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5-1

　　我嘴巴上没有答应把店面租给辛开云。但我已经在楼下的几个门店间走动。跟认识的人闲聊，无意中说说在这条街道开一家有情怀有味道的餐厅试探大家的反应。大家的反应基本上偏向赞同，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环境好，价格合理，不需要人太多，宽敞不拥挤，还是会人来这样的餐厅来坐坐。邀约上几个哥们，点上几瓶酒，吹着空调，吹着牛逼，人生何其美哉。不管是苦恼的快乐的，不管是单身的还是成双结对的不管是富有的还是贫穷的，不管是工厂流水线的工人还是穿着体面的白领一族，不管是出租车司机还是看门的保安，不管是背井离乡的街边小摊贩还是本地的收租婆，心里面总会有或多或少的烦忧需要倾述和交流，如果有那个合适的地方，大家都愿意去。
　　裁缝店的曹淑华和陈晓红更是笑着说我，要是能开一家那样的餐厅保证不出三年赚个上千万，要我从此以后一年四季都要在他们店里订制衣服，他们的未来和希望靠我顾宝来了。他们说的那个夸张劲把我吓得赶紧跑。
　　收集到这些信息后，我暗暗窃喜。证明辛开云的想法得到大家认可。按大家的意思，这个项目还是有前途。
　　我也给两个儿子说了一下辛开云的计划书。顾同辉说，“老爸，你也干了那么多年的酒店管理，你可以尝试跟他合作。我们出店面水电，他出钱装修及人员招募培训，这样合作不是挺好的？反正你也没有工作，写书你也写不出来，还不如自己干点事呢，那怕不赚钱反正你也不会亏本。天天跟着大家打交道多好啊，起码你人是开心的。看你现在的状态多好啊，清清爽爽，人见人爱。”
　　杨同辉也跟着说，“对啊，老爸，你不妨试试看。这个也未尝不可呢，现在人只要环境好舒适都愿意来。特别是现在很多文艺小青年特喜欢这种有格调的餐厅，既能吃饭还能拍照发微博发朋友圈，这也是一种餐饮文化，都能帮你免费做宣传。我哥说的也对，重点是你工作了以后就不会想那么多无聊的事，人开心了跟着也会帅气年轻起来。写书的事，你还是放弃吧，你没有那个写作的细胞，写不出来书的。光那些人物对话场景设置都够累死你的了。”
　　听着两个儿子的建议，我看了他们一眼，真诚的问他们，“你们真的赞成我搞这个项目？赞成在咱们门店搞？你们确认我们这边夜里会有人来？”
　　顾同辉点了点头，说道，“我认为这个项目可以尝试做做，反正也是我们自己的店面，不用投资没有风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一点事情。要是真按那个人说的那样，是为了让一些人晚上有个落脚点，应该是不错的。就算那些流浪汉不来，以后有钱了做慈善资助他们也可以啊，我老妈要是知道了也会很开心。”
　　杨同辉说，“我来分析一下。我们店的位置好，这是肯定的。我们这个村子住了好几万外来人员，各种阶层都有，上夜班的也不少。还有上万个本地人，也是干着各种行业。附近大大小小的店铺也不少。几百米以外的村子口那边有夜总会，ktv，还有学校，酒店旅馆，步行街，去那边的人知道我们这个店也挺容易。现在餐厅除了几个洋快餐很少有做午夜档的生意，一般也就是做到十二点钟到一点钟左右关门歇业了。其实，这个时间点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回家。如果你搞这么一家这样的餐厅，正好弥补了这么一个空板。KTV那边唱歌不尽兴的几个人过来吃点东西填饱一下再喝点酒，加班回家的工人白领出租车司机路过肚子饿了来吃点东西回家心里也踏实，失意的创业人员摆摊的小贩失恋的男女需要找个地方喝上几杯也是不错的地方，还有那些夜班的服务员拿了奖金服务了一天过来犒劳一下自己等等，总之我也认为生意绝对是有的。就看你做的东西是否真材实料，老板是否好打交道，价格是否合理。如果你能参与进去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有点事情干着人也不会那么清闲，不会胡思乱想。”
　　杨同辉说得头头是道，都快赶上专家了。杨同辉说的也不无道理，大部分意思跟辛开云的接近。看来年轻人的思想还是比较符合潮流。从两个儿子的话里意思来看，他们也希望我能有一份工作，不要我像过去那样无所事事。毕竟我已经无所事事好几年的时间了，年纪还不算大就这么白白的浪费时光很是可惜。
　　我跟两个儿子说，“好吧，我考虑考虑，过了年再做决定。如果我要参与进去了，你们到时候帮忙拉客人来凑热闹。”
　　马上就过年了。过年对我来讲早已没有了感觉。再也找不回杨晓娥还在的那种氛围。她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子人准备充足的年货和礼品，给家家户户亲戚送礼。杨晓娥不在了，我连续两个年头都没有去走亲戚。亲戚们也能理解我的心境，所以都不怪我的无礼。
　　这座小城跟中国大部分城市一样。过年的时候街道上基本上也是空空荡荡。千千万万在这座城市打拼了一年的人们回归故里去了。原本我也是那千千万万个背井离乡的一员，所幸我遇着杨晓娥从而留在这座城市站稳了脚跟，有了家庭和孩子。
　　这座城市的年味随着千万个人员的离去也变得寡淡起来。昔日拥挤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小时候故乡的那种年味，在脑海里清晰着，却无法在远方延续下去。离家那么多年，父母都相继离开，兄弟姐妹们的关系也一年比一年疏远起来。而我心中的那股回乡之愁却日益浓郁，可无人知晓。我也想回到家乡去过年，父母不在了的家，但要回去却不是那么容易。兄弟姐妹们只会客客气气的把我当成客人盛情款待一番，住上三两天就得赶紧离开，不能把自己当成家人，无法当成家人，在他们的眼里，我早已不是家人，是一个远方来的过客。如果遇到他们有需求又未能及时帮得上忙，那就更要好好看清一下他们的脸色，要不然对方给你难堪。渐渐的那种场景多了，也就回不去了。只有在心里回去，然后再悄然出来。
