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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椰菜公仔

作品名称:血茶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09-18 17:33:10      字数:10072

  
  那天,凌良年、巫葶珍、丁绮善和徐百龙以及姜敏一起从货柜里爬出来之后,站在路边,望着午夜里灯火阑珊、偶尔有车驶过的大街感到十分茫然。现在已是下半夜,就是旅店也关了门,何况香港那么高的住宿房价,他们也住不起,哪里是栖身之所?又去哪里找寻堂伯凌炳堂呢?
  于是,他们默默地走进一个棚屋区,找了处可以避风的地方歇下来。每当有人来时,就马上转移到别处躲着。因为,要是被香港警察发现,就会被作为偷渡越境者抓进稽留所,然后遣送回大陆。这样,出高价偷渡来香港就算是白来一趟了。
  长夜难熬,凌良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姜敏说:“敏妹,你答应了的,到了香港,你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的。现在,我正想听呢。”
  巫葶珍这时已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徐百龙和丁绮善也睡得东倒西歪的。
  “好吧,我就把我的经历全部告诉你吧。”姜敏甩甩前额的刘海,眼里已闪现出晶莹的泪花,开始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缓缓地说了起来……
  姜敏是一九五七年七月出生在汕头西郊一个贫寒农家的独生女儿。父母亲非常宠爱她,送她上学,念到小学六年级时,正在她复习准备迎接考初中时,母亲听信了当地的媒人介绍,将女儿说给了当地的一个比她整整大十岁的公社书记的儿子。这里的婚俗是女孩嫁得极早,女孩在十一二岁时就说好了对象订婚。到十四五岁就出阁嫁人。姜敏了解到这个书记的儿子是不干正事的花花公子之后,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桩婚事。父母把她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不给她饭吃,逼迫她答应嫁给他,还将公社书记的儿子请到家中来,硬是让女儿出来见他。
  姜敏是个性格暴烈、敢做敢为的女子,她死也不肯见这个不务正业的男子。父母无奈,正准备退掉这桩婚事时,公社书记的儿子纠集了一伙人,把才十一岁的姜敏从家里挟持到一个树林子里,将她奸污了。
  姜敏哭得死去活来,决心结束自己已受到污损的生命来抗议这种毫无人性的逼婚事件。正当她写遗书的时候,当地学校的一位她最敬重的吴老师来探望她,好心劝解她。吴老师给她指出了一条生路,叫她去香港一家工厂老乡那里打工,寻求发展。
  于是,姜敏在这位吴老师的资助下,与父母不辞而别,踏上了偷渡香港之路……
  姜敏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啜泣良久,她抬起头来说:“凌子,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你好吗?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我是偷跑出来的,一个单身女子做了人蛇,急于想找一个可以互相呵护的人。你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十分朴实、善良的小伙子,我们年龄相仿、意趣相投。虽然刚刚接触,但我觉得我们早在前世就有缘似的。特别是在你没有赶上这趟偷渡货轮的时候,我的心一直是悬着的,直到你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才落地……”
  “真的吗?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凌良年惊问道。
