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大嫂目送娘三个很出屯子，淹没在茫茫草海之中。她不知向丈夫如何交代，没能留住妹妹。她想过要送她们回家，淑云绝对不肯，她的风湿腿疾妹妹晓得，路上倒给她们添累赘。昨晚说得好好的，应该明天回家，谁料想中间发生变故，不过这样的变故当然是好事，侄子有所好转。她们走得匆忙，打破了她的计划。本想今晚烙几个大饼子带给她们走累时充饥，再有俩孩子初次登门，连一分钱都没给孩子压压腰，懊悔出来时带两块钱给孩子压腰，总之是粗心大意导致懊悔和内疚永远积压心头。孩子下次来谁知道是何年何月？想着想着放声大哭，拳头狠狠敲击头部。
　　淑云十里路之内走得很轻松，或许娘几个让两顿好吃的拱的，腿部力量充沛。小娟子也是有了玩物或有人和她玩的缘故，很少用自己背。张二更甭提了，手握法宝，时不时钻进草丛抓两个昆虫放进法器中。有些人以为是胡诌，北方的雨水时节虽说中午的阳光还算暖和，早晚温差还是挺明显，仍旧很冷；极北的地方，这是个例外，年复一年的枯草积压，最下面的腐烂杀实，形成一尺多厚的保温层；而且头年的黄草只是被雨水刷黑，并未腐烂，平铺上面相当松软。最底层的腐草被鼠科小动物还有昆虫的分解，还有土的常年侵蚀演化成沃土，沃土逐年增厚，地面随之增长，植物自然根深蒂固。
　　这是植物葱翠茂盛的原因所在。即使是严寒有些地方也不会结冻。野生动物过冬不怕暴风骤雪，夜晚，身下铺地毯上，身上盖厚被。即便严冬里的暖日照常有昆虫活动的足迹……
　　妹妹牵着哥哥手，连走带玩，嫩绿冒尖的小青草仍然怕冷，躲藏在被下面，偶有不甘寂寞地探露潮脑一睹大千。小娟子和张二跑甩掉妈妈，妈妈快步追赶，有时抵御不住青草的芳香，揪几颗嫩芽放在嘴里嚼嚼。小娟子瓶中塞满青草，张二的瓶中则是小甲虫。小娟子确实跑累了，趴在妈妈背上再也不下来，张二倦态也显露出来。经过昨天的长途跋涉，淑云开始双腿酸麻，越走越感步履艰难。尽管走走停停，汗水还是打湿衣背，远处的牲口群渐渐消失。她心急又管不了自己的腿，照这样速度，日落以大后也到不了家，四面危机四伏……
　　夜色笼罩在草原上，越来越浓，渐渐地缩短了视线。
　　淑云心头一紧恐惧伴随着忧虑向她袭来，不时地向远处张望，黑暗逐渐向她们包围，恐慌从心底升起。
　　寂静的草原猛然响起夜猫子的叫声拉开草原的夜幕，相继传来动物附和的叫声，瘆人毛骨的叫声，草原的夜拉开音噪……
　　淑云不禁打起寒战，张二声音颤抖：“妈，是什么叫唤？我怕，我怕……”
　　淑云心里怵惕又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四处张望确信没有什么东西过来，故作镇定：“愿啥叫唤啥叫唤，别怕，四外围什么也没有。”
　　小娟子叫道：“妈，我困了，我还走不动了。”
　　妈妈哈腰背起小娟子加快脚步，她咬紧牙关早到家一秒钟就少一分危险。她们越是害怕越有东西吓她们，草丛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嬉戏玩耍发出刷刷声，时而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叫声，草尖上像是被风吹动、刮响，顷刻沙沙声一片……远处又传来夜猫子那凄凉地叫声。淑云的头发梢都要竖起来了，她不停地往家的方向张望，看见几点似星星发出的光亮，耳旁传来小娟子的沉睡声。
　　前面道上有东西挡住去路，而且越聚越多。淑云曾听老人们说过，黄皮子和耐虎子结队劫道，当时她还不怎么相信，今天她得到证实。借着夜色，看见前面直立一尺髙的，堆得犹如黄色土丘的东西跳跃着挥舞利爪，翕动黑嘴巴发出恐吓的吱叽声，要把人生吞活剥态势。淑云被喝得呆若木鸡，身上起了密密麻麻小鸡皮疙瘩。她恨自己忘记拿木棍，抡起棍棒或许能把它们吓跑；又想到老人的话，遇到这些东西不能使用棍棒之类的防身武器，耐虎子相当灵活，捋着舞动的木棒就势爬上来咬抓人眼部。
　　淑云束手无策，眼看着黄色向前逼近。她还听老人说过，黄皮子、耐虎子是比较狡猾的小动物，和狐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们能冲破人第一道心里防线，使人内心崩溃，轻而易举的把人拿下，成为美餐。这些小东西道行高深，就数量上能压垮人的意志，让人感到身体发寒，腿脚发木，这样就无力可发，最后瘫倒任宰割。这些动物不会先攻击人，原因是不让同伴有伤亡发生，团结就是力量，如果仅凭几只，小孩也不会畏惧；它们的胆是数量的累积，站在最前面、叫的最欢的便是首领。
　　淑云自己就不那么骇惧，可是俩孩子不能和她一样，她们一旦倒下被这些东西压着会永远起不来，身上的肉会被凌迟撕扯下来。万般无奈做最后一搏，小声朝张二说。张二吓得抓着妈妈的后衣襟不敢向前看，他连同妹妹交给他保管的小瓶全部给妈妈。淑云浑身力气大增，放下地下两个小瓶，手上的小瓶砸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笼音的也晚传得很远。那些小东西像似被吓到，站立不动，看见前面的人矮了下来，猛扑过来……淑云是在拾玻璃碎屑，使出浑身力气贯通在右手之上，松手的同时，听到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即又抛出一把……前面头领受伤，树倒猢狲散，后面的跟着仓皇逃蹿。淑
