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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父爱如山 4——8节

作品名称:追梦的父亲(小说)      作者:李园      发布时间:2017-09-12 17:11:33      字数:6216

  4、毕业留城
  1976年的夏天,我中学毕业了。
  当时唯一的去处就是上山下乡。由于那个时候选择特别的少,所以“愿做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成为当时最为时髦的口号,广大青年也是那样做的。记得在毕业的前夕,很多的同学纷纷写出决心书,贴在当时的电影院外面的高墙上,以表示自己决心的坚定。我站在决心书的前面,思量着自己将去向何方。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在剧院召开的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会上,我的一个男同学要到昭乌达盟了,我们许多女同学去欢送他。记得我买了件蓝色的背心送给他,因为觉得他家很困难,但那时我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当大客车载着他们一行人缓缓离开普兰店的时候,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湿了。几天后,听说我的一个女同学后来竟偷着自己跑到昭乌达盟,去找那个男同学了。不知道那时候他们是否真有爱情,还是一时的冲动,同学们瞎分析说她是跟着他跑了。尽管这段插曲离我很远,但是也稍微触动了我少女青春期那根微妙的神经。我也苦思冥想:我的生活中有没有值得我也跟着跑的人呢?如果我也像那个女生跟着别人跑了,我的父亲会怎么样想呢?
  这时的父亲正在为我留城而四处奔波。正当我雄心勃勃地、跃跃欲试地要到农村广阔天地练红心的时候,说句心里话,父亲从没有支持过我。他总以我的体力和身体状况,不能吃那个苦遭那个罪为由,想方设法将我留在城里。可是,当时父亲的这个想法真的没有得到我的领情,反而还和他拗起来,采取不吃饭、不出门等办法向父亲“抗议”,想让他屈服,同意我到农村。说实在的,当时的农村之所以吸引我,并不是那里的火热生活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而是看到所有的同学都去了那里,能和他们在一起就好。况且,那里有山有水,还有一望无际的庄稼等着我们去收获,果园里有着飘香四溢的果实等着我们去摘采,啊,一副多么浪漫情调,跟小说里描写的一样。想想,这样的情形怎么能不让正值青春期的我动心哦,又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啊!可是,此时的父亲不知怎么,就像和我较劲似的,拼命地到处找人说情,四处求人帮忙,最终,据说是感动了一位当权的领导,他发了话,我可以作为“特殊情况”留在城里。
  5、参加高考
  我终于留在城里了,可是我的同学们都走了。虽然也有个别的因不同的情况留在了城里,可人家时间不长都安排了工作,我在家里一待就是一年多。在这段时间里,我对父亲的意见逐日上升,并开始不断向他“发难”:要工作。让我闹得没有法子,他搬来了当时农林局林业股股长杨海春大叔来我家作我的工作。可是无论怎样说,没有工作是事实,说什么我也听不进去。就这样我和父亲在矛盾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年半。1977年的冬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国家恢复高考了!我便收敛了闹父亲的举动,全力以赴地准备高考。每天我坐在炕上,面前放上饭桌,饭桌上摆放着复习资料。上午复习语文,下午复习数学,晚上还要看看政治和历史,因为我要报文科,所以地理也是我复习的重要学科。那段时间,虽然觉得很累,但是因为希望在前,所以也没觉得怎么辛苦,每天兴致勃勃地、按部就班地学啊学的。终于等到上考场的那一天。第一天考试学科是语文,记的作文题目是《谈青年时代》,当时我的作文内容是以张铁生作为反面论据,来阐述青年时代对于每个人的重要作用。走出考场时,自己的心情好极,甚至觉得未来的大学校园就展现在自己的眼前......我不由得想入非非了。
  那段时间,父亲显然比我还要紧张和着急。他背着我经常打听分数情况和录取时间。一天,只见父亲兴冲冲地跨进院子,一进门不顾邻居在场,大声说道:“你快去!去镇上拿表!”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说:“拿什么表?”父亲满脸得意地说:“镇上来电话,说你够了录取线,让你去拿体检表和政审表。”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穿上外衣就冲出了家门……
