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丽丽好手段

　　次日一大早，慧慧紧着做好早饭，只等吴新起来吃。吴新也是一夜不曾睡着，想着第二天咋跟慧慧摊牌，眼见早饭做好，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却只是吃不下。慧慧也不勉强，看了吴新一会，突然说道：“哥，你有啥事说吧。妹妹昨儿说过，哥哥有啥事都可以找我，妹妹绝不含糊。”
　　“妹妹，这，这事原本与你没相干的……”吴新一顿，再也说不下去了，好半天才道，“不瞒妹妹说，村里百姓选我当了村支书，我知道自己不好，干不了这活，可百姓既选了我，总得硬着头皮干些事出来……村委开大会，村里百姓前前后后讨论了一个月，决定在咱们村搞旅游业，你丽丽姐想请你出山……我就来了。”
　　“哥，是真的啊？”慧慧大喜，没想到吴新这么厉害，竟当上村支书了。
　　“哥是怕你委屈，你心里的苦，别人不知道，哥是知道的。”
　　“哥，等妹妹问你，村里工作都准备好了没？”
　　“没，还啥也没准备呢。你丽丽姐说，要是请不动你，整个旅游业就搞不起来。她一直记着你初中时候堆的那个‘玉如意’，说你是个有天赋的人，这旅游业要是少了你，还不如不搞呢。”
　　“哥，你和丽丽姐真看得起我……”慧慧不再说话，吴新自然也不好再说啥。他心里七上八下，既想让慧慧答应又怕慧慧答应，着实矛盾得很。好半天过去，慧慧才道，“哥，你回去告诉丽丽姐，就说让他们先把前期工作准备好，我最迟个把月就回去了，耽误不了她的活。”
　　“慧慧，你答应了？”吴新大喜，泪珠子滚下来，一时竟不敢相信这眼面前的话。她知道，慧慧之所以答应回去，完全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否则，就是村里百姓拿八抬大轿来抬，慧慧连正眼都不会看一下的。
　　“哥，妹妹早说过了，只要是哥用得着我，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的。”
　　“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哥谢谢你！”吴新话落，赶紧站起来，向着慧慧鞠个躬。慧慧如何受得，早起来拦了，吴新眼疾手快，终是快了一步，立正笑道，“妹妹，这个躬是一定要的，不光是我感激你，我也替村里百姓谢谢你！”
　　“哥，又外道了不是？”慧慧没法子，眼见吴新这几年一点没变，只得由他，一会又道，“哥，这几年村里咋样？”
　　“好得很，大部分百姓都搞种植，你哥的饭店生意也红火，小两口都忙不过来，还招了几个人呢。”
　　“那就好。”慧慧点点头，不再言语。
　　吴新不再耽搁，晚六点便到了家，竟顾不得喝口水，将慧慧原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丽丽听。丽丽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她早知道只要丈夫亲自去请，慧慧不管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必定会答应丈夫。女人的心都一样，自己是女人，慧慧也是女人，就算换做是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就答应的。能为心爱的人做点事，就算死也是值得的！
　　这日上午，吴新将村里领导集中起来，召开大会，希望大家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先解决第一个难题。众人一声不吭，全都没个好主意。因着自己一干人等计划，村里人早就传开了，十之八九的人宁可不发家致富，坚决不同意把东坡山顶的墓穴移走，那是祖祖辈辈多少代的墓，岂能说动就动？那是大不孝，死后要遭报应的呐！会开了一上午，始终没个决断，这个难题要是不解决，达不成共识，别说发展旅游业，搞风景区，吴新这村支书能不能继续当得成，都是个大问题。吴新心中异常毛躁，深知事关重大，只得去找张武、许仁亮商议。张武、许仁亮五十出头年纪，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人都很精明，眼见吴新来讨主意，齐声反对，坚决不同意拆。搞旅游开发自己举双手赞成，要说拆墓，那是绝对不行的。吴新没法子，怒气冲天，只得反问两人有啥高招没，两人一呆，四眼相望，突然就沉默到底了。