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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给妈妈的爱>第二十八章 一封特殊的来信

第二十八章 一封特殊的来信

作品名称:给妈妈的爱      作者:在外飘泊的浪子      发布时间:2017-10-09 07:43:44      字数:6024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感情越来越深,却是一直藏在心里,谁都没有说出来。我知道,她也知道,我们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迟早要回去的,不可能在这小山沟沟里待一辈子,而我的命早就定了:生是这小山沟沟里的人,死是这小山沟沟里的鬼,哪儿也去不了。
  我喜欢她,事事都向她看齐,唯独学习上不如她。我发了狠,求着她教我认字读书。彩霞看我心眼实在,是真心想学,就从《毛选》开始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过。这么几年下来,《毛选》上的字我都认得,背得滚瓜烂熟的。
  我记得那是七三年。初秋过后,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怎么压也压不住,经常偷偷摸摸地约会,两个人一处说闲话。彩霞性子静,很爱笑。我经常逗她笑,爱看她笑。只要她笑,我这心里就跟吃了蜂蜜似的,甜甜的,一个人能想好几天。有时候想得觉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特别多,特别厚。彩霞很喜欢雪,因为《红楼梦》里有很多写雪的场景,有关雪的活动也很多。彩霞受这些影响,独爱雪,认为水是雪化的,因此也爱水,老说女儿是水做的,水灵灵的。我后来爱上雪,喜欢下雨天,也是因着彩霞的缘故。
  那会子冬天比现在冷得要命,我与彩霞顾不得冷,在一个数九寒天的晚上,相跟着去雪地里玩。那晚,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我最痛苦的日子。那晚,我与彩霞的感情就像是这白白的雪一样,我们做了当时只有两口子才能做的事,为此遭来了祸。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也害苦了彩霞。这都是我的过,说破嘴也是我自己混蛋,没有啥可辩解的。
  没多久,彩霞就告诉我,说她怀了我的娃,问我咋办?我吓一大跳,从来没想过会出现这种事情。我们商量着要不要打掉那孩子,这个念头刚起,心就像是被鬼给揪了一下,后怕得紧。我们知道那是作孽,死也不能那么做。后来我们觉得我们自己是真心相爱,只要到时候说明情况,村里人应该支持我们,就没多想。那会子是冬天,村里百姓衣服都厚,压根没发现我们有鬼。到第二年春,我们的事情败露,村里人开批斗大会,主要是批斗我,一下子从劳模到恶棍,这种感觉你们是不会懂的。我当时只想照护彩霞,只要她母子平安,我啥都认了,为她母子俩死了也心甘情愿。后来又批斗彩霞,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中了《红楼梦》的毒,把好好的书给读坏了,做这些伤风败俗的事,丢自己的脸不要紧,香水镇人的老脸都让你丢没了。
  后来,我把所有的责都担下来,要彩霞跟我撇清关系,说我勾引的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住我们的孩子,让她活在这世上。没多久,我进了劳教所,关了三四年才放出来。等我回到村里,彩霞早不在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说没脸见人,被村委领导打发走了。我受了刺激,脑子时好时坏的,立誓永不再娶。想要出去找她们母子,一是村里不许,二是不知道在哪,后来慢慢就死心了,却不曾忘记她们母子,老做梦梦见她们。
  直到前几年,我偶然听得一个消息,说是我的女儿如我当年一样,一早被村里人收留下来,只是后来见我这副乞丐样,怕女儿认我丢脸,一直都瞒着我。那年,我被送进劳教所,彩霞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没法打胎,她自己也舍不得打,一直捱着把孩子生下,留给了我那个姐姐照顾。村里百姓受不得彩霞伤风败俗,一致要求把她退回去,由她父母管教,那个女娃就由我姐姐一手带大,现在出落得跟她妈一个色,水灵灵的。
  我听了这话,当时喜得直叫,心里翻腾得紧。晚上偷偷摸摸地找到我姐,问她这事是不是真的?我姐见我啥都知道了,也就没啥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了。我当时心里没恨,全是感激。我万没想到,我竟然还有个女儿!天天在一个村子里待着,我竟然不知道我还有个女儿!后来,我姐姐劝我不要认她,认她有百害而无一利。我心里想认却知道不能认,那个苦你没亲身经历过,是永远也不会懂得心里那个痛的。
  后来,某天的一个晚上,我偷偷摸摸地走了。我要去找彩霞,不管天涯海角,路远山高,我都要找到她,告诉她村里的事,告诉她我们的女儿很好,有人照料,出息得很。只要能见她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来到东临市,我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钱找个师傅学做小吃。三个月后找个学校,在那附近开了个小吃店,一边维持生计一边找我女儿的母亲,也就是我以前没过门的媳妇儿。唉,在这东临市,找个人真不容易,比大海里捞针还难!我苦苦找了三年,一点消息也没,不知道彩霞是否还活着,这辈子还有没有缘见她一面!
