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个“干儿子”
作品名称:刘二狗和他的邻居们 作者:冬天的火锅 发布时间:2017-09-12 15:44:47 字数:4839
一
“老太婆,我的那套丝绸褂子放哪去了?”刘二狗对着正在厨房做饭的老伴喊了一嗓子。
大清早的,真能吆喝,好多人还在睡懒觉呢。唉,刘二狗阿刘二狗,说你多少回了,粗人就是粗人,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脾性。
二
山东东部沿海,鲁东市。
鲁东市原来是青岛市管辖的一个县,叫鲁东县,十多年前升级为鲁东市。
鲁东市东部临海,西部是大片山区,是个东低西高、有山有水有风景的地方。有海,盛产各种海鲜;有山,不缺各种水果。你浮想联翩一下,地方是好吧。
馋人不?
以前,东部靠近海边的地方,都是盐碱滩,因为潮湿,又经常有雾气,所以,除了零星的小渔村,很少有人在此居住。
最近这几年,鲁东市把市政府东迁,地产商趁势在海边盖了很多楼房。为了推介,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海景房,一下子成了香饽饽。
其中有个小区,最临近海边,一出小区南门,穿过马路,就是细腻的沙滩,沙滩前面就是大海。
这个小区号称是鲁东市最高档小区,名字也响亮,叫海韵丽都小区。小区内最前头,是几十栋独栋类的别墅,后面的是电梯洋房。能在这里居住的,不是商人就是官员,总之,都是不差钱的金主。
三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大清早的,也闷呼呼地,燥人。
海韵丽都五号楼二单元302房间。
“老太婆,我的那套丝绸褂子放哪去了?”
早晨刚起床,刘二狗在卧室里对着壁橱里翻来翻去捣鼓了半天,没个头绪,探出身来对着正在厨房做早饭的老伴喊了一嗓子,半天没有回音,又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越老越不拿我当干粮了。”
不一会,挽着袖子,伸着两手的老伴来到卧室,不耐烦地说道:“我在做饭呢,又是啥东西找不到了?”说着话来到壁橱前,“每次找东西都找不着,我看离了我你是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想找咱儿媳妇去年给我买的那套绸子褂子,咋找不到了?”刘二狗嘟囔道。
“嗨,我以为找啥来,不用找了,我给你早找出来了,放客厅沙发上了。”刘二狗的老伴气鼓鼓地翻身回了厨房,随口道,“越老越麻烦人。”
“嘿嘿,这么着看,老太婆这个秘书当得这还差不多。”刘二狗嘿嘿笑着来到客厅。
“赶紧洗脸来吃饭,去晚了还得排队。”刘二狗的老伴招呼道。
昨天晚上,刘二狗和老伴商量好了,今天去市里的公共便民服务中心办理出境护照,刘二狗听住在北楼杨大本的儿子杨龙说,办护照还得现场照相,所以要特意打扮一下。
杨龙这孩子二十好几了,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在家待业,和刘二狗在茶楼喝茶,一来二去混熟了。
“找出新衣服,好好捯饬捯饬,出了国别让洋鬼子笑话咱们。哎——咱们出了国对于洋鬼子来说也是那个啥来?对了——是外宾啊。”刘二狗昨天晚上临睡觉前对老伴说。
“就你那个皱皱巴巴的老脸,胡子拉碴的,咋拾掇也是个庄户老土,还外宾呢,别猪鼻子上插根大葱——装大象。”老伴呛了刘二狗一个白眼。
“和你这个没文化的老太婆没法拉呱。”刘二狗愤愤然。
四
刘二狗,今年五十六岁,属牛。身高嘛年轻时是一米六十五,现在上了年纪,后背有点驼了,估计也就一米六十三四的样子,高高的鼻梁上长着一双小老鼠眼睛,配着一张猴子脸型,憨厚的样子里透着那么一丝小狡猾。
刘二狗庄户人家出身。
鲁东县最西端有个塔山镇,以前叫塔山人民公社。各位,您听听就知道了,塔山塔山,塔山林立啊。塔山最西端,大山谷里,有个村叫刘家屯子。
刘二狗就出生在这个村。
二狗这个名字是奶奶给他起的。山里人嘛,命贱,父母生下孩子,起的名字不是狗就是猫,乡下的人们觉得起个畜生名好养活。小时候叫二狗子,长大了要上学了,就叫刘二狗。
二狗在十几岁那年,一时心血来潮才进得城来。
现在的刘二狗很张狂,张口闭口自称有五个“干儿子”,每个干儿子每年给他十几万块钱,加起来每年就有五六十万的钱。五十六万啊!足足有十几斤重啊,这在小小鲁东县市里已算是有钱人了。
海韵丽都靠近南大门处,有一座两层的小楼,海派风格,落地的大玻璃窗,外面的风光一览无余。当时是个售楼处,房子卖完了,有人来开了茶楼,名字叫清心阁,
刘二狗很喜欢清心阁,经常待在那里喝喝茶,看看报纸,偶尔还练练书法。
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的刘二狗还会写书法啊!——你也不信?
