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己知求证并非几何题

　　南岭街面上，扬荣贵撞见了古华，一排整齐的牙齿露出可爱的笑容。“你怎么……”二人几乎同时问对方，“你怎么也出现在南岭？”
　　“我调来南岭中学啊！”
　　“我从桑元又调入南岭区电影院啊，你这个跟屁虫！”
　　又是扬荣贵先入为主，古华随后而至。杨荣贵与人见面的哈哈笑声这回可不是客套，惊疑道：“我们两个缘分不浅呢，上辈子修的？又没亊先商量，走到哪里都相遇，从小就认识。”
　　古华微笑道：“人说同船过渡前三百年的修造，我们俩可能有一万年吧！”杨荣贵又离婚了又甩下一娃，现在又是光棍一条。他与猎娃子一样，爱给古华讲当年串乡放电影的风流艳遇细节。
　　葛国治老师与古华的缘分似乎也不浅，他俩在峡关中学是隔壁邻居，现在又成了隔壁邻居。
　　古华说：“冤家路窄，你回忆回忆，我不欠你什么吧？要么是你欠我什么？”
　　葛国治仰面一个小哈哈，然后拍拍古华肩膀：“这好，这好，这很好！”他拖家带口，还有一子一女在上学。
　　古华辗转上学、工作，不知道也没打听过儿时的小学校长张金旭的音讯，原来亦在南岭小学当校长。古华提上礼品去拜见他，他微笑得像一朵花。古华说：“小时候公社干部老爱叫我唱歌给他们听，你跑来训我丢人，我不服与你争吵，长大后我懂得你当时的意思了，你是在顾你的学生虽然是小孩的尊严。”张金旭只是红着脸微笑，转移话题道:“你还未成家，我给你牵根红线。”古华说:“哎，什么叫家，有妻室就叫有家，要得，谢谢张老师。”
　　古华初来南岭时，早两年先入为主的许晋升领古华上小山包观光。川陕交界的南岭是远定县头号大镇，通国道，这里人口音已有川味，小山包下垭口是中学，山包上一棵长青刺柏鹤立鸡群，特别抢眼（后来因这棵树修成了简易公园）。站在小山包上，南岭上下坝一览无余。
　　古华说：“这里的植被很差劲，想必与五八年大炼钢铁砍伐森林有关。”
　　许晋升说：“你看这坝坝成鱼肚形，山（三）条河道在这山包下汇合。
　　“知道这些河在此为何有河无水吗？”
　　“水流到鱼肚就渗入地下了，据说这里属于地质断城（层）”。
　　“那为何六十年代河面还有潺潺流水，麻鱼儿成群？我问过老百姓,我看是沙石冲积，河床抬高所致，你看那，好在采砂人不断。”
　　许晋升转转身指点说：“这儿的山势，九条山梁俯冲而下，个个头朝我们站这小山包，风水先升（生）说是九龙朝拜。”
　　“那这里该人杰地灵，出过大人物吗？”
　　许晋升笑笑说：“都是些虾兵蟹将。”
　　古华道：“风水地理有道理。动物体结构有优劣，显现的聪明程度就不同，比如狗与人。地貌形态结构也有优劣，好则生灵气，但它并非是造成灵与败的根源，只是其因果的体现形式。万亊万物一理，但我不相信那些风水先生。”
　　许晋升说：“你好像变了，听说你信佛，是吗？”
　　古华笑笑，不置可否……
　　他曾远出问道，真的行过皈依佛门仪式。古华这样慧根的人，还会与佛无缘吗？
　　那大和尚九岁出家，见了古华搭眼就说：“你善根很重。”
　　那年，古华在大坪“顿悟”后，便遇到佛缘……
　　“进来坐坐嘛，”峡关镇街上李大夫见古华路过，招呼道：“又出去遛马路？”古华便走进诊所，说：“进医院的都不是好人。”李大夫被逗笑，招呼古华烘手烤火。古华说：“人烤火为什么总是伸出手来？”李大夫笑笑，想想，说：“十指连心嘛，手热了心就热了，心热了一身就热了，嘿嘿嘿嘿！”他为自己说出了一句有水平的话得意地笑起来。
　　古华说：“依我看，医生职业应该是一种知识渊博的职业，把脉近乎冥访，凭微妙的感觉，懂平衡生克大理，方能称为医生，你还差不多。”
　　李大夫说：“老师就是老师，爱思考问题，我爱与老师往来，不过像你这样的好像不多。根据你的身体情况，我看最好学一种，一种修身养性的气功法。”
