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乔与王梅梅大战

　　天知道，王梅梅不是不想说，而是痛快说了，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加令自己母子，还有两面家人蒙羞，遭致巨大灾难，这后果将是毁灭性的，这恰恰是王梅梅最不愿意看到的，最最害怕担心的事情。正因为王梅梅知道后果，她不能图自己一时痛快，只有她忍，一个人忍辱负重，整个家庭才有可能保全，整个村子才不会陷入天塌地陷般的混乱之中。王梅梅知道，丈夫的事并不复杂难解，死因只是一句话的事,可这一句话说出来必然石破天惊，震动整个香水镇上的人，那时候，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的身家名誉小，若因此而毁了两家人，毁了自己亲生儿子，那罪孽可就大了！
　　回娘家那天，当母亲问及自己男人的时候，王梅梅其实是想说的，好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眼见母亲年迈多病，王梅梅立时改了主意。自己现在正年轻，都扛不住丈夫突然自杀的这种精神折磨，如果母亲得知事情真相，老人家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打击？母亲是村里最老实善良的一个女人了，平时最在乎声誉名望，自己当年一意孤行嫁给吴德，着实伤透了母亲的心，甚至都不想再认自己这个女儿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自己要是说了丈夫死因，母亲肯定要站出来维护自己母子平安，肯定会与婆家人大闹一场，与村里人一争长短，那无异于火上浇油。那时候，无论自己多么心不甘，情不愿，丈夫的死因必将抖露出来，这是要天下大乱的。王梅梅左右衡量，痛下决心：死也好，活也罢，自己全都认了。至于儿子，王梅梅心意已决的刹那早就想好，儿子就是儿子，再苦再难，都要好好地培养儿子，从苦难中磨砺儿子，在屈辱中锻炼儿子，只有这样，儿子才会变得坚强勇敢，无所畏惧，将来才不会重走他父亲的老路，才能让自己放心！
　　王梅梅思来想去，明天的路在哪里，她真不知道，一点儿都看不见希望在哪。天知道，明天还会发生啥子事情，还会有啥狂风暴雨来袭？
　　次日中午，王梅梅正准备生火做饭，听得院外一阵吵闹叫骂之声，正是那麻辣嘴李乔。王梅梅大惊，急忙出得屋来，立时惊得汗毛倒竖起来，但见儿子一脸凶神恶煞，衣服被撕扯开了几道口子，却是异常凶狠地瞪着眼前李乔母子，眼中直喷出火来。李乔领着儿子变变正在那叫骂，牙尖嘴利，甚是泼辣嚣张，看见王梅梅出来，李乔三七不顾二十一地扑将过来，直如猛虎扑食，将王梅梅摁倒在地，就是一场阵仗。众人早知道李乔泼妇性格，却也没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全然不顾羞耻脸面的，不由分说，早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媳妇上去，分扯两人。李乔今天是存心报复，新仇旧恨一起算，紧紧地压着王梅梅，又掐又挠，连叫带骂的，是铁了心要干仗。
　　因着这边两个女人干仗，那边两小屁孩子又打起来了，唯独慧慧只是哭个不住，并不上去帮忙。院里乱作一团。众人发一声喊，倒是看热闹的多，劝架的少了，好歹一会功夫，才将四人分扯开来。吴新早扑到母亲怀里，哭个不住,委屈到底的话断断续续地从口里说出来，听者无不动容，闻之落泪。
　　“妈，他们欺负，欺负人……说妈坏话，呜呜，说爸坏话，说我，说咱们一家坏话……妈，我没打架，是，是他，他们欺人太甚……”
　　“新新，新新不哭……”王梅梅瞬间泪水滚落，止也止不住。当着这样许多人面，王梅梅实在不想哭，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无助，可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越是不想要它的时候，偏偏来得正是时候，让你丢人现眼。王梅梅母子蜷缩在地上，使劲搂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李乔可不管不顾这些，不让打，那就开骂，扯开嗓子，往死里骂，往羞里骂，直骂到众人实在听不下去了。有的人也反过来对骂对吵，李乔依旧不依不饶的，就像是一条得了丧心病的狂犬，见人就咬，是人就逮，最后还是自家儿子变变受不了她，女儿也受不了她，兄妹两个顶撞几句，拉扯着自家母亲，再吵就不认她做妈了，这才勉强止住。李乔今天本就是存心闹事，这些天来，有事没事地就在村里造谣，变着法儿欺负王梅梅，村里大多数人虽不全信，却也因着那个年代个人思想的狭隘与保守，还是同情吴家的人多，可怜王梅梅母子的人少。毕竟一个男人自杀，作为女人，尤其是作为媳妇儿，是负有极大责任的。