吴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白眼珠子翻转，硬生生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天呐，所有人都想富，做梦都想发财，却不舍得放弃自己一点私利，这怎么能行呢？吴新想到这里，念起慧慧的好处，只觉慧慧虽是个女人，却比眼面前这些男人识大体，更是宽宏大量多了。吴新越想越气，感觉这事着实难办，自己心中都有点打退堂鼓了，竟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张武家门。丽丽身子早恢复过来，眼见丈夫愁眉苦脸地回家来，不说一句话，知道还是为墓穴的事熬煎不下。
　　“快别烦了。”丽丽很乖巧，轻声软语，此时的丈夫就像是个受了伤的小孩子，蜷缩在自己怀里，除了需要精心呵护，还需要一味救命的灵药。
　　“没事，没事，快别担心我了。”吴新反手抓着媳妇，轻拍着丽丽手背，勉强笑出声来，好半天才道，“你不知道，村里百姓就是这样，谁都梦想着发财，恨不得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却是谁都不想出力，私心太重……你说，我这一天天费力不讨好的，我为了谁，又不是为了我自个儿，咋就没人能理解我的心呢？”
　　“新新，快别那样说……你的心，村里百姓是知道的，拆墓是大事，弄不好要出乱子的，急不得的……别熬煎了，我已经有法子了，替你想好了。”
　　“啥？”吴新一呆，立刻蹦跳起来，眼见媳妇有好法子，自己怎能不喜，眼中突然放出光来。昨天媳妇就说自己有法子，自己咋问她都不说，不知道肚子里卖的啥药？今天，自己本没有打算问，媳妇却主动提出来，她到底有啥子秘密瞒着自己？
　　“新新，快别熬煎了。”丽丽看着丈夫消瘦的面孔，着实心疼得紧，“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凡事总会有法子的，不要多想了好不？”
　　“丽丽，你知道的？我，我睡不着。”吴新眼见媳妇故意卖乖，心中如何不急，早发了狠，非逼着媳妇说出来自个儿主意。
　　“好了，我给你支个招，明天你开个会，将村里人全都叫来，就在村委院里开。”
　　“之后呢。”吴新看着媳妇一眼纳闷，这会自己都连着开了好几天了，没有一个人响应，明天开个大会，一切问题就能解决，这也太过于简单了吧！吴新心中如鼓撞个不停，却是从不怀疑媳妇的好手段。好媳妇既然敢这么说，自然就有必胜的把握。回想以往，有多少事是在好媳妇的运筹帷幄之中得以简单解决，取得出其制胜的效果的？
　　“新新，你不是早准备好了吗？听我说，明天你就将你的想法完整地告诉大家，说这是政府的意思，之后就散会。”
　　“就这？”吴新两眼发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若非眼面前是自己媳妇儿，吴新打死也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会给自己出这样的怪主意。
　　“是呀，‘欲擒故纵’这句话，你没听过？”丽丽眼见丈夫那呆样，并不想透露太多。丈夫是个直肠子，心中存不住事，如果全盘托出，丈夫势必沉不住气，定会寻根究底，倒不如暂时先藏着掖着，到时候给大家一个天大的惊喜。
　　“再往后怎么办？”吴新还是不懂，眼睛直盯着媳妇，真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好让媳妇给他吃颗定心丸。
　　“新新，没啥以后了，你就放开胆子干就是了。”眼见丈夫不依不饶，丽丽只好点到即止，不再说话。吴新突然就笑了，连日里来的忧虑一扫而光。媳妇既然敢说到这样程度，就必定满有把握，自己只要依令行事就好，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他心里很想知道媳妇想法，却知道媳妇说一不二，该让自己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自己知道，急个啥劲呢。从小到大，媳妇就是个铁腕人物，是个女中英雄，别说是自己相差太远，就是村里那些久居其位的官场人物，想要胜过自己媳妇一点儿也是千难万难。张武也好，许仁亮也罢，还是别的啥人，不管明的暗的，黑的白的，怎么算计都算不过自己媳妇，都是打心眼里佩服她，直竖大拇指！