  在等待录取的那些日子,我看见父亲明显地年轻了许多。每天都能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自豪和欣喜的光泽,走步的频率格外的快捷和轻盈,甚至从不喜欢唱歌的他竟然有意无意地哼唱起京剧中的片段来。虽然不在调上,可却是有板有眼。我知道,那是父亲在为我自豪呢。我呢,更是兴奋得不行,每天无数次去电影院的大墙上看通知(因为那是当时发布录取通知的地方),一遍遍准备着念大学的东西,一次次去和要好的朋友道别,甚至连给朋友赠送的笔记本都准备好了。
  正在这个时候,根据国家的政策,我们这些因各种情况留城的青年全部安排工作了。在街道开完会后,看到同伴们拿着《新职工登记表》兴奋地离开时,我的心情比他们要开心的多。因为街道也知道我正在等候大学的录取,所以暂时不能安排。如果大学录取了,会省下一个名额安排别人的。这样,我在兴奋和期待中等到了1978年的三月。随着一批批新生名单的公布,我的名字却始终不见踪影。现实终于和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我落榜了。后来,听街道的领导说,原因是今天听起来实在滑稽的。因为当时街道正在走“五七道路”,曾经派人来我家让我去一个水库工地抬泥土,我去试了几天,因为实在抬不动,就再也没有去,这是一。二是当时因为“四人帮”刚刚打倒,唯成分论的余音未散,因为我家是富农成分,还需要进一步的考查。三是街道某个人说我曾经穿过用平绒布做领子的西服,所以,资产阶级思想很严重,故不能让我去大学。就是这几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就将我的大学的通道彻底堵死,当然,我的大学梦也夭折了。
  6、父亲的芭蕉扇
  七十年代初,家用电器还远没有进入家庭,唯一常见的只有大小不等的收音机,当时我们称它为“电匣子”,后来先进了点就有了“半导体”。
  1973年,我和父亲回城了,住在小院的厢房里。这个房子我以前描述过了,冬天冷得要命,夏天热得也要命。小小的卧室里,除了和炕连在一起有扇窗户外,朝东的方向,只有一个小得连头都无法伸出去的小窗口,加上那个年月人们的防护意识太弱,从不知道弄个窗纱什么的挡挡那肆虐的蚊子,任凭它们可劲地撕咬我们。一天傍晚,父亲从农村回来了,带回了两把芭蕉扇。那芭蕉扇很大,它的半径足有一尺半,是天然的芭蕉树叶子。显然父亲是刚从土杂商店里买回的,扇子上面还散发着阵阵芭蕉叶的草香。父亲将身上的书包往炕上一扔,就到处找布条,然后坐在院子里,用针线将那两把扇子的边缘部分,用布条仔细的包好,再一针一针地缝上。不一会儿的功夫,父亲就将扇子打扮得很漂亮。布条的颜色不一样,父亲告诉我,一把扇子是用来扇炉子的,另外一把是用来扇风解暑的。后来的日子里,那两把扇子果真在我和父亲的生活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每当炉火不旺,父亲就会用它拼命地扇着,每当经过父亲的扇打,那炉火就会格外地闪亮。
  一个夏日的晚上,我被阵阵热浪折腾得无法入睡。邻居大娘们都坐在院子乘凉,久久没有回到屋子里。父亲坐在灯下面写材料,继而会用那把扇子轻轻拍打一下飞到身上的蚊子,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不经意间,父亲发现我还没有入睡,他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一边用那把大大的芭蕉扇为我扇着风,一边对我说:“今晚实在太热了,一点风儿都没有。这样,爸爸给你扇风,你放心地睡吧。”在那个酷暑难耐的夏夜,父亲的芭蕉扇为我带来丝丝凉爽的微风,轻轻吹拂在我的脸上、身上,让我舒服极了。不知不觉,在父亲那芭蕉扇的舞动下,听着昆虫的鸣叫声,我竟然睡着了。我不知道父亲为我扇了多长时间的扇子,只知道我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当我惬意地伸着懒腰,睁开双眼望着在墙头上跳跃的麻雀时,我才发现,父亲早已离开了家。那把芭蕉扇静静地躺在我的枕边,上面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香园:爸爸下乡去了,这次得20天左右能回来。晚上如果再热的话,你就自己扇扇风。快出暑了,我估计这样炎热的天气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再坚持一下,天气就会凉了。爸爸。”
  爸爸,您昨晚睡觉了吗?您是不是为我扇了一宿的风?要不,我怎么一直都感觉天气是如此的清凉?爸爸,您的背心是否已被汗水浸透?要不,那扇子的把手上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汗渍?爸爸,您在离开家的那一刻是否徘徊了很久,要不,您的字里行间为什么修改了多处?爸爸啊,那把大大的芭蕉扇,就像您的大手,时时抚慰着我孤寂的心灵,它不仅为我送来凉爽的微风,它也为我送来无尽的爱抚。爸爸的芭蕉扇啊,您带着自己特有的清香,沁入我的心底,时时涌动起幸福的涟漪。
