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黄橙橙的玉米地

　　不到半个小时，众人到了一块玉米地旁，一眼看去望不到头。众同学心里发虚，看得直打退堂鼓。班主任指着这一大片玉米地,笑道：“这就是咱们今天的任务，必须按时完成。”
　　“老师，咱们掰这么多呀。”一个同学小声问道。
　　“靠你们能掰完吗？”班主任是个中年男人，寻常身板，一团和气，笑道，“你们能掰多少算多少，剩下的还有老师和老师的家人。总之，这片地里的玉米今天必须掰完它。”
　　众人不再言语，班主任调兵遣将，一个同学两行，自己照看好自己，别掰混了，到时候拉下可就难收拾了。吴新、丽丽正好紧挨着，一起向前掰。吴新干活麻利，不多会儿就将丽丽远远抛在后头。丽丽大不服气，毕竟是女孩子，怎么掰也追不上吴新，只得使劲往前赶。十余分钟后，丽丽忽见自己前面的玉米杆上不见了玉米棒子，正自纳闷，耳听的吴新轻声笑道：“别声张，我早给你掰完了，咱们两个互相照应，共同进退，好不？”丽丽心中欢喜，面上却是不屑一顾，气道：“多事，显摆你是男孩子么？”吴新一呆，不知道丽丽是真气还是假气，只得退过一边。丽丽看吴新这副呆样，知道他反应慢，一根筋，笑道，“发啥子愣，再愣一会，别的同学都超过咱们了，还不赶紧的。”吴新这才反应过来，两脚横过，猛听得“咔嚓”声响，早有几个玉米棒子落地，吴新双手连挥，头也不抬一下，玉米棒子早被扔到一个大堆上，静悄悄聚在一起。
　　直掰到中午一点，众同学早累得有气无力，浑身酸软。班主任看看表，将众人召集起来，笑道：“好了，按照校长命令，现在老师给你们放假，这两天你们家里也忙，干活要小心，作业就没了，留着后天晚自习上做吧。”众同学大喜，犹如被放生的动物一般，瞬间就精神起来，向着老师打声招呼，早跑没影了。
　　丽丽身子发软，怎么也跑不快。吴新本想一走了之，却怎么也狠不下这心来，只得陪着丽丽一块儿慢悠悠往回走。但见毒日头底下，地里的百姓忙作一团，哪里有片刻休息的工夫？吴新知道，现在虽不如夏日难熬，却也晒得人不舒服，身疲体乏的，没有一点儿精神头。
　　“吴新，你家里活计多，就先走吧，我没啥事，一个人慢慢能回去。”丽丽知道吴新下午肯定还要帮他姥爷家掰棒子，不想让他费心劳力，赶紧嚷道。
　　“没事，耽误不了几分钟，我这身体好着呢，这点子活不在话下。”
　　“你啊，干嘛对我这么好？”丽丽一呆，故意问道。
　　“咱们是朋友，你从小对我也好，又辅导我学习，我对你好更是应该的，这叫礼尚往来，知恩图报。”吴新“嘿嘿”笑着，好半天又道，“咱们两个永远是朋友，不管啥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哟，语文有长进了，都会用成语了。”丽丽“扑哧”笑出声来，弯下腰去，好半天直不起来。
　　“看你，又笑话我。我知道你语文好，天天靠这个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真的是夸你。没骗你，更没有笑话你。”
　　“欺负我我也不生气，从小到大都让你欺负惯了。哪天不让你欺负，我都活不起劲了。”丽丽一呆，心里不知想到了啥，突然间脸就红了，看也不敢再看吴新一眼。吴新心中纳闷，眼见丽丽不言语，奇道，“好好的，咋了你？”
　　“没咋，毒日头太热，晒得我发昏，有点扛不住了。”
　　吴新不敢再说话，怕耗费丽丽体力精神，只得两手搀扶着丽丽胳膊。走走歇歇，歇歇走走，慢慢腾腾走了二十分钟，这才回到家里。沈志文眼见女儿有气无力，累得能睡着，一打听才知道是帮老师们掰玉米棒子去了，万分心疼女儿，叫道：“傻宝贝儿，你掰那么快干吗？偷个懒都不会，也不瞧瞧你这身板，女娃子身板能当男娃子用吗？”
