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王大包上门

　　吴新痴呆到底，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上门。看着丽丽，一时间不知道是答应的好，还是不答应的好。喜的是，这样一来，学费问题就完全解决了，母亲再也不用熬煎了；忧的是，自己对农业一窍不通，四年时间能行吗？学成了当然好，所有人高兴；若是不成，如何对得起丽丽这番情意，怎么向丽丽父母交待？
　　“吴新，你要替我保密，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要让我爸妈同意，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更不是一两天的事，我得好好思谋思谋。你啥都不需要做，好好考虑一下我的主意，看怎么跟你妈说……至于学习，你压根不用担心，以你的勤奋好学，只要铁了心学，没有啥能难倒你的。”
　　“丽丽，我答应你！如果你能说服你爸妈同意，我也一定能说服我妈同意你这个主意。就是你说的，只要努力，没有啥事能难倒咱们。”
　　丽丽两眼放光，笑不拢嘴，没想到吴新这次竟然这么痛快，好有男子汉气概！眼睛忽闪，眼见四周无人，极快地在吴新脸上亲了一下，扭身笑道：“吴新，你可记着你说过的话，这次要是再三心二意，看我将来怎么收拾你！”丽丽话落，一溜小跑回家了。吴新怔怔的，想起适才丽丽亲吻自己，好大的胆子，心都吓没了。一时只觉浑身发软，四肢无力，再也迈不动步了。
　　一星期后，丽丽再次找到吴新，告诉他一切都谈妥了，如果你没啥问题，就让两家大人好好坐下来具体谈谈怎么资助。吴新着实吃惊，眼见丽丽如此手段，打心眼里高兴。他早知道丽丽伶牙俐齿，能言善辨，却没想到真能说服她父母，竟然同意资助自己。依着两人先前承诺，丽丽的想法已经变成现实了，现在该是自己百分之百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吴新别了丽丽，强压住心头喜悦，想着回家怎么跟母亲说，怎么样能让母亲同意自己去上农大。依着自己先前想法，当然是学商最好了，将来好做买卖，赚足够多的钱让母亲一大家子人都过上好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不再为生活所累。目前来看，自己实在太过于高看自己了，自己压根就不是做买卖的人，先不说别人，光是丽丽这么一个大姑娘，自己就差太远了，想不服输都不行。
　　吴新回到家里，眼见母亲正准备张罗午饭，赶紧叫过一边，一字不漏地将丽丽的打算说给母亲听。王梅梅惊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不急于表态，先问儿子想法。吴新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依着丽丽的话照说不误。王梅梅心中欢喜，深知这呆儿子哪里是丽丽对手，顶多就是个传声筒，眼见丽丽把话带到，王梅梅却不能不作回应。上还是不上，应还是不应，自己都得表个态，冷落了丽丽没啥，如果让儿子为难，里外不是人，可就划不来了。
　　“新新，你跟妈说，你觉得自己能行不？”王梅梅不敢轻易应承，只得尽量多听听儿子意见，再作道理，事关重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慎之又慎。
　　“妈，村里人老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农业就农业，没啥好怕的，只要努力去学，拼命去学，我能行！”吴新听得母亲发问，这才明白丽丽为啥要自己提前给个保证，只为坚定母亲心中想法，不让母亲左右摇摆，前怕狼后怕虎的。丽丽真聪明，不但算计了自己，更是提前猜到母亲心事，当真神了。
　　“那你是去定了？”王梅梅呆呆的，看着儿子态度这般坚决，心中更不放心，问道，“新新，妈不担心你学不好，妈是担心别的。老王家的果园子好几年了，前前后后换了多少能人，都没得治，妈担心这个……”
　　“妈，这个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吴新眼见母亲说到点子上，心中更佩服丽丽，依着丽丽的话道，“妈，是这样，丽丽爸妈说了，学得成自然好，大家都高兴；若学不好，将来无非就是还钱，还其中的三分之二就好。”
　　“真的？”王梅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丽丽对于自己孤儿寡母的来说，当真是功比天高，这辈子怎么也报答不了。
　　“妈，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丽丽说晚上她爸亲自来，要和你好好谈谈。”王梅梅点头称是，心中暗暗佩服丽丽，别看这是个姑娘家，为人处事比大人都巧，这十里八村人家的娃，没一个比得上她的。
　　“那就谈谈。”王梅梅只得答应，告诉儿子，下午把自己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丽丽，其余的事晚上过来谈吧。
　　晚饭后，王大包领着女儿一起过来。吴新呆呆地看着丽丽，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木讷到底，竟吐不出半个字来。王梅梅眼见儿子那窝囊样，简直跟他父亲一个熊样，心中暗自气恨，赶紧将王大包父女请进屋来。丽丽却不进屋，招招手，早带着吴新溜了。王梅梅暗喜，丽丽这女娃子就是机灵懂事，啥事也瞒不了她，哪像自己这呆儿子，一根筋到底，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弄不清楚这背后究竟意味着啥！
