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香喷喷的玉米棒子

　　这日，吴新一个人又去放牛。东坡山上草木茂盛，村里人几乎都在这山上放溜生口。吴新找一处开阔地方，将一个长条的、尖嘴的铁桩子牢牢钉在地上，随便找个地方，一个人看起书来。当初，父亲就葬在这东坡山的东南方向，离吴新放牛的这儿也就四五里路。三年了，吴新从来不去看望父亲，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父亲。对于父亲，吴新的恨是彻底的，是永难释怀的。
　　现在，吴新手里拿着的只是半破半旧的半本武侠小说，没头也没尾，要说书是残缺不全，故事却相当精彩，让人着迷。吴新还知道一个秘密，还是借书给自己的变变悄悄告诉他的。这本书呀，不但好看而且有名，叫做《射雕英雄传》，市面上都没有卖的。这半本破书我还是从一个亲戚家里拿来的，是他家的那个哥哥告诉我的。当时，吴新脸色一呆，没想到弄这半部破书还这么费事，下意识的右手将书捏紧了些，看着变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吴新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想象着武侠小说里边的刀光剑影、侠肝义胆，早忘了时间。尤其让吴新这两天气恨的是，那本《射雕英雄传》确实写得好，让自己着迷，只是那本书偏偏只有极少部分，吴新只读到洪七公教郭靖“降龙十五掌”的那一段，突然没了。吴新那个急那个气，简直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变变也没办法，这书不是他自己的，纵然想看也没法子了。吴新想想也是，这半本破书翻来覆去地看，总也舍不得还回去。只是光阴似箭，谁能想到，曾经水火不容、互相视对方为仇人的两个混账小子，居然也能成为好朋友、好哥们！吴新知道，变变啥子都坏，唯独一样没得说，那就是义气。以前欺负吴新的时候吧，爱打头阵，显示自己能耐;现在当有别人欺负吴新的时候，变变还是第一个冲上去，显示自己公正。时间长了，吴新慢慢地也就理解变变了，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朋友，值得交往。变变随着年纪的增长，学习的落后与父母的责骂，吴新渐渐就成为了自己效仿的榜样。
　　正自入迷，耳听得远处有人声过来，吴新一时惊慌失措，半本破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班里的一群小女孩子，领头的却是丽丽，正向着自己这边过来。吴新大惊，赶紧将书揣在怀里，站立起来，低着个头一语不发，不知道丽丽来找自己干嘛。
　　吴新刚准备好，丽丽到了眼前，身后围着四个女生，看着自己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地玩笑。吴新一脸羞涩，再也不得自如，只得向着自己家的牛跑去。丽丽瞬间逗得大乐，后边的女孩子也笑话起来，相跟着拍手大笑。吴新更加不好意思，走到牛跟前，轻柔地抚摸着牛脸，再也不舍得放开，心突然间就平静多了。
　　牛早已吃饱，正在那养神打盹。吴新这一摸，牛更感觉舒服，越发懒散，静静地卧在那里，任由得吴新抚摸。丽丽一伙女孩子连说带笑地奔跑过来，围着吴新与牛，笑得更加东倒西歪，像是看到了啥稀奇古怪的事一般，怎么也止不住笑。只听得吴新一声“嘘”，满脸认真严肃，丽丽一伙不明所以，眼见吴新这般面色，一时全都不笑了。
　　吴新并不起来，依旧抚摸着牛脸，好半天才道：“丽丽，你们知道吗？牛最怕受惊了。它正休息，不要惊动它，否则，牛脾气一上来，又得好半天功夫训它。”一句话，说得丽丽一伙全都笑了。原来牛还有脾气，难怪形容人倔，就说牛脾气呢。
