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茶楼论剑

　　一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
　　从海上刮来的风也又潮又闷，一点也不凉快。
　　中午时分，整个世界就好似一个大蒸笼，滋滋地，直冒白烟儿。
　　冬天的火锅在家吃完午饭，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准备写点东西。写了不一会，眼前直模糊，感觉脑子也迟钝，一下子来了睡意。
　　“桑拿天啥也干不了。算了，补补觉，晚上熬夜吧。”冬天的火锅关了电脑，嘟囔着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打着哈欠来到客厅，顺势合衣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上起了神。
　　“叮铃铃。”
　　刚躺下不一会，手机铃忽然响了，冬天的火锅拿起一看，是刘二狗发的语音微信：
　　“火锅老弟，在哪里，忙乎啥？”
　　“不忙啥，在家睡觉呢。”冬天的火锅打开语音，嗓子沙哑着回了一句。
　　“大热的天，睡啥觉，赶紧来清心阁，老地方——二楼雅间。”
　　“有事吗？”
　　“有事，赶紧过来。杨大本的公子也在这里。”
　　“噢，是不是做国际贸易的大老板杨总的公子？听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啥玩意杨总？不就是个往国外倒腾衣服的二道贩子嘛，我呸——赶紧快来，喝点墨汁子的人就是酸，还杨总，杨种还差不多。”刘二狗“啪”地挂了电话，又对着杨龙说，“我和你老爸从来没个正型，见了面就磕。”
　　杨龙笑着说：“没事，老杨这个人，你不敢给他好脸，最容易膨胀。”
　　“好好，马上到。喝个茶也像催命似的，吆五喝六的。”冬天的火锅嘟囔着翻身起来，随手带好门，乘电梯下了楼。

　　二
　　刘二狗和冬天的火锅都住在海韵丽都小区。空闲的时候，俩人都喜欢在清心阁喝茶聊天。
　　冬天的火锅也是个六零后，比刘二狗小三岁，也算同龄人，上大学读的是工科，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专业，却唯独又喜欢文学。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是“文革”后的文化艺术最繁荣复兴的时期。当时有个段子说道：在大街上随便扬一把沙子，砸中的不是文学家就是文学爱好者。
　　可到了本世纪初，新的段子说道：在大街上随便扬起一把沙子砸中的不是老板，就是预备老板。
　　冬天的火锅在大学里，是个狂热的文学青年，聚集了一大群志同道合的喜欢文学的大学生，成立了文学社，还创办文学刊物。
　　后来，毕业分配到鲁东县拖拉机厂，在车间、技术科、厂办浪迹多年，结婚生子后被生活累得慢慢提不起笔来，写作也没了激情。
　　最近这些年，国家越来越开放，人们择业的方式越来越灵活自由，冬天的火锅干脆辞职，凭着几十年的生活阅历，原来扎实的文学功底，当起了职业写手，在各大文学网注册，发表各种体裁的小说，活得也衣食无忧，优哉游哉。
　　冬天的火锅有个职业毛病，喜欢刨根问底听人讲故事。这不，听了刘二狗的人生经历，觉得很传奇，就窝在家里憋了好几天，润色润色，写成小说发到《江山文学网》，本来也没当回事，没想到刘二狗的传奇故事竟在网络上窜红。
　　一夜之间，全国各地好多人都知道了山东青岛下属的鲁东市有个传奇的刘二狗，还有个口头禅“我有五个‘干儿子’，一年五六十多万呢！”
　　无所不能的网民们人肉搜索，竟然找到了刘二狗的电话，好多年轻人来电话咨询。