　　“妈，你就别叨叨了，赶紧做饭去。”丽丽不理会母亲，向着吴新道，“吴新，劳你费心了，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你没事就好。我，我走了。”吴新听得丽丽留他吃饭，压根就没起过这念头，两手直挥，不等丽丽开口说话，早跑了。
　　“这呆子，我又不吃他，每次见了我都是慌里慌张的，瞎跑啥呢。”
　　“宝贝儿，来，赶紧喝碗糖水。”沈志文早端了两碗水过来，一见吴新不在，奇道，“王梅梅家那娃呢，一晃眼就不见了。”
　　“人家早走了。妈，看你把人家给吓着了，今天要不是他帮衬着我，你宝贝女儿早累趴下了。”
　　“我哪里吓他了？”沈志文一眼迷惑，没解过女儿这话来，一颗心只拴在女儿身上，悄声道，“宝贝儿，你就是太要强好胜了，干啥都不肯落后……你是个女娃子，不比那些男娃子。家里的活妈都舍不得使唤你，你们学校到好，竟敢使唤我的宝贝女儿给他们掰棒子。”
　　“好了，妈，你赶紧做饭去吧，一天叨叨叨个没完，烦不烦你，不怕把你宝贝女儿给饿坏了呀。”
　　“想吃啥呢，告诉妈，妈给你做顿好吃的。”
　　“西红柿鸡蛋面，记得多打两个鸡蛋，多下一把粉条，我好久没吃粉条了。”沈志文一呆，还以为女儿想吃啥好的，没料到竟是这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也不理会，赶紧做去了。丽丽喝几口水，出了会子神，满脑子里都是吴新的影儿。
　　这几年来，从小学到初中，丽丽一直拿吴新当弟弟看待，总觉得自己待吴新比待别的同学亲近些，时常帮助他，却也时常欺负他，从没见吴新生过啥子大气，发过啥大脾气，每次都让着他。丽丽一直以为，吴新原本就是这个样子，胆小鬼一个，从来没啥脾气。直到今天口无遮拦的一句话，丽丽才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简单可笑。吴新不是没脾气，也不是天生的胆小鬼，而是生活磨练了他，苦难造就了他，使得他性格过于沉稳，木讷少言，骨子里却憋着一股韧劲，一股永不服输的傲气，否则，怎么解释得通他的学习成绩、他的各个方面的出类拔萃？丽丽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以前总是一个人沾沾自喜，觉得吴新的进步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功劳，欺负支使吴新也就成了习惯。丽丽一个人回想过去，反思自己，这才真切地明白：吴新的个人进步都是他自己长期积累努力的结果，要说自己的功劳，只是在小学的那几年里辅导过吴新一年半载，其它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都是吴新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
　　丽丽想明白了这点，突然自责懊悔起来，暗暗发誓：自今儿个起，再也不能由着性子欺负吴新了，要向吴新看齐，事事与他比较，处处与他较劲，纵然不能超过他，也不能拉他太远，让别人笑话自己，甚至是超过自己！
　　不觉间，寒冬上来，北风呼啸，天地一片萧条，万物复归于沉静。村里百姓也没啥事，天天打牌逗趣，串门说笑。吴新还是老样子，每日里吃饭、学习、睡觉，日日复日日，并不觉得有多单调枯燥，反倒是丽丽，整日里没精打采的，一肚子心事说不出口去。
　　周五下午放学，至晚间突然下起雪来，到后半夜越下越大，竟是雪团往下飘，至早起方停。王梅梅一早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着实刺眼，赶紧叫醒吴新，要他起来赏雪。吴新正困得要紧，一翻身又睡着了。王梅梅右手使力，猛推几下，轻轻叫道：“新新，下雪了，一尺来厚呢。”吴新并未听得真切，只听得母亲说雪，眼睛忽地睁开，问道：“妈，下雪了吗？”