  可巧的是,我店里有个娃上初中,经常来店里吃饭,时间长了,我也就慢慢认识她母亲了。她母亲听我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问我哪里人,咋一个人生活?我哪里有心思跟她说这,自然不方便告诉她。有一次她和一个女人来店里吃饭,两个人谈着话,我偷摸着听了几句,眼见她带来的这个女人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口口声声叫那个女人“彩霞”,我当时心里一动,冷不丁碗掉地上,摔碎了,差点儿冲过去表明我的身份,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了。后来,只要那女人每次来店里吃饭,我都尽量跟她套近乎,变着法儿打听她嘴里那个叫“彩霞”的女人,没准儿真是我心里一直想找的人呢。
  直到今年年初,我才确定,那个叫“彩霞”的女人正是我一直想找的那个彩霞,只是她现在已结婚生子,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很平静。我不想打扰她,也不想再破坏她家庭,只是关于女儿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我这心里矛盾得很,不知道咋办?
  有一天,她一个人来吃饭。当时店里没人,就我和她。我知道这机会难得,错过了还不知道啥时候才有这样机会,就慢慢地跟她说我以前的事,始终没提她一个字。后来,当我说到那段经历的时候,她一下子跳起来,眼睛恶狠狠瞪着我,像有啥深仇大恨似的,手指着我,嘴巴张得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珠子却跟下雨一样,哭着跑掉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我本以为,从这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几天后她又来了,却没吃饭,留下一封信给我,自去了。当时人多,我没法子问她,至晚间才看那信,竟是她约我下个星期三上午,让我到她家里坐坐,好好谈一谈当年那些事。不用说,那一晚我没睡着,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她,想着第二天见面怎么跟她说,说些啥才好。
  第二天,我自己洗漱打扮一下,心慌慌地去了她们家。她们家住一个小院,房子虽不大,一家三口人倒也不显拥挤。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上她家门,心里自然是紧张的。她问我别后情形,我就从进劳教所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这会子。她很吃惊,问我咋不找个女人结婚,事都过去十几年了。我说没必要了,这辈子我就这样了,看开了,其实是没忘了她。天底下的女人再没有比她好的。她又问我女儿的事,我只能捡我知道的告诉她,尽量说得详细些。我知道她爱听,她心里一直有女儿,却是没法去找自己的女儿,心里的苦,比我还苦千百倍呢。她又问我有啥想法没?我摇摇头,告诉她,咱们的女儿长大了,聪明得紧,跟当年的你是一个模样。今年高考,一准考得上,后半年指不定就来这东临市上学,你要是想认她,这是个好机会。她没说话,泪珠子早下来,怕我看见,忙赶紧拿手抹了;一会儿又下来,又赶紧拿手擦,怎么也止不住。后来就不擦了,让它流。我也相跟着泪珠子淌下来,越擦越多,两只手都忙不过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活见鬼了。
  我问她别后生活,她笑得很苦,刚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下来,看起来心痛得紧。她告诉我,一个女人,名声一旦坏了,还有啥好不好的?回家那几年,着实受了父母些窝囊气。后来嫁给一个老师,第二年有了娃,日子虽平淡,过得倒是蛮实在的。
  这次会面后,我的心就安了。知道她过得好,我还有啥放心不下的。事情已了,我感觉自己活着已没有多大必要,忙把小吃店给转了。写了两封长长的信,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你母亲的,放在你母亲房门口,亲眼看着她拿到信,我才走的。
  女娃儿,我没脸见你,更对你不起。我很庆幸我生在那样一个年代,让我有机会遇见你母亲,那是我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我更庆幸你生活在这样一个新时代,能让我把心里的话说给你听,让你有机会知道我们那一代人的故事。不管这故事好坏,结局如何,我们没办法选择出生年代,幸也好,不幸也罢,我走了。临走前还能再见到你母亲,真是老天爷莫大的恩赐。
  人,都要死的,早死迟死都有那么一天,谁都逃不掉,这是自然规律,没啥好难过的。人活着,关键是要活明白;死呢,也要死明白!