　　问的最多的问题是：“您是如何赚到那么多钱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都掉到钱眼里了。
　　诗和远方呢？冬天的火锅责问道。
　　——屁！诗能换来房子？没有房子能有媳妇？没有媳妇哪有家？没有家哪有远方？
　　——诗和远方都在空中，被雾霾遮挡着，够不着啊！
　　孩子们说的也在理啊！我的火锅老伙计。
　　最离奇的是，也不知是恶作剧还是咋的，有个外地姑娘给刘二狗发了条短信，五十多岁的刘二狗被老伴惩罚，跪在搓衣板上好几个晚上。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本姑娘年芳二十，未婚，大学在读，貌若天仙，但不知你家大姐身体状况咋样，若有变故，本姑娘可以做备胎，到时候让我来陪你在夕阳之下，慢慢变老。请留意哦，此信息十年内有效。”
　　刘二狗知道这个社会在变化，可也没料到会变化成这样子。
　　“这不是祸害人吗？”刘二狗心里直犯嘀咕，“这事要是让在北京的儿媳妇知道了，咋看我这个老公公啊！多半辈子积累的好名声都得给毁了。”
　　刘二狗的老伴咬着牙，双手拍着胸脯“啪啪”作响，对着刘二狗发狠地说：“俺的身子骨棒得很，还怕熬不死你！要换人？这辈子休想。”
　　刘二狗曾经拿着手机里的短信记录怒气冲冲地去找冬天的火锅理论。
　　“火锅老弟，你可把我害惨了。你嫂子现在恨不得要扒了我的裤子，拿切菜刀把我骟了。”刘二狗一副委屈的样子。
　　“你现在可是大名人了，咋还委屈呢？再说了，要真能换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多好啊。现在发了财的主不都这样嘛。”冬天的火锅看了短信，开起了玩笑。
　　“呸——啥玩意儿，你以为她们真的稀罕俺这个糟老头子？还不是惦记着我每年的那五六十万钱。”刘二狗愤愤然，“现在的年轻人也配说爱情？等有空了我给你讲讲，讲讲我和你嫂子的故事。”
　　刘二狗出名之后，又多了个口头语，动不动就“呸——”你还别说，反驳别人的时候，啐上一口，不用多费口舌，还挺有分量。
　　“火锅老弟，你别看俺没上过几天学，可俺在山里放羊时，躺在草地上，瞅着天上的云彩没少琢磨，人情世故俺也见了不少，不是吹，一般的文化人我还瞧不上呢。”刘二狗继续说道，“几年前，山东高密县出了个文化人，叫啥子莫言？你听听，还莫言，我看他闭嘴最好。他写了个啥子小说《红高粱》，后来让张艺谋拍了个电影在国外还拿了个啥狗屁大奖。
　　那个电影俺看过，讲的故事是说，一个穷光棍子在野外碰见个刚结婚没几天正骑着毛驴回娘家的俊小媳妇，穷光棍子劫俊媳妇钻高粱地里胡捣鼓。
　　我呸——你啥时见过农村人搞这个？
　　这还不算完，过了没几年，还又鼓捣了个啥小说叫《丰乳丰臀》，你光听听这个名字就中了，不脸红？”
　　刘二狗越说越来劲，继续说道：“国外也是瞎评，还给老莫评了个啥大奖。我呸——中国那么些会写故事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这么些咋不给个奖啊？偏偏给个专门写钻高粱地耍流氓的狗屁作家发奖。”
　　刘二狗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惊得冬天的火锅张着大口，搭不上话。
　　“不过，后来我看报纸，看到老莫在国外讲了几个故事，还不错。尤其是讲几个商人的那个故事。”刘二狗缓了缓说道。
　　“话说有几个商人去庙里躲雨，当时，电闪雷鸣的，雨一直不停。有个商人说，怕是咱们里面有人做坏事了，要遭雷劈。这么着吧，咱们都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扔出门外，谁的帽子刮进庙里，谁就是恶人，谁就得出去站门外面，免得大伙儿跟着遭殃。
