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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第一章 同乡出道

作品名称:血茶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09-17 06:43:38      字数:8610

  楔子
  
  一辆锃亮的黑色劳斯莱斯房车徐徐驶至香港中环陆羽茶室门口“嘎”地停住。
  侍应生赶紧前来打开车门,躬身向客人请安。
  从车里鱼贯走出五个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黑白掺杂的头发往上竖立、年约五十挂零、身板结实、人称隐形亿万大亨“雪茄凌”的凌良年。
  走在凌良年左面的是香港《职业马报》董事关卓华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并肩走在凌良年右面的是一名商界的朋友。
  陆羽茶室创立于一九三三年,历史悠久,以出售传统特级名茶和高级茶点闻名遐迩,是香港旅游业重点推介的茶楼之一,也是香港上流社会名士富绅常聚之地,有“富豪饭堂”之称。凌良年是这里十几年的常客。
  今天是凌良年请客。他领着一班朋友径自走到茶室尽头靠卫生间的十八号桌前坐了下来。
  陆羽茶室店面如何雅致、高档,仅从店名取自唐代著名开品茶先河的我国茶祖师爷陆羽来看,便可窥见一斑。
  茶室分地下间和地上两间共三层,精巧地仿明代亭阁建筑式样,墙上挂着装裱在檀木镜框里的字画,都是韩渥的《宫女图》、徐悲鸿的《奔马》、唐伯虎的《花鸟图》、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之类的艺术珍品。虽然是仿古字画,却是一流的高手精心描绘,几可乱真。
  室内一色的红木桌椅,油漆清亮,木纹清晰。室内墙角摆放着擦拭得黄澄澄的黄铜痰盂。
  侍应生一律唐装白衣黑裤。手执高提铜壶,穿走在茶室桌椅之间。
  茶室供应清一色的特级名茶。茶香飘逸,笑语喧哗,让人仿佛感觉回到了清末民初时代,仿佛张爱玲的笔下《倾城之恋》中风流倜傥的主人公柳范原和温婉哀愁的白流苏会随时闯进茶室,与这里的茶客们比邻而坐。
  都是熟客,茶室的老伙计一声不吭,将一壶特级铁观音高冲泡好,然后端上桌来。
  凌良年与一班朋友正言谈甚欢,却不知道相隔两张桌子的十四号圆桌前,独自坐着一位身穿白色外套及黑色西裤的年轻、矮小男子。此时,这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矮小男子用普通话叫了两笼点心,一笼粉果,一笼蛋挞,开了一茶,坐在那里慢慢地吃喝起来。
  九点十五分,矮小男子扬手叫埋单。
  “两笼点心、一茶共七十元四角。”侍应生用粤语报价。
  “不用找了。”他抛下百元港钞后,未等伙计找零,便以普通话询问茶室伙计卫生间在哪。伙计指了指凌良年座位的身后,男子会意地起身而去。
  此时,关卓华的幼子也起身去如厕,凌良年等四人继续品茗。
  不一会儿,年轻男子从卫生间走出,双手插进裤袋,裤袋里多了一把枪。
  他一言不发,一步蹿到正在看报纸的凌良年身后,众目睽睽之下,猛地从后面紧紧箍住凌的脖子,左手持自动手枪,紧抵住他的左耳根,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了,子弹从凌良年的左耳根钻进去,贯穿整个大脑,呈四十五度斜角,带着鲜血和脑浆从右太阳穴迸出,再射向三米外一个柜内的一叠桌布。
  凌良年睁大恐怖的眼睛,大张着口瘫坐在椅子上,全身抽搐着,血从太阳穴的枪洞里像泉水般涌冒出来,在他的面颊上冲刷出两道血流,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大腿和手里拿着的报纸上,连他面前茶几上的茶杯里也被溅上鲜血。霎时间,杯里名贵的铁观音茶被鲜血染红了,变成了骇人的血茶。