说起练书法来,大伙都觉得小学三年级都没念完的人,能认识几个字?各位,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认为,俗话说得好:自古高人在民间。
刘二狗因为小时候在老家大山里放羊,偶尔发现了隋朝的洞壁石刻,着了迷,每天用手比划着在空中练字,后来又得到来大山考古的教授指点,练就了一手用手指头挥写书法的独门绝技。
刘二狗还和老伴经常去旅行社报团,外出旅游。当然了,他们专挑旅游淡季出游,淡季里价格便宜,最主要的是景点里人少,清静,可以静下心来观赏风景。
“我才不稀罕和那帮子龟孙子们凑热闹呢。”刘二狗口中的龟孙们是指那些吃皇粮的公务员们,“这帮子龟孙办啥事都是一窝蜂。说买房,都一齐买房;说买车,又都排队买车。现在兴起旅游,一放假,俺的老天爷来,高速公路上堵得啊,直接成了停车场,车里的人下来下棋的下棋,聊天的聊天。再看看那些景点,那叫一个挤,和我小时候放的羊群差不多,那真是人挨着人,脸贴着脸,大人看天,小孩看大人的屁股啊。你说说,有啥意思?还不是花钱买罪受!在每个景点,大人孩子手里都举着个自拍杆,龇牙咧嘴,挠头掐腰地摆姿势,拍了相片,发微信朋友圈,求点赞。”
刘二狗对老伴说:“咱不和那帮龟孙子抢,咱这叫错峰旅游。”
你别说,从这件事上看,刘二狗的小算盘打得,还真有一套。
五
吃过早饭后,老伴帮刘二狗穿好衣服,梳洗打扮完整。老两口锁了家门乘坐电梯直接来到负一层车库,刘二狗开出来自己黑色帕萨特一路出了小区。
说起当年买车,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刘二狗对车一窍不通,不过看到身边的朋友有买车的,也很羡慕。听一起做生意的伙计们说,帕萨特是老板标配车,刘二狗心动了。可是家里的财政大权在老伴手里,就回家和老伴商议。老伴心痛钱,说:“也不是做啥大买卖,买个便宜的中了。”
刘二狗火了说道:“车是男人的脸啊,哪能凑合,别的都听你的,这个你必须答应我。”
老伴拗不过,从银行卡里划走了二十多万给了刘二狗。为此老伴心疼地唠叨了好几天:
“也不撒抔尿照照自己啥模样,还‘脸’,我呸——猴子腚。”
话说刘二狗开着自己的“脸”,刚出小区大门,正好碰到了杨大本的儿子杨龙。
留学归来在家待业的杨龙正在为工作的事,和做国际贸易的父亲杨大本闹得不可开交。父子俩干起架来,住在南楼的刘二狗在家里都能听得到。
杨龙和自己的老爸犯着,却和刘二狗有聊不完的话,俩人成了莫逆之交。
而在几年前,刚搬进海韵丽都小区的时候,刘二狗因为杨大本家里的一块匾,不打不成交,和杨大本也成为无话不谈的兄弟。
“两只羊都看上了俺家的癞狗子。”刘二狗的老伴也觉得不可思议。
六
刘二狗一见了杨龙,缓缓停下车,摇下车窗玻璃。
杨龙立马凑过去说道:“哎呦来,刘叔,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是带着阿姨要去哪里旅游?”