　　王大包进屋坐下，因着钱的尴尬，眼瞅着王梅梅，八字胡来回跳动，自己都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张嘴了。在他骨子里，压根就看不起王梅梅这样破落户人家，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要文化没啥文化，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话说回来，王梅梅不怎么样，吴新这个娃却是好样的，王大包看不起王梅梅，心眼里却不能不佩服王梅梅这个女人，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这个女人不简单，是个厉害角色，能把儿子培养成才，成为这香水镇上一等一的好小伙子，确实厉害！王梅梅倒杯水，坐在一边，一时也不知咋开口。在她心底，压根就没想过会有和王大包平起平坐，一起唠家常的这样尴尬的处境。王梅梅深知，这世上人还是有等级的，富人就是富人，穷人就是穷人，富人与穷人之间不可能有感情，有的只是利益往来。王梅梅一时不知道说啥好，想起丽丽适才模样，只得开口赞道：“你家丽丽真是个好女娃子，又懂事又机灵，这十里八村的，没有哪家娃比得上她的。”
　　“这娃是好，懂事是真懂事，就是机灵过头了，啥事也瞒不过她。”王大包一惊，脸色微变，眼见王梅梅夸自己宝贝女儿，心中暗喜，这倒是个打破僵局的好点子，忙道，“要说好，还是你家这娃儿最好，学习好不说，人又明事理，难得的很，这都是你这些年教育的好。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这村里的娃我谁也不稀罕，独你家这个小子例外，是个好苗子，将来指定有出息。”
　　“唉，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这本事，孩子争气才是关键！想当年，还多亏你家丽丽那个补习班，不止是帮了新新，也帮了我们母子。这些年，吴新也多亏有丽丽帮衬着，才会有今天这样子光景。”
　　“这话说反了，当年要不是吴新帮扶，丽丽那年还不一定考得上呢。高中三年，吴新也没少帮她，丽丽这才考上好大学。”王大包扭动一下身子，眼见王梅梅低着头，话锋一转，轻咳两声，叹道，“乡里乡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就有话直说了,吴新上学的事，你多少知道些了吧。”
　　“知道，你细说说，我听听。”
　　“是这样，第一个，吴新上学的钱我们出，这钱不是白出的，将来果园子要是真发达了，这钱不但不用你们还，果园子利润的五分之一归吴新；要是果园子还是老样子，这笔钱的三分之二得还，我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挣的也难呐。第二个，吴新上哪所学校都可以，只要不出省就行，我就这两个条件，你要有啥想法，你就说出来，咱们再好好合合计计。”
　　“没啥想法了，该想的你们都替我想了，够周到了。”王梅梅眼见王大包分说明白，也就不再顾忌，忙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大包，不瞒你说，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担心两点：一是吴新，这孩子心眼实在，好胜心强，学成那就罢了，学不成，这孩子就彻底毁了；二是丽丽，咱们都是过来人了，有啥看不明白的。将来要真能成了，那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成不了，俩孩子都完了。”
　　“唉，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老实说，知女莫若父，我家姑娘的那点子心事，我早就看明白了，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跟媳妇子争吵了几天，越想越觉得我姑娘对。”王大包深吸一口气，眼瞅着王梅梅，叹道，“这孩子倔，从小就倔，从小到大，这十里八村的娃，她谁都不待见，就你家吴新她能看上眼，老挂在她嘴边上。我说句狂话，我家姑娘将来不嫁则罢了，要嫁指定是你家那个小子。”
　　“新新这孩子也倔，我要不是她妈，我都治不了他。从小到大，这孩子听谁的？唯独丽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一治一个准，真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家这小子不娶媳妇还罢了，要娶媳妇绝对是丽丽。”
　　“这是大实话，这俩孩子把咱们两家大人都逼到绝路上去了，逼得没路走了。话说回来，我相信我家姑娘，更相信你家儿子，这娃儿好，将来指定能成，是个干大事的。”
　　“这就是我最害怕的，新新要是能成，那敢情好；新新若不成，还钱事小，俩孩子就都毁了。咱们都是结过婚的人，知道婚姻最讲究门当户对，咱们这是拿命在赌，拿俩孩子的终生幸福在开玩笑。”
　　“没那么严重，我相信俩孩子。这都是命，命定了的事。”王大包心中也担心，害怕王梅梅一语成真，那可就真完了。自己毕竟是个大男人，不能如王梅梅那般小心眼，忙道，“孩子还小，走一步看一步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到时候也许他们自己就能处理好，不用咱们在这瞎操心了。”