　　依着丽丽主意，次日上午，吴新在村委大队召开村民大会，郑重宣布，说是自己的计划已经报给县政府，决定开发东坡山顶。为了全镇人共同致富，总是要有牺牲的，如果非要拆的话，就先从我家拆起。我是村支书，我带头拆！吴新话落，村里人早吵开了，乱作一团，话头虽非冲着某个人，吴新却首当其冲地挨了不少骂，只得忍着，并不还一句嘴。吵到后来，村里人似乎也感觉过分，实在不成个样子，这才安静下来。吴新站起，两只手使劲拍着桌子，扯开嗓门大喊：“乡亲们，我并没有私心，也不是为我自个儿谋利……大家的心情我懂，我又何尝想拆？谁不想做个孝子贤孙？谁也不想背负骂名……香水镇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穷了多少年，谁不想富？干啥事都有代价，有得有失，有失有得，报告是送上去了，批不批还是另外一回事……大家先回去，都出出主意，看还有啥法子没有？”这番话直说到众人心坎里，说得大家面红耳赤，暗怪自己冒失，全都不好意思地回家去了。
　　中午，吴新回来，如丧家犬似的一副落魄样子。他早料到会出现骚乱，却没想到会这么乱，这么难以收拾！若非自己这些年名声在外，劳苦功高，今天真就乱了，收不了场了。丽丽反倒没啥，整个人如吃了蜜般甜，骨子里都透着笑。眼见丈夫还没开窍，只得拉着丈夫坐下，合盘托出整个计划。
　　搞旅游业、建风景区，全村人都没意见，百分之百地赞成，只是一提到拆坟头，移墓穴，村里人就不行了，包括吴新两口子也是一样，压根就不主张拆迁。折一家两家犹可，拆十家八家能行，如何将整个村子连根拔起，别说是自己两口子，就是政府把刀架在众人脖子上，想要让他们乖乖就范，怕也不容易。话说回来，如果墓地不迁，即使风景区建成了，人都有个忌讳，谁还敢来旅游？
　　丽丽很早就想到这棘手问题，苦思十天半月，竟想出一个极大胆的主意。简而言之，依着自己想法，就是将墓地集中起来管理，进行大规模地修整，改造成一座古典花园。一来，保全了乡亲们孝子贤孙的名声，于家有益，再没有人反对；二是，墓地修整之后，并不对外开放，以防被人破坏捣乱；三，至此以后，香水镇上的人再有生老病死，一律都得入内。如此一来，既不破坏现有的风景名胜，四处招揽客人，又能最大限度的顾及百姓感受，以心换心，让他们反过来支持自己。丽丽主意虽好，却不敢擅自决断，赶紧将张武、许仁亮悄悄叫到家里，三个人一处思量。丽丽深知自己人微言轻，近几年虽然名声在外，因着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入得进张武、许仁亮的法眼？因此只是简单询问两人主意，试探他们心中真实想法？张武、许仁亮相视一笑，一眼尴尬，谁都不肯先张嘴。毕竟他们心中也没底，事干成了，造福一方百姓，那敢情好；若干不成，想法再被村里人拿来取笑，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三个人就这么干坐着，第一次不欢而散，隔了三五天，丽丽又把两人叫去，这次不待两人张嘴，丽丽赶紧说了自己心中想法，想看看他们真实反应。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张武、许仁亮都不赞成自己这个馊主意，都说太冒险了，成败的比例近乎一比九，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丽丽面色如常，轻轻一笑作罢，并不替自己辩白一句，反问两人想出来啥好点子没？张武两人哑口无言，耷拉着个头，不停地吸着闷烟，脸红到脖子根儿。丽丽也没法子，这次又不欢而散。丽丽叮嘱他们，自己的法子不管好赖，总是自个儿一点心意，千万别在村里混说显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口舌。张武、许仁亮点头称是，知道事关重大，这点子觉悟还是有的，赶紧向丽丽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你拿我俩开刀。之后隔了不久，张武、许仁亮竟然悄悄找上门来，告诉丽丽，说是自己两人想通了，觉得这法子行，可以冒险一试。丽丽忙问其故，何以态度思想转变这么快？张武面色大窘，吐出两口轻烟，冲着丽丽直竖大拇指，说道：“那天，出了门，我与老许两个人回家就开始合计了，总觉着你胆儿大，跟平日里百姓说的不一样儿，想法是好，说实话当时觉得确实不切实际，行动起来困难太大。隔了没几天，老许突然找上门来，说他开窍了，想通了，同意你说的法子。我自然吃惊，老许里里外外一通细说，我也开窍了。你的法子看起来是胆大，细想想却有些道理，不妨一试。