  室内约有二十多名茶客及八名侍应,像是被突然冷冻了似地,均被吓得不知所措,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乘茶室在场的所有人惊慌愕然之际,枪手不慌不忙地将枪放入背包,大步流星地走出陆羽茶室大门后向右转,沿士丹利街往娱乐行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中弹的凌良年当即被送往医院后,被证实早已气绝身亡。
  枪杀案发生当天,在上环信德中心二楼的一家快餐店里,一名周姓清洁女工在一张椅子底下发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背包,包内有一件杏色风衣及一把手枪。
  警方接报后立即派出警员到场调查,发现这是一支美国M4504型自动手枪,怀疑为杀手行凶后中途所丢弃。手枪弹匣内仍有五发子弹,因为信德中心离港口很近,警方怀疑是凶手循水路离港,到达内地或澳门。警方不排除有人买凶杀人,开始对凶案展开追查。
  凶案发生于二00三年十一月三十日早上八点十五分,香港中环著名的陆羽茶室。当时楼上楼下三层均坐着不少富豪身份的熟客,部分人目击整个枪杀过程。凶徒行事冷静,一枪夺命,手法利落。警方相信凶手并非香港本地人,即已通令各出入境口岸,加强检查,留意可疑人物。
  遭枪杀的商人凌良年,五十一岁,是从事玩具生意起家的香港利荣洋行老板,上世纪九十年代涉足投资地产,近年则参与投资内地某高尔夫球会。
  警方表示,初步验证,凶手是在死者的左边头部,靠近耳朵的位置开枪,子弹贯穿头部,由右边太阳穴射出。事后警方在附近一张放置台布的柜内台布中,捡出一粒弹头。警方共运走一箱证物及两张木椅化验。
  警方派出大队警员、两只警犬到场搜匪,另外封锁士丹利街、德己立街、威灵顿街、石板街等地搜查,但未见凶徒踪影。
  警方急召法医、军械专家到医院协助查案。另外,凌良年的妻子、子女及弟弟凌汉全等人亦被召到场提供资料。
  由于凶徒动机未明,警方港岛总区重案组已接手跟进,并循死者生前个人背景、商业纠葛及公私恩怨等各方面展开调查,暂列谋杀案。
  警方已向各目击者录取口供,亦已绘出拼图,并邀请距案发现场最近的多名目击者,由探员陪同分赴各出入境管制站认人,以防杀手出境。另外警方怀疑凶徒曾在店内藏枪,已拿走店内桌椅、花盆等物,又在店内厕所、暗角套取指模,和带走一批闭路电视录像带返署调查。
  保安局局长叶刘淑仪出席民安队周年纪念会操后强调,中环闹市发生枪击案非常罕见,但只是个别事件,市民毋须太过担心。
  港岛总区刑事高级警司文志洪表示,警方现时正循不同方向调查案件,包括私人恩怨、生意及金钱纠纷等,暂时仍未能确定凶手做案的动机。
  香港警方随后令零记探员到陆羽茶室枪杀案现场,安排一名探员扮演杀手,这位探员外形瘦削,穿着与枪手衣着相同的白色衬衣、杏色外套、黑色西裤及蓝色球鞋,背着杏色背包进入茶室,之后再模拟凶手行凶后推门离开茶室及逃走经过。其录像已播出,希望目击者提供资料。片中当然略去模拟开枪经过。
  据警方发出的通缉令,凶手年约二十八至三十岁,身高一百六十厘米左右,短发、深肤色、瘦身材,说普通话。
  香港警署确认,这是一桩“跨境犯罪”。同时,警方宣布,将悬赏一百万港元缉凶,并根据可靠线索,重新发出杀手绘像。
  “从杀人的细节来看,这个枪手应该是职业杀手。”香港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犯罪学专家朱耀光语气肯定地推断,“枪手很冷静,也许他以前并没有杀过人,但看得出受过训练。杀手考虑的只是怎么用最简单的方法除掉目标。”
  据香港警署官员称,目前调查此案的“最大难度在于凌复杂的背景和财务纠纷。凌良年遇害之前不久,与一家高尔夫球会发生了一起高达数亿元的讼诉案,闹得沸沸扬扬。率领内地公安代表团访问澳门的国家公安部长助理朱恩涛明确表示,十分关注“11·30”香港枪杀案。国家公安部有计划与香港警方进一步加大打击跨境犯罪活动的力度。他相信,暴力杀人案件的凶手,必会得到法律的严惩。
  凌良年究竟为何突遭暗杀?凶手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他的死,难道仅仅只是牵扯到一起财产纠纷案吗?