  最后再说一句,如果你母亲哪天去找你,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死人的份上,听她把话说完,可好?
  永远爱你的人:父亲
  信就这样结束了,吴新却看得不明不白,这个人到底是谁,从头至尾都没有说明白,像个难解的谜一样。慧慧也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胭脂河水,眼光却是呆呆的,感觉眼前空荡荡的。脸上的泪珠子时断时续,泪痕一道道,旧的还没干,新的泪痕又顿住,整个脸像是被人抹花了,难看得紧。吴新也不说话,静静坐到慧慧跟前,他知道慧慧现在最需要关心,有个人陪着,自己却不知道说啥才好,只得右手紧紧握着慧慧的左手。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望着胭脂河水,各各想着心事,不动也不说话,一时静悄悄的。
  “吴新哥,你说我咋办?”慧慧终于开口了,脸上没有表情,更没有感情。整个人眼直直的,话淡淡的,心也冷冷的。
  “慧慧,听哥的话,你猜出来给你写信的这个人是谁?”
  “还有谁,咱们村老王,那个老王光棍。”
  “是,是他!”吴新眼都直了,嘴巴微微张开,却再也合不上了。
  “吴新哥,你没仔细看信吗?”慧慧多少有点急了,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这个笨吴新哥居然连信都没看明白,忍不住道,“你没看那信上咋写的吗,跟我是一个村里的;虽然没说自己是光棍,咱们村立誓终身不娶的人有谁?只有他一个!那就是暗示他就是那个光棍;还有,他那年偷偷摸摸地走了,不是跑了,而是有目的去找,找那个女人去了。”
  “那你,你说,你信它信上写的那些东西吗?”
  “信……”慧慧费了好大劲儿才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么个字来。她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这个字来。她也知道,一个人若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还要说谎干吗?
  “这么说,李,李婶子不是你亲妈,变变也,也不是你亲哥?”吴新白眼珠子翻出来,嘴巴张开,舌头打颤,心也颤得厉害。天气虽冷,他却感觉热得要命,汗一脸一脸地下来。天呐,这事要让村里百姓都知道,慧慧可就跟自己当年一个样了,以后可咋活?慧慧泪珠子又出来,却始终听不见哭声。吴新自然想到了他的父亲,他能理解慧慧心里的苦与痛、恨与怨,轻轻地道,“好妹妹,吴新哥是过来人,要是想哭的话,就痛快哭出来吧。”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一说出来,慧慧哪还忍得住,泪如洪水决堤,心似冰雪消融,搂抱着吴新,死命地哭起来,听得人连死的心都有了。不多会儿,就围了一大群人过来,慧慧却只管哭,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吴新没法子,只得结巴着嘴道,“我们是,是兄妹俩,在这东临市上学,接到我,我妈来信,说,说我爸没了……”话一出口,围观的人本能地一声叹息,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无非都是劝人的话。慧慧本哭得伤心,眼见众人围着,慢慢哭声小了,却仍是止不住。吴新没法,这个场面似曾相识,泪珠子也早下了一脸,猛听的人群中有人说道:“我说大家伙都散了吧,人家俩兄妹爸都没了,咱们就别围着……谁家还没个苦痛,娃儿们要振作,伤心是免不了的,更要好好学习,为你爸妈争光,这才是儿女应尽的本分。”话落,两手挥开,像赶一群小鬼似的,一会竟赶没了,自己忍不住过来再说几句,“苦命的娃儿,我爸妈年轻时候也走得早,那会儿我也伤心,不知多少回想过死,最后好歹活下来了。你们比我还好点,妈还在,有妈的孩子就是宝,快别哭了,回家要紧。”话落,泪早下来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
  “吴新哥,你说我咋办?”