　　“修身养性？气功？”古华惊异，他一无所知。
　　人类相互储存了许多零散的知识，收藏在你我他中。人在社会中，就会陶学得知，比如“长弯短直”这句相对性很强的话，古华就是从一个乡土木匠那里得知的，并暗自点头称是化为己有。一语惊醒梦中人，古华从此就有了“修身养性”概念并注意起来。谁说人有时的无谓之举无谓？古华的闲入诊所，却是种因缘。
　　该去理发了。
　　私有种子又在开始出土，街上出现了私人理发店，唯有阶长修是一家大集体时代交钱记工分分粮延续下来的老店。阶长修个子高大，不苟言笑，早年的小学文化也算文化人爱看古书，因为书看得多了境界开阔，平常人等不肖搭理，知识分子他还是看得起的，他与古华混得已熟。“你理发吗？我这会儿不空，”阶长修神秘的样儿，说，“我要听法师讲法。”
　　“法师讲法？”古华不知所云。
　　阶长修主动介绍：“我家请来了个大法师，长安兴教寺的，就是唐僧西天取经出行的寺庙。”古华说：“能让我见识一下吗？”阶长修说：“我佛普渡，当然可以。”
　　内屋里，一个大和尚身披金星大红袈裟，散盘于床，正在讲法，阶妻汪尔芬坐小独凳于地听讲。阶长修为人虽傲慢，对大和尚却笃诚得很，蹑手蹑脚搭凳，正襟危坐，古华就随便站着。
　　古华听了会儿，有所看法，便退了出来。
　　翌日下午，古华再来，阶长修给古华理发，一边用自己的知识开导古华。末了，说：“你是知识分子，我给你几本经书，各人参悟。”理毕，阶长修拿出几本书，说：“看经书要恭敬，不然有罪孽的。”
　　夜晚闲下来，古华就拿过经书，有通俗读本，有古典文的，也未摆姿，与看任何书一样，随便翻阅。
　　如清风沁入心田，渐渐被吸引，继续深入，高山流水遇知音，原来是那样地投机。他之所悟，他之人生观、宇宙观与佛理竟然异工同曲！但佛理更博大精深，太阳光代替了月光，他之所悟在佛理那里找到了旁证，怎能不使他欣慰，佛教原来是这么回事！哪里是民间巫婆、端公、纸钱、抽签等现象所能充数的？倒是以假乱了真，玷污了佛学的圣洁。俗人无知，偏要以浅薄的科学之理去否定生命的永恒性，否定天外有天。佛教不是消极厌世，她是一种长远更伟大的进取！
　　原来，佛理与科学并不矛盾，其见境岂是俗人所得一点科学层里所能忖度的？
　　佛祖的修为，睁眼闭眼已一般无二，时光倒流，见地球最初是一团泡沫，逐渐凝固成固体，这与现代科学推论相似,也符合他古华所悟之“三维世界大定律”。
　　佛教观宇宙：无始无终，无边无际，早于某科学推论。
　　佛祖用慧眼观之，一滴水中有八万四千生命，即现代显微镜下的细菌。
　　佛的思维圆融无碍，《华严经》上云：“一即是多，多即是一，文随于意，意随于文。”通俗的意思是：万亊万物小中有大，大中有小，细微含整体，整体容细微，这不是现代科学动植物复制的理论根据吗？又整体只能通过对各部分的理解而理解，而对各部分的理解又只能通过对整体的理解而理解。而世俗看问题往往带有局限性、片面性，当然整体也有大有小。于是，古华就感觉到爱因斯坦与牛顿之差别所在，雅俗、广窄之分。
　　又世俗逻辑三段论推理法与佛理因明推理法比较：
　　三段论法：
　　A.因为金属皆能传电，
　　B.铝是金属物，
　　C.所以铝能传电。
　　佛理因明法：
　　A.铝能传电，
　　B.因铝是金属物，
　　C.现见所有的金属物皆能传电，
　　D.现见不能传电的皆非金属物。
　　显然三段论法在因明法面前显得相形见拙！却始终贯彻于大学教科，岂非教人之过？一个主观武断，一个完全归纳法。只有真正看破红尘，于万事万物圆融地观照，就会有一种于亊理难以言说，难以准确表达的感觉，论证辩论才会灵活无过。古华就已经常出现这种心境了。
　　由此可见佛教一斑，这世界事物的相对性令古华心灵不踏实，如今找到了永恒的精神归宿、令心灵踏实的境地。啊！哈哈哈哈，他欣慰地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