退一万步来说，要是不成，无非也就是不搞旅游业了；万一成了呢，真是功德无量的大善事，你我这辈子也不枉白活一遭了。”丽丽大喜，眼见自己计划奏效，一时却不能说破心事，得给两人留面子。赶紧告诉两人，自己丈夫是个急性子，肚里存不住事，你们说啥也不能告诉他，对谁都不能说。红脸白脸都要唱，唱得好事就成；唱不好，可就天下大乱了。张武两人经此一事，心下暗服，一起赌咒发誓，拍着胸脯向丽丽再次保证：今儿个起，这话要是说出半个字去，自己两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丽丽大窘，赶紧陪笑道：“严重了，大家都是为百姓出力，人和，心齐，劲到，没有啥事干不成的。”
　　吴新一呆到底，直勾勾看着媳妇，既然你有这么个好点子，干嘛不明说出来，非得让我故弄玄虚，绕这么大圈子，差点儿闹到收不了场！丽丽笑不拢嘴，看着呆头呆脑的丈夫，忍不住拍了丈夫几下，好让他灵光一些。你呀，真不知道那脑子咋长的，我不是悄悄告诉张武、许仁亮了嘛，就是怕村里人要闹腾，提前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有了他们两位坐镇，事情吵闹到那儿也就完了，不会再出大乱子的。从小到大，你这一根筋脑袋想问题，学习咋能好得一塌糊涂，简直怪了！想想看，如果你一开始就说出全部计划，村里百姓也不见得同意，他们会本能地抵触，不会乖乖就范的，你不把他们一步步逼到绝路死路上去，他们怎会认输！今天你这一开会，假借县政府的名义，等于是给他们判了死刑，他们这会子肯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家家户户都吵翻了天，说不定会弄出些事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你这个人心直口快，一根肠子到头，唱不了白脸，只能唱红脸。张武他们为官多年，经验老道，适合唱白脸。若不放心的话，你这样，晚上再去开个会，告诉村委领导，就说县里不批，拆是不拆了，局部需要稍微调整一下，就比较容易通过了。通过之后，你让他们连夜通知大家，把新计划尽快告诉村里人，给他们吃颗定心丸，村里人就不会再闹腾了，这事自然就成了。
　　吴新满心欢喜，眼见媳妇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简直绝了，不光是自己，怕是县委领导也没几个人有这样智谋手腕的。欢喜之余，搂着媳妇就是一阵亲嘴，恨不得把媳妇当菩萨娘娘似地供起来。丽丽一时脸红耳热，赶紧推开丈夫，悄声道：“大白天的，胡闹啥？”吴新一呆，脸直红到脖子根儿，赶紧放脱媳妇，直如犯了错的小学生，再不敢言语一声儿，只有挨骂的份。
　　一切如丽丽所料，村里百姓不再闹腾，直夸丽丽好手段。吴新大喜，更进一步提出自己的想法，改造墓地需要少量资金，村委出一部分，村民集资一些，剩下的全由自己承担。按照拆迁墓地的整体要求，初步资金需要二百万左右，村委只能拿出八十万来，剩下的一百二十万就是个大问题了。丽丽没法子，发了狠话，无论富贵贫穷，一家最少五千块钱。有钱的，还可以多出多拿，将来墓碑立传，记载族谱。村里人大喜，因着好大喜功的心理怪病，出钱人数大大增加，最高者不下五万，最后统计下来，共筹到二百八十多万。吴新吩咐把钱存好，记个帐本，每花出一笔钱都要如实向百姓交待，接受村里人的集体监督。
　　没几天，慧慧开着车回来了。吴新两口子大喜，亲自到村头迎接。中午在家里做顿好饭，三个人一起闲话。慧慧告诉吴新，自己人不但回来了，而且卖掉了东临的所有门店，现在自己只剩下这一台车了。钱嘛，我都在银行存着，约摸着有一千万，全部来搞旅游开发。你们啥时候需要，啥时候知会我一声，我立即取了来。吴新、丽丽脸色突变，嘴巴张大，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急得直摆手。慧慧早知道他们不会要的，只说一句话：“哥，丽丽姐，要是你们不要，我这就马上回去，再不回村了。”丽丽深知慧慧性格脾气，眼见她把所有东西都卖了，知道再难挽回，只得受了。慧慧眼中闪泪，好半天才道：“丽丽姐，你们心里不要有负担，我这么做主要是为着我爸我妈。他们当年犯了错，一生命苦，现在他们的女儿有大出息了，该当回报这生我养我的地方。”一句话落，丽丽、吴新洒泪不止，心痛得紧，知道慧慧这份天大的恩情，自己两口子无论如何是报答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