　　“目前只能这样了，希望他们将来自己能处理好。唉，我这心里总是担心，怕这怕那，却不能为这而冷了俩孩子的心。”
　　王大包眼见事情如此顺利，心中欢喜，感觉再没有待下去的必要，赶紧起身出门。王梅梅直送出院外，方才回来，一个人独坐在柳树桩子上，想着自个儿心事。儿子是好儿子，未来的儿媳妇也是好儿媳妇，换作旁人，这天上掉陷饼的好事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唉声叹气的。作为母亲，十几年的过来人，王梅梅心知肚明，丽丽现在对儿子的这股痴迷劲，丝毫不亚于当初自己对丈夫的那股子狠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丽丽是个好女娃子，性子倔，认准的事情绝不回头，不碰得头破血流绝不会收手，这多像当年的自己；儿子也是如此，死脑筋一根，决定的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多像当年的丈夫。唉，换句话说，现在的儿子与丽丽俩孩子，简直就是当年自己与丈夫的模样，所不同的是，时间刚好过去十年半。
　　王梅梅正自胡思乱想，耳听得丽丽笑声传来。王梅梅一怔，赶紧回到屋里，假装忙活。吴新两人进得门来，赶紧跟母亲打招呼。丽丽一呆，眼见父亲不在，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父亲竟早一步回去了。丽丽问声好，正准备走，王梅梅却叫住了，吩咐道：“新新，你在院里等会，妈和丽丽说几句话。”吴新一呆，只觉身子骨一阵颤抖，竟至站立不稳，莫非王叔与母亲谈不拢，这可咋办？丽丽眼见吴新呆样，赶紧使个眼色，紧随王梅梅进得屋来。
　　王梅梅一时作难，真不知道该如何让丽丽明白自己的担心，更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长辈，该怎么向小辈表述自己的恋爱观。爱，有时候会成为一种负担，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债，不是相爱的两个人爱不起，而是爱得太深、太真，爱得坚决、彻底、不管不顾，爱到承受不起，爱到让对方无以为报。丽丽一怔，实在不明白王婶子怎么会这样思考问题，不及细想，只得反问王婶子三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王梅梅一时竟被丽丽问得哑口无言，一个都答不上来。
　　“婶子，你相信吴新不？”这是丽丽的第一个问题。
　　“婶子，你相信我不？”这是丽丽的第二个问题。
　　“婶子，你相信你自己不？”这是丽丽的第三个问题。
　　三句话下来，王梅梅的心完全放回肚里，再没有啥放心不下了。十年了，所有东西都变了，处对象也跟自己那会不一样了。不能不说，时代进步了，旧观念变了，新思想来了，男女恋爱也随着时代进步了，自己那一套观念不适用于现在的年轻人了。
　　丽丽本想一个人回去，王梅梅却不放心，非得让吴新送回去。吴新哪敢不从，只得陪丽丽走一趟。丽丽出了门，心情大好，强拉着吴新去了小河边。说来话长，两人的感情就是从这条小河边开始的。从小到大，每次心里不痛快，不管是丽丽也好还是吴新也罢，都会到这小河边来坐坐，久而久之，这儿时的天堂，竟然随着岁月的交替变更而让人倍加留恋，如家那般充满了爱的味道。
　　“丽丽，我妈刚才跟你说啥了，咋还背着我呢？”
　　“这个……天机不可泄露！等你日后学成归来，我再告诉你，好不？”
　　“丽丽，咋还保密？”
　　“刚说了嘛，天机不可泄露……啥叫天机，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笨死了……”丽丽眼见吴新还是傻乎乎地一个劲问，故意逗他。再说了，王婶子的话究竟啥意思，自己到现在都还没琢磨明白，怎么能随便乱说。
　　“好了，不问这个了。丽丽，你是怎么说服你爸妈供我上学的呢？”吴新一直纳闷这事，以他那脑袋实在想不明白，王叔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供自己上学？自己学成了，那敢情好；学不好呢，王叔不赔了吗？
　　“你想啊，你学习这么好，日后大学毕业，我爸的果园子交给你打理，产量一个劲儿地翻番上涨，我爸一年挣多少钱，一年就把你这学费给挣回来了。”丽丽心中有气，这个呆子，真不知道他这个脑袋咋长的。说他笨吧，学习儿好的跟神童似的，脑袋瓜子比啥都好使；说他聪明吧，眼面前的事居然看不明白？俗话说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个人是傻子，平白无故地帮你，你以为你是谁啊？这不明摆着招你做上门女婿吗？
　　吴新眼见丽丽的话在情在理，心中免不了还有疑虑，却不敢再开口问了。天空中没有月亮，却有几颗微亮的星在闪，宛若一双双母亲的眼睛，在天空中忽闪忽闪。
　　“吴新，你在想啥？”
　　“没想啥，你看这星多好，多像孩子的眼睛。”
　　“吴新，我给你唱首歌，听不？”
　　“听！”
　　丽丽两手枕着膝盖，润润嗓子，轻轻哼起歌来。吴新呆呆地听着，知道丽丽唱的正是自己最喜欢的《童年》。这首《童年》，吴新自从那次慧慧唱过之后，就记住全部歌词了，有星星或有月亮的晚上，吴新一个人也会轻轻地哼上那么两句，一个人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