　　半月后，古华刻意去找阶长修，但见人去房空。邻居说，阶长修卖掉房产得七千多元当时不算少，双双随上心下琪法师出家修行去了。人们说，阶长修因为膝下无嗣，才出家当和尚。
　　古华仿佛看到云雾深处，远山曲径幽路上，有两个僧行者……
　　僧侣，曾于西方世界以高深莫测的神秘感，世人曰之为和尚，几乎是愚昧的代名词，尤其技术压倒神学的今天。古往今来的小说中，不乏飘现袈裟一角，从来，有谁领略了一个真正的佛教教徒内心世界的风光呢？
　　阶长修自投佛门戒规罗网，甘受佛教洗礼，取法名光心，其世俗习性面临磨砺。其妻汪而芬法名光子，光子在兴教寺如同启蒙上学，学习了一段时间的佛门课程，另去了终南山小庙落脚。
　　学问越新越进步，寺庙越旧越显圣。兴教寺坐落在长安县一小山坡上，大概因为平川，只能建在略高处了。沧桑世变，历经千古，已失去昔日唐代的风采，但苍松古柏，依然昭示着佛门肃穆与俗世的不同。
　　次年暑假，古华风俗扑扑出现在兴教寺。光心冷漠的表情现出少有的欣慰之情，毕竟才出家不久，身处客乡异境，还未习惯孤独，但已习惯双手合掌：“阿弥陀佛！”
　　光心招呼古华住在自己的床位上，并有意拿出录放机给古华放歌听，当然绝不是情歌。古华果然大为动心，那歌声听来如漫漫历史长河中一种信念的期待与向往，令人抛却俗念，直想奋不顾身修行。“这是什么歌？”
　　光心说；“颂观音，是个佛门高僧作的。”古华就高中时学得的一点粗浅的乐谱知识记录下来，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古华此行目的明显，光心领古华去见上心下琪大师，但古华依然如处俗世一样单纯，不知道应该奉献一点儿钱物，光心也没教过他，虽然佛门不在乎讲究。
　　上心下琪大师见到古华，达眼就说：“你善根很重。”
　　“你为什么要皈依佛门？”上心下琪发问。
　　古华说：“大师，佛是我唯一的知音，诸天世界中，唯佛理我服。”
　　上心下琪再不发问，为古华举行皈依佛门仪式，取法名光福。
　　上心下琪九岁出家，现已过花甲，他为收到这样一个弟子荣幸。“光福居士，你善根很重，出家吧，我保送你去九华山佛学院学习，将来还可以出国访问。”
　　出家？古华未吱声。出现在意识里的，首先是自己缺盘缠路费，如何远行？讨口叫化，舍身求道，他还不具备那样的决心，虽然听那佛门歌曲时还一时动了心，虽然也想出家。他天性太过诚实，他哪里知道，只要有心，说出真情，上心下琪大师也会给他盘缠路费的。但真正的潜意识是俗缘未了，心头爱情亦未割舍。
　　要当就当个真和尚吧，他想，待什么时候自觉够格了，再出家吧。
　　“光子在什么地方？”古华问光心，“我想去看望她。”光心说：“我带你去就是。”
　　终南山是个小庙，庙上有一口大钟，因是平川，方圆十里百姓，已习惯闻钟声起床。
　　光子见古华来看望她，如见亲人一般温慰，其情溢于表。古华心中慨道，一个人要把心灵孤独化为清静，还得个小小的脱胎换骨。
　　终南山另有一老僧人，见古华是大文化人，便叫他干些书写之类的事，古华虽是数学专业，好在素质修养全面，书法亦不俗。古华说：“等我手头松活之时，定给这庙捐点钱，即或几十元。”呆了三天，重返俗世。
　　说来，古华确有慧根，自幼吃不得肉类，吃则浑身起疙瘩，奇痒难受，但到了高中年龄段，此“病”却不治而愈，这现象与某些大德菩萨有相似处，观世音菩萨自幼食不得肉类，食则必自然呕个干净，当今香港青山寺觉光法师自幼吃肉肚子疼，后出家修行。
　　古华这次外出求道，缘遇的佛家净土宗。光心后十年云游，遇佛家密宗藏密大法，从此修密宗。
　　云雾深处失路径，
　　拜问西去灵山人。
　　言说此去好道场，
　　只怕行者走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