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雪山上的儿时乐趣

　　“新新，我唱歌给你听吧。”
　　“好，又唱《童年》啊。”
　　“不，我现在喜欢唱《甜蜜蜜》，这歌你听过没？”
　　“听过，邓丽君嘛，嘿嘿。”
　　丽丽不再言语，让吴新给自己抓把雪，就着他手掌心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轻轻唱起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丽丽的嗓音并不算好，唱得极有情意，吴新不觉就听醉了。比起慧慧的嗓音，丽丽颇有不如，却也唱得字正腔圆，有些动人之处。吴新一时间想起初中那年，自己一伙人吃玉米棒子，听慧慧唱《童年》的情景，脸上满是笑容。听到后来，他自己也忍不住轻哼起来。他可不敢如丽丽这般唱出声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诵，跟小时候背书一个样儿。丽丽一时看得颇觉好笑，不再唱了，直瞅着吴新发痴儿。
　　“好好的，我脸上咋了？”
　　“你没咋，啥时候能不这么呆就好了。”
　　“丽丽，我知道我呆，嘴笨舌慢的，没法儿哄你高兴，老惹你生气，这是天生的性格，这辈子怕是改不了呢。”
　　“新新，你别气，我不是那个意思。”丽丽眼见自己把话说重了，心里也自责得紧，忙道，“咱们这样才叫好呢，一个聪明伶俐，一个笨头笨脑，一个能说会道，一个嘴笨心拙，就跟变变以前说的，这才叫般配。要是都聪明得紧，天天起来光耍嘴皮子了，还咋过日子。”
　　“我不耍嘴皮子，咱们结婚后，你当家，我当家里的小工，一切听你的号令行事。”
　　“那不成窝囊废了么。”丽丽笑道。
　　“在你面前，我愿意当窝囊废，当一辈子。”
　　“新新，不说那了，我想玩一次溜冰，你陪我好不？”
　　“好啊，那咱们就再当一回孩子。”吴新话落，右手松开，正准备站起，丽丽左手横过，将吴新右手强行拽回，轻声道，“新新，你就这样抱着我，咱们这样滚下去吧。”
　　“好是好，怕你……那好吧。”吴新迎着丽丽羞涩的目光，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去，只得点头。当下，吴新抱紧丽丽，身子略微一扭，腰间使力，两个人直接滚了下去。吴新只怕有个闪失，双手如铁钩一般，紧紧地抱住丽丽，直滚出十几米远去。
　　“呆子，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使那么大力气干嘛，疼死我了。”
　　“疼，疼得厉害不？”吴新赶紧松手，丽丽却不站起身来，任由吴新压着自己，早羞红了脸，恨道，“呆子，逗你呢，看你这傻样。”
　　“又欺负我老实……丽丽，你，你坏。”吴新“嘿嘿”笑着，两手向丽丽腰间极快伸去，准备挠她痒痒。丽丽最怕这个，眼见吴新使坏，早吓得扭动身体，嘴中求饶：“新新，别闹了，我怕痒痒，最怕这个了。”吴新却不依，叫道：“又吓唬我，才不听你的呢。”话落，两指早戳中丽丽腰间。丽丽只觉腰间吃痛，身子一麻，竟“呵呵呵”笑个不住，浑身直打颤儿。吴新大喜，却是不敢再挠，只两手在空中乱舞，故意吓唬丽丽。丽丽玩笑一阵，只觉呼吸声重，身子乏软，再也笑不动了，眼瞅着吴新连连摆手，示意吴新停下，不可再闹。吴新眼见丽丽额头微见汗粒，白里透红，映着白雪更是好看，忍不住就想亲她，却是不敢主动接近，怕丽丽恼。
　　“吴新，你，你坏死了。”丽丽大羞，赶紧别过脸去，仍不解气，骂道，“你，你脑袋里胡想……想啥呢？”
　　“没，没想啥啊。”
　　“呸，还骗我……不想，想那些个事，身子咋有动静了呢？”丽丽直羞得脸红到脖子根儿，只觉整个心脏都在跳动，跳得自己心慌气短。眼见吴新还压着自己，怒气更盛，喝道，“呆子，你，你还不下来，老压着我干吗？”吴新一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丽丽身上滚下来，背对着丽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丽丽侧身背对着吴新，双手捂紧脸，感觉自己被烈火烧身一般，似乎身下的雪都被自己化了。眼见吴新一声不吭，想是一个人自责呢。