  经过内地与香港警方多方调查,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之后,排除层导阻碍,终于顺藤摸瓜,挖出了这一起震惊港岛的大黑杀案件的总后台。
  
  
  
  
  第一章同乡出道
  
  鸡叫头遍,父亲凌有泉就拄着双拐,拖着一双肿腿,气喘吁吁地来到床头叫醒十七岁的儿子凌良年:“小凌子,快起来吃饭,准备上路!”
  凌良年睁开眼睛,见窗外还是一片黑糊糊的,昏黄的煤油灯下,父亲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双闪着灼亮光辉的眼仁正满怀希望地盯着他。他忽然记起今天是他去香港的日子,便一个激灵翻爬起床下地。
  “爹,什么时候了?”凌良年一边狼吞虎咽着母亲为他热好的饭菜,一边问父亲。
  “四点多钟了吧。小凌子,”凌有泉猛抽一口喇叭筒旱烟,一边大声咳着嗽,一边问儿子,“到了香港就按照我给你的地址去找你堂伯父。”
  母亲在灯下拿着一双轮胎底的皮草鞋,一边在鞋耳上穿着橡胶鞋带,幽幽地对儿子说:“孩子,走远路就不要再打赤脚了,走坏了脚反而坏事哟!”
  凌良年感激地望着母亲,眼里倏地滚出热泪来。他知道,这是家里惟一的一双皮草鞋,平时谁也舍不得穿,父亲上山打柴,为了不让赤脚刺穿肉脚板,才穿一穿。可以说,凌良年从下地学会走路到现在十五岁都没有正儿巴经地穿过一双鞋子,春夏秋三季,都是打赤脚度过的,只是在寒冬腊月里实在是熬不过天寒地冻,才用破布片包包冻得裂着伤口鲜血直流的脚。
  家里穷得无论如何过不下去了。凌良年有六姊妹,他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小弟两个妹妹,都还很小,嗷嗷待哺。父亲早在几年前得了哮喘病,一动就气喘,做不得地里的重活,全靠母亲屋里屋外一把手操持着,可想而知日子过得是怎样艰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六十年代初连续三年自然灾害,粤东揭阳地区农村里大都是颗粒无收,山上的树叶被人们摘尽吃光,地里的观音土被刨得露出石头,不见丁点泥巴。一拨拨吃观音土吃大了肚子拉不出屎来的人痛苦地死去。位于揭阳石河镇凌家村的凌家八口,由于严重缺乏营养,除凌良年之外,全患上水肿病,尤其是父亲病得厉害,一双脚肿得透明放亮,足足有小水桶粗,只有靠拄双拐走路。
  眼见着求生无门,这样下去,凌家有全家饿毙的危险。凌有泉躺在病床上左思右想,考虑了几天几夜,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放大儿子去香港寻找一条生路,那么就等于害了他。他也会像其他弟妹们一样染上水肿,坐以待毙的。
  于是,凌有泉跟妻子戴桂莲商量,想个什么办法让儿子名正言顺地去香港。
  两位老人左打听右打听,终于打听到凌家族里有一个远房堂兄早在解放前就在香港做大老板。只是多年没有回内地探亲,加上解放后内地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将家里有海外关系的列为“二十一种人”,打入“另册”,严厉制止与海外亲戚往来,所以,便早就与亲人疏远了情分,失去了联系。
  这也难不倒凌有泉,他拄着双拐,一趟一趟地往族里那家有海外关系的人家里跑,几天的软磨硬泡,硬是从人家手里要到了远房堂兄在香港的地址。
  “这还是解放前我伯父在香港的地址,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你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一旦被公社的人晓得了,你我都会有牢狱之灾啊!”那人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灰蒙蒙的瓦罐来,伸手从罐里掏出一张又黄又皱的纸片来,纸上写着远房堂兄凌炳堂在香港的详细地址,递给凌有泉,反复交待说。
  “知道,知道。请放心,我不会走漏风声的。”凌有泉将头点得像捣蒜,将纸片掖进贴胸的内衣口袋里,感激不尽地连声说儿子将来有了出息,定有重谢。说着就一拐一拐地走回家来。
