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旅游的故事

　　一
　　说起旅游这件事，还有两段往事让刘二狗感到一提起来就伤心，即使现在日子富裕了，也难以释怀。
　　第一件事发生在儿子刘翰林上小学的时候。
　　刘翰林这个名字是刘二狗给儿子起的。
　　别看刘二狗没念过几年书，自进城做买卖那会儿开始，常从收音机里听评书，多多少少知道了不少历史典故。知道古时候，翰林是个有学问的大官。刘二狗心思，老爹老娘给自己起了个刘二狗的名字，虽然是为了自己好养活，可毕竟让外人叫起来不响亮，太土里土气。
　　也是望子成龙，刘二狗琢磨了好几个晚上，翻来覆去掂量，最后决定就给儿子起名叫翰林。
　　说来可笑，具体翰林是个啥意思，到现在刘二狗也不会写，也不认识这俩字。
　　开学前，刘二狗的儿子拿着户口本去报名，临行前儿子问刘二狗说：“爸爸，上学要有个大名啊，我叫啥？”
　　刘二狗摸着儿子的脑袋瓜子说道：“你爹我大名叫刘二狗，不响亮。爹考虑了多日，给你起个洋气点的。古代那大官叫啥来？宰相？驸马？对了hanlin，老师问你，你就说叫刘hanlin。”
　　儿子问道：“名字咋写啊？爸爸。”刘二狗摸摸脑袋，咂摸了半天，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爸爸只念了不到三年书，那会儿还是‘文化大革命’，也不正经上课，整天在坡里干活，爹认不了几个字，也不会写。不过不要紧，你去学校里只管对老师说，俺叫刘hanlin，俺爹说的，就是古代的大官，你老师就会告诉你咋写了。”
　　刘二狗不放心，又找来一张白纸，写了一个“刘”字，后面画了一个人，头上戴着一个官帽，帽子上，一边探出一个大圆圈。
　　到了学校，轮到刘二狗的儿子报名时，老师问道：“你叫啥名字？”
　　刘二狗的儿子拿出爸爸画的纸，说道：“俺爸爸说了，俺叫刘hanlin.”老师看看，又望望刘翰林，笑着说：“不对吧，你是不是叫刘县官？”
　　刘二狗的儿子头摇得似拨浪鼓，着急说道：“俺爸爸说了，俺叫刘hanlin。俺爸爸说是古代的大官。”
　　老师笑了，说道：“真是个奇葩爹，咋不起个刘宰相。”
　　刘二狗儿子的头又摇晃得似拨浪鼓，更加急切地说道：“不，俺才不叫刘宰相，俺就叫刘hanlin。”
　　瞅瞅，刘翰林的倔强劲一点都不输刘二狗。唉，有啥爹就有啥儿子。没法子，这就叫种性，遗传。

　　二
　　刘翰林上小学时。当时家里还没赚到钱，刘二狗在鲁东县县城边上租了三间民房住着。
　　自己家里没有房子，户口就没办法在县城里落户，儿子上学就得交借读费，一个学年好几百元。
　　当时，刘二狗正和媳妇在商城租了个摊位卖小杂货，一年到头忙着，无奈本钱太少，也赚不到多少钱。尤其是周六周日，或者节假日，商城里人多，就更忙得不可开交，因此尽管对刘翰林也很疼爱，但是根本没时间照顾。
　　有一天晚上，刘翰林放学回来，一进家门就嘟嘟着个嘴生气，刘二狗媳妇问道：“咋了？在学校和同学吵架了？”
　　刘翰林低着头，眼圈子通红，自顾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说道：“没有。”
　　“那咋不高兴啊，惹老师生气了？”刘二狗媳妇追问道。
　　刘翰林“哇”的一声哭了，对着爹娘哭哭啼啼说道：“今天上语文课，老师问同学们，都去过啥地方旅游？同学有说去过北京的，还有说去过南京的，还有说去过上海的，还有说去过青岛的。就剩下我，我啥地方也没去过，同学们都笑话我。”
　　刘翰林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越说越生气，晚饭也不吃，自己去了卧室里，躺在铺上蒙着头耍埋汰。
　　刘二狗媳妇进来咋劝也不听。
　　当时刘二狗正在为生意忙得不可开交，让刘翰林哭得心烦意乱，一下子火了，从门口拿鞋朝着刘翰林屁股扇了两鞋底。对着刘翰林吼道：
　　“先读书，再走路！”
　　其实就是文化人说的——先读万卷书，再走万里路。
　　刘二狗想告诉刘翰林这个道理，说咱们家里暂时困难，你先好好念书，等家里有了钱再出去旅游。但刘二狗文化水平达不到，不会表达。
　　等刘翰林睡了，媳妇扭着刘二狗的耳朵来里屋，看到刘翰林屁股通红通红的，两个肿胀的鞋印，一边一个。媳妇心疼，双眼通红，流着泪埋怨说：“干别的没本事，就知道打儿子。”
　　刘二狗自知理亏，回不上话，看着儿子通红的屁股，也很心疼，默默退到屋外闷着头抽烟，一宿没睡踏实。