　　“吴新，我可以摸摸它吗？”丽丽看着吴新那样，不觉手痒痒，心也跟着痒痒起来。
　　“可以呀，慢慢靠近它，蹲下身来，手掌贴近它的脸，轻轻摸它。”吴新边说边比划，眼见丽丽一个女孩子竟然想摸牛脸，满心欢喜，点头称道。
　　丽丽玩玩笑笑，看着身后的几个女同学，眼瞅着那只无比庞然大物的牛，手掌就只是不敢向前。吴新眼见丽丽向前一小步，就哆嗦着往后急退两步，不觉急了，要不是怕吵到牛，吴新早就过来拉丽丽的手了。丽丽一步一步向前，大步大步后退，磨蹭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吴新身边。依着吴新所说，慢慢弯下身来，向着牛脸慢慢伸出手去。身后的几个女同学眼睛全都睁大，死眼睁睁地瞪着丽丽与那熟睡之中的牛怎么开始那亲密一触。
　　丽丽手刚到牛脸，将触未触之际，竟吓得抽手回来，颤颤魏魏地再又伸出去，接连反复几次，这才轻微地触摸到牛脸。哪知牛睡得乏了，正想翻身换个姿势，丽丽手掌刚到，牛突然睁开眼来，众人全都全副心思放在丽丽与牛身上，牛这突然一睁眼，着实吓倒了一群女孩子，全都惊呼出声，拔腿就跑。丽丽一声大叫，两眼翻直，瘫软在地，再也动不了了，泪水却洒了一脸下来。
　　吴新一呆，却是处惊不乱，右手一边轻轻地抚摸着牛脸，让牛更加舒服安适，一边伸左手赶紧扶起丽丽。丽丽刚才着实吓得够呛，满脸冷汗，两只手紧紧抓着吴新，竟似魂也丢了大半。眼见牛突然间老实了，“哇”的一声这才哭出来，死拉着吴新不放手。吴新几人大惊，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竟不知如何劝慰，丽丽这一哭纯属吓的，本能的哭。吴新嘴笨心实，急得满头大汗，眼见丽丽哭个不住，实在不知道如何劝慰，几个女孩子也发了慌，拉着丽丽准备走。不料，丽丽一下子又不哭了，就着吴新身体站起身来，一眼豪气，叫道：“吴新，你让开，我再来摸摸牛脸！”吴新一怔，瞬间跌倒在地，眼见丽丽发了狠话，这可咋办？要是这一次再吓到丽丽，自己可是闯大祸了，一时竟不敢答应。丽丽嘴上强硬，心下也怕得厉害，走近吴新些，轻轻道：“吴新，你家的牛最听你的话了，你让它乖些，我轻轻地摸它一下就是了。”吴新无法可想，只得给牛挠痒痒，尽量让牛放松身体，卧着舒服些，拦道：“丽丽，你还是别摸了，这牛不老实，别，别再吓倒你。”丽丽听得吴新说话，以为吴新小看自己，恨道：“吴新，你别管，我偏要摸。”吴新一呆，知道丽丽说一不二，自己想拦也拦不住，只得尽量让牛放松。好一会儿，这才示意丽丽可以摸了，自己却是一门心思地紧盯着牛脸，随时注意着牛的举动。丽丽眼见吴新守护在旁，牛眼睛又闭上了，胆子一时间壮了不少。
　　“丽丽，再摸摸看。”吴新看着牛，赶紧为丽丽鼓劲。丽丽看着几个玩伴，眼见她们又是兴奋又是担心，看看吴新既欢喜又害怕。丽丽一怔，再次伸出手去。这次却好，牛并没有睁开眼来，吴新一直在那摸着，丽丽也在牛脸上摸着，手心里也不知道啥感觉，毛茸茸的，又似乎特别地痒痒。摸了一阵，丽丽竟开始学着吴新捋牛毛，十分好玩，似乎一捋一捋的过程中，牛老实多了，一点都不闹腾。丽丽看着同伴，一脸玩笑，越发得意，胡蝶首先忍不住了，轻轻跑过来摸牛背。身后几个伙伴全都轻轻过去，学着吴新两人那样一捋一捋起来，感觉特别好玩。
　　热热闹闹，玩玩笑笑，不觉将近六点了。吴新留下丽丽一伙，要去为牛割草，好让牛半夜也有草料。丽丽一伙却不乐意了，非要跟去看看。吴新一怔，着实不解，这割草到底有啥好看的？丽丽不依，非得跟过去看看。吴新苦笑一声，真是小女儿家的心病，啥也新鲜。
　　眨眼间功夫，吴新早割了好大一捆，看的丽丽几个女孩子张大了嘴巴。这一捆草足足的有好几十斤，最少也不下四十来斤，小吴新怎么能提得动？吴新压根不在意，轻而易举地就扛在肩上，几个女子欢天喜地拍起手来，直夸吴新好力气。