　　于是几个商人分别扔帽子。有个瘦弱的商人往外扔，一阵狂风，帽子一下子被吹了回来，于是这个又瘦又弱的商人被另外几个商人抬着，强行扔了出去。
　　这个被扔出去的倒霉商人刚从地上爬起来，只听背后，‘轰隆’一声，庙塌了。
　　这会儿，再看看天，一下子——雨过天晴。”
　　刘二狗一口气又说了一大堆故事，停了停，说道：“就凭这个故事，我对老莫有了好感，看来咱们山东这个老乡还是有两把刷子。”
　　“那是当然，咱们国家第一个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冬天的火锅说道。
　　“噢对了，就是你说的那个啥尔奖。”刘二狗摸了摸脑袋说道。

　　三
　　“咱不谈国家大事，爱谁谁得奖。”刘二狗话题一转说道，“我还得接着说道说道我和你嫂子。想当年，我和你嫂子，那也叫啥来着？”
　　“美女配豺狼。”冬天的火锅揶揄他说。
　　刘二狗咧咧嘴笑了，摆摆手，想了一会，拍拍脑袋说道：“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冬天的火锅继续开玩笑：“我嫂子还不是心地善良，可怜你个小光棍。”
　　“呸——”刘二狗反驳道：“人这一辈子，无非三碗面。要都做好了，很难。我不是吹，你嫂子，当年是我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当时我俩东屋一个，西屋一个，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多日。当时我也是个大小伙子了，说实话，能一点不动心？说不动心，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咱就是不去趁火打劫。这叫啥？——体面。咱人虽然穷，但也要争这个体面。”
　　“后来不还是住一块了？”冬天的火锅笑着反驳。
　　“那是你嫂子自己愿意的。知道吧，她自己主动跑到我被窝里的！”刘二狗得意地笑着分辨道，“后来我去她家里求亲，把多年的积蓄都掏出来了。你说为啥？——给你嫂子撑场面啊。给你嫂子的父母送体面啊。反过来讲，他们觉得体面，有场面，我才会有情面啊。你嫂子，不到二十岁的大闺女能死心塌地地跟定咱，几十年里吃苦受累操持家务。因为啥？——我三碗面做得好啊！你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我呸——”刘二狗最后说道，“他们惦记我，不是看中了我的那五个‘干儿子’？我——呸！”
　　“现在社会上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啥三碗面两碗面的，还混沌呢。人家北京八十二岁的杨教授娶了个二十八岁的媳妇，好多人都还挺羡慕呢。”冬天的火锅故意逗刘二狗。
　　“别人咋想的，咋做的，咱们管不着。现在这个社会，啥样的人都有，啥样的怪事也出。不过，祖上有句老话，做人做事总得有个分寸。要不，做过了头，早晚会出事，不信走着瞧。”
　　走在通往茶楼的小路上，冬天的火锅想起前几天一起喝茶，刘二狗那番高谈阔论，禁不住笑笑，无奈地摇摇头，心里话：“不服不行啊，刘二狗理论起来，还真一套一套的，一般的人还说不过他。”

　　四
　　正午的阳光歹毒无比，人在路上行走，身上被太阳考得火辣辣地疼。
　　从家里到茶楼也就百八十米的路，冬天的火锅赶过来，热得满脸都是汗珠子。
　　透过窗户，刘二狗远远地看到冬天的火锅过来了，赶紧招呼杨龙道：“龙儿，赶紧泡茶。”
　　杨龙留学多年，洋玩意儿学了不少，唯有喝茶这个习惯无论到哪里，都一直保留着。
　　刘二狗一吩咐，杨龙手脚麻利地洗茶，泡好茶，把茶水滤出来，倒进分茶的杯子里，分了三杯放在桌子上。
　　冬天的火锅来到二楼雅间，和杨龙点点头，握握手，寒暄了几句，算是认识了，随手拉开椅子坐下，端起茶杯，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一仰头，喝进嘴里，舌头搅动着。