  “凌子,我还看出来了,你不是一个平庸之辈,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所以,我……”她突然不肯说了,羞涩地低下头来。
  这时,巫葶珍已醒来了,尽管姜敏说话的声音极轻,但她的这些话还是让巫葶珍听到了,她大发醋意,尖声咳着嗽,给了姜敏和凌良年一个冷冷的脊背。
  凌良年听完姜敏的叙述后,心里十分同情她的苦难遭遇。但是想到自己来香港,首先是要找寻到堂伯,才能去打工,所以,他将堂伯的地址交给姜敏看,请她拿个主意。
  姜敏一看,他堂伯开的工厂地址在油麻地横街七百三十八号。就连夜与他们三个一起来到油麻地逐家工厂找寻。
  结果他们四人访遍了油麻地每一家工厂,也没有找到凌炳堂这个人。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无功而返。
  口袋里的盘缠一天天少下去,眼看支撑不下去了。
  “绮善,你不是有个堂叔在香港开抽纱厂吗?我们去找找你堂叔吧。”凌良年向丁绮善请求道。
  “现在只有走这条路了。”丁绮善从包袱里掏出他爹给他的信,对照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我来的时候,打听到了,有一个早年前来香港的汕头老乡在中环附近开了一间抽纱厂,我们去找找看。”姜敏提议道。
  凌良年只好放弃了寻找自己堂伯的念头,和巫葶珍他们跟随姜敏去中环附近找寻起来。
  不知问了多少老香港人,他们终于在两天后的中午,寻访到地处中环云咸街的汕头抽纱厂。
  丁绮善听他父亲说,他的堂叔丁佳仁是在全国刚刚解放那年来香港的。据说堂叔在香港中环云咸街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抽纱厂,堂叔用的工人也大都是他在香港的潮汕乡亲。在那个年头,丁绮善一家因为有个资本家堂叔的海外关系,受了不少的歧视和打入另册不公正待遇。丁佳仁也不敢再跟丁绮善家联系。
  当他们五人来到中环云咸街一打听,很快就有热心人把他们带到街中段的一家老字号工厂门前,向门卫介绍道,这是丁老板老家的人,快叫丁老板出来迎客。
  门卫听罢,连忙屁颠颠地跑去叫老板。不一会儿,一位身着中式藕色丝绸上衣、拄着拐杖、叼着雪茄的老男人一瘸一瘸地向厂门口走来。
  当丁绮善把父亲的亲笔信交给这位老板时,老板看过信,就扔下拐杖,一把将丁绮善紧紧地搂在怀里,一边喊着:“好侄儿啊,我可终于看到你了!”一边感动得热泪盈眶。
  丁老板把侄子丁绮善他们四人安顿下来,虽然同样是打工,但他们作为亲戚受到丁老板的特殊照顾,包吃住,月薪六百元。这在当时的香港工厂,也算是比较高的薪水了。
  而丁绮善则令丁老板欣喜若狂。因为他年已快满六十岁,虽然他有妻妾三房,但女人们没有替他生下龙子,正在膝下荒凉之际,丁绮善的到来,等于是给他带来了后继有人的天大喜讯。
  “侄子啊,”丁佳仁抚摸着丁绮善的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你来了好,先熟悉抽纱厂的工艺流程,最好是懂得抽纱生产全套技术和销售管理方法。你如果学得快,学得好,我就把工厂交给你去打理了。你叔也老啰,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丁绮善其时才十六岁,他懂事地点点头,对堂叔说:“堂叔,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其时,抽纱厂已有二十年历史。二十年来,通过丁佳仁勤俭持家,苦苦拼搏,积累了三千万元的固定资产和两千万元的流动资产。生产的产品以亚麻为主料,通过喷印、机绣和手工编织、镶拼带有各种风格图式的浮雕、立体花窗帘、浴帘、台布、床套机罩和圣诞节礼物,产品远销港埠和东南亚各地,在香港是数得上号的老字号抽纱厂。
  说来也巧,姜敏老师给她介绍的汕头抽纱厂,就是丁绮善堂叔这家工厂。当丁老板看了姜敏老师写的介绍信后,认真地对姜敏笑说道:“姜敏小妹,你可是有福之人了,你的吴老师就是我的同学呢。放心吧,既然是吴老师介绍来的人,你又跟我的侄子一起来香港的,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就这样,姜敏和巫葶珍分在手工编织车间学编绣技术,凌良年和徐百龙分在编织车间做裁料员,丁绮善则先跟着堂叔跑龙套、学管理。