  “孩子,家里就指望着你去香港有个大发展,让父母弟妹们沾点光。”父亲凌有泉将那张黄纸片和五百元钱抖索着递给凌良年,郑重地说,“这是借来的五百块钱,付给蛇头三百五十块,剩下的一百五十块钱你节省着花。要是万一找不到你堂伯,也不要灰心,找个工厂打打工,学到了技术就自己创业做生意,香港那个地方是好做生意的。小凌子,爹给你看了八字,你是命中带财的旺相,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父亲告诉儿子,八字先生说,他是出生于一九五二年五月二十二日子时,这天子时出生的命达六两七钱,是大富大贵之命,一般人只有三四两命呢。
  “孩子,今天是一九六九年六月八日,是黄道吉日,宜出远门。我跟蛇头说好了,我带你去村头见他吧。”凌有泉说着就要领儿子出门。
  “爹,你就不要去了,我认得蛇头,让我一个人去吧。”凌良年阻止父亲道。
  “那我陪你去。”母亲戴桂莲连忙说。
  “妈,你也不要送我了,我晓得走的。”凌良年说罢,就来到床头,深情地看了看正在酣睡着的弟妹们,眼里含着泪花,为不让父母看见他掉泪,就“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以头磕地三下,说,“爹、妈,孩儿这就去了!”说罢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家门。
  天还没有亮,暗青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几颗星子,上弦月早已西沉到山坳里去了,到处黑黢黢的。秧田里的蛙们有一声没一声懒懒地呱叫着,将黎明前的黑暗叫得更加深沉了。
  走到村头,按照原先约定的接头方式,凌良年拍了三下巴掌,就听见有女子咳了一声嗽,从大榕树后面钻出一个人影来。
  “巫妹。”凌良年朝来人高兴地轻唤了一声,就走了过去。
  那个叫巫妹的女子用手电光照了照凌良年,轻声说:“凌子,我们走。”俩人就大步流星地朝村外走去。
  这时,从村口下屋场的小道上走来两个身背包袱的后生,他俩也是跟凌良年一起偷渡去香港的,走在前面个子瘦高的叫丁绮善,后面跟着的那个微胖小子叫徐百龙。他们的年龄与凌良年相仿。
  “凌子,等等我们。”丁绮善一边小声喊着,一边跟徐百龙快步跟了上去。
  凌良年闻声停步回过头来,亲热地拉上丁绮善和徐百龙,四人鱼贯地向村外走去。
  原来,当凌有泉决定让儿子去香港后,凌良年就琢磨着选几个合适的人跟他一起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村口上屋场的巫葶珍以及下屋场的丁绮善和徐百龙三个是最合适的人选。
  巫葶珍比凌良年小四岁,跟他在一个中学念书,而丁绮善和徐百龙跟凌良年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班同学。从小时候起,他们就是玩一个泥巴堆、睡一个被窝、上山砍柴、下河摸鱼都滚打在一起的童年小伙伴。在学校里,三人像是楼梯格子一样,坐在一排座位上。丁绮善在前面,徐百龙在中间,而最高的凌良年坐在最后。凌良年的成绩最好,丁绮善的成绩最差,徐百龙属中上水平。丁绮善不懂的地方常请教凌良年。凌良年聪明好学,令丁绮善羡慕得不行,给凌良年起了一个外号:“化学脑壳”,意思是最聪明的人。
  最让丁绮善不能忘怀的是,一次他们三人去上学,由于连夜大雨,小河猛涨,原来的石墩被大水淹没了。旱鸭子的丁绮善和徐百龙吓得大哭起来。凌良年识水性,他把三人的书包顶在头上凫水过河,然后再一个个地把他俩接了过去。当把徐百龙带到岸上时,凌良年已累得连上岸的力气也没有了。丁绮善和徐百龙感激地轮流把凌良年背到学校。他们这种互助友爱的新闻故事,当天在全校广播中播出,引得全校的师生一见他们就竖起了大拇指呢。上中学后,他们学了历史,便多次仿照农民起义领袖陈胜的口气,互相勉励:“哥们,‘苟富贵,毋相忘’,今后不论谁出息了,都不要忘记我们兄弟啊!”三人每每说起这,都要豪情满怀、信誓旦旦地保证一番,说这一辈子无论是穷是富,绝对不会忘记难兄难弟。
  当凌良年把父亲要他去香港找亲戚的事,跟丁绮善一说,丁绮善拍拍大腿,高兴地说:“好啊,我也要去香港!听我爹说,我也有一个堂叔在香港开抽纱厂呢。我要爹告诉我堂叔的地址,到了香港就去找他。”
  徐百龙紧搂着丁绮善,说:“我也跟你去香港,反正我们三个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要走一起走!”