　　三
　　星期五傍晚，刘二狗在商城关了门面，和媳妇商量说道：“要不，明天也带孩子去青岛耍耍？”
　　刘二狗媳妇点点头。
　　第二天，刘二狗和老伴没去店里做生意，给刘翰林穿上新衣服，刘二狗和老伴也打扮了一番，哄着刘翰林说道：“今天咱们一家子也出去旅游。
　　刘翰林很高兴，问道：“好啊！去哪里？”
　　“你爸和我还得照顾商城的买卖，不敢远处去，就去青岛耍耍吧。”刘二狗媳妇说道。
　　“行，去青岛也中。”刘翰林一下子蹦了起来。
　　一大早，就坐上客车，去青岛耍。
　　第一站是去栈桥。在那里有专门给游客照相的，一家三口照了相，又单独给刘翰林照了张。刘翰林填了地址，过些日子就寄回家里。
　　“等拿了相片，你也给你同学看看。”刘二狗媳妇对刘翰林说。
　　刘翰林说：“中。”眼睛却盯着卖冰激凌的小贩，对妈妈说道，“俺想吃个冰激凌。”
　　刘二狗媳妇刚付了照相的钱，听见刘翰林又要吃的，不愿意了，说道：“咋见一样就要一样啊，再这样，就不领你出来玩了。”
　　刘二狗呵斥自己媳妇说道：“儿子要就给买一个。穷家富路，出了门子花点钱就花点吧。要省钱在家里省。”
　　刘二狗媳妇心疼钱，看到刘二狗生气，咬着牙掏钱买了一个大冰激凌，鸡蛋卷的，递给刘翰林，瞪着眼说道：“出了门子，光乱花钱。”
　　刘翰林双手接过来，抱着咬一口，奶油流了出来，刘翰林不停地用舌头舔，滋润地呲着牙咧着嘴到处跑。
　　在栈桥玩完了，又坐车去海水浴场，还去了水族馆，买了一个大海螺壳，用嘴一吹，“呜呜”直响。又去了海军博物馆，看了大军舰。
　　回到家，天已黑了。刘二狗媳妇赶紧去厨房做了饭，一家三口围着茶几子，吃饭。
　　刘二狗边吃饭边开始教育刘翰林说道：“今天领你出去耍了，满足了你的要求，回来你要好好学习。”
　　刘翰林玩了一天，肚子饿了，埋头大口大口地吞饭，顾不上答应。
　　刘二狗媳妇对儿子说：“你爸和你说话呢。好好听着，别光顾着吃饭。”
　　“孩子，你记住了，人分三六九等，不能攀比。”刘二狗继续说道，“你现在上五年级，我和你这么大时，已在山上放两年羊了。我找谁诉苦去？埋怨你爷爷奶奶？”
　　刘翰林望着刘二狗，摇摇头。
　　刘二狗说道:“我十多岁来县城，啥人也不认识。也没有钱，饿了，就去饭店里吃客人剩下的饭。困了咋办？爬大杨树上把自己绑树上和喜鹊作伴。”
　　刘二狗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反酸，说不下去了。刘翰林上前拉拉刘二狗的手，说道：“爸爸，你别说了，我一定好好念书。”
　　刘二狗拍拍刘翰林的肩膀说道：“天下做父母的，没一个不心疼孩子的。我和你妈拼命赚钱，没时间陪你，也是为了你长大以后的各种花销。”
　　刘翰林使劲点头，说道：“我保证不再出去玩了，长大了一定考个好大学。”
　　刘二狗瞅瞅儿子，叹息说道：“没法子，穷人家的孩子就得早当家。”

　　四
　　过了几年，刘二狗在商城的生意已经有了起色，两口子忙忙碌碌，赚了些钱。当时商品房已开始出现，不过一套房子也将近十万，买不起，就去买了个别人换下来的二手房子。房子是人家企业的福利房，没有暖气，房子也破旧。两口子却很高兴，尤其刘翰林，终于有了自己的单间。
　　搬了新家，户口也从老家办出来，落户进了城，成了城市户口。
　　这一天晚上，邻居要了些灯具，刘二狗和老伴去送货。安好了灯，收了钱，坐下拉家常，拉呱起孩子来，邻居说道：“俺家孩子去新马泰旅游了。”
　　刘二狗媳妇随口问道：“新马泰是哪个省的啊？头一回听说。”
　　邻居听了一愣，假装没听明白，笑了笑，说道：”反正挺远的，是外地。”
　　刘二狗看到邻居说话时的表情，分明有些瞧不起。估计媳妇问错话了，但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就没法言语，坐了一会，匆匆领着媳妇回家。回来的路上，刘二狗媳妇双手抱着刘二狗的一只胳膊，贴在刘二狗身旁，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似地，一声不敢不吭。
　　回家后，刘二狗呆坐了半天，发恨说道：“等咱有了钱，我也领你娘俩好好出去耍耍”。
　　刘二狗媳妇赶紧点头，应道：“那感情好。不过，等咱们有了钱，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刘二狗一跺脚，把抽了半截的烟掐了，鼓励老伴说道：“咱俩好好做买卖，我就不信咱熬不到那一天。”
　　刘二狗觉得自己很窝囊，连个家也顶不起来，很对不起自己媳妇，对不起儿子。