　　我老家一共五个哥哥，两个姐姐。跟我关系好的也只有两个姐姐，其余五个哥哥比陌生人还不如。他们埋怨我一个人远走他乡，没有好好赡养父母，没有尽到做儿子的义务，父母的晚年生活都是靠他们来打理。指点我一个人在城市里吃香喝辣的，过的那么逍遥自在。这些埋怨多了，关系也就疏远起来了。
　　对于背井离乡的我来讲，我的前半生还真没有达到绝情的地步。纵使我和杨晓娥结婚了，我也依然惦念着故乡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顾宝来不高尚，可我顾宝来也不低劣。每年杨晓娥都跟我商量着给老家的父母寄钱寄物，也尽可能的照顾兄弟姐妹们及他们的孩子。十多个孩子结婚的结婚，读书的读书，几乎都有我和杨晓娥的赞助。但这一切，在五个哥哥们的眼里成为了理所当然，稍有不如他们的意思了风言风语便传给了我的两个姐姐。想着这些，原本我想回到故乡与大家子人团聚的愿望都变得那么高不可攀。
　　都说家是最温暖的港湾。都说乡愁是屋檐下闪亮的红灯笼，是远方游子对家的渴盼，而在我的心中成为了一种伤痛。杨晓娥还在的时候，她鼓励回家鼓励跟家人联系，所有的努力成为一厢情愿后，乡愁就成为了真正的愁。
　　这个时候，我无比想念杨晓娥和父母。杨晓娥如果还活着，年货她一个人都准备的差不多，我只管伸一张嘴过来即可。父母如果还在，他们会召唤我回到他们身边，一家人过着热热闹闹的年，那种味道浓郁而幸福。而今，他们离我远去，剩下我索然无味，年不是年，节不是节，那些节日连儿子们都过得没有了兴趣。光看着别人家团团圆圆，看着别人家幸福美满，有爸妈喊着，有老婆喊着，幸福在上溢出，旁人的我看着竟然心酸。
　　还有两天过年，顾同辉小心翼翼的跟我说，“老爸，过年的时候我把女朋友带回来一起过年好不好？她不想回家过年，我觉得她既然不能回去过年那就来我们家一起过吧，留着她在店里多不好。她都好多年没有回家过年了。”
　　我猛然想起我一直没有过问过顾同辉的事，其实他早该把女朋友带回来让我们认识认识了，都谈了快一年的时间了，我们还没有见过一次面。我忙着说，“好呀，这是好事啊。带回来吧，都谈了快一年了，谈得怎么样了？”
　　顾同辉一脸得意的说，“我们进展的还好了。她说如果能赚够一套房子钱就跟我结婚。”
　　顾同辉把结婚这事都说出来了，我暗暗高兴了一下，儿子真的长大了，需要成家立业了。我忙说，“那你不早跟我说，可以求助我啊。我可以无息借款给你们，等你们有钱了再还给我就是了。这房子一年一个价格，要想买就得趁早。”
　　杨同辉接过话说，“我哥之前还不是看你一天到晚不开心的样子，不好开口，也不好带女朋友回来，怕到时候尴尬。现在说也不晚，我哥才多大年纪，是吧，哥？”
　　顾同辉笑哈哈的说，“我也不小了，年一过去就二十二岁，可以结婚生孩子了。爸还不是二十多岁就结婚生孩子了，结婚生孩子要趁早。像爸这样，这么年轻，过一两年可以当爷爷，多好啊。”
　　再过一两年我要当爷爷了。顾同辉的话如针尖扎了我心头一下，我的心头猛然一紧。我才意识到，我老了。都要当爷爷级别的人物了，还能折腾什么呢？活了四十多年来，除了折腾出两个儿子，我好像什么都没有折腾到。我心有不甘，不甘就这么老去。可顾同辉的话又那么现实，我的年纪也摆在这里。
　　年一过我是四十五岁的中年人了。四十五岁，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年纪，很尴尬。没有事业的男人，会显得更加尴尬。说年轻，已经四十五了，下面一大把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断的冒出来排挤你。说年纪大，四十五岁的年纪，一点事业都没有。心理上还有一些侥幸存留的幼稚，坐个公交车也还不到有人让位置的地步。大部分这个年纪的男人，有着自己的事业，正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发挥着他们的智慧和能力。而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不断增加的年纪和皱纹。
　　时间真不是一个好东西，一眨眼从一个毛头小伙子过渡到一个小老头。在不远的日子里还要成为爷爷级别的人物了。吓人啊，这折磨人的岁月。
　　我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商场采购了一些年货，顺带给他们买了新衣服。儿子这么大了，我是第一次给他们买衣服。以前是杨晓娥准备，我只要上个班啥事都不用操劳。轮到我去买东西了，都不懂得讨价还价，任人宰割。那种当甩手掌柜的幸福日子太短暂了，还没有好好的享受便戛然而止。
　　由顾同辉挑选我付账，给我未谋面的未来儿媳妇买了一条项链。人家以女朋友的名义来见家长，还要一起过年，我总得送人家一份礼物。
　　买东西回来，我进蛋糕店跟张世良说了，过年那天上来一起过。张世良却告诉我早答应了跟老乡一起过，过年就不上来了，过年后再一起团聚一下。我跟张世良说话的时候，张敏香跑出来露了一个面，她喊了我一句大叔便闪退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