　　足足闹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因着吃饭干活的缘故，众人方才散了。王梅梅却也无心做饭了，搂抱着儿子就坐在那柳树桩上，默默垂泪。现在，儿子明明受了委屈，受了伤，王梅梅却不能顺着他，好好安慰儿子几句。
　　“新新，怎么不听妈话呢？”王梅梅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听起来不那么心碎，不那么让儿子感觉委屈。
　　“妈，我没打，真的没打。”小吴新倔性子上来，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母亲眼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不相信他，每次出事都要先怀疑自己，不去怀疑变变他们？
　　“那，怎么会找上门来？”王梅梅一呆，避开儿子眼睛，真就奇了怪了。
　　“妈，是，变变又在那里胡说，周围同学跟着起哄，丽丽看不过去了，就帮着我多说了几句，就骂他们，说要告诉老师……变变惹不起她，就说我们，说丽丽是我媳妇儿，小小的就知道帮着我……再后来，丽丽就哭了，变变吓坏了，就推到我头上，一伙人过来就开始打我，我……”小吴新看着母亲，委屈的泪水滚滚直下，却随手抹了个精光。他可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的脆弱，虽然他的脆弱就在眼面前，作为一个小小男子汉，小吴新在内心深处，还是不想让母亲伤心难过。
　　“新新听话。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跟他们一般计较，知道吗？要把妈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不要打架，要学会忍耐，努力做一个强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不会被人嘲笑，让人看不起！”
　　“妈，我知道了。”
　　“新新，妈，妈知道你苦，你委屈……但要记住，不能打架，打架是懦夫的行为，聪明的人是不打架的，是靠本事说话的。”
　　“妈，我记住了。”
　　下午，张双花又命二儿媳妇把王梅梅叫来，好一顿数落。李桃花可不乐意了，因为帮着嫂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张双花的脸色立时难看，冷眼相对，好一阵挖苦。丁小娥自然暗自得意，又不免将外头的话添油加醋一番，故意搅动婆婆情绪。张双花越发来气了，若不是树大招风，有着家丑不外扬的传统观念，就凭她李乔泼妇德性，非得好好收拾收拾她不可。因此，这气上加气，恨上添恨，将平日里对王梅梅的不满全部集中起来，越说越不像话，最后又听信外边传言，责问王梅梅事情经过，王梅梅还是原话，不曾有丝毫改口，冷冰冰的语气回答着，显然心中怒极。张双花白眼珠子翻转，呼哧哧喘着大气，整个人坐立不住。丁小娥眼见机不可失，一边煽风点火，只怕火侯不到，事情就这样算了，竟信口开河地胡说，把王梅梅说得一无是处。李桃花哪里见过这个，正待替嫂子分辨几句，丁小娥张口好一顿抢白，驳得李桃花哑口无言，看着嫂子再也说不出啥话来了。
　　话说回来，上次张双花打发李桃花抽空问王梅梅关于儿子的死有没有啥秘密时，李桃花悄悄了问了王梅梅两次，所得结果都一样，只得如实告诉婆婆。张双花怒气冲天，原本想着豁出命去给大儿媳妇一个机会，眼见大儿媳妇毫不领情，一口咬定自己小两口没啥秘密，儿子的事只是个意外。当下，怒极反笑，拼尽身体里的所有力量，恶狠狠瞪视着眼面前三个女人，脸上看不清是何种表情，吼道：出去……都，给我出去，滚！王梅梅一怔，宛若天打雷霹，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水打转，终是没有流下来，看看婆婆，看看弟媳，眼睛里看不出是啥感情，半天才缓过神来，疯跑着出去了。
　　回到家里，王梅梅那眼泪像是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涌出来，一个人捂着被子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不知道哭了多久，王梅梅才哭累了，声音渐小，再后来竟然无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儿子下午放学回来，王梅梅这才悠悠醒转，赶紧给儿子做晚饭。小吴新虽然呆点，反应慢点，却不痴不愣，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就知道那起坏人又欺负母亲了。他却不曾想到，那口中乃至心里最深痛恶绝的坏人，这会子不是李乔与变变，而是自家奶奶一伙!