　　五
　　刘二狗五十多岁时，做了个决定，把门面店关了，不做生意了。每年光指着自己的网点房出租。靠着一年五六十万的租金，做起了包租公，带老伴出去旅游，兑现自己前些年对老伴的承诺。
　　刘二狗买了面包、方便面、火腿肠、瓶装水，装了满满一大包。带老伴报夕阳红旅游团。第一站，先去北京，逛故宫，看看皇帝老儿到底住啥地方。
　　逛天安门广场，拍照片，回来去照相馆洗出来，放大了弄个相框，摆放在客厅里，感觉倍有面子。
　　去颐和园坐游船。坐在游船上，感觉自己就是老佛爷了，看着湖里的景色，享老福了。
　　还去爬长城，呼哧呼哧累半天，心里却高兴地乐开了花。回来见了乡邻，聊不几句，话题就转到北京，跟邻居们炫耀说：“前些天，俺和老伴去了趟北京，哎呀来那故宫；哎呀来那天安门；哎呀来，那长城……”
　　去的时候，带一大包吃的，回来又买回一大包吃的。
　　再后来，就去南方。去苏州看看园林，看院子里奇奇怪怪的假山奇石，看湖里的大红金鲤鱼。
　　去杭州逛逛西湖，看看《白蛇传》里许仙和白娘子相逢的断桥。
　　去上海看东方明珠，坐电梯升到好几百米高，整个上海，浦东、浦西全看了个遍。
　　再后来去云南看雪山，买个大氧气包带着，一直爬到雪山山顶。
　　去蒙古大草原，到蒙古包里吃大块的烤羊肉，喝大碗奶茶。
　　国内逛遍了，后来，就去逛香港、澳门、台湾。
　　再后来，直接出国游。
　　这不，刘二狗带着老伴去了新、马、泰。就是以前老伴在邻居家里，问人家新马泰在哪个省的地方。
　　在泰国的时候，刘二狗和老伴在大象跟前照了相，感慨说道：“出来逛逛真开眼界啊。”
　　外出旅游还真上瘾。从新、马、泰回来不久，又报了个旅游团，去欧洲旅游。
　　这一次一下子去欧洲五国，也就是德国、法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五国十日游。刘二狗和老伴光报团费就花了两万多。去时，还是捎着一大包吃的，回来还是买回一大包吃的。
　　外国人笑话中国人这是穷游。香港人讥讽大陆观光客这是“刮地皮。”
　　刘二狗的邻居们却不敢笑话，有的只是羡慕、嫉妒、恨。
　　刘二狗的邻居，眼瞅着刘二狗和老伴一会国内，一会国外的出去逛游，背地里纷纷猜测议论。
　　“真养了好儿子了。”邻居们有猜测孩子出钱，言语中还带了嫉妒。
　　“要不就是买彩票中大奖啦？”有的邻居如是揣摩。
　　刘二狗听了，也不分辨，嘴角泛着笑，“嘿嘿，嘿嘿”两声，算作应答。
　　没人时，刘二狗自问自答：“儿子给我钱？——儿子买房子的钱还是我出的呢。在北京买的，房价贵着呢。”
　　刘二狗的儿子刘翰林除了小时候挨过两鞋底。学习一直很认真也很努力。初中升高中时，考上了鲁东县第一中学。一中在鲁东县是最好的高中。高考那年考了全县第五名，考上了上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后来又去北京读了硕士、博士，现在在北京一所重点大学里当老师，成了硕士生导师。
　　刘二狗又在心里自问自答地说：“哪来的钱？——我有五个‘干儿子’呢，每年五六十多万呢。”这么多钱刘二狗却不敢和别人说。放在心里憋着，有时觉得憋得慌。
　　在茶楼里，刘二狗和杨大本的儿子杨龙却无话不谈，两人正在谋划着，干一件很大很大的事呢。
　　“你小子若单纯为了钱，那你躺在家里就中，你那个瞎吧老爹这些年从洋鬼子那里赚的钱，估计你儿子那辈也花不完。”刘二狗笑呵呵地说，随即脸色一沉，严肃起来，声音提高八度说道：“你若想干点实事，那咱爷俩就合作一把，来个土洋结合。”
　　杨龙抓起刘二狗的双手说道：“到目前为止，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刘叔您。我这么年轻，肯定想干点实事。再说了，这些年我在国外，花了俺家老杨好几百万。老杨的钱来得也不容易。”
　　刘二狗说道：“我就知道，你这臭小子不会甘心当混混。”
　　“我跟定您了，刘叔。”杨龙咬着牙说道，“我非干出点事来让大伙看看，我杨龙是个富二代，也是个创二代。”
　　“好小子，有骨气。”刘二狗抽出手来，伸了个大拇指，顿了顿说道，“要干事，先期筹划宣传很重要，这么着吧，今天我让你认识个文化人，也住在咱们小区。”刘二狗说着，掏出了手机打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