  第一次从内地乡下来到香港工厂打工,眼前的一切都是极新鲜有趣的,引起了凌良年的好奇心。他从小就有一个独特的个性,就是遇到不懂的就喜欢问个所以然。由于勤学好问,他很快就不仅学会了裁料技术,而且熟悉了工厂整个生产工艺流程。他想,如果有资金,自己也可以办一家抽纱厂了。
  然而,光是懂得生产产品还是不行,还要摸清产品的销路。产品有一条完备、稳定的销售渠道,就不愁没有销路。
  凌良年开始暗地里关注着抽纱厂的销售流向。
  他发现,这家抽纱厂不仅在香港本埠出售产品,还针对美国市场开发了一系列适合美国人的产品,与全球最大的连锁店零售商沃尔玛有着供售关系。
  有一件事促使凌良年发愤学习,为将来发展打基础。
  那是一九七三年初夏的一天,抽纱厂来了一个来自美国的代理商。
  丁老板陪同美国商人下车间视察工作。当他们一行来到凌良年的裁料机前时,美国人对凌良年正在用手工放样划线裁剪很不满意,嘴里叽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还走到凌良年面前,指手划脚地说了半天。正好,翻译内急去了厕所,美国人说的话一时没人翻译过来,急得凌良年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云。
  “小凌子,我来告诉你吧。”丁佳仁老板走了过来,向他解释道,“这个美国佬说你太原始了,现在已是大工业机械化大生产了,还在手工裁剪下料,在他们那里早就用上了计算机模拟套裁下料了。”
  “想不到丁老板还精通英语!”凌良年呆呆地怔在那里,疑问道。
  “小凌子,如今做生意不懂英语不行啊!要想把生意蛋糕做大,就必须通过英语把产品推销出去……”丁老板头头是道地说了起来,还将他早几年因不懂英语,相信翻译,结果在几次与美国人谈判过程中,被美国人与翻译联手设局给骗惨了的事说给他听。
  “没法子,我是吃过不懂语言不通的大亏才决心自学英语的。”丁老板说完后,就忙着陪客人去别处参观了。
  第二天夜里,凌良年就说服了巫葶珍和姜敏,跟他一起去外语学校报名,下班之后上夜校恶补英语。徐百龙这人比较懒,下班后就只想上床睡觉,所以,对英语一点兴趣也没有。丁绮善呢,在堂叔的督促下,也开始学了起来。不过他学英语的条件好多了,堂叔专门给他请了一个美国老师,教他的英语。
  平时,凌良年把英语生词卡片掖在口袋里,一有空闲就掏出来背、记。
  三个月之后,他熟记了五千个常用英语单词,英语已说得有板有眼了。他开始主动跟英国人对话,锻炼自己的口语能力。
  一年后,凌良年的英语读写说能力,就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大学生。他那种带有美国口音的英语已说得十分流利、纯正了。这使丁绮善感到很吃惊,因为他有正规的外国老师教英语,也没有凌良年学得这么好啊。这不能不使他嫉妒起凌良年来。
  丁绮善在抽纱厂干了一年,各岗位都干过,进步很快,完全熟悉了产品的生产和销售,深得堂叔丁佳仁的赏识,就在年底,丁老板把工厂的管理大权交给了丁绮善。他自己除偶尔过问一下工厂的事情外,大量时间放在调养身体、去世界各地旅游上去了。
  俗话说,人一阔,脸就变;一有钱,人就坏。这话放在丁绮善身上,一点也不假。自从丁绮善做了老板后,起初还常常和徐百龙、凌良年、巫葶珍他们一起吃吃喝喝,叙叙老乡情怀,说一些一定不会忘记哥们,重用他们的话。后来,可能是由于工厂事务太繁忙,应酬的事情太多缘故吧,渐渐地他就很少跟他们往来了。
  人有了钱,所有的欲望就会跑出来了,以前无法得到又很想得到的,现在有能力得到了,他当然要得到。
  丁绮善打情窦初开起,就喜欢上巫葶珍了。在他的眼里,巫葶珍扎着一对小辫,圆圆的杏眼,白净的瓜子脸。一笑脸上就旋起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仙女一样漂亮温柔,纯洁可爱极了。可是,他苦恼的是自己长得黑瘦矮小,其貌不扬,巫葶珍哪里瞧得上他呢?她喜欢的是长得高大俊朗、有着小帅哥之称的凌良年。以前,他自愧无论条件和长相人才都比不过凌良年。如今他做上大厂老板,手头握有雄厚的实力,且这位小美人就在他身边干活,是他下属人员,丁绮善对巫葶珍能不产生渴求之想吗?虽然,他十分清楚,自从来香港后,巫葶珍对凌良年更加挚爱,俩人出双入对,俨如一对小夫妻似的,但他对巫葶珍的单相思竟然与日俱增。他把自己的心思讲给徐百龙听。
