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吴德与王梅梅的恋爱往事
作品名称:给妈妈的爱 作者:在外飘泊的浪子 发布时间:2017-10-03 08:04:59 字数:5767
阳春三月,吴新家院里的果树又开花了,赶紧约着丽丽、慧慧一起来赏花,一处儿玩笑。慧慧现在初二,学习还不很紧张,自然空闲得紧。丽丽喜欢梨花,眼见一年开一次花,怎肯不来?吴新倒没啥事,他独喜欢桃花,每年从花开一直到花落,每天都要瞧上那么一会。慧慧则偏爱杏花,只守着杏花不动脚步。丽丽不解,问她梨花也白,咋独喜欢杏花?慧慧摇摇头,好半天才道:“丽丽姐,杏花刚开花的时候不是白的,是红的,是快落的时候才变白的。”慧慧话落,仔细打量着吴新家院子,看了一圈,眼里的光突然淡了,叹道:“咱们三个人命都不好。古人常用花来比喻咱们女孩,桃花薄命;梨花通离,注定要分别;杏花无力,身不由己。偏怪咱们三个各各喜欢一样,又偏怪吴新哥家里种啥不好,只种这三样花,巧到家了。”
“这倒是我家的不是了?要是这样,今儿起,我不爱花了,独爱雪。”
“雪更不好,遇热即没了。”丽丽赶紧笑道,冲着吴新一阵挤眉弄眼,笑他傻。一会又道,“这些都是古人瞎说的,当不得真的。花就是花,迟早都要败的,不管它象征啥,花开花落,春去冬来,这都是自然规律。人嘛,不要迷信,要相信自己。”
“丽丽姐说得对,我刚才只是发了会痴,想到古人的话来,不免瞎发会牢骚。”
“我就从来不信这些,我也不信命,我只信事在人为!”
“我也信这四个字,人生在世,没有啥干不成的,只要自己铁了心想干,啥事都干得成!”慧慧听得吴新这句话,心中受用,第一个附和起来,为自己和吴新鼓劲。
“对,提前祝咱们中考成功,也预祝慧慧明年中考成功。”吴新“嘿嘿”地笑道。丽丽偷眼儿去看吴新,眼见吴新没事人一般,待自己和慧慧两人一如往常,并没高低亲疏之别。知道吴新心眼实诚,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失落,既喜欢吴新这呆样,又恨吴新呆得要死,不懂自己的心。
清明刚过,香水村又迎来一件大喜事,因着村委领导这些年来轮番申请,县政府终于批了,要给村里架桥,解决百姓出行困难。这个消息一传开,十里百姓都热烈欢呼,静等着县里派人来施工。一时间,光棍老王又成了村里百姓争相谈论的对象:这个人别看是个光棍,看事情,看问题还真是不一样,简直神了,啥事也能料到,掐得这么准。老王却不见高兴,再也没了往日里吹牛皮的那股子劲,话也比原先少多了,不知道咋了。村里百姓也不知道出了啥事,背地里常拿老王取笑,说是不是独自过了大半辈子,想媳妇入魔了,连性情也变了。老王也不理论,甚至连门都很少出了,就在开工动土的那天晚上,自个儿悄悄地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村里百姓大惊,当作故事一般胡说,越说越玄,甚至都惊动了公安局。县里来人查看一番,也没见少啥东西,也没发现有撬门行窃的迹象,最后得出结论:老王是自己走的,孤家寡人的大半辈子,可能想换个地方,也许有啥新的想法也不一定。村里百姓对这老王再熟悉不过,老实人一个,走到哪也让人放心,不会出啥大事的,这事慢慢也就过去了,没人再提。
弹指挥间,离中考只有不到一星期了。这日早上,吴新穿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第一次上了父亲坟头,没有烧香也没有磕头,只是静静地站在父亲坟头,不说一句话。七年了,吴新第一次上父亲坟头,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悼念父亲,没有祭品,没有仪式,没有言语,没有任何略表心意的东西。站了约莫半小时,吴新这才迈动脚步,慢悠悠回来。
明日中考。王梅梅提前做好了饭,静待儿子回家来吃。儿子午饭后就被丽丽叫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这会都没看见个人影。王梅梅开始还带担心的,后来才明白丽丽紧张,这才强拉着自己儿子一处闲话去了。想来不止是丽丽过度紧张,自己儿子好胜心强,又有他父亲这道坎横在心间,自然比丽丽更紧张,更害怕不中。想到这里,王梅梅反倒有点感激丽丽了,这女娃子比自己想得细致周全,对自家儿子好得没话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娃子。
