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风波 中

　　兆南脚底生风，一溜烟跑到学校门口，迎头撞上了正等在门口的胖奶奶。胖奶奶心想：这回让我把这个小子给逮着了。胖奶奶急忙上前拉住兆南,生怕他溜走了。兆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用力甩开胖奶奶的手说：“没事你拉着我干嘛？”
　　胖奶奶冷笑着对兆南说：“当然有事!你说，你那天是在谁家地里挖的红薯？”
　　“哪天？”兆南一脸懵，“我没挖过红薯。”
　　胖奶奶料定兆南会耍赖，故意诓他说：“兆南你别装傻，你那天扔到池塘里的那半个红薯，被我捡到了，我留着呢，你再不承认，我拿着它找你爸告状去。”
　　兆南恍然大悟，难怪那天青禾怪怪的，原来是偷了胖奶奶地里的红薯，做贼心虚了。不过他兆南可是个讲义气的人，当然不会轻易把青禾给供出来。兆南咧嘴坏笑着耍起赖来，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对胖奶奶说：“谁亲眼看见我挖红薯了？说话要有证据，没有证据你就不能冤枉人，除非你能让那半个烂红薯开口说话，说是我张兆南干的。”
　　兆南几句胡搅蛮缠的话呛得胖奶奶一口气全噎在了喉咙里,一时竟被个八九岁的孩子堵得说不上话来，气得胖奶奶心火熊熊燃起，又不便发作，跟这豆大的小屁孩较劲，便宜捞不着一丁半点，到时还让大康村的老老少少都笑话自己为老不尊，欺负一个黄毛小儿。这一个哑巴亏吃得胖奶奶脸都绿了，半响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胖奶奶涨红着脸，深吸了口气压神，有点语无伦次地指着兆南说：“你等着,等着，你赖皮，我找你爸说去,让你爸来收拾你。”说完，一路沿街嚷嚷着跑到公社找张国庆讨公道去了。胖奶奶毕竟是个老人精，她就是要制造点舆论来压压张国庆，至少也要让他给自己出口气。
　　这下，整个大康村的人都知道张国庆的儿子偷了张老胖家地里的红薯了，是偷,胖奶奶重点申明了这个“偷”字来表明事态的严重性，引得大康村有一大群人都眼巴巴地等着看张国庆的热闹了。
　　张国庆还蒙在鼓里，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心猿意马,手里握着一份报纸装模作样,两只眼珠子却一直随着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的娇娇溜溜转。过了一会,娇娇离开张国庆的视线回她的小院里去了。张国庆色迷心窍，双脚不听使唤尾随着娇娇的屁股后面也跟了进去。不巧，正碰上气冲冲跑来投诉的胖奶奶，胖奶奶远远地看见张国庆走进了娇娇住的院子，拔腿就从后面追了上去。
　　跑进院子，胖奶奶愣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排广玉兰树像一朵朵硕大无比的蘑菇，罩着几间泥墙屋，几盆开败的茉莉花置放在一只古老的石墩子上，显得有些许落寞和忧伤。墙体上的石灰开始斑斑剥落，漆黑的瓦背像一条潜伏千年的大鱼，大鱼的鳞片上爬满了岁月的青苔，窗户和木门牢牢紧闭，使人感觉犹如触碰到生铁般地凛冽。
　　胖奶奶脑海里闪过一刹空白，尔后感觉裤管里侵来了阵阵凉意。胖奶奶迷信，向来对那些捕风捉影的鬼怪狐仙深信不疑，眼前这景象让她胡思乱想起来了，她明明亲眼看见张国庆走进院子，这会却像飞天遁地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胖奶奶心里纳闷着，想退出去，又想探个究竟，按说就这么点大的一个院子，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凭空消失了呢？
　　胖奶奶在院前看不出名堂，转到了屋后，屋后果然有一条潮暗逼仄的小道，道边几棵稀稀拉拉的棕榈树已经久未修剪，枯枝腐叶落了一地。胖奶奶仔细留意着脚下，怕踩着那些百足长虫，小心翼翼地走到尽头，却发现是条死胡同，一面砖墙拦住了去路，胖奶奶只能郁郁地往回退。路过一扇紧闭的窗户前，胖奶奶听到窗户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忙竖着耳朵，贴了上去。
　　里面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张国庆，女的是那个漂亮的播音员娇娇。
　　娇娇说：“这青天白日的，你也敢往我这里跑，就不怕被人撞上吗？”
　　张国庆说：“我想你想得像被虫子钻了心一样，顾不上那许多了。”
　　娇娇说：“既然这样，你敢不敢跟家里那女人离了，和我在一起？”
　　张国庆说：“大康村只有死老婆的，还没有跟老婆离婚的先例嘞，再说我还是个干部，这头可带不得。”
　　娇娇提高了嗓门，恼了起来：“就你这芝麻大的官，还装什么道貌岸然，我以前那口子，官比你大了可不是一点两点了，在外面搭上了姘头，照样回家闹离婚。你这都是借口，根本没拿我当回事。”
　　胖奶奶听见里面的两个人开始拉扯起来，男人哄着女人，女人不肯依，“叽叽咕咕”地闹了一会又停了下来。胖奶奶掂起脚攀着墙侧耳细听，只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滚床板的声音。
　　胖奶奶像见了只死老鼠般厌恶地在地上“呸，呸……”吐了几口口水，心里忖：这张国庆平日人模狗样的，原来是这样的货，老婆在地里忙得蓬头垢面，他倒闲出事情来了，在这里干这种下作的勾当，真替他家里那女人不值。
