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街学艺

　　一
　　刘二狗来到宗爷爷家，一连吃了四碗米饭，总算填饱了肚子。吃完饭，天还没黑，宗爷爷对刘二狗说道：“你刚来村里，走，爷爷先领你出去逛逛。”
　　青街村。
　　位于温州东南部，东边不远处就是大海，南、西、北三个方向，都是大山，算是个古老而又普通的闭塞村落。
　　村落里，有上百栋低矮的平房，大都年久失修。房子的墙，有用石块垒起来的。石头都是就地取材，石块的形状、大小也不统一，颜色也乱七八糟。那些用青砖垒起来的，嵌的砖缝也不规则；但是屋顶的瓦，却很一致。全村房子的屋顶，一律都是马鞍子型的青色小瓦，一片压着一片，很有规则。
　　青街村的村中间，东西方向，有一条五六米宽的河，叫青街河。经过多年洪水的冲刷，河床足有三四米深，该河发源于村子西南方向，位于南山和西山之间的大峡谷，河道弯弯曲曲，穿过青街村，一路往东，最终流入东海。
　　村里南北方向，有一条两米多宽的石板路；跨过青街河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桥。石桥是用四块七八米长、五六十公分宽的长条石头拼起来的，已有了些年份，两边的石条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
　　南北路跨过青街桥，一路往北，来到北山，翻过北山顶，就到了驿头镇。
　　这就是青街村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南方的雨水充足，青街村的树木繁多。各种高大粗壮的老树，常年郁郁葱葱，分布在沿河两岸以及青街村的各个角落。
　　从远处看，整个村落全掩藏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
　　整个村落，既贫穷又闭塞。
　　“都是叫个穷逼得。”宗爷爷领着刘二狗在青街村里闲逛荡，指着眼前那些破旧的房子说道，“我和你奶奶六十多岁了，眼都花了，按理说干不动了；可是孙子还没成人，没法子，还得咬牙干。”
　　刘二狗搀扶着宗爷爷说道：“你教着我，出大力的活让我来干。”宗爷爷端详着眼前的刘二狗，说道，“真是个好孩子，就是身子骨单薄了一些。”
　　刘二狗赶紧说道：“没事爷爷。别看我长得矮，俺在老家放羊，天天爬山，有的是力气。”说着话“嘿嘿”笑了，“俺一顿饭吃了四碗米。爷爷你说，俺能没力气干活？”
　　宗爷爷一下子被逗乐了，说道：“好啊，明天一大早，爷爷就教你干活。”