直到晚上十点多,吴新方才回到家里。王梅梅知道儿子没有吃饭,赶紧将饭菜重新回锅,麻溜地给儿子端上桌来。本来,丽丽父母是执意要留吴新吃饭的,吴新哪敢,实在推托不掉,只得胡乱吃了几口应付。丽丽毕竟是女娃子,因着中考事关重大,确实神经过敏,紧张到底。吴新心中不忍,饭后陪着丽丽一起到了东坡河边,两个人一处儿闲话,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儿时趣事。直到十点,两人才在河边散了,各回各家。王梅梅见儿子如实相告,不怒反喜,直夸儿子通情达理,于人情世理方面更进一步,做得对!这做人呐,最重要是知恩图报,有恩必报;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那不是人,那是人渣!
次日上午八点半,正式开考,考试地点就在学校早就预备好的几间教室里进行,周围老师互相监督,拿着考卷,两天功夫也就完了。对于中考,镇上的大人孩子都是全身心投入的,尤其是丽丽、吴新这一对最被村里人看好的娃,更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紧绷着神经,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一上午,只是考了两门试卷而已,窗外的大人们,直如过了大半辈子那么长远。眼见自家孩子出来,急忙忙地上去问长问短,根本不容孩子有半分喘息机会。孩子们颇不耐烦,一声高叫:“别问了,烦不烦!”大人们才会稍歇,容孩子稍稍喘几口气,又迫不及待地继续寻长问短,只怕孩子们一个闪失,自己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病就此落空。
两天时间里,大人孩子们都感觉到特别漫长,度日如年,如过了两个世纪那么久远。还好,不管多么久远,都过去了,彻底结束了。对于中考来说,吴新已经紧张过去了,那些考题实在不是太难,经过与丽丽还有众位老师的问答对话,吴新自认为可以高中,算是十拿九稳的事。反倒是父亲,亲生父亲的死着实让自己担惊受怕,既欢喜又担心,矛盾到底,不知道该咋办才好。母亲是个守信的人,从来没有食言过,假如自己高中,母亲一定会如实告诉自己父亲的死,这是铁定的事实,不会再有假的。以前,吴新特别恨父亲,特想知道父亲的死是咋回事。现在眼看着这个谜底马上得解,吴新却有点不敢面对,甚至想要逃避,不想再听到有关父亲的任何消息。父亲去世七年,自己恨了七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父亲坟前看看,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个父亲。这次,若不是中考压力巨大,自己压根就不会想到要去父亲坟头看看。看完父亲回来,自己这心却是再不平静,翻腾如潮,没有片刻安宁。七年了,自己是遗忘了父亲,却并没有完全泯灭掉对父亲的那份思念,不管这思念里是恨还是爱,或者是怨,自己都没法忘记父亲,忘记曾经那个不是父亲的父亲。
晚饭后,眼见儿子没精打采的样,王梅梅知道儿子是为着他父亲的缘故,心里边矛盾重重,当下不再犹豫,直接入题:“新新,七年了……七年过去了,妈……骄傲,为你骄傲!”王梅梅回想起母子俩这七年来同甘苦、共患难的日子,心中禁不住一阵酸楚,喜得泪珠子直掉。
“妈,新新能有今天,都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吴新眼泪早淌下来,是呀,这七年里的苦与痛、伤与恨、喜与悲,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岂是常人光凭想象就能够体会的出来的。
“新新,不哭……不哭……妈答应过你,中考结束,告诉你关于你爸当年的事。”
“妈,要是为难……再说,中考刚结束,中不中还不一定呢……妈……要不过些日子再说吧。”吴新突然有点害怕了,甚至是恐惧,亲耳听到母亲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说父亲。他知道,他心里的猜想完全是对的,并非是多余的。
“新新,听妈说,我和你爸……我们的故事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没啥秘密好隐瞒的……当年妈之所以不说,一来是没有人会相信,没人相信妈是无辜的,是天生的受害者;二来,就是你还小,妈为了照护你,也为了照护这个家,一直硬忍着没说。”