　　饭后，王梅梅早早安排好儿子睡下，一个人独坐在院子里，想起今天下午婆婆那绝情无义的话来，心痛得一阵滴血，几次想随丈夫去了，只是狠不下那个心来。正伤心处，猛听得一阵脚步响，王梅梅一惊，却是李桃花进院里来了。李桃花也没想到大嫂子会坐在院子里，自是一惊，忙道：“嫂子，我，我不放心，得空儿过来看看你。”王梅梅心中感激，知道李桃儿心慈面善，最是朴实，只得请进屋里。李桃儿却不进屋，紧挨着王梅梅坐下，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嫂子。
　　下午的事，李桃花是坚决反对的。当着婆婆与丁小娥的面，李桃花实在不敢过分维护嫂子，况且李桃花作为儿媳，真没有李乔那胆，敢无所顾忌地替自己还有嫂子叫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梅梅痛心离去。直到天黑，吴强回来，李桃儿赶紧将事情说了一遍。吴强大惊，万没料到事情如此突然,只得赶紧去找母亲商议。刚到门口，竟听得母亲与弟弟吴兵争得面红耳赤，眼见自己进得屋来，却又都背过身去，显然争吵的没有啥结果。吴强一来，张双花心中的石头随即落地，不由分说，一家人坐在一起继续讨论争辩，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依着吴强想法，还是早先那个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嫂子再怎么不好，毕竟也是嫂子，大哥刚去不到一月，嫂子就被扫地出门，不是明摆着让村里人看笑话吗？吴兵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大哥泉下有知，知道如此对待嫂子，也会怪罪的。丁小娥却不乐意了，因着分家问题，明里暗里地不知道给婆婆张双花使过多少手段,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怎么能不挖空心思地想尽一切办法如愿以偿呢。
　　吵到后来，吴强、吴兵依旧说服不了母亲，只得拿小吴新来说事，希望母亲会有所顾忌，不再坚持。张双花却只是沉默不语，并未作丝毫让步，还是僵持不下。原先，张双花也曾有过顾虑，怕家里人不满，更怕村里人对自己不屑，背后说三道四，指手划脚，左右权衡利弊之后，这才打定主意撵大儿媳妇出门。丁小娥一早猜到婆婆心思，出鬼点子，想馊主意，只要能让大嫂子出门，就是自己受几句委屈也没啥大不了。依着丁小娥意思，孙子又不差这一个，二哥的一个小子，自己的这个小子，还不都是孙子？退一步来说，就凭王梅梅这样媳妇，大哥那样老实安分守己的人，都能被活活给气死，落得这样下场，小吴新将来能有多大出息？张双花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显然对三儿媳妇这话极为不满，却是着眼于大局，将心一横，念及儿子无故惨死，配合着三儿媳妇将王梅梅母子赶出家门，了却一桩心事。
　　大儿媳妇这一走，剩下的就是那份家产，怎么再要回来，这是重中之中。眼见再难说服母亲，吴强两兄弟只得作罢，开始讨论家产分配问题。依着吴兵意思，自然是留给嫂子好了，毕竟大哥去了，自己兄弟要是再拿回来，大哥就是在地底下也不会安心呐。退一步说，即使不看大哥的面，也得看孙子吴新的面，毕竟孙子可是咱吴家的根，不可不顾。李桃花也是这样意思，孤儿寡母的已经够难了，要是啥也没有了，不单单是村里人笑话，亲家人看着也不像话！吴强却不是这样想法，依他意思是把家产分作两份，给母亲一份，给嫂子一份。嫂子的那份由自己兄弟俩来种，然后全数给嫂子生活。至于母亲那份，兄弟俩种，打出来的粮食分为三份，自己兄弟平分其中一份，吴新得其中一份，最后一份留给母亲日常生活。丁小娥自然也有一番精打细算，只不过却不敢明说而已。依着她心思，根本就不留啥家产给嫂子那边，完全弟兄俩平分得了，日后自己与婆婆住在一起，自然有办法哄得老太太高兴，那所有的东西还不是自己板上的肉，再没跑了。张双花眼见事情僵持不下，心中无名火起，脸如阎王殿里的小鬼，怕得吓人。一时也没个好主意，只好先打发李桃花过来看看王梅梅，探探口风，最后再做决定。
　　王梅梅听李桃花说完，泪珠子不断，话只说不出来。李桃花是个好儿媳妇，性格却太过于柔弱，胆小怕事，时常让婆婆不满，眼面前讨不得好去。只有实在气不过的时候，敢大声嚷嚷几句，发发牢骚。这会儿，李桃花又带着婆婆的话而来，王梅梅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在她看来，这关乎到自己孤儿寡母的日后生活，怎敢轻易出口？如今，她自然得先找娘家人商量商量，好好合计一番，才能给李桃花，给她曾经的婆婆一个答复。李桃花也知道事关重大，心里自然是替嫂子不值。天可怜见的，大嫂子这边还对婆婆有情有意，希望婆婆回心转意，婆婆那边却是铁石心肠，不但要赶大嫂子出门，竟然还要争夺那份家产，真是猪油蒙了心，缺大德了。李桃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有心无力，一味唉声叹气。自己一个乡村妇道人家，论见识、智谋、才能都不足以对抗婆婆，又当不了自己的家，更有那丁小娥胡搅蛮缠，巴不得把嫂子赶出门去，当下只得尽心尽力宽慰嫂子一阵，来日方长，再作道理。
　　次日，王梅梅一早回了娘家，赶紧将婆家情况说明，希望父母拿个主意。大哥王忠着实气恨，非要出去理论理论不可，嚷道：“这老吴家也欺人太甚了，我一直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一直忍让着他们，他们不但不领情，越发欺负上头了，欺我老王家没人呢，反了天了还。”话落，扭扭胳膊，伸伸腿脚，风一般出门而去。王田园一声怒喝，吼道：“你干啥去，回来！”王忠刚走出门，听见父亲这声怒吼，如打雷般响亮沉闷，只得止步回来。老实说，王田园更气，更是怒火冲天,何尝不想父子俩一起找上门去，向老吴家讨个公道说法。只是上了年纪的人，毕竟做事谨慎，张驰有度，现在去闹，不是更加落得口实吗？因此，反倒劝家里息事宁人，不要外出声张，一切先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