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俩孩子的共同梦想

　　八月二十三号上午，吴新、丽丽、王大包一行三人，向着省城东临出发了。村里人都知道，省城离小小的汾水县城足足的五百里地，离自己镇子足足的六百多里地。王大包带着丽丽、吴新先去了县城，坐下午的车直接去了省城，直到晚上七点，方才到了东临市。
　　东临市很繁华，地阔物丰，人口却不算多，不足五百万。吴新、丽丽这两个小屁孩子，真是大开眼界，看啥都觉新鲜，眼睛早亮了，再舍不得眯会儿。在汾水一中的时候，眼见人多车多楼多街道多，吴新就已经觉得是天上人间了，如今到这里一看，小小的汾水算啥，压根不值一提，差得十万八千里远。看呐，高楼大厦林立，商店小铺满眼,哪里都是人群，黑乎乎的一片。眼前道路四通八达，东西南北，不知通向何处；车辆如龙飞舞，前后左右，一眼望不到头，竟不知这城有多大!吴新深呼吸一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去看丽丽，丽丽也如自己这般，眼睛都看直了。巧的是，两个孩子虽被眼前这美景给惊呆了，心底却立下了同样的志向：日后学成归来，一定要把家乡建设得如这东临市一般美丽！
　　王大包来过省城几次，新鲜感早已过去，赶紧先找个旅馆安排自己三人住下，放下随身行李，这才领着吴新、丽丽两人出来吃饭。饭后，三个人在街上瞎转悠，王大包给俩孩子一人买了一身衣服，好去去村里的土气，学学城里边的洋气。告诉他们,这儿毕竟是省城，要尽早入乡随俗，适应城里生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次日上午，王大包让吴新在旅馆等着，自己先去安排女儿入学。“东临大学”离市政府中心不远，处在闹市区，相隔着十几里路。王大包坐公交车，直接坐到学校门口下车，眼见这里已经聚集不少学生家长，吵闹声一片。丽丽一路上左顾右盼，看啥都新鲜，眼面前一座七层教学楼耸立，十分引人注目，看其外表，早让人心痒得紧，更不要说进入里面还有那么多楼，互相映衬着，真不知道这学校究竟有多大。来来往往的人多车多，潮水一样直往里边挤。王大包拉着女儿，穿过正门，随着拥挤的人群一路向前。
　　直到中午一点，王大包方才将女儿安顿好，顾不得吃饭，赶紧回来领着吴新去另一所学校报到。相对于“东临大学”而言，“新农学校”却不在东临市内，已经到了郊区，颇有些距离，光是坐公交车也得一个半小时。王大包、吴新两人紧赶慢赶，四点左右就到了学校。
　　相较于“东临大学”的华丽气派而言，“新农学校”就显得寒酸土气多了。学校只是一座五层楼的灰式建筑，在学校左右两侧，分别挺立着一排排更加土气的小楼，各式名称不同，只是花草树木极多，简直像是到了一处森林公园，哪里看得出像是一座学校。王大包刚开始看到这学校，心里也发虚，感觉这钱花冤枉了，没办法，省城最好的农业学校只此一家，面上看起来寒酸些，技术却是一流，能学到真本事。
　　眼面前，最吸引吴新眼球的就是教学楼后面的那处山林，山上树木遍地，一眼望不到头。虽是初秋，远远望去，林木之气之数之色，依然壮观，到底气象不同。吴新顿时感觉眼前美妙，东坡山上的风景，突然在自己心中亮起来。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就要与这些树木、这片土地、这所学校一起作伴了。
　　王大包办好一切入学手续，将五百块钱交到吴新手里，要他紧着花，有啥急事的话，第一时间找丽丽，两个人商量着办。吴新知道王叔最迟明天下午到家，让他代自己向母亲问好。王大包知道吴新孝顺，答应一声，自去了。次日下午三点，王大包回到村里，顾不得劳累，先去王梅梅家报平安。王梅梅眼见儿子平安入学，万事妥当，自然放心。王大包不再耽搁，知道自家媳妇也急，回家报平安要紧。
　　月余后，王美灵突然病重，一家人早慌了神，请医吃药的却是不见好转。王梅梅心急火烧，早搬回家里来住，一边照看母亲日常起居生活，一方面减少思儿之痛，日日悬心得紧。冬天上来，王美灵病更重，药更勤，王梅梅天天伺候在旁，片刻不离左右，母亲的病却是不见起色，越发厉害，一日重似一日。村里郝大夫的药吃了好几年了，总是维持着现状，不好也不坏。王梅梅深知，母亲的病都是长年累月积劳成疾的，除了自己身体不硬朗外，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不得痛快，尤其是自己独立自主的婚姻，着实伤了母亲的心。当年，因为自己的婚姻，母亲就气得晕过去一回，送到医院抢救，事后就有了这块心病，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放下，
　　寒冬天气，最怕三九。母亲的病越发重了，白天还好，不见疼痛，一到了晚上，尤其是后半夜，母亲就老咳个不停，牵引得身体上下晃动，比死还难受。这日深夜，母亲病越发厉害了，眼看着就油尽灯枯了。