　　云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没想到小小的药瓶救了她娘仨的命。张二拍手跳起：“妈妈厉害，妈妈是大英雄……”淑云哪敢再耽搁，划破的手在裤子上抿一把，小声说“儿子快走”。娘俩一股急劲，迈出大步，走出约摸有一里多地……忽然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嚎叫，吓得她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腹内温度降至冰点。她把张二拽到自己前面，双手背在身后托着熟睡的小娟子，走一步一回头……
　　这一声嚎叫仿佛在试探淑云的胆量，她侧耳听听再没声响，而且静悄悄的，所有声音都被压制住了。静，反而更可怕，淑云声音抖得厉害，她嗓音说话为张二和自己壮胆：“咱俩走快点，你哥你姐他们一定在前面接咱们呢！”
　　张二信以为真仰头问：“妈，你是怎么知道的？”
　　“妈临来时告诉他们的。说你没啥事的话，今天就回家。”
　　“啊，是这么回事儿呀！”
　　“快点走几步。”
　　“妈，我的腿可酸了，我要走不动了。”
　　“再坚持一会儿，奥！”
　　前面的灯光清晰明朗起来，淑云心中燃起希望，双腿越走越有劲。背着象山一样重的小娟子也不感那么吃力，步伐越发轻盈。
　　“妈，再歇一会儿吧，我又有点走不动了。”张二被妈妈的手紧紧地拉着，好像怕一松手掉进路两旁的黑色漩涡里，被冲走卷走。
　　“别歇了，你看家不远了，快到岔道了。再坚持一会，啊！”妈妈的声音透出紧张。
　　“啊。”张二咬着牙，身体靠妈妈腿推动走。
　　娘俩隐约听到又传来恐怖的嚎叫声。
　　张二破胆问：“妈妈是什么在叫唤呢？这声音听得咋让我要尿尿呢，是狼吧？”
　　“小声点。”妈妈生怕声音的扩散把远处的狼招来，乍着胆子说，“别说话愿意啥叫就啥叫。”说话间，不知咋了，头皮倏倏像似过电一般，暗想：咋没人来接我们呢，这孩子们都干啥呢？自语道，“可别来狼，狼可别来吓我们呐，可别来。”
　　四周黑漆漆，阴森一片，屯中的灯光变大，不再有跳跃的感觉了，含在嘴里的心终于向嗓子里滑。神色笃定，暗自高兴：“这回可不用害怕了，马上就到岔道了，这条通往各个屯子的岔道离家一里左右，她断定孩子们应该在岔道等着她们呢。”托着小娟子的手才觉察酸麻，另一只手把张二又往身前拉拉。
　　“都说甸子上狼多，我两天走了一个来回都没看见半个狼影，眼看到家了不会再有什么狼敢来了。大家传的也太邪乎了。”她刚想张口喊孩子们往前走接接她们时，草丛中一阵“刷刷”声响，声音很大，像似在旁边。她无法发出声来，僵住了，闭还闭不上。放眼四周，以为是微风吹动草响，感觉不到有一丝风经过，草丛中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她们迅速靠近，她像掉进带有电流的冰水里，奇寒袭体，“冻”得她直打寒颤；“电流”从身体各个部位向头顶集聚，电流迅速墙强，头麻木了。右手揽紧小娟子腿，左手护住张二的头。
　　走着走着，旁边的“刷刷”声突然停止，淑云自认虚惊，两个肩头又被压上两座大山，令她透不过气来。双腿被“大山”压得软了下来，每挪一步是那样吃力。心跳的速度加快几十倍，夺人心魂发出恶臭的气体包裹住她，她快要透不过气来，马上就要窒息。她规劝自己时刻保持镇定，关键时刻，用她命换孩子的命。
　　已经猜到是狼，偷偷往肩头撇一眼，毛茸的大爪子在肩头上放着。暗想：“听老人说过这种情况，狼爪搭人的肩上跟着走，走一会就会跑的，只要不回头就不咬人。难道这是真的吗？不管真假走一步算一步吧！”听见小娟子在背后睡觉的声音，心里顿感安慰。手放张二他头顶，不让他回头看，他吓得走不动就麻烦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动力驱驶她往前走，因为她没有选择，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让孩子安全到家自己无所谓。
　　狼像似考验她的胆量和耐力，跟着淑云的步伐时快时慢，离自己几百多米远的岔道，她感觉走了好长好长时间也不到岔道，心里默默祈祷小娟子可千万别醒，千万别出声。远处好像有个微弱的光在向自己移过来，也许是来接自己的手提灯的光亮，想喊又不敢喊怕激怒背后的狼。
　　光亮以最快速度向这边飞来。
　　两束刺眼的光伴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从侧面的道飞驰而来。
　　狼着急了，一口把小娟子叨在口中，飞快顺原道跑了。
　　淑云顿感后背飘轻，抓小娟子腿的手被一种很超强力量拉开。她反扑过来，什么也没抓到，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到路旁的草丛中……张二不知发生什么情况，妈妈突然进草里，扑倒妈妈身旁找妹妹，找不到妹妹他又拽喊妈妈，妈妈没有任何反应，他趴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妈你咋了，妈咋的了？醒醒啊……”一阵溅起的强风伴着“哗啦哗啦”的声音飘向黑色深处，渐起的夜风像刮骨的刀，蹂躏切割着母子……
　　张二不知和妈妈能否醒来，他不知道能否难以抵挡的夜寒，更不知道明天能否升起如火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