　　“味道咋样？火锅老弟。这可是今年的雨前茶，头茬。在俺老家的山上采的，绝对绿色有机，纯鸡粪的。”刘二狗介绍说。
　　“噗——”冬天的火锅正在闭着眼咂摸呢，听了这话，满口的茶水喷向了对面的刘二狗。
　　“哎，哎——你这是咋得，烫着了？”刘二狗惊呼一声，慌忙站起身来，闪到一边。尽管闪得急，但还是被喷了一身的茶水。
　　“我说，刘哥。”冬天的火锅抹了抹嘴，说道，“入口的东西，咱可不可以不提那个啥？”
　　“嗨——你是嫌弃我说的鸡粪啊！”
　　“噗——”冬天的火锅刚喝了第二口茶，还没咽下去呢，又喷出去了。冬天的火锅告饶说道：“刘哥，你今天能不能让我安稳地喝杯茶？”
　　“文化人就是那啥来？噢，对了，矫情！”刘二狗撇撇嘴，满脸地不屑。
　　一旁的杨龙也笑了，说道：“刘叔，你别一口一个鸡粪的，这是在茶楼啊。”
　　刘二狗“嘿嘿，嘿嘿”笑了，端起茶碗一仰脖子，喝掉了，说道：“我不嫌齁，你们不喝，我喝。”
　　冬天的火锅也不再说话，静下心来，端起杯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说道：“嗯，浓浓的豌豆香味。不错，上等好茶。”

　　五
　　刘二狗放下茶碗，随手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摞证书，说道：“今天找你来，喝茶是一回事，另外最主要的，想请你策划个事，顺便我还得骂骂你。”
　　“咋了？”冬天的火锅一脸的懵懂。
　　“咋了？你说咋了。我看了你的狗屁文章了，把我写成啥？大字不识一箩筐？今天带来证书让你看看，俺好孬的还上过老年大学呢。”刘二狗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摞证书递给了冬天的火锅。
　　冬天的火锅接过来翻开一个，嘴里读着：“刘二狗同学在鲁东市老年人大学书法专业进修一年，成绩合格，现准与结业”。
　　冬天的火锅读完了，抬起头来逗刘二狗：“结业啊？不还是没毕业嘛。你小学不也是三年级没念完，也是小学结业？”
　　刘二狗不服，说道：“再看下边的。”
　　冬天的火锅又翻开一个，念道：“刘二狗同志在鲁东市九九重阳节老男人书法比赛中，荣获一等奖。”
　　冬天的火锅抬起头来，满脸的疑惑：“真的假的？你还会写个书法啥的？不是办假证的给办的？”
　　刘二狗坐不住了，脸涨得通红，争辩道：“你开啥玩笑。这次书法比赛是全市性质的。咱们得了一等奖。奖了一套茶具，五件套的不锈钢盆子。市里政协宋主席亲自给俺颁发的证书。”刘二狗一边说，一边比划大盆子的模样，继续说道，“这么跟你说吧，前几年，我曾经给杨大本写了个条幅，还赚了他两瓶茅台呢。”刘二狗笑嘻嘻地指着杨龙说道，“你若不信回去问你老爸。”
　　冬天的火锅一撇嘴，说道：“嗨嗨。越吹越来劲了不是？”
　　刘二狗说道：“你先别不服。好了，快喝茶吧，这件事以后再讲。今天重点要和你商量我们要干的大事。”
　　“别别别，你也不是不了解我，只要有故事我听不到，今晚回去就睡不着觉，赶快讲讲好了，刘哥。”冬天的火锅一脸的兴奋，急切地说道。
　　“是啊，刘叔。我也好奇。你就说说你和俺家老杨的故事吧。”杨龙也在一旁附和道，“我愿意听你讲，我正烦气俺家老杨，才懒得和他搭话呢。”
　　“哎，哎，真是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刘二狗突然指着落地窗的窗外，惊讶道，“快看，杨大本来了。”
　　正在此时，杨大本，杨龙的老爸，刘二狗口中“做国际买卖，二道贩子”的老杨，正亦步亦趋地往清心阁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