　　二
　　第二天，天刚放亮，宗爷爷、宗奶奶就起床了。
　　宗奶奶去厨房做饭，宗爷爷来到院子里，开始捣鼓制作眼镜。
　　在另一间屋里睡觉的刘二狗听见动静，也穿好衣服跟着出了屋。
　　宗爷爷家的房子有四间正房。正门一间是过堂兼做厨房，东面两间是卧室，正门西侧一间做了仓库。
　　房前的院子里，靠南侧，杵在地里四根粗木桩子，搭起了一个棚。棚子顶部铺上一些油毡纸，最顶上压了一些木板，防止大风刮起来。
　　这座简陋的棚子底下，中央处支了个长方形案子。案子的一头，装有一个台口钳；案子底下散落着各种材料、零件。院子的南墙上订满了大钉子，挂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足有十几种。
　　这个简陋的棚子，就是宗爷爷制作眼镜的地方。
　　“你第一天来，住得习惯不？”宗爷爷问刘二狗。
　　刘二狗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昨天吃涨肚子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后半夜才睡着了，一下睡大了。”
　　宗爷爷慈祥地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够了再起来干活。我和你奶奶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睡得少。”
　　刘二狗赶紧说；“没事爷爷，赶紧教我干活吧。”
　　宗爷爷说道：“第一天，你先在一边看，看我咋操作，明白了程序再干，不要心急。今天我就从头开始，先做一副眼镜你看看。”
　　宗爷爷说着从案板上拿起一块板子说道：“这是塑料板，做眼镜框用的。”说着话，又拿起一块有两个孔的铁板说道，“这是做镜框的样板，也叫模子。制作啥样式的眼镜框，就得先设计个划线用的模具。”
　　宗爷爷给自己戴上老花眼镜，把样板铺在塑料板上，用左手按住了样板，右手拿下夹在耳廓上的一支铅笔，沿着样板在塑料板上弯弯曲曲划上线。线划好了，宗爷爷从南墙上拿出一个工具，对着刘二狗说：“这是个简易手钻，不太好用。不过咱们家暂时资金不富裕，等赚了钱，买台电钻干活既快，还不累人。”
　　刘二狗说道：“宗爷爷，这个我认得。有去俺老家大街上锔锅锔盆的，就有个这玩意，用手一推一拉，就能钻穿缸盆子。”
　　宗爷爷笑了说道：“哦，就是这么个家把什，还有叫咕噜钻的。”说着话，宗爷爷用脚踩着塑料板，在画好的两个圈内，各钻了一个孔。放下钻，又去南墙摘下一个工具，对刘二狗说，“这是钢丝锯，打开钢丝，穿过圆孔，然后再拉紧钢丝，就可以用来扩内孔。”说着话，不一会功夫，宗爷爷拉动钢丝手锯，沿着画好的线，把两个内孔挖好了。
　　宗爷爷直起身来，捶捶腰说道：“我年纪大了，一干点活就腰酸腿疼。唉。不过没法子，为了填饱肚子，再累也得坚持。”说着话，放下钢丝锯，又从南墙摘下一个工具。
　　刘二狗瞅了瞅，南墙上的工具真多。
　　宗爷爷拿着手里的工具说道：“这是手锯。早些年，有个叫鲁班的先人发明的。传说鲁班有一次到山上去砍树，腿肚子不小心被山上的茅草拉出了一条口子，鲁班蹲下仔细看，发现茅草的叶子边上有一排斜斜的齿齿，受到启发，回家后发明了锯。说起来他还是你们山东的，和孔圣人是老乡。鲁班这个人可了不起，是木匠的祖师爷爷，现在咱们用的锯、钻、划线用的墨斗，好多工具都是他发明的。”
　　刘二狗似懂非懂，在一旁回应着，瞎点头。
　　宗爷爷用手锯把塑料眼镜框的外面切割下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道：“这算个毛胚，大体轮廓出来了。”然后拿着毛胚，来到边上的一个工具旁。宗爷爷说道，“这是砂轮机。咱没钱，买不起电动的，我买了个破烂，回来自己改造，做了个用脚蹬着的。”说着宗爷爷坐在凳子上，两脚不停地蹬下面的脚蹬子。一条皮带传上来，上面的砂轮片飞快地转动。宗爷爷双手拿着眼镜框的毛胚靠在砂轮片上磨，塑料沫子溅得到处都是。
　　磨了好一会，宗爷爷起身端过一盆水来，把塑料件放水里洗了洗用抹布擦干了，举在手里，对着阳光看了一会说道：“外轮廓可以了。”
　　正在这时候，屋里的宗奶奶喊道：“饭已做好了，吃了饭再做吧。”宗爷爷放下手里的活，去一边的水盆里洗了洗手，说道，“走，进屋吃饭，填饱肚子才有劲。”

　　三
　　吃完了早饭。
　　宗爷爷拿来扳手，把砂轮片拆下来，换了一个很小的砂轮片，对着刘二狗说道：“这是磨内孔的，今天给你演示，所以换来换去。平日里都是批量干完了再换。”说着话，磨了一会，两个内孔也就磨好了，再放水里洗出来，擦干净了。递给刘二狗说道，“八九不离十了。再在内孔开个圆槽，用布砂轮抛抛光，打上安装铰链的螺丝孔就成了。”
　　“抛光的活，你奶奶干。”说着递给了一旁的宗奶奶，然后对着刘二狗说道，“这个简单，和用砂轮磨一个道理。”
　　宗爷爷又拿来一块稍微薄一点的塑料板说道：“这会再来做两个眼镜腿。”说着话，拿来一把尺子，把夹在耳廓上的铅笔拿下来，对准尺子画好线，拿来手锯，对着线切割下来，用砂轮片磨好了，再用布砂轮抛光。两个眼镜腿的后半部分的胚就成了。然后放到一旁的一口油锅里，锅底下一堆燃烧的木柴正在加热。等油温差不多了，再用竹镊子把塑料腿夹出来，趁热放在一个用来折弯的模具里，轻轻一弯，折好了弯，放一边自然降温。
　　宗爷爷又拿出一捆铁丝，对着刘二狗说道：“这就是昨天你帮着拉回来的铁丝。用来做眼镜腿。”说着话，宗爷爷用尺子量好了尺寸，拿钳子把铁丝绞断。
　　宗爷爷又拿出一个煤油灯，用火柴点亮了灯口的棉芯子。拿起做好的铁丝一头用破布包好，然后用手攥住了，另一端放火苗子上烤。烤了一会，铁丝开始冒青烟。这时候，另外的左手拿起弯好的塑料腿，右手把烤热了的铁丝对准塑料腿头部中央用力一插，铁丝一下子进去了一部分。
　　“干这道工序的时候要紧注意，一是要快，慢了塑料件就凉了，插不进去；第二要看好尺寸，铁丝插得既不能深，也不能浅。”
　　宗爷爷和宗奶奶两个人分头不停地忙活。刘二狗用心地一会盯着宗爷爷，一会又去瞅瞅宗奶奶，关注着他俩的每一个动作。最后宗爷爷对照着镜框用砂轮机打磨好镜片，在镜片四周涂上一层胶水，说道：“这是环氧树脂，用来黏住镜片。”
　　说着话，宗爷爷把镜片按上。放在太阳光底下晒了一会。拿回来，用抹布擦拭了一番，摘下老花镜，戴上刚做的眼镜，四下瞅了瞅，摘下来随手递给刘二狗说道：“这就算是做成了，你戴戴试试。”
　　刘二狗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阵子，戴在自己脸上，说道：“爷爷你手真巧，做得真带劲。”
　　宗爷爷笑呵呵地说：“这是塑料做的。还有牛角角质的，还有花梨木的，紫檀木的，品种多了去了,一时半会你也学不完。”