　　胖奶奶像见了鬼一样，一溜小跑逃出了娇娇住的小院，出了公社门口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看看！看看！”胖奶奶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胖奶奶想想不甘心，得想个办法把张国庆叫出来。胖奶奶不愧是胖奶奶，眉头一皱就计上心来。她跑回到公社门口扯开嗓门大声喊，“国庆——张国庆——张书记——张书记在吗？”路过娇娇那小院边时，胖奶奶又故意朝院子里头重重地吼了几嗓子。然后，装作到里面找人的样子，一路走，一路嚷嚷着。
　　在公社里，胖奶奶遇到了来找张国庆办事的应石头，应石头觉得胖奶奶这样子十分可笑，就奚落她说：“张胖家的，你在瞎嚷嚷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张书记不在这里，别叫了。”
　　胖奶奶神神秘秘地对应石头说：“石头，你等着，张国庆一会准出来。”
　　“真的？你可别骗我。”应石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胖奶奶。
　　胖奶奶给应石头使了个眼色说：“我一个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上的人，还会骗你不成。”
　　胖奶奶话音刚落，果然看见张国庆一脸晦涩，从外面走了进来。
　　应石头见张国庆神情古怪，脱口就问：“国庆，债没讨着啊！”
　　“讨什么债？”张国庆莫名其妙。
　　应石头讪讪地笑着说：“刚才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别人欠了你一屁股债，不肯还呢。”说完冲着张国庆“嘿，嘿……”笑着。
　　张国庆面无表情说：“你们两个今天是凑好了过来的么？”
　　应石头忙说：“不是，不是，我们是刚巧在这里遇上的。”胖奶奶也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你们有事赶紧说。”张国庆有些烦躁。
　　胖奶奶用胳膊点点应石头的手臂：“石头，你有事你先说。”
　　应石头说：“是这样，张一壶要把西溪边上那两块沙滩地租给我，我想那地刚好在我家门口，干活便当，就租下来了，想种片桃树，可张一壶那人品我又不放心，怕哪天果园长成了，他来反悔，我就亏大了。所以，我想跟他立个字据，张书记说话份量重，我想请你给我们作个第三方见证，那样我就放心了。”
　　“张一壶要把那两块上好的地租给你？”张国庆感到十分惊讶，“张一壶把地租掉了，他干什么去？”
　　“哎！国庆，你还不知道吧，”应石头说，“一壶老婆脑子出问题了，稍不顺意就操着菜刀追着张一壶砍，追得张一壶满大街跑，哭爹喊娘的，哪还有心思种地哩。”
　　“张一壶一个大老爷们，还拿不住一个女人？”
　　“傻人有蛮力，发作起来跟头疯牛一样，几个壮后生都拉不住，张一壶哪里制得住她。”
　　“哼！”张国庆幸灾乐祸，“他张一壶要是早知道有今日，还敢不敢打老婆跟打猪狗一样，好好的一个女人，落到他手里给整疯了，真是活该遭报应。”
　　“你这事好办，”张国庆对应石头说，“晚点你们自己找人写张纸，我给签个字就成。”
　　“那就先谢谢书记了，改天到我家好好喝一顿。那……没别的事，我先回去忙了。”
　　张国庆朝应石头挥挥手说：“走吧，走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应石头跟胖奶奶打了个招呼说：“张胖家的，我先去了。”胖奶奶笑着：“去吧，先去吧！”
　　应石头走了，张国庆回过头看着胖奶奶说：“张胖家的，今天怎么这么难得，串公社来了，这里是公家的地方，以后可不能在这里大声嚷嚷了。”
　　胖奶奶心里暗骂：就许你张国庆在这里偷鸡摸狗，还不兴我喊几声？”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还装着笑。
　　胖奶奶先送给张国庆一顶高帽子：“张书记，我知道你是个讲公道的人，办事公正，大康村的人都知道，都服你。”
　　张国庆看得出胖奶奶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带着略不耐烦的口气说：“别打官腔了，有事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那我可说了,”胖奶奶顿了顿说，“国庆啊，有件事，你可得给我个说法，你家兆南偷挖了我家地里的红薯。按说小孩调皮偷偷挖一两个红薯，也没什么可说的，问题是，他把整块地都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我就不得不跑过来跟你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了？”
　　“兆南偷挖红薯？”张国庆不太相信，“我那儿子，我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顽皮是顽皮，这我承认，可我家里从不缺吃少穿，那红薯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他还不至于那么馋吧！”
　　胖奶奶急了：“我说了你还不信，我是亲眼看见他那天骑在牛背上，一路走，一路啃着红薯，那些啃了几口的红薯，扔了一路，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要是真有这种事，我肯定会好好修理他，你也别急，该怎样就怎样，照赔你就是了。”话虽这么说，张国庆心里还是将信将疑。
　　胖奶奶听张国庆这么一说，松了口气，马上点头同意了。
　　“不过，”张国庆又说，“这事还是要弄明白，孩子也是有尊严的，不能随便冤枉了他。”
　　“是，是，”胖奶奶连忙应和，跟着张国庆一起，准备到学校去找兆南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