适才的事，不光是吴新有动静，就是自己也有反应，只差谁主动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各各想着心事。吴新想的是：自己真该死，好好的起这邪念干吗?惹丽丽生气是小，关键让丽丽心里咋想自己，真是活腻歪了。丽丽想的却是：吴新早就是个大人了，有这想法再正常不过，毕竟自己已经是他没过门的媳妇儿，还守着这干吗，迟早不都是给他的吗？丽丽想到这里，突然间暗骂自己笨，错失了大好机会，轻轻地翻身坐起,双手从后面拦腰抱紧吴新，轻声道：“新新，不生气了，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身子也早晚都是你的……”吴新一呆，眼见丽丽说自己心里话，只觉心跳加速，心里乱麻一堆，眼前一片眩晕，身子骨忍不住一颤。丽丽又道，“新新，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吗？雪就好比女儿家的身子骨，清白干净，丝毫掺不得假的……咱们的心是相通的，对雪的感情是一样的深，你懂了吗？”丽丽话落，搂抱着吴新躺倒在雪地里，羞羞地看着吴新，慢慢地闭上了眼。
　　吴新呆呆的，不明白丽丽这是要做啥，猛地想起王元宝的那封信来。也是在这冬天，也是在这冰天雪地里，两个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最后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吴新想到这里，只觉脊背发凉，虚汗不止。眼见丽丽直挺挺躺在雪地里不动，胸脯微微地鼓动着。吴新心中欢喜，他终于明白了丽丽话中意思，也理解了王元宝、陈彩霞他们那个年代，年轻人所追求的那种爱恋。当下，吴新紧咬着嘴唇动了几动，这才慢悠悠地向着丽丽唇上吻过去，只觉丽丽嘴唇火一般热，自己想继续吻却又不敢。吴新呆得一呆，正想再吻，丽丽却突然睁开眼来，翻身将吴新压倒，轻笑道：“新新，你刚才亲了我，占我便宜，我现在要你加倍补偿于我，可好？”话落，俯身紧咬住吴新舌头，让它无处可逃，一时亲热得紧。
　　眼看过年在即，村里一片喜庆热闹，这几年不比往常，村里百姓相对富裕了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迎新年。慧慧从上大学第一年回家过年后，这几年因着亲生父亲伤痛，心里不痛快，极少回家。李乔夫妇只得告诉村里百姓，我家姑娘大学毕了业，自己开店做生意呢，现在也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名人儿。村里人深知李乔爱吹牛，她的话如何信得，却是谁也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李乔家这女娃子到底在外忙活啥，几年的不见个人影。眼见今年突然回来，里里外外一身新，村里人自然当作一件大喜事来谈。不到一日，十里八村的百姓都知道了。慧慧牢记着吴新当日的话，告诉村里百姓，自己毕业后在城里和朋友开了一家店，这几年忙着做生意，没空回来。今年抽个空儿回来，看看我爸妈，看看大伙儿。村里百姓眼见慧慧几年不见，人越发美了，富态了，心里不免嘀咕，问她做啥生意。慧慧笑笑，指指自己这身衣服，说道：“卖衣服的，女装。”众人一呆，怪道这女娃子这么美，这么爱打扮，竟是做这生意，自己挣自己人的钱，能不富嘛！只是没想到，老李家竟然也出了个美人，不但是个美人，更是个能人，将来指不定谁家娃有这好福气呢。
　　吴新也没想到慧慧回来，第一时间找上门来，嘴上只说来瞧变变。临年过节的，变变饭店早关了门，却不在家，忙着去对象家了。吴新心中欢喜，只得跟慧慧闲话，问她别来生活。慧慧一呆，几年不见，只道吴新早忘了自己，哪知一如往常，心便活了，简单说了这几年经历。吴新也不好细问，只得叫慧慧出来，两个人去东坡河边闲话。慧慧大喜，这次回家，她本来就是想找吴新好好说道说道，听得吴新想出去闲话，正合心意，两人早出得门来。
　　天寒地冻，冷风刺骨。路上没多少行人，吴新偶尔打声招呼，与慧慧并肩走着。慧慧久不在家，眼见村里变化惊人，果树成林，知道这几年吴新投入了很多心血，实在不容易。走了约莫一刻钟，两人到了东坡河边，但见河面成冰，如溪流般弯弯曲曲向前，万物萧条，只有风声呼呼，像是鬼哭狼嚎。两人倒不觉得冷，踏着冰面一直向前，偶尔奔跑几步，突然顿住身子，由着惯性向前冲那么几米，立时笑作一团。