　　王田园、王梅梅、王忠、张小燕一并围在身边，心如刀绞，却是不敢哭出声来。小东、小宁两兄妹眼瞅着奶奶病痛模样，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血流不止的。他们知道，奶奶快不行了，马上就要失去奶奶了，永远地失去奶奶了。王美灵眼看着众人，眼睛似闭似睁，半闭半睁，话已经说不出来了，整个人枯瘦如柴，眼睁睁地让人看着揪心。王田园、王梅梅泪水不断，眼见王美灵突然伸出手来，停在半空，再也无力向前。王梅梅刚伸出抓母亲的手，一抓即空，却是再也抓不着了。一时间，王梅梅失声痛哭，所有人放声大哭，哭得声嘶竭力，撕心裂肺般地疼痛。
　　王美灵走了，终年七十二岁，依着村里规矩，五日后发丧。王梅梅除了伤心，痛哭，悔恨，内心里还很矛盾，为儿子的事情纠结不下。姥姥走了，作为唯一的外孙子，儿子是该回来送送老人家的，王梅梅却下不了这最后决心，既想让儿子回来，又怕这一来一去扰乱儿子心神，再也学不进去。最终还是王田园理解女儿，发了狠话，不要声张，不许外孙子回来。过年回来上坟祭拜也是一样的，孝不孝的，不在这眼面前，在于心。况且，老伴那会子病重都没有通知外孙子，这会儿闭眼了，眼巴巴地让外孙子回来，村里人不骂自己糊涂蛋才怪。
　　寒假来临，吴新风一样回到家里。王梅梅看到儿子，二话不说，简单说了母亲故去经过，不顾天寒地冻，冰雪覆盖，早领着儿子上母亲坟头去了。吴新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泪水却早已冻成冰珠，冷冷的，痛痛的。要说恨，吴新心底确实有些恨，恨母亲，恨姥爷，恨他们为啥不告诉自己，不让自己见姥姥最后一面，给姥姥送个终。吴新恨是恨，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母亲有错吗？有；能怨她吗？不能。若不是怕耽误自己，影响学习，那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早回来，多陪陪家人，要说难过心碎，母亲心里比自己难过心碎十倍不止，母亲都没有怪自己，自己有啥理由去怪罪母亲。
　　丽丽与吴新同一时间回来，临近村口才各自分开。这半年里，两人同处一座城市，却并没有多少时间见面。丽丽学习相对较轻松，想念吴新虽烈，却不敢跑过去打扰。一来路途遥远，不方便；二怕影响吴新学习，划不来。直到年底放学，丽丽这才拉着吴新一起回来，回家过年。
　　丽丽刚进家门，里里外外一身新，王大包两口子只觉眼前一亮，竟有些不敢认自己的宝贝女儿了。丽丽大喜，一声大叫：“爸，妈，我回来了！”王大包两口子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女儿问长问短，好一阵热乎劲。说笑一阵，丽丽忙着向父母汇报半年来的学习成绩，口口声声不离经济管理，王大包听得一怔一怔的，愣是不懂；丽丽笑不拢嘴，拉过母亲又是随口说道，沈志文也听不懂，看着眼前宝贝女儿，脸上直笑开了花。午饭后，丽丽早嚷着要出去玩，沈志文拿手拦住，这样子出去像啥样子，丢咱们老王家的脸。宝贝女儿看上去也没啥不得体的地方，沈志文看着总感觉别扭，看着女儿这头发，这衣服颜色总是碍眼，赶紧让女儿换上村里寻常衣服，过年上学再穿这身新衣服。
　　丽丽小嘴一嘟，极不情愿，拗不过母亲，只得换了衣服，头发却是无可奈何的事，悄悄告诉母亲，这是现在最好看的刘海头，城里女孩子都这么弄的，谁还像村里女孩子似的扎俩麻花辫，土死了。早在回家之前，吴新眼见丽丽衣着鲜艳，整个人颇有都市女性的风采，知道这在东临市算不得啥，要穿回村里实在太碍眼，赶紧让丽丽换身不那么碍眼的。否则，只怕村里人看得更要触目惊心一些，说不定还要翻白眼呢。
　　这日，丽丽又找吴新来玩，准备说会子悄悄话，正赶上吴新要去东坡山上转转，去看父亲的果园子。丽丽知道吴新要去采样，两人一路上得山来。吴新话本来就少，上了半年大学，话就更少了。眼面前虽有丽丽作伴，吴新话却少得可怜，基本上是丽丽一个人在那说笑，冷不丁地打吴新几下，以示心中不快。
　　数九寒天，冷风阵阵，果园子一片荒凉之态,较之先前那枝繁叶茂的景况差了不止一个样，萧条得很。经过几年努力，王大包的果园子已从原先的两亩发展到如今的十二亩，实在是香水镇上有名的承包大户。吴新看到这果园子，两眼放光，东看看，西望望，上上树，翻翻土，直到中午，两人才一路下得山来。
　　除夕夜，丽丽赶过来叫吴新过去吃饭,吴新哪敢，支支吾吾的不去。王梅梅眼见丽丽一片好心，事事为儿子着想，心中欢喜，只是自己母亲刚没，实在不是热闹的时候。丽丽并不生气，悄悄将吴新拉过一边，说了几句话，待见吴新郑重点头，早一溜烟跑没影了。
　　年夜饭，王田园一大家子人吃得却是心不在焉的,眼看着满桌子菜，却是谁也没有心思动一筷子。少了一个人，不止是少了一双碗筷，少了一张椅子，少了一副笑脸,而是少了一份念想。王田园知道，自己不动，底下这些儿子、女儿、孙子、外孙子都不会动，一声长叹，将酒水重重泼在地上，勉强笑道：“来，娃儿们，今天是除夕夜，辞旧迎新。来，吃吧。”