“妈,要是这样,我就听听。”吴新一眼惊奇,心跳如鼓,万没料到父亲的死竟和自己有关。想当年,母亲若不是为了自己有所顾忌,一定会将父亲死因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吴新眼望着母亲,一时泪如雨下,怎么止也止不住。王梅梅抹抹泪珠子,回想往事,当着儿子的面,慢慢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那会子正好是七零年,那晚又是夏夜,王梅梅趁着夜深人静,一个人偷偷地跑到东坡河边去洗漱。那晚不知怎么了,自己下水后竟然腿肚子抽筋,无法动弹身体。王梅梅试了几次,手揉脚动,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腿灵活起来,眼看着自己站立不住,就要摔倒在东坡河里,活活地被淹死。危急时分,恰巧吴德出来溜达,心事满腹的。王梅梅哪里还顾得羞与不羞,活命要紧,赶紧出声招呼。吴德大惊,万没料到这深更半夜的竟会有女孩子出来洗漱,若非是同村人,吓也吓死他了。村里人都知道,东坡河水清爽冰凉,比他们吃的那井水还要好,还要润,时常有村里女孩子青天白日或夜黑风高,一起结伴出来洗漱。那会子不像现在,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间,群众的思想觉悟非常高,从来没有过男娃子偷看女娃子洗漱的事,所以村里人都放心。况且当年为了方便,村里百姓专门挖了两个深水池,一个女池,一个男池,相隔着一片树林,既方便了众人洗漱,又没有败坏社会风气,那时候是很得人心的。救人要紧,吴德当时啥也顾不得想,只得先将王梅梅抱上岸来,拿衣服给她盖好,一颗心“怦怦”乱跳,像个皮球一样弹跳不已。王梅梅受惊过度,又呛了几口水,这一下不止是腿动不了,整个身子都僵硬了,好在嘴还能说,顾不得羞答,赶紧让吴德给穿好衣服,要不真羞死人了。吴德哪敢,胆都吓破了,迟迟不敢动,这要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非批斗死自己不可。王梅梅真急了,又气又羞,暗骂吴德窝囊,没个男人样。这会子哪有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吴德被骂不过,胡乱地帮王梅梅穿好衣服,又给她捏腿揉肩,盼望着王梅梅尽快能动,好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去,不要连累了自己。让他生气的是,无论怎么拍打都不顶事,他又怕被人发现,不赶久留,只得赶紧背起王梅梅,没命地往家里赶。那晚,王梅梅一路上晕晕乎乎,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还是吴德的心,只觉那心跳得跟百姓打的锣鼓一个样,震得自己身子发颤。吴德也不好受,第一次背着王梅梅,深一脚浅一脚的,那二三里路在他心上没完没了,总也走不到头。本来,王梅梅最看不起窝囊到底、遇事畏缩不前的男人,唯独对吴德是一个例外。那晚,王梅梅伏在吴德背上,打心眼里瞧不起眼前这个男人,心却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温暖体贴、细心周到。那种感觉很奇妙,说不出口,让自己心儿慌慌,怎么也不能不想,搅得自己好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从那以后,王梅梅就对吴德上了心,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当初结婚,那可是村里的一件热闹戏,动静可大呢。围绕着吴德、王梅梅结婚,村里又正好进行文化大革命,亲朋好友竟然也分成了两派,一派坚决支持,一派坚决反对,最后还是王梅梅发了狠话,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这辈子嫁定吴德了,这才结了婚。婚后小两口日子和睦,一过就是六年,没有半分摩擦,甚至都没有拌过嘴儿。村里百姓、街坊邻居无不称道,都说老吴家祖上显灵了,这辈子撞着好运了。
只是好景不长,吴新六岁那年,吴德有一次干活受伤,不得不去医院检查,回来后整个人就慢慢变了,开始看媳妇不顺眼,三天两头地胡搅蛮缠,没事找事。王梅梅半年后才得知,丈夫烟不离口,加之常年劳累,身子骨竟累垮了,这次在医院查出了肺病,虽不是立即要人命的病,也就三五年光景,想治好却是难了。从这以后,丈夫就得了块心病,性子竟变了,隔三岔五地跟自己过不去,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对,横挑鼻子竖挑眼。王梅梅性子烈,脾气急,何曾受过这样窝囊气,眼见丈夫蛮不讲理,越来越是个窝囊废,自然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整天吵个没完没了。村里人刚开始还操好心,还带拉扯的,问他们因为啥吵闹,帮着劝架。王梅梅、吴德都好面子,这种丑事如何能在人面前说,因此都不吭气,不管是谁来问,都不说实话。一来二去的,村里百姓见怪不怪,也就再不出来多事了。那天晚上,两口子越吵越凶,吴德本来没有死的打算,话赶话竟赶到这上头,吴德一声高叫:“你要不离,我就去死!”