　　“哥，你还玩这？”
　　“玩，我喜欢一个人溜，人多了放不开，我怕。”
　　“丽丽姐好吗？”
　　“她能有啥不好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再就是过来找我玩笑，等我明年娶她呢。”
　　“日子定了吗？”
　　“具体的还没定，估计怎么着也得过了清明。”
　　“准备好了没？”
　　“没啥准备的，你也知道哥笨，都是你丽丽姐她们家说了算，我人过去就行了。”
　　“哥，有啥想要的没？你要是有啥需要的，告诉妹妹都给你买回来。”
　　“没，没啥需要的。”吴新赶紧摆手，忙道，“慧慧，哥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哥知道你现在生意红火，手里有俩闲钱，也别乱花……将来咱村里环境好了，你也可以回来做些买卖，咱们都是这村子里出去的，现在出息了，该为百姓干点实事儿。”
　　“哥，我懂你的意思……我从来没乱花过钱，只是这村子里再好，我心里总是堵得慌……哥，要不这样吧，将来你要是有啥需要，尽管来城里找我，妹妹只要能做到的，绝不推三阻四的。”
　　“那，那也好。”吴新一呆，他能理解慧慧心中的苦，虽然自己两个人都没了父亲，多少还是有点区别的。慧慧是女娃子，人也敏感，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人，再明事理也无法化解她心底的痛。能回来这一趟，已经不容易了，自己还有啥可说的。一时间，吴新似想起了啥来，忙道，“对了，你，陈姨后来还找过你吗？”
　　“没有，她，她再也没来过……”慧慧淡淡地道，面上没有一点惊讶表情，知道吴新始终记挂着这事，叹道，“哥，我知道你心地好，想让我认她……可你想过没有，你没有当妈的苦，不知道那个心有多复杂。我不认她是为她好，她彻底死了心，就能安安稳稳地过她的小日子，我要是认，她心就活了，对谁都不好……我想了好多天，怎么想都觉得不能认她……哥，放心吧，还是我原先那句话，我自有主意……”
　　“慧慧，只要你心里不恨记她，哥就放心了。”吴新眼珠子翻转，一脸苦闷，好半天才道，“不瞒你说，我爸妈当年处对象也不那么顺利，差点儿就分了，一点儿也不比你父母好些。”话落，眼见四处无人，简单将自己父母当年处对象的事悄悄说给慧慧听。慧慧一时都听呆了，泪珠子早淌下来，还没流到鼻子尖儿，竟被冻住了。
　　“慧慧，哥没别的意思，只想你知道，咱们的父母生活在那样一个年代，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那是谁也没法子的事。咱们虽是出生在那个年代，却没有实际经历过那个年代，是理解不了咱们父母那代人的感情的……在哥心里，我爸妈的感情远不如你爸妈的感情深，更不如他们爱得真。你爸妈两个人是互相爱慕，彼此忠诚，一时犯了小错，可哪对青年男女在处对象的时候，没起过这样念头？他们的错不是感情的错，也不是村里老百姓故意要整他们，是他们当时的做法与那场思想运动相矛盾，相抵触，这才是他们最后不得不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真正原因……像我爸妈他们之间的爱，纯属于我妈一个人单相思，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敢肯定，我爸当年压根没想过他能娶到我妈。他是个胆小的人，要不是我妈坚持，抱定了必死决心，我爸是没这样好福气的……”
　　“哥，我懂你的意思了，你真好！”慧慧泪珠子又下来，再也止不住，好半天才道，“哥，你又解开了我一个心结……老实说，这几年我也想替我爸妈开脱几句，总也没法说服我自己，你的话我懂了……我爸妈的人生悲剧之所以不同于你爸妈，原因就在于我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轻易地献出了自己清白的身子。唉，国人对这个看得太重，思想过于保守，认为我妈丢了女儿家的脸面，败坏社会风气，没结婚就是不行，就算是真爱也要受到处分，因为这与中国的传统道德不符；而你妈因为嫁人的事与家庭闹矛盾，向往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不讲究门当户对，不听父母之命，正是国人千百年来一直追求而始终没法实现的事，这才得到了村里人的支持……”
