孩子，如果暂时找不到，也不要灰心，要打好谱，想想如何走好以后的路啊，风姐姐。假如有一天，姐姐到了山东，一定要记住，鲁东县有个刘二狗，要紧去找我啊。”
　　风姐姐流出了眼泪，哽咽着说道：“你放心，安心去端详买卖吧，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也没个人照应，要紧办啥事都要提前考虑周全了。姐姐这里，你不要挂念，过过这段时间，平复平复，姐姐会慢慢坚强起来的。”
　　“要紧别忘了，一个月后，咱们的约定啊。等到了十月十六那一天，我提前到桥上等着你，刮风下雨我也来，到时候请姐姐吃米面。”
　　风姐姐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逗他说道：“再请我吃白蛇烧饼？”
　　刘二狗也笑了，说道：“那是，那是。”
　　临分别时，刘二狗还不放心，一连又嘱咐了三遍：
　　“风姐姐，要紧别忘了，下个月的约定啊。”
　　风姐姐眼含热泪，连连点头，拥抱着刘二狗，不停地抚摸着刘二狗的后背，难舍难分。
　　刘二狗走出摞房大门，来到顺溪桥，站在桥头上，回身望着河岸北侧三楼房间的那扇窗户，凝视了好久好久。

　　二
　　昨天晚上，后半夜里，睡了一觉的刘二狗，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明天的首要事情，就是要赶紧先找个赚钱的活，最好管吃管住，先能够活下来，再考虑后面的事。
　　可人生地不熟，当地人说话，自己也听不太懂，更要命的是，自己说的话，温州人也听不太懂啊。
　　想想就愁人。
　　等天明了，告别了风姐姐，独自来到温州城的大街上，两眼一抹黑的刘二狗想不出啥好法子，又和自己第一次到鲁东县城闯荡那会一样，不停地沿着温州城的大街小巷到处观望、闲逛荡。
　　“温州人就是能干啊。”走在大街上，刘二狗看到身边忙忙碌碌的行人，沿街吆喝的买卖人，一辆一辆行驶在马路上的人力车，禁不住感慨说道，“这么个干法，早晚吃穿不愁了。”
　　一个上午，刘二狗转了小半个温州城，累得气喘吁吁，肚子也饿了。
　　大街的拐角处，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叔，身边停放着一辆人力车，人力车上摆着一块大板子，板子上面一个竹箩筐，竹箩筐上盖着个白包袱，大叔站在人力车后面，肩膀上搭个手巾，两手在手巾上擦来擦去，观望着过往的行人，嘴里不停地喊着：“烧饼。白蛇烧饼，又香又酥的白蛇烧饼，两毛钱一个。”
　　昨天晚上，风姐姐领着刘二狗去顺溪街吃过白蛇烧饼。
　　“满口酥香啊。”刘二狗一听到白蛇烧饼，到现在感觉嘴里还有余香。
　　刘二狗闻声不自觉地掏出风姐姐给的那五块钱，站起来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回了兜里。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风姐姐给的钱，风姐姐自己那么困难，还来帮我，我不能让她失望了。”
　　心里想着，站起来，捂着肚子继续沿着大街溜达。

　　三
　　南方的秋天，管天气的神仙估计是睡过了头，忘记了季节的转换。
　　九月下旬的天了，还是不凉不热，每天温突突的。
　　就好似一个慢性子的人。
　　真是好脾气。
　　下午时分，刘二狗溜到了一条街上。街不是很宽，街边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大街的名字，四个大字，可惜刘二狗连一个字都不认识，这是条啥街，刘二狗也一塌糊涂。
　　俗话说得对，宽街无闹市。就是这么条窄窄的街，却是温州城里的一条繁华商业街，人很多，车来人往，很热闹。
　　街内一步一个摊位，都插着大遮阳伞，做买卖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坐在摊位后面的凳子上吆喝着，招揽买卖。街的中间留出一条很窄的通道，供顾客走路用。
　　刘二狗看了一会，内心很羡慕，心里合计着：“啥时候，俺也能有这么个摊位，做个买卖，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用天天在大街上溜达着叫卖，还不累人。”
　　刘二狗心里一边感慨着，一边沿着摊位溜达，走走停停，瞅着摊位上的各种商品，长见识。
　　“大哥，眼镜要不？”
　　刘二狗正在东瞅西瞅的，刚好路过一个摊位，摊位后面的人喊了一句。