“你死,我也不离。”王梅梅怒道,也是一声高叫。
这两句话一出口,两口子再不说话,各自生着闷气。吴德算是彻底死心了,知道媳妇言出必行,自己逼婚这招没啥用了。王梅梅却做梦也不会想到,丈夫那句气话到最后竟成了现实,硬生生地把一个好好的家给毁了。丈夫这一死,再没有人知道丈夫得肺结核这个病的事情,王梅梅有冤无处诉,知道自己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的清白。与其让村里人没完没了地议论自己家这点破事,倒不如自己闭口不言,让那些好事的人自己去琢磨,省去多少口舌,闹一阵也就过去了。
王梅梅深知,丈夫是死了,是自杀而死的,怨不得别人。内心里却是不想拖累这个家,不想让自己娘俩跟着活受罪。当初,自己铁了心嫁给吴德,听他亲口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将来让你们娘俩都过上好日子!丈夫直到死也没能做到,空口说大话。他这一辈子窝窝囊囊,还不如个小女人;畏手畏尾,走一步看一步,没个男人样子。他这一生活得就好比放屁,连屁都不如,屁还有个响动,臭哄哄的,知道那是个屁。他活着时窝囊,还不如个屁,一声不响的,死的时候却比屁的动静还大,让全村人都跟着活受罪。别人一辈子不把他当人看,他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个人看,没点屁用,早死早解脱!
吴新静静听母亲说完,泪珠子早淌了一脸下来,强忍着没哭出声来。母亲的故事讲完了,吴新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却是眼睁睁的不得不信。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打死吴新也不会相信,从母亲嘴里说出来,那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没有丁点儿胡编乱造。父亲,父亲呐,没想到自己一直仰慕的父亲竟会是这样子的人!七年了,自己一直当父亲是个好人,是个男子汉,没想到却是个活生生的懦夫孬种,正如母亲说的那样,父亲连个屁都不如!回想往事,吴新这才更真切的知道,当年父母为啥吵架吵得那么厉害,奶奶为啥总是看母亲不顺眼,村里人为啥总是跟自己母子过不去,变变为啥总老喜欢欺负自己?父亲,都是因为自己那个窝囊的父亲,因为他自杀式的荒唐可笑的做法,不但白白丢了自己性命,稍带着也连累了自己母子,彻底毁了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次日,吴新早早起来,去了父亲坟前。吴新站在坟前,两眼死死盯着坟头,似乎那无声的地底下,父亲随时随地都会清醒过来,像只无形的影子一样,轻飘飘地站在自己面前。突地,吴新双腿一屈,膝盖着地,向着父亲坟头跪拜下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也看不出来丝毫感情。他知道,加上父亲入土为安的那次,七年多了,这是自己第三次上父亲坟头,除了第一次对父亲抱之以爱外,其余这两次都是深深的恨,恨到最后却成为自己心底最深的痛,再也无法割舍得掉。吴新站立一会,抹去泪眼珠子,看了父亲坟头最后一眼,大踏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