　　“咱们中国人向来讲究对事不对人，我爸妈也好，你爸妈也好，她们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慧慧，哥理解你的难处，更想你知道，你妈并不糊涂。你爸给你的信上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们是在一个数九寒天的雪夜里犯了错的。为啥要选择在冰天雪地的夜里？因为咱们国人都看重雪，认为雪是干净的，好比女儿家清白的身子……他们并没有认为自己这么做有啥子错，这也说明当时你爸妈的爱绝对是干净的，是真心实意的，不存在谁欺骗谁。他们是自愿地结合，就跟咱们现在眼面前的这雪一样，他们的心是清白的，他们是打算结婚过一辈子的，没想到最后却变成这样。”
　　“哥，我懂了。”慧慧这次却没有再哭，只觉心痛得厉害，像是被人揉碎了一般。想起那次与陈彩霞的对话，一时间慧慧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再无疙瘩，彻底理解了她父母心中的感情。
　　“慧慧，你也大了，很多事你比哥都懂，看得长远。哥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些，趁着你回家赶紧告诉你……古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哥不想你被迷住，想让你重新开始。”
　　“哥，我记牢了。”慧慧一眼欢喜，叹道，“哥，我妈的事都过去了，我这心里再没啥疙瘩了，自由了。”
　　“那就好，你过了年也不小了，趁着现在事业有成，人也年轻，赶紧找个合适的男孩子嫁了，这才是要紧的事。”
　　“当然要嫁了，要找就找个像哥这样心地好的，肯定能幸福一辈子。”
　　“哥有啥好的，你丽丽姐老说我笨嘴笨舌的，没趣得紧。”
　　“那是我丽丽姐逗你呢。我是知道她的，嘴里说你，心里天天惦记着你，她就喜欢你这呆样。你不呆，我丽丽姐怎么能聪明得起来。”
　　“这倒也是。过日子嘛，家里总得有个厉害人。”
　　“哥，问你个事，你咋突然这么明事理了，能说出那些话来？”慧慧拿眼死死盯住吴新，她实在好奇，吴新哥向来嘴笨心慢，能说出刚才这番大道理来，着实让自己意外。
　　“慧慧，你别这么看哥……”吴新一脸不好意思，往前走了两步，说道，“前几天我与你丽丽姐去东坡山上看雪，不，不知道咋的，看到雪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事，回来这心就不安了，一个人想了很多。正好你回来，紧赶着告诉你，也是当哥的一点心。”
　　“我说呢，哥平常都大不爱说话，这会子一口气长篇大论，我丽丽姐要是亲眼见了，不吓个半死才怪。”
　　“别笑话哥。哥这个人没啥好的，就是心眼实诚。咱们兄妹俩命苦，两个家庭基本上都一样，自然比别人亲近些。”话落，走近两步，向着慧慧道，“说句不怕妹妹笑话哥的话，哥跟你在一起，这心里自然，不拘紧；跟你丽丽姐在一起，哥啥时候都得小心伺候，这心老半空里悬着，放松不起来。”
　　“哥，有你这句话就好。你晚上有空吗？”慧慧眼睛一转，忽闪忽闪的像是雪花在飘，赶紧问道。
　　“有啊。最近闲得紧，天天都有空。你，你有事？”吴新一呆，眼见慧慧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不知道她要做啥，赶紧答道。
　　“那，那你晚上出来一趟，还在这东坡河边，我，我有事和你说……哥，你能来不？”
　　“啥事？这会子不能说吗？”
　　“不能。”慧慧答得很快，很坚决。
　　“那，那好吧。”
　　“晚上十点，我，我在这里等你。”慧慧话落，面上一红，心如小鹿般乱撞。吴新着实纳闷，猜不透慧慧有啥事要跟自己说。眼见慧慧这光景，肯定是些儿女情长的事了；若真是儿女情长的事，自己咋懂，自然帮不上啥忙。慧慧跟自己说，无非就是图个踏实，要自己出主意，那是万万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