　　刘二狗抬头一瞧，好家伙，一个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男孩，正呲着呀、咧嘴笑着朝自己打招呼。
　　刘二狗走近摊位前一看，小男孩的摊位上摆着一排排眼镜，种类还真多，足足有三四十个品种。
　　温州男孩见刘二狗来到跟前，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一副眼镜说道：“大哥，这副咋样？变色太阳镜，大蛤蟆镜，香港的新式样，刚开始流行，价格便宜，三块钱一副。”
　　刘二狗在老家鲁东县跟着温州小哥卖了三年眼镜，对眼镜也多多少在行点。他接过眼镜来仔细瞅瞅，戴在眼睛上四下观望了一会，摘下来，对着眼镜片眼镜框翻来覆去仔细端详，随后，拿到嘴边哈了一口气，用两个手指头抹拭着镜片，抓起自己的褂子衣服角擦了擦，又把眼镜放远处对着阳光看。
　　“嗯，眼镜确实不错。”刘二狗放下眼镜说道。
　　“在行啊，大哥。外地来的？”温州男孩恭维道。
　　“俺是山东的，想学着做买卖，听说温州眼镜便宜，所以来看看。”刘二狗如实说道。
　　温州男孩说道：“那你可真来对了。真巧，我们家里，我爷爷奶奶就做眼镜，我爸爸在香港，信息灵，式样新潮。”温州男孩边说着话，边拿起一个眼镜继续说道，“这是香港的最新式样，从海上走私过来的样品，还会变色。”
　　刘二狗拿起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是好看。你家在哪里做眼镜，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
　　温州男孩说道：“我家离这里二十多里路，从这里往东走，出了温州城沿着一条马路一直走，大约十几里路，就到了驿头镇，你再打听一下，出了驿头镇，往南拐，走个几里路，爬上一个大山坡，就能望见山下的青街村。我叫宗志强，我爷爷叫宗庆奎，你进了村里问问就找到了，我家在村子最东头，很好找。”
　　温州男孩说了一大堆话，刘二狗大多听不懂。刘二狗让温州男孩写了出来。刘二狗拿着纸看了看，犯了愁，多数字也不认识，尴尬地摸摸头，说道：“俺不太认字，你给俺写上拼音吧。”
　　温州男孩笑了，说道：“哥，咱俩差不多，除了我老家的村镇名，我也不太认字。”
　　说完，温州男孩笑了，刘二狗也难得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温州男孩在字的下面写了拼音，刘二狗看了看，嘴里嘟囔嘟囔，念道一阵子拼音。
　　温州男孩说道：“发音差不多对了。再不明白，拿出纸条问问过路的人”
　　刘二狗揣好字条，道了声“谢谢”。
　　温州男孩说道：“我晚上住在温州城里舅妈家，一个月不回老家。你若不急，要不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去。”
　　刘二狗哪里等得起，还要急着找地方干活挣饭吃，还得赚路费回家，还有下个月和风姐姐的“月圆之约”。
　　刘二狗急得都有点上了火，央求温州男孩说道：“你给我大体说说方向，我这会就去。”
　　温州男孩领着刘二狗从商业街出来，指了指远方的路，刘二狗踏上了去青街村的路。

　　四
　　刘二狗沿着温州男孩宗志强指的方向，顺着一条马路，连走带跑，一两个小时的功夫，来到了一个镇子，拿出纸条找路人一打听，路人说道：“这就是驿头镇。”
　　总算找对一半了，到了驿头镇，刘二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悬着的心也多少安稳一些，停下脚步，四下观望。
　　驿头镇，温州千年古镇。
　　一个山多，水多，耕地少的地方。因靠近东海，这些年人民公社化，搞大集体。当地的男人在生产队里的船上出海捕鱼，女人和老人在生产队里插秧种稻，收割稻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过着贫穷的日子，一辈又一辈。
　　不过，面对贫穷，总有些胆大的渔民在海里偷偷和国外的轮船接触，用捕获的海鲜交换一些衣帽、小电器、眼镜、手表啥的。甚至有人冒险偷渡去了香港，澳门。
　　所以即使在那动荡的年代，国外和港澳的一些新鲜玩意，常会被渔民在海里交换回来，偷偷带回村镇里，驿头镇那些头脑活泛，手又巧的人就藏在家里,偷偷照着样品模仿着制作些小物件，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慢慢赚了些钱，邻居们看了，纷纷仿效，渐渐成了规模，都开始发财了。