　　吴新早知道，丽丽一伙之所以找到东坡山上，并非来玩的，而是老师一早布置好了作业。让吴新着实没有想到的是，村里放牛的孩子颇多，不知丽丽为啥偏偏来找自己？他却不知，丽丽来找他，其实是来暗中较劲的。星期五的课上，数学老师心血来潮的出了道题来考学生，结果被吴新给抢先做出来了，丽丽大不服气，至此就记住吴新了，非要找个机会好好比试一下。数学老师的题是这样：说是山上寺庙里有一群和尚，不知道有多少个。大和尚一个人吃三个馒头，小和尚三个人吃一个馒头，寺里边共有一百个馒头，问这个寺庙里到底有多少大和尚，多少小和尚？当时，学生中反应慢些的，竟连老师的问题都没听清楚。丽丽反应极快，还没做出来，吴新竟脱口而出，大和尚二十五个，小和尚七十五个。老师大喜，问吴新怎么做出来的，吴新支支吾吾半天，涨红了脸，说是推测出来的。出乎意料的，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吴新好好说道说道。吴新这个笨嘴笨舌的家伙，说得颠三倒四，丽丽还是听明白了。吴新之所以这么快做出来，推理是这样的：一个大和尚三个馒头，三个小和尚一个馒头，相当于四个和尚，不管大小一共是吃了四个馒头，每人一个馒头。这就等于说寺庙里的和尚不管大小，总数是一百个，按照馒头的比例，大小和尚的比例也应当是一比三，据此得出大和尚二十五个，小和尚七十五个。丽丽本不服气，认为吴新纯属巧合，后来回家想想，越想越是服气。第一次惨败给小吴新，丽丽不但不怨恨，反而开始看重吴新，觉得吴新是个好苗子，不愧是自己带出来的，竟然能超过自己，真好样的！放假前，语文老师又给布置了一篇作文，叫做《牛》，出的确实有点突然。丽丽暗暗发下狠誓，这次绝对不能输给小吴新，她自己一个人又不好意思来，平常高高在上惯了，只好拉着几个小姐妹，一块儿来找吴新，面子上好过得去。吴新哪里知道丽丽这点子心事，眼见丽丽一伙女孩子过来，心儿着实慌乱，害怕丽丽对自己有啥想法，又要变着法儿欺负自己。他也知道，对于农家人来说，放牛喂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相对丽丽一伙女孩子，却着实有点难度了。女孩子嘛，洗洗衣服涮涮锅、喂鸡喂猪，这些内在的活计还行，跟一头牛打交道，出来放牛割草，多多少少的有些难度。村乡里的女孩子也不例外，很少出来放牛的。
　　吴新今天心情好，确是有意卖弄，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好让丽丽高兴，越高兴越好。脑筋一转，又想出来新鲜点子。在同龄人中，这些并不稀奇，一点子都不稀罕，可对于农村里的女娃子，有些确实不新鲜，有些虽然见过，自己却从未亲身经历过，颇有些新鲜感。吴新三下五除二地脱去衣裳，向着附近的一块玉米地里冲去，不到五分钟的光景，抱着十几个玉米棒子回来，全是大个的，娇嫩的。同学中有机灵的，早知道吴新要干啥了。
　　吴新也不细说，一一吩咐下去，要说也没啥准备的，要吃玉米，火总得有吧，火从哪里来，得有柴禾吧。吴新话没说完，女孩子早四下里散开，自顾自拾柴禾去了。
　　这里，吴新却有事要忙。首先，用镰刀瞅准一块地方，往下刨挖开来，不到十来分钟，竟刨挖出一个小坑，将十几个玉米棒子全放进去，掩土埋好。这里刚准备好，拾掇柴禾的几个女孩子也陆续回来了，满满的一大堆。吴新将这些柴禾放在掩埋玉米棒子的土上，轻轻一哧，柴禾便着了。
　　“吴新，你把玉米棒子埋土里干啥？”
　　“是呀，不是用火烤的吗？”
　　“吴新，你可别烤焦了，白费我们这顿功夫。”
　　“吴新，倒是说话呀你？”丽丽最后急了，白眼一翻，手指着吴新脑袋，一声高叫。