  “丁老板啊,你要得到巫葶珍不是很容易吗?”徐百龙听后,向他献计道,“我使个小计,保证叫她对你百依百顺。”说着,他凑到丁绮善耳朵根前小声说了起来。
  一天,姜敏来凌良年的宿舍找他。
  如今,姜敏已是丁绮善老板的贴身情人了。这也是丁绮善在得不到心爱的巫葶珍后,才转而向姜敏发进攻势,终于把她俘虏了。
  平时,丁绮善格外看重这个漂亮的小女老乡,教她学技术、学英语,还几次请她吃宵夜。在一次宴请时,丁老板有意将姜敏灌醉,自己亲自开车将她带到他新买的别墅里,乘她醉酒未醒将她奸污了。姜敏酒醒时发现自己身上寸缕未著地躺在丁绮善的怀里,气得大声哭嚎。
  “乖妹妹,我发现你已不是处女了,有什么好哭的呢?我想你舍家弃乡,来香港不是为了个‘钱’字吗?”丁绮善搬出了他的钱字经,“你好好想想,你认识我倒是你的福气呢。我看上了你,喜欢你,意味着你一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也不会像你在内地农村老家那样忍饥挨饿,没吃少穿。你想开点,反正是破了身的人,有什么要紧的。陪我玩个一两年,我给你一座别墅,再加上每年二十万元的零花钱。两年后,你也只有二十几岁,照样青春美貌,还可以嫁个少年郎君。”
  说着,他把一串闪闪发亮的别墅钥匙和报警电话号码,递到她的面前,叫她任意选择。
  姜敏看着眼前的别墅钥匙和报警电话号码怔怔地发愣。她恨奸污了她的丁老板,但也觉得自己早已破了身子,既然连蛇头那样坏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家伙,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的肉体,那么丁绮善这样的有钱人,又何尝不能做她的米饭班主呢?她最后还是做了金钱与享受的俘虏,选择了那串别墅钥匙。
  于是,她不用上班,不用做那种又累又不来钱的手工编织活了,整天待在那幢豪华的别墅里,做起了丁老板新纳的金丝雀来。
  “凌子,”姜敏人未到,满身名贵香水味就飘到了凌良年的鼻子前,她娇声劝说道,“丁老板请你去跟他商量一件事,你跟我来吧。”
  “丁老板请我去干嘛?是不是……”
  “凌子,我估计是丁老板马上要重用你,你发达了,可别忘记你的妹妹呀。”姜敏边走边回过头来说道。
  在凌良年的眼里,姜敏当起了丁老板的“二奶”,这太突然了,完全破坏了她先前给他的美好印象。在偷渡货轮上,姜敏是那样温情脉脉,善解人意,给予了他那么多的帮助,使他永远也不能忘怀的是,在黑暗的货柜里,他与她紧贴着肌肤相亲时的那种感觉。当时甚至想到以后就让她做他的情人。没想到她来香港不到两年工夫就全变了,变得满身充满铜臭味,竟当起了比她大十多岁的老板“二奶”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想到这里,他有点怨恨起身前的这个女子来。
  果然不出姜敏所料,当凌良年一走进丁绮善的办公室,老板就摆出了潮州功夫茶具来,请他喝铁观音名茶,对他说了一大堆要提拔、重用他的话。
  “凌子,根据你自学英语、进步很快、不同寻常的表现,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布,从现在起,你就做我的买手。协助我打理生意……”
  “不!”未等丁老板说完,凌良年就打断了他的话,坚辞道,“丁老板,依我看,还是让我辞工好吧。”
  “你,为什么突然辞工?快告诉我!”丁绮善一脸惊惶。
  “请允许我直说吧。”凌良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发现自己继续待在这里,简直就是罪过。”
  “罪过,我虐待了你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再在你的抽纱厂干下去的话,我想会慢慢窒息我的创业灵感,磨掉我的奋斗意志,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打工生活。我许多创业计划就会胎死腹中……”
  “一个打工仔有什么宏伟计划呀,你说出来给我听听?”丁老板嘲讽地问道。
