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风波 下

　　张国庆是谁?那可是在大康村坐头把交椅的人，西溪两岸无论是南是北哪一支的人，都得敬着他；背地里骂他娘的人，表面上照样得捧着他。他的事当然就不是小事，管它是大事小事，足不足以挂齿，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等着看好戏。
　　张国庆这些年在大康村也不是白混的。南蛮之地，向来民风彪悍，早些年村与村、族与族之间还时常有械斗发生，这几年在张国庆的治理下，大康村算是进入了太平盛世，胖奶奶这点小伎俩能瞒得过他吗？
　　张国庆心里原本就堵着，偏这胖奶奶还要硬往里面加塞，再能装的人也淡定不下来了，当时就拉下脸恼怒了，责问胖奶奶：“张胖家的，小孩挖几个红薯，多大点屁事，犯得着上头条吗？你都这把年纪的人了，还跟那些整天挂着鼻涕的人一般见识，不觉得臊得慌吗？”
　　胖奶奶别过脸不吭声，其实她也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有点过了，这么一来不是把张国庆架在火上烤吗？自己也搞得里外不是人，最后还得让别人笑话她小题大做小肚鸡肠。倒是便宜了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你呼我唤拖家带口的，一窝蜂围了上来，似乎是真的要上演一场正本包龙图了。
　　张国庆到了学校先找到方校长，为了不让别人说他偏袒自己的儿子，落人口实，他请张校长出来主持公道，也就是“审理这桩案子”。学校成了公堂，堂外挤满了前来观审的群众，自打有这学校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方校长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哭笑不得，大康村的这帮人还真是闲得慌哩。
　　方校长为了不负众望，正正经经地将兆南提上来过堂，边上的孩子都一齐起哄着：“升堂喽!升堂喽!”
　　兆南见胖奶奶真的带着张国庆前来问罪，身上那股牛劲就拧了起来，跟胖奶奶赌上气了。他觉得自己真比窦娥还冤，不就从青禾手里抢了两个红薯吗？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打成“罪犯”了。兆南回头瞟了青禾一眼，青禾心慌意乱地躲开了兆南的眼睛，把头埋在了胸前。看到兆南替自己背着黑锅，青禾羞愧得无地自容，又不敢挺身出来把事认下，吓得站在边上脸色煞白。
　　胖奶奶一口咬定这事是兆南干的，兆南偏不认怂，要跟她死杠，一老一少站在大庭广众下唇枪舌战，场面非常不和谐。站在边上那些吃瓜的群众也评定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有人说小的犯错抵赖，还顶撞老人，是缺教养，剑指张国庆；也有人说老的跟小的一般见识，为老不尊，活了大半辈子都还没活明白事，针对胖奶奶。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指指点点，张国庆的脸上也开始挂不住了。
　　方校长见局面开始失控，急忙喊停，场上暂时安静了一会，没想到就在这会，闻讯赶来的金桂火冒三丈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朝兆南头上“啪，啪”扇了几个巴掌，兆南“哇”的一声就哭开了。这下，场上又炸开锅了，有几个眼明手快的妇女急忙跑上前去拉住金桂，责怪金桂不该动手打孩子，即便要打也不能朝头上打，要是打不合适，打傻了，怎么办？后悔都来不及了。
　　金桂怒火难按，挣开那几个女人，还要上去打兆南，吓得兆南绕着圈圈跑，金桂边追边骂：“今天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饿死鬼投胎来的，家里喂不饱你，还要出去惹事生非，打死你，看我不打死你……”母子两人你追我跑，横冲直撞，场上又乱作了一团。
　　兆南上蹿下跳地躲了几圈，到底还是让金桂给揪住了，金桂把兆南按在腿上，狠狠地拍他屁股，疼得兆南“哇哇”直叫。这时，青禾跑过来拉住金桂的手说：“兆南家妈，别打兆南了，胖奶奶地里的红薯是我挖的。”
　　金桂停下手，疑惑地望着青禾说：“青禾，这是真的吗？你可不要来替兆南顶缸，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好长记性。”
　　青禾羞愧地对着金桂点了点头说：“真的是我干的，暖春和苏蓝都知道。”青禾看着兆南替自己挨打，感觉那些巴掌都“啪啪”地落在自己脸上像火烧一样。要是这个时候自己还不站出来承认错误，以后还怎么在小伙伴面前抬起头来，还算是个人吗？
　　青禾站出来把事一认，让兆南变得非常尴尬了，没名没堂地白挨了一顿打，却没讨着一点好。原来兆南想自己包庇了青禾，青禾就会对自己感激涕零，以后会认他当老大。这样一来，倒成了他兆南自作多情，而青禾却不领情了。兆南想着就生气，朝着青禾哭骂：“青禾你这个王八蛋，到现在了还来瞎认什么，早干嘛去了，要认早认啊，害我白挨这一顿揍！”
　　金桂原来已经停下手，听兆南这么一说，又追着兆南要打，兆南不明白了，朝着金桂叫：“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你干嘛还要打我？”
　　金桂气急败坏地骂道：“我打的就是你这个逞英雄的好汉，我让你逞英雄，让你当好汉，什么事都敢往身上揽，什么屎盆尿盆都让别人往你头上扣，带着爷娘跟你一起丢人现眼，看我今天打不打死你……”金桂拿着兆南指桑骂槐，胖奶奶品出了其中的滋味，自知理亏，悄悄地躲在一旁装聋作哑。