  凌良年点点头,说:“太好了,你有堂叔,我有堂伯在香港,这样就不愁没有地方蹲了。总不可能两个都找不到吧。”
  巫葶珍呢,与凌良年可以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一对,每天形影不离地厮守在一起。凌良年去香港自然想到邀她一起去。
  于是,他跟巫葶珍一说,她就同意了,只是要跟家里说一说。她家里的情况跟凌良年家差不了多少,也是穷得叮当响,过不下去了。既然女儿想去香港找寻一条生路,父母也不阻拦。听说是跟凌良年一起去,而凌良年在他们的心目中是一个朴实、讲信用的伢子,女儿跟他去香港也不会吃亏的。于是就答应了这事。
  凌良年四人走路到达县城,天才大亮。搭上去汕头的班车,下午两点钟到达汕头海边。
  在海滩的一个寮棚门口,他们见到了蛇头。
  蛇头是一个满脸横肉、面相不善的矮个子。他收了凌良年他们四个人的偷渡费之后,就叫他们在寮棚里待到天黑不要出来,听候他的指令再行动。
  凌良年一行走进寮棚,借着微弱的光亮,发现里面已席地而坐着二三十个男女偷渡客。
  快到天黑的时候,寮棚里的男女开始吃晚饭了。凌良年这才发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因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去买食品,这下看到别人打开罐头吃饭,格外想吃东西。
  一个长相出众、年龄比他还小得多的女孩走过来,将一包压缩饼干塞在他的怀里,说:“你没有准备吃的东西是吗?那你就去不成香港的。在海上要航行好几天,怎么不准备食品呢?快点想办法去岸上小店买吧。”
  凌良年拍拍怀里的包袱,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有干薯片,不怕饿肚子的。”,
  他们躲在货船的底舱里,船上装的是货物。货舱与底舱连接处有六块可以移动的顶板,偷渡客们沿着铁梯下到底舱,二三十个男女挤在不到十平方米的舱底,没有厕所。只有一个瓶底大小的通风口,里面空气混浊。船舱里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机器散发出来的高温达到四十摄氏度,热得几乎能使人窒息。男人热得不行,就脱掉上衣,仅在腰间系一条裤衩。女人也只穿一条小裤衩和一个奶罩。内急的男女也顾不得害羞了,几个女人围成一圈,中间的那个女人便脱下裤子解手,尿溺在一个小盆里,屎拉在一叠报纸上,解完手就将屎尿从通风口扔出船外。
  航行到第五天上,人们携带的淡水都饮光了。凌良年吃多了干薯片,带来的两瓶水很快就见了底,渴得他五脏六腑像是烧着一炉熊熊大火,如果再不饮水就会将整个人烤成木乃伊了。徐百龙和丁绮善也一样。丁绮善嘟嚷道:“老子喝得快死了!”
  “注意了,我这里有水出售,五块钱一杯,要喝的快来买!”蛇头高举着手里的玻璃杯子。他的边上站着三四个腰上别着手枪、凶神恶煞的马仔。他手里端着满满一杯水在微漾着,闪耀诱人的光泽。这在渴得嗓眼里冒烟的偷渡客眼中,简直就是圣水,是救命之水。
  然而,这么昂贵的价格,是人们无法承受的。要知道,当时五块钱可以买六斤肉或一百个鸡蛋。可恶的蛇头,这不明明是敲诈勒索吗?赚了那么多的偷渡费还嫌不够,竟然想出高价卖水的鬼主意来!
  “我要!”凌良年身边的那位女孩站了起来,走到蛇头面前,用五块钱买下了那杯水。
  “小凌子,你喝。”女孩将水杯端到了凌良年面前,劝他快喝水。
  凌良年感激地望着好妹妹,也不讲客气,喝下了这杯水。他掏出五块钱给女孩。
  “一杯水还要你出什么钱?”女孩推开了他的手,生气地说。
  待到蛇头第二天傍晚出现在舱口时,一杯水已涨到十块钱了。
  人们再也忍不住干渴,纷纷花血本买水来喝了。
  第七天,人们所有的食品都吃光了。有一名女子因极度饿渴耐不住船舱里的高温,竟然突发热疾,惨痛而死。蛇头叫来几个马仔将她的尸体用破席子卷了起来,绑上一块铸铁,扔进了海里。
  “五十块钱一袋方便面加一杯水。有钱可以拿钱买,没有钱的女人可以跟我交换……哈哈!”蛇头高扬着手里的食品袋,阴阳怪气地吆喝道。
  蛇头一走,人们就低声叱喝起来:“简直是淫棍!花心肠子尽想一些缺德的事!”