  7、和父亲看电影
  70年代初,县里每年都要召开“三级干部”会议。那时尽管我不完全明白“三级干部”是哪三级,但是有一点我期待得不行,那就是每当开这样的会时,电影院就会演很多好看的电影。而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必定能分得电影票。
  果然有一天傍晚,父亲一走进家门,还没等我张口,他就兴奋地对我说:“今晚早点吃饭吧,我有两张票。吃了饭咱俩去看电影。”说完,父亲就急忙走进了厨房。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心中纳闷:不会吧?父亲从来不看电影,今天怎么了?另外,我已经答应了伙伴,如果父亲拿回电影票会和她一起去看的,怎么爸爸他……
  越想越不对。于是,我来到父亲的跟前,对他说:“爸,你从来都不看电影啊,再说了,我已经答应小凤了。你还是别去了,把票都给我吧。”父亲一边忙着做饭,一边笑着拒绝说:“呵呵,开会的人都说今晚的电影特别好看,是南斯拉夫的,叫什么…..反正是一拖一串的名字我也记不住,我想去看看。再说,爸爸还从来也没有和我的老丫头看过电影,今晚就兑现一次!”
  父亲说得那么坚定,也很真诚。我无奈,只好违心地跟着他进了电影院。电影终于在人们的期待中开演了,是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随着剧情的不断深入,我的心情也在激烈的变化。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又紧张。正当全场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影片时,突然从我的身边传出一声大喊:“哎呀,哎呀,我的妈呀!难看死了,难看死了。走走走,不看了不看了!”顿时,全场所有观众的目光“唰”地全部射向我的身边——父亲的身上。这句令人恼怒的话竟然是从父亲的嘴里喊出的!一时间我愣住了,继而,臊得我赶忙将头埋在胸前。待人们一点点恢复了平静,将脸又转回了银幕,我才敢抬起头,冲着父亲一个劲地瞪眼,做出不满意的表情。可是父亲丝毫没有在意人们那惊恐和诧异的目光,当然也没有在乎我的表情。只见他在坐位上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身对我说:“你看吧,我先回家了。”说着,根本不顾我的感受,嘴里一边念叨着“小树林,小树林”,一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电影院。当我气嘟嘟地回到家,推开父亲的房门刚想朝他发火,却看见他又俯在图纸上,侧着头在比划着,计算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推开他的房门。我悄悄地关上了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位除了工作,对任何的娱乐形式不会感到半点兴趣的父亲!因为他把所有的情趣细胞都献给了祖国的林业事业,献给了他的那些树啊林啊。此刻,我在路上准备了一肚子埋怨他的话一扫而光。是啊,这样的父亲今生我去哪儿找啊?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事后,我和父亲提起那次电影的事,父亲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羞涩而难为情地为自己开脱说:“他妈的,我以为南斯拉夫国家拍得电影应该有很好的树林景象,谁知,我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树木,净是些打啊杀啊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喊出了那些话来。”父亲的这些解释再真实不过了,他就是这样想的。望着父亲那憨憨的窘相,我“吃吃”地笑个不停。父亲却说:“这几天我的心里也挺遗憾的。”我说你遗憾什么?他说:“我觉得白瞎了那张电影票了。如果你和小凤去看看多好啊。”我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地说:“如果再有电影票一定要全部给我!”父亲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地答应说:“一定全给老闺女,我再也不看了,不看了。”
  8、县委书记来拜年