　　案情竟然来了个峰回路转,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张国庆板着脸朝着金桂母子大喝一声：“住手！”说，“要做戏，回家关起门做去，少在这里丢人。”然后转过身对那些意犹未尽围观的群众说，“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这里是学校不是戏园子，要看戏自个上剧院看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虎头蛇尾地收了场，胖奶奶没脸再追究下去，张国庆也走了，戏没了看头，外面的人都纷纷散了。也有几个还不愿走的，看着别人都走了，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胖奶奶跟在金桂身后走出校门，从背后叫住金桂：“金桂，等我一下，我有几句话跟你讲。”
　　金桂回过头问胖奶奶：“事情都了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胖奶奶吞吞吐吐地说：“不为这事，这事是怪我性急，冤枉了兆南，你别往心去。我是想劝你几句，别老是起早贪黑地把头埋在地里，家里的门户也要盯紧着点，哪一天要是让贼给登堂入室了，就太晚了。”
　　金桂听着胖奶奶话里有话追问：“胖婶，你说的这话是指着什么嘞？你干脆给我句明白话嘛！”
　　胖奶奶言辞闪烁，避东就西着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别当真，有些事做女人的警醒着点，总没错。”
　　金桂心里原本就藏着个鬼，听了胖奶奶的话，这心里的鬼就开始作祟了，“突，突”地慌乱了起来。金桂还想再继续追问下去,胖奶奶却什么都不肯再透露了,只说家里有事，着急着要回去。金桂在胖奶奶背后叫着：“胖婶，胖婶，等等我……”胖奶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加快脚步匆匆忙忙地跑了。
　　张世农赶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已经恢复平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方校长把青禾叫进办公室指着张世农说：“青禾，你爸爸来了，你要说点什么吗？”
　　张世农两只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狠狠地瞪了青禾一眼，吓得青禾赶紧低下头，不敢吭声。
　　方校长对青禾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不要以为自己犯了点小错误，就不以为然，无所畏惧，久而久之必定会铸下大错，到时候等着你的就是手脚镣铐高墙铁窗，后悔莫及了。”
　　“对，对，校长说得对，”张世农附和着方校长，作势举手要教训儿子。
　　方校长连忙拦下说：“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不作兴棒头出孝子，要提倡文明教育，说教讲道理为主，不要动不动就动手打孩子。”
　　“是，是，校长说的对，”张世农连连点头称是。
　　方校长摸摸青禾的头，微笑着问张世农：“青禾家长，该怎么称呼您。”
　　张世农赔笑方校长说：“我姓张，叫张世农。”
　　“父亲是农，儿子是禾，莫说你家里还有个苗吧！”方校长乐了。
　　张世农也乐了：“校长猜得不错，我家那丫头就叫禾苗。”
　　“别人家都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鲤鱼跳龙门，你家倒好，要世世代代当农民。”方校长笑着说。
　　张世农说：“民以食为天，大地育五谷，五谷养生命，我们对厚德载物的土地，要常怀感恩与敬畏之心！”
　　“没想到这几个名字，竟然还有这样深层次的意思，世农好寓意啊！不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时代变了，眼界还是要放远些，咱得让娃娃们从这山窝窝里跑出去，去更广阔的天地，干更大的事，过更好的生活。”方校长拍着张世农的肩膀说，“孩子是我们的希望，他们这一代，真可谓是任重道远啊！可不敢打坏了，听我的，今天回家不要动手打孩子，能做到吗？”
　　张世农向校长保证说：“我今天回去，绝对不会动手打他，请方校长放心。”
　　“好，好”，方校长说，“那这样，学校也快放学了，你先带孩子回去，到胖奶奶家里道个歉，孩子犯了错，就要让他知道错在哪里，要让他学会担当。”
　　张世农答应了方校长，没敢回家就直接领着青禾到胖奶奶那里道了歉。张世农执意要给胖奶奶一些赔偿，胖奶奶死活没肯收下，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谁对谁错，再也没有人去追究。
　　这场闹剧后，到底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胖奶奶话里有话，金桂从那以后对张国庆的疑心更重了,对张国庆的言行举止,日常行踪都分外留意，对张国庆的干涉也越来越多，这让张国庆非常恼火。原本还能相敬如宾的两人，开始争吵不断，一直从打口仗发展到拳脚相加。关于张国庆出轨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私底下在大康村人的口中传得沸沸扬扬。张国庆在大康村人心里的威信，也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