  “你别小看人,虽然我现在还是一个一文不名的打工仔,但是我有决心、有能力马上结束打工仔的生涯,进入白领阶层,然后自己创业办实业。说不定,将来我的公司会远远超过你的抽纱厂,打败你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说罢,他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凌子――”姜敏呼唤着,奔出了门外。然而,他早已消失在工厂的林荫道中,再也见不着他了。
  凌良年突然辞工的消息,使丁绮善大吃一惊。本来,丁绮善通过姜敏把凌良年找来,是实施徐百龙向他进献的调虎离山之计。即名义上叫凌良年当买手,实际上是支开他,让他成天为产品销售四处奔波,而丁绮善可以乘虚而入,把巫葶珍搞到手。可现在凌良年炒了他的鱿鱼,使他的这一计策完全破产了。
  当天,凌良年转到一家美资贸易行Lion Rock Trading Co.(传统的贸易公司)做文员。
  两年后他升任为买手。
  香港企业里的买手,就是现在公司里的推销商。不过,他为贸易行做买手,不光是为一家企业做销售工作,而是为多家企业服务,帮助找上门来的企业推销他们的产品,为他们找出口商和代销商,收取扣利作为服务费,有着中间商性质。
  凌良年走后不到一年,徐百龙也离开了丁绮善的抽纱厂,自己办起了一家百龙抽纱行。原来,丁绮善在凌良年走后,把工厂买手的大任交给了徐百龙去做。徐百龙虽然是个懒人,但他挺有心计。在做买手时,暗中了解了纱行贸易的所有细节,学会了做抽纱生意的窍门。由于丁绮善对他也不薄,成交一手大宗买卖,就给他丰厚的提成,这样,他很快积累了第一桶金,更重要的是认识了香港抽纱行业的大批客户。于是,他产生了自办公司的想法。他把这个想法向丁绮善一说,丁绮善觉得他长成了翅膀,拦住他不飞也不是办法,就答应了他的辞职请求。
  徐百龙离开了抽纱厂不到一个月就开办了他的百龙抽纱行。据说,公司生意挺火爆呢。
  凌良年走后,丁绮善加紧实施他的计划,发誓一定要把巫葶珍搞到手。他提拔她做拉长,还多次叫她来办公室做文员。丁绮善还向她许诺,只要肯听他的话,让她做厂长助理。不过,巫葶珍明显感觉到丁绮善看她时,那一双骨碌碌的鼠眼里,藏着几分大不敬。她本能地避开了他的进一步挑逗。应该说,巫葶珍是了解丁绮善的为人的,所以,她早就感觉到他在追她。但是她心里中只有凌良年,哪里瞧得上丁绮善这样貌丑猥琐的人呢?即使他现在做大老板了,也不能改变他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于是巫葶珍婉言谢绝了丁绮善,明白地告诉他,她心中早就有人了。
  巫葶珍这种做法让丁绮善大为光火。加上凌良年撇下他自谋创业,他对他更加怀恨在心,认为是凌良年夺走了他所心爱的女人,并且与他对着干。
  一九七四年四月,做了多年的贸易行买手的凌良年,对香港玩具业的销售网络已是十分精通,他手下的美国玩具销售商就有好几十个,在玩具界他已是薄有名声。于是他辞了贸易行的工作,另起炉灶,自立门户成立利荣洋行,专替香港玩具厂商找美国客户。
  创业伊始的利荣洋行只是个一人公司,在中环的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写字楼里摆下两张办公桌子,靠一台老式转盘电话机与外界联系。但他做事十分勤勉刻苦,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无论厂家何时来电都随时候命,所以很多厂家都乐意找他合作。
  而最重要的,是他有办法替厂家在Kaybee等美国大型连锁店上架。老一辈的玩具厂家,对当时的他赞不绝口:“佢(他)讲英文有美国口音,流利过好多大学生,而且斯斯文文,好多美国人都乐意找他合作。”
  一年后,利荣洋行的生意扩展,他感到人手不够,便亲自去云咸街的汕头抽纱厂找巫葶珍,想让她辞工来洋行做帮手。
  眼前的巫葶珍美丽水灵,雪白的肌肤白里透红,丰满而苗条的身体凹凸起伏,恰到好处。特别是她那一双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珍珠似的凤眼,好不电人!
  “葶珍,原谅我事多,顾不上常来看你。”他抱歉地向她解释道。
  “你呀,准是来找我有事吧,要不,你也不会白来看我的。”巫葶珍嘴一撇,说道。
  “巫妹真是神眼,你怎么晓得我有事找你呢。”
  “你呀,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快说,是不是你那个破洋行支撑不下去了?”