  那位第一个买水的女孩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朝舱外走去。
  第二天早上,女孩回来了,一脸憔悴的神色,全身像是散了架似地,一进舱底就瘫坐下来,不想动了。她带回一大袋食品和水。她给了凌良年和他的伙伴们不少吃的东西。她的异常举止引起了其他偷渡客们的窃窃私语,大家都认为这个女孩为了饱肚而出卖廉耻,太不值得了。
  年少的凌良年不知道,这些食物是女孩用她的少女身子跟蛇头交换来的。蛇头拥着她疯狂了一整夜,在她的胸乳上、大腿上和臀部留下好多个用烟头烫、指甲抠出来的伤痕。他把她的骨架都快要揉碎了。
  “好妹妹,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快告诉我。”凌良年啃着女孩给他的面包,急切地询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到了香港我再告诉你。”女孩点着头羞涩地说道。
  第八天深夜,“珠丸3674”号终于驶近香港的葵涌码头。
  “你们仔细听着,想进香港的就按照我的话去做。”蛇头在几个马仔的簇拥下,领着众偷渡客来到船轮的甲板上,指着一堆货柜,说,“你们自发分成十组,每组三个人,藏进货柜里。码头起重机会将你们当货物运上码头。到晚上,你们再扳松货柜的底板,自己跑出来,各奔前程。祝你们好运!”说着,他叫马仔打开一个货柜,将柜底的一块可以移动的木板指给人们看。
  凌良年他们四人以及那位好心的女孩,一起被安排进一个货柜里。
  当底板沉重地阖上时,凌良年仿佛感觉到世界末日来临一般,眼前一片漆黑,像是被人抬进了棺材、钉上了棺盖,即将埋进坟墓深穴被活埋、永绝人世一样,他感到十分害怕。只有紧贴在他身前身后的两位女子的呼吸声在耳边一起一伏,女人身上特殊的气味提醒他还不至于那样,这只是偷渡必须要过的一关罢了。
  “好妹妹,你贵姓呀?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连你的姓名还不知道呢。”凌良年问女子。
  “我姓姜,孟姜女的姜,单名一个敏字,今后就叫我敏妹吧。”姜敏细声说道。
  “敏妹,我好怕呀,要是起重机吊装我们的货柜时,一下出了故障,货柜从半空中掉下来,我们岂不是全完啦!”巫葶珍紧箍着姜敏的腰身,全身像是筛米糠似地哆嗦着。
  “小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不会的。起重机可以吊几百吨,我们三个人的重量加起来也不到两百公斤,怕什么呀?”姜敏劝解道。
  这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地拥着凌良年,她们丰满而柔软的身子紧挨着他,即使在这种非常情况下,也不得不使他产生了少年初萌的非分之想。他感觉就像是在梦里,拥着他最爱的女人,可以任意向她们求欢,可以在她们身上找到最畅美的男女性爱。他想,要是将来有了钱,一定要让巫葶珍做我的原配发妻,姜敏就做我的小情人。因为,巫葶珍跟我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而姜敏呢,不知为什么,她在我的身边,我就有了安全感、依赖感……
  凌良年这样胡思乱想着,心里就开始躁动起来。黑暗中,他不由自主地、心里“怦怦”乱跳地伸出了手,摸到了一团十分温软的细腻之物――
  “别……”一声低喝蓦然响起,姜敏轻轻地拍拍停留在自己乳房上的手,说着,她的手像是无意地滑向了凌良年的肩头……
  这时,他们头顶响起了隆隆的机声。是起重机移到了他们所在的货柜前。
  凌良年感觉到他们的货柜被人用钢缆捆住,起重机在渐渐绷紧钢缆。紧接着,他们被悬到空中,在半天云中悠悠地晃荡着。
  开始慢慢地下坠,下坠……
  最后,“嘭”的一声,货柜重重地落在柜堆最上面的一层。巨大的震动使他的头部“嗡嗡”发响,同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下意识地紧紧拥抱住面前的两个女子。很快,他就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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