  “心里好受点没有?”吴新不答慧慧问话,问了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好,好多了。”
  “慧慧,当年我爸和你……王叔一样,都是自杀死的……咱们两个是苦命人儿,你知道我那会咋熬过来的?”
  “咋熬过来的?”
  “当时我和你一样,知道我爸没了,心里却不相信,很长时间一直不相信我爸没了……后来入了土,我知道我爸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不相信他死了。那时候,我恨我爸、我妈、我奶奶,恨所有的人,觉得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孤零零的……就像那歌词上唱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没爸的孩子比草还命贱,没爸的孩子像渣子……那会子,我跟你现在心里想的一样,有股想死的念头,很强烈,恨不得立刻就死……死了倒好,啥也不用想了,不用管他们了……”
  “后来呢?”慧慧一时入神,她现在的想法完全就跟吴新说的那样,要不是听吴新亲口说出来,慧慧一定会被自己给活活吓死的。她知道,以吴新的脑袋是怎么也编不出来这样富有感情的话来的,只能是他自己的真实感受。
  “后来我想到我妈,我要是死了,也得让别人知道,不能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死……我妈却只是哭,有人的时候哭,没人的时候也哭,我在的时候也哭,不在的时候我妈也哭……那会儿我才知道,我爸不在了,不光是我心里想死,我妈心里其实也想死……死简单,跟我爸似的‘咣当’一下,啥都不知道了。真正难的是啥呢?是活着,是心里边痛得要死要死的,却不能死,还得好好地活着,活给别人看,给死去的人长脸……”
  “吴新哥……吴新哥……”慧慧早听痴了,轻轻地叫唤着吴新的名字,脑袋里空空的,再说不出来啥话。吴新也早痴了,回想起自己小时侯的那个特殊经历,心早飞回到了小时候,泪珠子又下来,却早被冻住了。
  “慧慧,哥知道你心里苦,很想一死了之,说不定你今天过来就是跟哥道别的,然后悄悄地一个人死……哥告诉你,哥不会让你得逞的,哥要你活着,像哥一样好好地活着。就算是那草,都有求生的心劲,何况咱们人呢?”
  “吴新哥,我不死活着还有啥意思?”慧慧心里疼痛,泪早又下来,向着吴新哭道,“你说,我活着还有啥可做的?我爸没了,我亲妈人家现在一家三口过得好,我后妈一家三口也活得好,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是多余的。你比我强,你还有个妈妈在世,我有啥呢?我活着没人心疼我,死了倒干净了,一了百了。”
  “胡说,胡说八道。”吴新突然怒了,手指着慧慧真想骂她几句,却硬生生骂不出口去,叫道,“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李婶子虽然不是你亲妈,变变不是你亲哥哥,一口气养育了你十八年,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他们的恩情你不报答也就算了,你死了还让他们伤心,你对得起他们吗?”眼见慧慧还要还嘴,吴新抢先一步叫道,“抛开你养父养母不提,就说你亲爸亲妈。你爸不在了,他为啥非得写封信给你,你就不好奇吗?再说,你妈是过得好,你心里就不想见她一见吗?是,你是恨她,我当年也恨我爸,这都是假象,是虚的东西。当你心眼里越恨一个人,越不肯原谅他的时候,恰恰说明你心里一直有他,时常惦记着,没忘了他。”
  “吴新哥,我,那你,你说我该咋办?”慧慧急了,眼瞅着吴新,心里所有的想法一一都被他说中,竟毫无还嘴的余地,哭道,“你知道我,我拿到信,一宿没睡,就只是看信。看一阵哭一阵,看一阵哭一阵,一直看到天亮,哭到天亮,又怕同学听见,又不敢大哭,直到刚才哭,心里才好受了些。”
  “慧慧,哥知道你心里边的苦,哥也不知道该咋办,但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哥当年也不知道咋办,不也熬到现在了吗?”吴新话落,直勾勾盯着慧慧,拉她入怀,痛道,“你放心,哥今天会一直陪着你,咱们俩一起想办法,没有啥迈不过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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