  我17岁那年春节第一天。一清早,父亲告诉我他要到安波去看看林子,然后就离开了家。头一天,父亲为我忙乎了一下午:炸油丸、炖酸菜,还用地瓜粉做了一小钵的焖子。做焖子是父亲的拿手活,既能当饭,也能当菜。每当父亲为我做焖子的时候,我高兴得心情一点不亚于包饺子。父亲做的焖子,软硬合适,且筋道十足。父亲经常将做好的焖子托在手心,用刀轻轻地切割成一块一块,放在一个大大的碗里,再滴上香油和酱油,拍点蒜泥浇到上面。啊,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将整个大碗捧在胸前,跳上炕头,大口大口吃起来。这个时候的父亲,总是倚在门框上,一边擦着手上油腻,一边疼爱地看着我的吃相笑着。此时,父亲的笑容就是我肠胃的动力,直吃到焖子已经到了我的喉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大碗,抹了抹嘴巴,懒懒地将碗递给父亲……
  那天一早,父亲走后,我便来到了邻居小凤的家。小凤是我的玩伴,她的父母对我都很好,没事的时候我也总喜欢去她家玩。尤其是过年过节,她家的兄弟姐妹多,很是热闹。正当我在小凤家兴高采烈的时候,我们家的四合院里进来几个人,他们在打听父亲的名字,我急忙出来迎上去。我把他们迎进家,但我家实在太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于是,留在外面几个,其中两个人跟我进了家门。进门后,我看清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他身材不高,精神矍铄,眼睛里流露出慈祥的目光,他和蔼地端详着我。我很紧张,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特别是多年的政治运动,在我的骨子里早已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是地富反坏右的子女,除了老实做人,不会有什么好事降临到我家的。这时,站在那个人旁边的年轻人说话了。他告诉我,这是我们县委的于书记。我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看。县委书记?县委书记能到我家?怎么会呢?看到我一脸的诧异,那个中年人微笑着说:“你是李德臣的女儿?”我惊恐地点了点头。
  于书记跟着又问:“你是老几?”
  我说:“老三。”
  “那,你爸爸呢?”
  我不知道是祸还是福,更不知道父亲是否犯了什么大错,低着头嗫嚅道:“他,他早上就走了。”
  “他去哪了?”
  “说是去安波看林子。”
  于书记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问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依旧不敢抬头:“十七了。”
  “你母亲去世几年了?”
  我低着头,默默地在心里数了数年数,然后回答:“八年了。”
  “这么多年就你和父亲俩一起生活?”
  “嗯哪。”
  于书记坐在我家的炕沿上,很久没有再问什么。我倚在柜子边始终也没敢抬头,只是用一只脚在地上不停地磨蹭着。屋子里静极了,我的心在“咚咚咚”地跳着,脸上开始慢慢地渗出汗星。于书记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我说:“不容易呀。”他伸手摸了摸我家的炕头,对我说:“等你的爸爸回来你告诉他,我叫于吉祥,是县委的。今天是大年初一,专门来看看你爸爸。他是我们县的林业专家,也是功臣。今天来就是想给他拜个年,祝他健康快乐,工作顺利。他今天不在家,你就代表了吧,也祝你好好学习,向你的爸爸学习,不断进步。”说完,于书记站起身,对身边的人说:“就这样吧,我们走吧。”说完,他又转向我,将手伸给我。我慌乱地、战战兢兢地赶快伸出手。
  他们走了。我站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县委书记来看望父亲?这是真的吗?难道父亲不再是右派了?是好人了吗?刚才县委书记都让我向父亲学习,那他一定是特别好的人啊!哈哈!父亲是好人了!不再是右派了!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和兴奋,跳着蹦回屋里,在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屋里蹦啊跳啊,嘴里大喊着:“爸爸!你快回来啊,县委书记来给您拜年啦!哈哈,哈哈。爸爸,你快回来呀!”尽管我已经近乎于疯狂,可还是没有缓冲我那极度亢奋的神经,转身推开房门,急步冲到小凤的家里,对着小凤的全家大喊:“哈哈,你们知道刚才是谁来我们家了吗?是县委书记啊!你们知道县委书记是干什么的吗?是我们这儿最大最大的官啊!”小凤的全家被我那吓人的模样逗乐了。可是,此刻小凤的家怎么能容下我那水库泄洪前般的兴奋情绪呢,我从小凤的家又冲了出去,冲向了大道,冲向了更广阔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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