　　吴新半天只顾看火，却没来得急说话，一会将火拨弄好了，这才看着几个同学，笑道：“我告诉你们，我这样烤出来的玉米棒子那才叫香呢，保管比你们家里的猪肉还香。”
　　丽丽却是不信，只顾摇头，白眼珠子乱转，小嘴嘟弄得老高，猪肉她可是真吃过的，知道啥味儿。小小的破玉米棒子，怎么能跟猪肉相提并论，吴新真能吹！其它几个女孩子也是不信，也不管吴新脸面，就是一阵白眼过去，猪肉啥味儿，她们都知道的。虽然临年过节的才有机会吃上那么一顿，不过，这色香味俱全的一顿年夜饭，足以让人回味无穷了，像烙印一样烙在心底。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这玉米棒子的关键之处全在火候，一不留神就焦了。”
　　吴新说完，不再搭理丽丽一伙，两眼圆睁睁地只顾盯着火苗，用身体感受着火温，不让火势太大也不敢过于太小。几个女孩子却不大相信吴新真有这本事，竟能烤出比猪肉还香的玉米棒子来，一边只顾说笑打闹，时不时插几句话来嘲笑吴新。十来分钟后，几个女孩子全不动了，一古碌的全爬在吴新跟前，火苗堆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堆火，嗅着那堆火下面那些玉米棒子的香气。
　　再看吴新，拿根树枝翻腾着火苗，一遍遍一阵阵，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火苗堆子，眼也不眨一下。到这时候，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烈，空气里四散的香味分子似乎全都集中在这里。几个女孩子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盯着吴新手中的那根拨火的棍子。似乎那棍子底下真有啥不可预知的神秘力量，只要轻轻一点一拨，就会有无穷尽香味散发出来似的。
　　“快了，马上就可以吃了。”吴新仔细地贴着地面嗅嗅，满心欢喜地说道。
　　“快了……快了。”几个女孩子异口同声，互相拉着手，显得异常兴奋。
　　吴新再不迟疑，拨火棍上下翻飞，左右乱舞，早将那一堆残火推将出去。地上黑黑的一片，腾腾地冒着热气，热气里滚滚的香味直往上蹿，往人鼻孔里钻、心田里涌，似乎整个身体血液里都是玉米棒子的香味。
　　吴新顾不得热，早将绵土移过一边，取出那十几个玉米棒子来。因为着实滚烫的缘故，几个女孩子都不敢拿，口水一阵一阵地来回下咽，却迟迟不敢接过。吴新急了，急得抓耳冒汗，这玉米棒子就这会子好吃，趁热好吃，凉了就没现在香味浓了。吴新话落，将自己衣服一包一递，分作三份，递给眼面前的三个女孩子。丽丽也不再犹豫，用衣服一角轻轻包裹住玉米棒子，咬将起来。
　　刚开始吃得时候还不觉得咋样，丽丽只感觉太热太烫，根本就来不及细细品味，玉米粒子直滚入腹中。这下肚之后的感觉却着实美味，暖暖的，酥酥的，香香的，热力滚烫地流过全身，似乎身上每个地方、每处血液、每处器官都有热流涌过，都有股香味从身体的某个地方散发出来，然后齐齐地涌向牙齿边缘，涌向鼻尖，随着呼吸一道溢出来。
　　“吴新，你真厉害！”丽丽轻咬几口，向着吴新就是一阵挤眉弄眼,真心称赞他。
　　“好吃吧，多吃几个。”吴新“嘿嘿”地笑着，在丽丽面前，他永远是个呆子，只能是个呆子。
　　众人越吃越香，十几个玉米棒子全都下肚。丽丽最不能吃的，还吃了两个玉米棒子。果真如吴新说的，比母亲亲手做的猪肉还香，还够味，还带劲。众人抹抹嘴，意犹未尽，对吴新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众人说笑逗乐一阵，眼看天色不早，吴新将所有的火苗全部熄灭，发一声喊，这才带着同伴们，呦喝着牛，一路下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