　　“下了，好大的雪，足足一尺来厚呢，赶紧起来看。”
　　“妈，我，我这就起。”吴新一骨碌爬起身子，晃晃脑袋，极麻利地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
　　看呐，天地一色，万物一体，满山遍野的都是雪，像是一块巨大的雪棉被，将天地间的一切东西盖了个严严实实，静悄悄的。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树干，都裹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尤其是那些树干，有的半弯着，有的斜伸着，有的傲然挺立，有的齐根折断，都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到处是白茫茫的。迎面一股冷风吹来，雪花漫天飞舞，着实好看。吴新身子禁不住一阵哆嗦，暗道：好冷！
　　“妈，我出去溜会儿，回来再给你扫路。”吴新呵口气，披上一件大衣，转过自己房屋，向后山上走去。地上的雪确实很厚，没有一个脚印，吴新想起丽丽的话，竟不敢下脚。来来回回，慢慢腾腾，费了好大工夫，吴新这才将左脚轻轻地迈了上去，只听“吱”的一声，只留下一个轻微的脚印。吴新暗喜，右脚踩在上面，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向后山走去。
　　不到个把小时，吴新上了山顶。只觉风更大，身更冷，极目远眺，整个香水村尽入眼底，完全被雪笼罩着，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吴新大喜，只觉自己的心像这山顶的雪一样干净，容不得别人糟蹋。一时间又想起丽丽来，不知道她在干啥，是不是也起来了，和自己一样在另外一个地方赏雪。山上风大，雪花乱舞，尽数落在吴新衣服上，随着风的调皮，雪粒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到顿饭工夫，吴新早成了一个活的雪人，只有俩眼珠子来回转动，整个身子却是一动不动，静静享受着天地的这股雪白与静谧，整个人完全醉了。
　　早饭后，吴新帮着母亲一处扫雪通路。刚把院子里的路扫通，没想到丽丽与慧慧竟然找上门来，不知道有啥子事。丽丽眼见吴新要问，抢先叫道：“我知道你要问啥，我本想找你来玩，半路上碰巧遇到慧慧，就一起来了。”
　　“慧慧，你找我有事？”
　　“没，没事，本想找同学玩的，正没个去处，遇到丽丽姐，就一起来了。”话落，面上一红，笑道，“从小到大的，我还没来过你家，今儿可是沾了丽丽姐的光。”王梅梅眼见两个女孩子来找吴新玩，喜道：“新新，你陪丽丽和慧慧玩会，妈一个人扫雪去。”话落，接过吴新手里的铁锹，拿起扫帚，自去了。吴新知道母亲意思，只得乖乖听话。眼见院里冷，赶紧请丽丽两人进屋。慧慧却不进屋，笑道：“吴新哥，亏你学习那么好，咋不知道这下雪天不冷，雪化的时候那天才冷。况且屋子里有啥，哪有院里好，咱们边说边看雪，多有意思。”
　　“我倒没啥，只要你们不怕冷，我还喜欢在院里呢。”
　　“丽丽姐，你冷不？”
　　“不冷，我爱雪，看见雪哪还顾得冷，喜欢还来不及呢。”
　　“我也喜欢雪，尤其喜欢堆雪人。”
　　“那敢情好，下这么大的雪，堆雪人再好不过了。”
　　“要不就在你家院里堆个雪人吧，难得下这么厚的雪，不堆雪人太可惜了，也算我没白来你家一趟。”慧慧心直口快，眼见吴新没主意，自己赶紧提议道。
　　“好是好，只是我笨手笨脚的，怕堆得不像，让你们看笑话。”