  “不,”凌良年喜滋滋地说,“跟你说的正相反,利荣洋行不是破洋行,而是蒸蒸日上的新洋行,正缺人手呢。我是来请你出山的。”
  “替你这个凌老板打工?虽然君子不言利,但我宁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开我多少工资?”巫葶珍将双手一摊,问道。
  “谁让你打工了?我要让你做我的大股东,跟我一起干,一起分红还不行吗?”
  “别开玩笑,我拿什么入股呀,我做得了大股东吗?”
  “你做得了的,葶珍,你本身就是一笔大财富。你来我的利荣洋行吧,我相信公司有你的加入,肯定会更加红火的!”
  “是吗?那我就上你的贼船试试看!”巫葶珍高兴地揶谕道。
  当巫葶珍来到丁老板的办公室准备辞工结算工资时,丁绮善问明她跳槽去凌良年的洋行后,他悻悻地说:“这小子能成什么气候,你去跟他打工,怕是连裤子也没得穿的!”
  巫葶珍说:“丁老板别小看人了,要是凌良年的公司发达了呢?到时候,你怎么说话?”
  丁绮善武断地说:“好吧,我把话说到前头,要是凌良年发达了,我也学你的样,去帮他打工。”
  巫葶珍问他:“你的意思是让我走人了?”
  丁绮善挥着手,急急地说:“不,不,我不能让你走。不能让你从米箩跳进糠箩,弄得饭都吃不上。你如果嫌工资太低,我马上可以给你加薪。如果你还觉得不够的话,我给你买一幢楼房, 你不用上班也行……”
  巫葶珍不无讽刺地说:“你不是让姜敏这样生活了吗?我可不想步她的后尘。”
  丁绮善认真地说:“葶珍,你跟姜敏截然不同,她只是做我的情人。只有你,才是我深爱着的女子,我请求你留下来,是让你帮我协助打理抽纱厂。我爱你,我要正式向你求婚,把你明媒正娶过来,做我的夫人。”
  巫葶珍把手一摊,说:“谢谢丁老板的好意,不过,我早就对你说过,我的心上人不是你,而是凌良年。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我觉得还是离开这里,去凌良年公司,对于我和凌的公司都有利。”
  丁绮善一听,脸上冒出了虚汗,他感觉一下子老了许多。沉默良久,他终于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向巫葶珍挥挥手,说:“好吧,我答应你,你去吧。如果你觉得那里混不下去了,我欢迎你回到我这里来,抽纱厂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望着巫葶珍远去的背景,丁绮善的心中布满怅惘失落的阴影。如果说,在家时,凌良年是他铁哥,是他心目中的偶像的话,那么现在的凌良年,则是他丁绮善耿耿于怀的情敌。他恨不得马上除掉凌良年,这样,巫葶珍就是他的人了。
  
  没想到,在巫葶珍去了利荣洋行不久,丁绮善就主动上门来找凌良年了。
  原来,丁绮善有上万套机绣抽纱台布发往美国后,有一半以上的产品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说是有严重质量问题。然而,质检员将这批货反复检了三次也没有发现质量问题。是不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诬告了他?现在这批货压在仓库里,如果还不处理掉,不仅占着仓库,而且还会给将来与美国公司合作造成负面影响。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向丁绮善推荐了利荣洋行。
  丁绮善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来找凌良年,要求将这批抽纱台布重新找个美国商人推销出去。
  这一次,算丁绮善找对人了。不到一个星期,凌良年就将他积压的产品销到了沃尔玛在美国的各大连锁店里。对方很快就将货款打入到丁绮善的帐户上了,乐得丁绮善眉开眼笑。
  然而,丁绮善是个嫉妒心忒强的人,他即使得到了凌良年的好处,也只是高兴了一阵子,过后老觉得像凌良年这样一个从内地偷渡来香港的打工仔,竟然一下子暴发起来,这是他在心理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一想起曾经替他打工的凌良年,现在财富超过了他,就妒火中烧,眼红得冒血。尤其是他将巫葶珍挖过去,使他一下子失去了一个得力干将;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巫葶珍的美色,想娶她为妻。他已经感觉玩腻了姜敏,在他的眼中,巫葶珍就是一朵吐蕊初放的鲜花,老惹得他心痒痒的,恨不得一口吞掉她才好。
  “姜敏,”丁绮善在与姜敏一起的时候,向她下达了一个指令,“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搞到凌良年做中间商的诀窍,这样,我们可以取而代之,做全权代理商。我非要把这个野心勃勃的偷渡打工仔搞垮不可!他哪里有资格在香港码头混下去!”
