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难温州

　　一
　　夜幕降临，鲁东县最著名的老字号大酒楼，同春楼的外墙立面上的视廓装饰LED灯，全部打开了。
　　楼外院子里的草地上还有几盏射灯，打出束束散光，照射着同春楼，营造出美奂美伦、梦幻一般的景色。
　　同春楼外面的院子里，车水马龙，停放着各种牌子的轿车。大堂里，穿着光鲜靓丽的俊男靓女进进出出，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这是一天当中同春楼最热闹的时候。
　　中国人把饭局当成了最重要的社交活动，尤其是山东人，无酒不欢。
　　感情深，一口闷。
　　朋友们表达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饭店，一块喝一顿。喝酒，喝白酒，喝高度白酒，喝得醉态百出，地转天旋，方才觉得有交情，够哥们意思。

　　二
　　同春楼六楼牡丹厅。
　　服务员推进餐车，把清蒸鲳鱼、葱爆海参、油焖对虾、香辣墨鱼籽，四个热气腾腾的菜，端到紫檀木的餐桌上，轻轻地摆放整齐，两盅佛跳墙分放在杨大本和刘二狗跟前，把盖子掀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服务员微微鞠躬，悄悄地退出房间。
　　杨大本拿起一瓶茅台，熟练地扭开瓶盖，倒了两杯酒，说道：“来来来，刘哥，自从上次因为我那块匾认识了，这还是咱哥俩第二次坐在一起喝酒呢，没吃菜之前，咱哥俩先走一个？。”
　　刘二狗端起酒杯，笑着说：“中、中、中，走一个。跟大款做邻居就是沾光，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
　　老哥俩酒杯凑一块，“咣”的一声，然后一仰脖子，“滋溜”，一杯茅台进了肚里。
　　刘二狗拿手擦擦嘴，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嘴里嚼着，吧唧着嘴说道：“上次在你家喝酒，我吹吹胡胡说离了茅台酒不喝，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喝茅台。你想啊，一千多块钱，就那么一斤酒，我咋舍得买啊。”刘二狗端着酒杯晃了晃继续说道，“说实话，我喝惯了普通白酒，突然喝酱香型白酒，第一口咽下去，酒气从嗓子窜上来，有点冲鼻子，可等把酒咽下去，再吧唧吧唧嘴，一股香气一下子就返上来了，真爽口啊。怪不得都说茅台酒全世界有名，确实是厉害。”刘二狗伸出大拇指，“上次咱俩差不多每人都喝了一瓶，回去后我上了瘾，馋得实在是忍不住，偷偷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两瓶飞天茅台。我家你嫂子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一百块钱一瓶。’你嫂子火了，骂我：‘啥破酒啊，能值一百块钱，败家玩意。’我只好说：‘人家搞活动，买一赠一。’你嫂子说：‘那也不便宜。这么贵的酒，原来你一顿喝两杯来，这回只能喝一杯就中了。’我说：‘好好好，都听你的。’其实，这么贵的飞天茅台酒，一顿一杯我也舍不得，每次只喝半杯，你嫂子还大度地说：‘喝一杯吧，几十块的酒咱还喝得起。’”刘二狗一口气说了一大通，逗得杨大本“哈哈大笑，说道：“你家大嫂我接触过几次，善良忠厚，是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实在人。”
　　刘二狗喝了杯茶，继续说道：“这事还没算完了。过了些日子，有天晚上，我忙完了刚进家门，你嫂子和我说：‘刚才在公安局上班的老李来找你，看到你买的酒，问道：‘你家老刘在家天天喝茅台酒啊？’，‘我说不贵，原价一百一瓶，估计是不咋的，卖不动，卖酒的只好搞活动，买一瓶送一瓶。’老李呲着个大牙，痴痴巴巴地奸笑了好久，说：‘等你家老刘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给我捎带着买个十箱八箱的送过去。’‘真是的，老李好孬是个吃着皇粮的人，家里根本不缺钱，听说有点便宜赚，就急眼了，不就是个买一送一嘛，贪财的东西。’你嫂子嘟囔着说道。”（公安老李和老刘头几十年前就有交集，暂且不表，以后详解。）
　　刘二狗说到这里，杨大本正在喝茶，结果一下子没含住，“噗——”全喷地上了。
　　杨大本给刘二狗添上酒，笑得捂着肚子说道：“哎呦来，怪不得我家臭小子喜欢跟你混，老刘哥你绝对是个民间高人啊，粗中有细，浑身透着幽默，藏着大智慧。”杨大本由衷地赞叹道。
　　刘二狗端起酒杯，一口闷了，说道：“过了不久，茅台酒的事露馅了，我家你嫂子气得非要和我打离婚，骂道：‘你刘二狗简直是疯了，一千多块钱啊，你是要喝酒还是喝钱啊。’你嫂子把我那瓶没开封的飞天茅台酒，拿出去换了好几箱子白酒。回来后还不舍气，‘人家杨老板喝茅台，你也不问问，人家一年创多少钱。咱家一年进个五十万六十万的，也敢和人家比？’”
　　杨大本赶紧又给刘二狗满上酒说道：“你家嫂子也真是的，现在不缺钱了，可以买点好酒犒赏一下，一年几十万的收入，也可以啊。”杨大本举举酒杯，示意刘二狗喝酒，说道，“不过没事，刘哥，以后你若馋了，就找我杨大本，我现在是真的除了茅台，啥酒也不喝。”杨大本说到这里一拍脑门子，突然想起来啥似地说道，“哎呀来，我的老刘哥，让你给忽悠了。光听你说酒的事了，快讲讲你在温州的故事啊。”