　　“你当然是不行了，不是有我们嘛。”丽丽大喜，不再理会吴新，向着慧慧一个劲儿使眼色。
　　“那敢情好，你们负责堆雪人，我给你们打下手，随叫随到。”吴新是个粗人，干些粗活还行。这么细致的活，打死他也干不好，听得丽丽叫唤，正合心意，喜得眉开眼笑。
　　慧慧不再言语，仔细看了看地方，指着院中间的菜园子道：“吴新哥，就堆这里吧，咱们要么不堆，要堆就堆个好的，也不枉费一番工夫。”话落，笑嘻嘻地道，“这儿的雪还没动过，又干净又厚实，堆雪人再合适不过。”
　　“这个主意好，吴新，你觉得呢？”丽丽紧着问吴新，他家的菜园子，自然得他说了算。
　　“堆吧，只要你们觉得好，堆哪里都行。”
　　慧慧看好地方，轻飘飘地迈进去，单腿立在中间，身子微蹲，左脚点地，画一个圆圈，笑道：“咱们的雪人就这么大，是个美人儿。吴新哥，你准备几个铁锹、镰刀、菜刀、脸盆之类的东西，咱们就地取材，把跟前的雪往起拢一拢。”吴新答应一声，赶紧回屋里预备，一会递到慧慧、丽丽手里。笑道：“慧慧，你先出来，雪地里冷，我给你们先把这雪铲开，通条路好走。”慧慧点头称是，赶紧从雪地里出来。吴新拿铲子飞快地铲几下，简单开出一条雪路。慧慧、丽丽两人大喜，顺着雪路进来。
　　“好了，咱们先把跟前的雪拢起来，拢成一个圆堆。”慧慧略顿，向着丽丽道，“丽丽姐，你和吴新哥负责拢雪堆，我去捏个美人脸来。”丽丽娇笑着答应一声，帮着吴新一起拢雪。吴新大奇，不明白以丽丽争强好胜的性格，怎么会突然心甘情愿地听慧慧摆布，不但没恼，还挺高兴，更让他好奇的是，慧慧怎么捏个美人脸出来，一时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看到那张美人脸来。他不知道，慧慧在美术动画方面确有特长，是学校里难得的这方面的天才，丽丽却是知道的。前两年也曾见过慧慧堆的那雪人，当真是有模有样，跟真人一个样儿。不多会儿工夫，吴新两人已经堆好了雪堆，尖得跟锥子一样。慧慧一下子就笑了，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样，忙道：“吴新哥，丽丽姐，你们说咱们堆的这雪美人是站着好呢还是坐着好呢？”
　　“当然是站着啊，亭亭玉立的好。”
　　“我也觉得站着好，远远地看着美！”吴新喜道。
　　“那就站着。看你们这雪人，美人腰细得跟锥子一样，还不把人活活吓死。”说到最后一句，自己先忍不笑了。丽丽也没忍住，笑得弯下腰去。吴新却没有笑，心中暗奇:不就是堆个破雪人吗，咋这么认真？莫非真能把这雪人堆得跟真人一个样，开玩笑呢。
　　慧慧直走到雪堆面前，拿起菜刀从上到下，削削刮刮，缝缝补补，一条雪白的裙子就做好了，简直神了。吴新来不及喝彩，慧慧又道：“吴新哥，把你以前赢的那些玻璃珠子拿出来些，我好给这白裙子上色。”吴新反应比较慢，到现在还没明白慧慧想要做什么，却一溜小跑拿出来几十个玻璃珠子。慧慧接过，一颗颗用手指轻轻按到雪堆上，一条裙子就这样活了，当真好看！吴新大喜，还没来得及夸奖慧慧，慧慧又道：“吴新哥，这下看明白了吧？美人的腿是不好做的，何况还是雪做的腿，有了这件裙子，就好比雪人的腿活了，看不见却可以想象得到。”
　　“慧慧，你真厉害！”丽丽也忍不住赞道。慧慧不再言语，拿手做了一个长方形的雪块，用菜刀轻轻地划了几划，放在那个雪堆之上，两手又接连搓了几条胳膊，轻轻安在那个雪块两边，两手微拢，又在雪块上边轻轻搁了一张美人脸上去，用两个黑溜溜的玻璃珠子当雪人的眼睛，拿了块削好的木头当雪人的鼻子，两边手指轻轻一按，一个樱桃小嘴就弄好了。整个雪人看上去一下子就活了，水灵灵的。吴新、丽丽大喜，真没想到慧慧手这样灵巧，竟然把一个雪人堆得这样好看，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