  “丁老板,当年你也不是跟他一起从汕头偷渡来香港的吗?”姜敏提醒他说。
  “是的,我丁某也跟他一样出身贫寒,也跟他同一天偷渡来到香港。可是我毕竟有个大亨堂叔,我是名正言顺地接手堂叔的产业,可凌良年算什么?一个穷打工仔却想不到没几年就这样发达了,我堂叔辛辛苦苦地干了几十年才有今天这份产业,他这小子投机取巧一夜之间暴富。你说,我心理能平衡吗?”丁绮善气咻咻地说。
  “你叫我去做间谍?我在凌良年的眼中可是一个心慈面善的好妹妹,刺探他的情报,搞他的路子,破坏了他对我的印象,他会疯狂地报复我的。我可不想做冤大头。”姜敏心仍存顾虑地说。
  “你只帮我搞到情报,其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然会摆平他的。姜敏,你只要给我把情报搞成了,我保证给你一笔丰厚的资金,让你出国留学、做生意都可以。到那时你再找一个如意少年郎君过日子,这一辈子你就无忧无虑,过得比谁都要好啰。”丁绮善信誓旦旦地许诺道。
  “好吧,先试试看。”姜敏终于答应了他。
  
  有了巫葶珍的加盟,凌良年感到如虎添翼,焕发出百倍的工作热情,干得更加顺风顺水了。利荣洋行规模一年比一年扩大,公司不仅代理中间商务,而且还自己开工厂制作玩具。像甲虫摇控车、万向八音飞机、灯光摇控警车、圣诞老人等玩具,都是他们工厂的拳头产品。
  更有一种玩具让凌良年大发横财。
  这种玩具,是巫葶珍灵感来临后开发的很有创意的新产品。一天,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家乡种椰菜的时候,发现菜叶背上有着彩色的甲壳虫爬动着。那菜叶的青绿,甲壳虫的彩色壳背,形成对比强烈的色调。她边看边想,何不设计一种椰菜娃娃,让胖滚滚的娃娃像甲壳虫一样在菜叶上可以自由自主地滚来滚去。活泼可爱的形象一定让人喜欢,在市场上一定不愁销路。
  当巫葶珍将这个设想讲给凌良年听时,他当即就拍板同意上这种椰菜娃娃公仔(即洋娃娃),给工艺员下达了工艺设计指令,工人们开始加班加点地赶制这种玩具。
  果然不出预料,这种新型的椰菜娃娃公仔一上市,就博得了孩子们的喜爱,第一批上百万元的货在市场抢购一空。
  椰菜娃娃公仔给利荣洋行带来了滚滚财源,为凌良年夫妇创造了数千万元的利润。
  有了一个叫得响的玩具品牌之后,利荣洋行发展为二、三十人的中型行。由于生意顺利,凌良年觉得自己天生是做生意的料,运气不错,便另起英文名为“Lucky Lam”(即幸运的鞭打)。
  他开始模仿英国首相丘吉尔吸雪茄烟的风格,每天至少要吸五六支巴西产的名贵雪茄烟了。渐渐的,在香港生意场上,人们只要一提起凌良年,无不知晓,说:“就是那个爱吸雪茄烟、身板结实、声若洪钟的潮州汉子‘雪茄凌’么?知道,知道。”曾与他有过接触的厂商都说:“他做玩具生意时,为人随和,完全无架子。凡有厂家办喜事、有婚宴,他都亲自出席,而且衣着好朴实,吸着雪茄同人谈生意,与他后期作风完全判若两人。”
  凌良年富了,并没有忘记他的内地父母和弟妹们。他叫人把他们都接到香港来,买了一幢楼把他们养了起来。但他给公司立下一条规矩,那就是严禁起用他的直属亲戚进入公司管理层。他的这条规矩看起来冷酷无情,实际上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这给他以及他的公司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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