　　三
　　刘二狗几杯酒下了肚，脸也红了，话也多了，絮絮叨叨地讲起了故事——
　　要说起我的故事，那可远了去了，距今少说也有四十来年了。
　　那会还是大集体，人民公社化。
　　北京那个矮个子大人物，一辈子经历“三起三落”，后来操持咱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在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的邓小平，正在经受他那最后一“落”，被撸了官职，正在遭受批斗。
　　“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这样的大字报标语，满大街的墙上都有。
　　大本老弟你可能还不了解我，你儿子龙龙多少知道一点，我十来岁偷着从山沟里的老家跑到县城里，当时是鲁东县，也就是现在的鲁东市瞎闯荡，在大街上认识了一个从温州来鲁东县沿街卖眼镜的小伙子，比我大了两三岁，跟着温州老乡来北方，选择了鲁东县落脚。交往后，觉得对脾气，我认了他当哥，跟着他在鲁东县的大街小巷卖了三年眼镜子。（刘二狗闯县城的故事暂且不表，留待后述。）
　　后来我自己赚了点钱，就想租个摊位做买卖，就去请教温州的眼镜哥。
　　温州来的哥说，他们温州人胆气大，脑子灵活，温州靠着香港又近，信息灵通。
　　虽然国家不让做生意，温州人明着不敢做，就偷着在家里开小作坊，暗地里做买卖。咱们北方老百姓购买的好多东西都是从南方批发过来的，价格便宜，样式还新颖。
　　我琢磨着要做成个买卖，光听人说不中，决定自己去趟温州看看，逛荡逛荡，开开眼界。
　　当时，我才十几岁，除了鲁东县县城，啥地方也没去过，更不知道温州是在咱国家的哪个地方，光知道是在南方。
　　我就拿着温州哥给我画的坐车线路图，揣了点钱，当时，去饭店买饭吃还需要粮票，我不是刚进县城时在黄海饭店那里端过盘子嘛，认识了饭店的李经理，就去饭店换了十几斤全国通用粮票，收拾了一个书包，就上了路。（刘二狗在黄海饭店的故事暂且不表，以后详述。）
　　那会可不像现在，根本没有直达的长途客车，我就按照温州哥对我说的，一步步倒车，第三天才到了浙江境地。
　　为了省钱，我晚上偷着住在车站候车室的座椅上，头枕着书包穿着衣服对付了两个晚上，一切还算顺当。
　　结果最后一天，出事了。
　　客车到了温州汽车站。刚一下车，坏事了，我揣在兜里的钱全丢了，刚到温州我就成了盲流，最后还是靠着在当地打工赚了点路费，才回得了家。
　　这一趟下来，遭老罪了。

　　四
　　温州。
　　地处浙江东南部,东濒东海,南接福建，位于瓯江下游，隶属浙江省管辖的一个地级市。
　　当地的人们因为能吃苦，善于经商，尤其是改革开放前后，敢为天下先，温州被后人称赞为“温州现象”，温州人后来被人们称作东方的犹太人。
　　七十年代的温州城还很破旧，不过人气已经比北方的城市旺多了。
　　温州汽车站。
　　中午时分，车站里，人来人往，操着各种口音的旅客，稍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货物，匆匆忙忙地往全国各地奔波。
　　一辆红白相间的破旧客车，冒着黑烟，颠簸着缓缓进了汽车站。
　　客车最后端，有个小青年，一米五六的个头，胳膊里夹着个书包，脸趴在车窗上，好奇又胆怯地瞅着窗外。
　　这个小青年，就是来自鲁东县、第一次出远门、来温州考察学习的刘二狗。
　　刘二狗跟随着车里的人下了车，站在车旁环视四周，观望了好久，随后，溜溜达达出了车站，用手一掏裤子布袋，坏事了，裤子口袋不知啥时开了口子，手伸进去直接摸到了自己的大腿。
　　“完了完了，可坏事了。”刘二狗惊叫一声，头上冒虚汗了。
　　刚才在车上，刘二狗实在挺不住了，趴着睡了一觉，可能遇上了小偷，用刀片把裤子口袋给割碎了。
　　刘二狗心里骂道：“日他奶奶，可恶的贼，遭雷劈的贼。”
　　转而，刘二狗叹息着说道：“罢罢罢。多亏老子还多了个心眼，把钱放了两个地方。”说着话，刘二狗顺手掏了掏上身的褂子口袋。
　　这一掏不要紧，吓得刘二狗直接蹦了起来：“这次倒大霉了。”刘二狗的上衣口袋也不知在啥时候，也给拉开了一个长口子。所有的钱和粮票都被小偷给掏走了，刘二狗一下子陷入了绝境。
　　刘二狗郁闷地坐在车站外的台阶上，后悔自己警觉了大半路程，觉得快到温州了，一下放松了警惕。
　　也是太累了，一下睡过去了。
　　发了半天狠，休息了一会，刘二狗站起来，拍拍屁股，自己给自己打气说道：“没事，不怨天不怨地，千难万难，难不倒俺刘家屯子的刘二狗。”又在心里鼓励自己，“打起精神来，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俺——刘二狗。”

　　五
　　傍晚时分，两手抱着个书包，累得弓着身子的刘二狗，东瞅西观，已经逛荡了温州城的好几条街。
　　拐来拐去，刘二狗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巷子里，巷子很窄，也很破旧。刚转过弯，蹲在墙角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站了起来，凑到刘二狗的跟前，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大兄弟，住宿吗？便宜。”
　　正是这一句问话，引出了下面的故事。
　　“俺的童子贞被一个大俺十来岁的女人偷去了。”多年后，刘二狗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