　　王忠、王梅梅明白父亲心思，老人家喜欢热闹，最怕伤心，只得尽力撑场面，好让父亲不那么难过。家里没啥喜事，除了吴新上大学这算是个不小的喜事，再没啥可说的，话题自然就扯到吴新身上。吴新没法，只得尽全力说些学校趣事，只是他远不如丽丽能说会道、伶牙俐齿，好多精彩的东西往往一笔带过，颇觉无趣。王田园爱孙心切，听得兴高采烈，不时笑上几声，将来老王家能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十有八九全靠这外孙子了。
　　饭毕，因着先前与丽丽约定，吴新跟母亲打声招呼，早跑了。东坡河畔，冰面一片，冷风阵阵，寒气逼人，吴新一个人焦急地等在那里，左顾右盼，始终不见丽丽瘦弱的身影出现。这半年里，两人虽不常见面，却互为想念，尝尽相思之苦。吴新深知自己肩上重担，只能一味压抑自己的感情，在学校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直如拼命一般。寒冬时候，丽丽趁着放假特地过来给吴新送衣服，送些日常用品，再没有来过。半年时间里，两人只见过这么一次。丽丽本来有好多好多话说，当着吴新的面却啥都没有说，只是简单的问候几句，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了。吴新明白，丽丽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自己分心，与其说出来委屈倒不如埋在肚里温暖，两人之间已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
　　回到村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引起口舌之争，两个人更是形同陌路，远不像以前那么要好。吴新不是傻子，早听得村里边有风言风语了，说啥老王家命好，祖上显灵了，要做上门女婿了。丽丽自幼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怕这些人胡言乱语，两人时常一起玩笑，却是规矩多了，玩笑少了，甚至有时候都不怎么见面了，只为避嫌。时代虽在进步，却是缓慢得紧，尤其是在这些穷乡僻壤的小地方，那些旧的思想与旧的事物还普遍占据在人们的脑海里，要想消除干净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迫于人言可畏，粗规陋习，吴新、丽丽两个有血有肉、感情热烈的年轻人只能慢慢地适应这种等待，幻想着大城市里的那种自由。
　　吴新不想这些还好，越想越是难过，听得有脚步声隐约传来，吴新大惊，赶紧将泪珠儿抹个精光。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丽丽独有的细碎的脚步声。因着手电筒的光亮，吴新这才看清丽丽。但见她从头到脚，一身光鲜亮丽，竟穿上了那身早就为过年而准备好的新衣服。尤其是脸蛋儿，抹了细粉，香气扑面而来，究竟是那粉香，还是发香，又或是体香，吴新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丽丽一定是刚洗漱过，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股清爽味道，着实让自己心痒得紧。丽丽也早看见吴新，笑着奔跑过来，离吴新两步的时候，再也压不住心底那股冲动，投进吴新怀抱，紧紧相拥在一起。
　　“新新，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刚到一会。”
　　“冷不？”
　　“我不冷，你冷。”吴新说完，更紧紧地拥着丽丽，两张脸儿紧紧地贴在一起，两颗心更紧紧地拴在一起，猛烈跳动，不分彼此。
　　“吴新，你亲亲我，好不？”
　　吴新一呆，只觉身子发颤。丽丽早羞得低下头来，因着夜色，没人能看见她的羞涩，她自己却感觉羞得厉害，心“怦怦”乱跳。吴新可不敢亲，嘴唇动了几动，舌头颤抖，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丽丽也气也恨也怨，这书呆子，胆儿也忒小了，竟仰起脸向着吴新主动亲吻过去。吴新冷不及防，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粘在一起，一触即分。吴新一惊，只觉身体里热血沸腾，再不容她逃避，向着丽丽嘴唇一路狂吻过去。丽丽身体猛然一紧，心似乎也跳出了胸脯，只觉身子发软，有些站立不稳。突的，猛听丽丽一声惊呼，右手下意识的上挡，轻轻格开自己右手，喘息着道：“新新，不，不可以的。”吴新一呆，立时羞得满脸通红。自己右手不经意间竟然触碰到了丽丽鼓胀的胸脯上，心中慌乱，赶紧放脱丽丽，立定站远，动也不敢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