　　刘二狗看到驿头镇忙忙碌碌的人们，心潮澎湃，想象着自己很快就要学到技术，带回到鲁东县，合计着一定要大干一番。
　　“以后会发财了。”刘二狗在心里给自己鼓劲，说道。
　　理想归理想，现实却很残酷。眼下里，刘二狗大半天没吃饭了，又赶了十几里路，肚子已在不停地“咕咕”叫唤。发不发财先放放，找个地方赚口饭吃才是要紧。
　　刘二狗从驿头镇往南走，走了一两里路，就看到了前方的大山坡。刘二狗记的温州男孩说，去他家要经过一个大山坡，看来这个就是了。
　　“真陡啊。”山区里长大的刘二狗，见惯了大山，可见了这个大坡，还是禁不止一阵感叹。
　　刘二狗走到山坡的半腰，已累得气喘吁吁，肚子也是饥肠辘辘，直接一屁股蹲地上，懒得起来。
　　此时，从驿头镇方向，过来一辆人力车，缓慢来到山坡上，骑车人下了车，从车上拿起一条带子，两头拴在车大梁上，做成一个圈斜绕过头来套在肩上，双手扶着车把使劲推，弓起膀子用力拉。等靠近了半山腰，刘二狗才发现推车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推着的车后斗里装了三大麻袋子货物，累得老人气喘吁吁、踉踉跄跄。
　　刘二狗看不下去了，起身往坡下跑回去，来到老人的车后说道：“爷爷，你拉的货太多了，我来帮你推上去吧。”说着话，人在车后面双手推着车后斗，弓起身子，奋力往前推，老人此时累得正喘不上来气，话也说不出。
　　刘二狗奋力一推，老人只感觉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一老一少在坡上磨磨蹭蹭，费了老大劲，最终来到坡顶。
　　站在坡顶，一股凉嗖嗖的风吹过来，人一下子清爽不少。
　　老人弯腰把车子停住，直起身来，抓起肩上的毛巾搽搽脸上的汗，这才有功夫瞅瞅身后的小伙子，说道：“谢谢啦，小伙子。今天的货装得多，要不是你，今天麻烦大了。”
　　刘二狗听懂了个大概，摆摆手，憨厚地笑笑，说道：“没事，爷爷，顺手的事，我今天就是没吃饭，要不我自己就给你推上来了。”
　　老人听刘二狗说话不是当地人，就问道：“你是外地人？哪里的？”
　　刘二狗说道：“俺是山东的，想学着做买卖，听说温州这里搞得早、搞得好，俺过来学学。”
　　老人端详了刘二狗一阵子，说道：“你年龄不大，有这个想法，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刘二狗拿出身上的纸条，递给老人说道：“今天我在温州城里，遇见个卖眼镜的弟弟，他让我来青街村找他爷爷。”
　　老人接过纸条看了看，抬头瞅瞅刘二狗，问道：“那小孩咋说地？”
　　刘二狗说道：“温州弟弟说，他爷爷在家里做眼镜，他爸爸在香港，他家住青街村村东头，他爷爷叫宗庆奎。”
　　老人听了刘二狗的话，停了一会，大笑道：“真是巧了，孩子，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做眼镜的爷爷啊。”老人说着话，拍拍车斗里的麻袋说道，这都是做眼镜的铁丝。”
　　刘二狗惊喜地抓住老人的手，说道：“哎呀来，真有这么巧的事啊。没费多大劲就找到爷爷您了，太好了。”
　　老人拍拍刘二狗的肩膀，说道：“看来咱们爷孙有缘分啊。走吧，这回是下山,轻快了，到我家里再聊。”

　　五
　　“再添一碗吧，锅里还有米。”
　　青街村。
　　最东边的有一处低矮的平房，这就是温州男孩介绍说的、刘二狗在半路上遇到的宗爷爷的家。
　　宗奶奶拿起刘二狗刚吃完了的空碗，又去厨房的锅里盛了一碗米饭，递给刘二狗，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孩子是饿坏了，吃了三碗米饭了。”
　　宗爷爷默默坐在床上，听刘二狗从头到尾讲完了他来温州的故事，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想学做买卖，这是好事。说来是缘分，你来我家，算是来对了，我家里做眼镜，样式最新潮，你来学最合适，我和你奶奶年纪大了，刚好缺人手，在我家里学徒，顺便还帮着我家干活。这么着吧，我和你奶奶管你吃住，再给你工钱，你回家的路费我们也包了，你在这里，愿意待多久都可以。”
　　刘二狗一下子感觉敞亮了，没想到才来温州两天，就找对了地方。
　　“风姐姐啊，弟弟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了，请你不要挂念。要紧别忘了，下个月的约定啊。”刘二狗刚安顿下来，首先想到了早晨才分别的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