　　四
　　吃过了中午饭，宗爷爷去床上睡午觉。
　　刘二狗嚷嚷着要去干活，宗爷爷说道：“东墙根有一些木板子，是准备用来烧火的，你先拿来，照着我今上午干活的要领，自己琢磨着实验，先熟悉熟悉工具。”
　　刘二狗很兴奋，立刻窜了出去，来到棚子里，开始舞弄宗爷爷的那些家把什。
　　刘二狗干了没两下子，拉钢丝手锯时，用力过猛，“咚”的一声把钢丝锯的锯条拉断了，断了的钢丝弹在手指上，把手指头也蹦出了血。
　　刘二狗疼得呲着牙咧着嘴不敢出声。宗奶奶听见院里的动静，急忙叫起了宗爷爷。
　　宗爷爷安抚刘二狗说道：“干活不要心急，也不能用蛮力，要把握好分寸。用蛮力很容易把毛胚拉断了，还容易损工具。”
　　刘二狗害怕宗爷爷骂他，吓得脸色苍白，心里直发慌。宗爷爷看出来了，安抚着说道：“你不用害怕，钢丝锯的钢丝还有好多，本身也要经常替换。”
　　刘二狗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宗奶奶到北窗台上，拿起一个晒干了的墨鱼盖来，从上面刮下一些白色的面面，放在刘二狗出血的手指头上，说道：“用了这个，一会就止住血了，还不会发炎。”
　　刘二狗按着撒了墨鱼盖面面的手指头，不一会止住了血，又开始熟悉工具。
　　毕竟是农家孩子，以前啥活都干，人也算机灵。一个下午的功夫，刘二狗做了好几个木头眼镜框，折弯出来好几个木头做的眼镜腿。手钻、手锯、砂轮机都操作熟练了。
　　天快黑的时候，宗爷爷看了看刘二狗做的木质眼镜，说道：“悟性不孬。明天上午开始可以正式干活。”

　　五
　　晚饭过后，劳累了一天的宗爷爷半躺着身子和刘二狗在屋里聊起了天。
　　“今上午听爷爷说起鲁班，莫非爷爷去过俺们山东？”刘二狗问道。
　　宗爷爷闻言，直起身子，说道：“我在山东打过仗，陈毅陈老总的部队。1947年，孟良崮战役，我参加过。”宗爷爷继续说道，“不过我没端着枪上战场，我在兵工厂里，专门修理枪炮。日本鬼子的，美国佬的，苏联黄毛子的，啥武器我都修理过。”
　　刘二狗似懂非懂，说道：“怪不得爷爷的手艺这么好啊。”
　　宗爷爷叹了口气：“我二十来岁离开家当的兵，打日本鬼子，参加解放战争，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宗爷爷顿了顿说道，“终于盼来国家独立了，不受外国鬼子欺负了，新中国建国几十年了。毛主席、周总理操心了一辈子，还是没解决好老百姓吃饭穿衣的问题。”
　　刘二狗说道：“宗爷爷说得是，俺老家也是穷。所以我要学技术，做买卖，多赚些钱，养家糊口。”
　　宗爷爷说道：“我家孙子阿强，比你小不了几岁，也是有这个想法，吵吵着要赚钱，要做大买卖。我琢磨着，这些年国家开始慢慢松动了点，人们可以偷偷摸摸干点私活。现在的北京城里，搞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邓小平正在靠边站，如果他能出来主事，说了算，我估计能有些办法让老百姓填饱肚子，说不定你俩就能赶上这样的好时候。”
　　刘二狗还是似懂非懂，只能听懂个大概，坐在一边一个劲地点头。
　　爷孙俩东一句西一句，聊得甚欢。大半夜了，还是宗奶奶催促着，祖孙俩才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