“去办护照,出国旅游。”刘二狗一脸的兴奋。
“国外有啥好玩的,到处都是破旧样子,外国都多年没搞建设了。哪像咱们国家,你看看北京、上海、深圳,大楼大都是最新建的,多漂亮。”杨龙笑着说。
“国内的城市,这几年我和你姨都转遍了。不管咋样,也要趁着俺俩身子还能动弹,出国瞅瞅,看看洋鬼子的家啥样子。”刘二狗呵呵笑着说,“你小子是在国外溜达遍了,才觉得不新鲜了。”
“那是,除了北极南极,其他地方我都去过了。”杨龙呲着个大牙说道,“反正俺家老杨有的是钱,我不花白不花。说不定哪会再生个二胎,我的家产就减半了。”
“猴崽子!”刘二狗骂了句,升起车窗说道,“走了,有空去清心阁喝茶。”
七
刘二狗开车拉着老伴,不一会就来到便民服务中心。服务中心大楼门前的广场,刘二狗瞅准一个停车位,一脚刹车,“咣当”停下来。
刘二狗的老伴没预备,身子向前晃了晃,双手扶着前排座椅抱怨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慢点慢点,就是听不进去。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沉稳。”
刘二狗懒地回应,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子,起身自顾下了车,“嘭”的一声,随手关了车门子,走出两步,背着手一按攥在手里的遥控钥匙,“噗”的一下锁了车,头也不回,大步向大楼走去。
走了一会儿,一回身,坏了,老伴咋不见了。
“这个老太婆,又跑哪去了,出门就迷糊的东西。”刘二狗四下里寻摸着,嘴里抱怨道。
正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刘二狗掏出一看是老伴打来的。
“你瞎跑哪去了?”刘二狗大声问。
“死老狗,越说叫你慢点越不慢,我能去哪里,被你锁车里了!”刘二狗的老伴生气地喊道,“快敞开车门子啊,你要憋死我啊。坐你一回车,生一次气。”
刘二狗笑了,关了手机,远远地对着轿车开了遥控锁,只见刘二狗的老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从车里下来。
“年轻时麻利得像只猴子,现在变成癞蛤蟆了。”刘二狗感慨地说道。
老两口上了大楼三楼,来到办理护照的窗口。
填表的时候,看到有一栏填学历,刘二狗思考了半天,填了个大专。一旁的老伴笑地直捂嘴,说:“哎呀来,真让你丢死了,快拉倒吧,小学三年级还没念完,连我都不如,我还念完了四年级呢。还填个大专,咋不填个教授。”
刘二狗的儿子在北京当教授,老伴也多少知道教授名字响亮。
“我不是前几年上了老年人大学嘛,你不是也看见了吗,都有证书呢。”刘二狗红着脸争辩道,“填个大专,不是在洋鬼子面前不掉架子?你说教授?我呸——我是教授的爹,咋了,不服?”
办护照的民警说道:“填了就填了吧,无所谓,也不是出国找工作,没人审查。”
刘二狗也笑了,狡辩道:“我这是为国争光,怕掉了咱们大中国的架子。”
填护照有效期时,刘二狗让民警给办个长期的,办证的民警看他一副其貌不扬的模样,猜测可能就是有个海外亲戚啥的,估计是要去探探亲戚,说不定路费还是海外亲戚提前汇款过来的,就说:“办个长期的干嘛,对你也没有用。”
刘二狗不乐意了,呛呛说道:“你咋说活呢?你咋知道没有用,俺有五个‘干儿子’呢,每年给俺五六十万呢,俺每年要出国旅游好几回啊!”
办理护照的民警是一位中年妇女,被刘二狗一顿呛呛,弄了个大红脸,尴尬说道:“真对不起啊,大叔。还真没看出来,您原来是个大老板啊。”
“那是,生意行里,人家都尊称我刘总。”
老伴一把把刘二狗推一边子去,打圆场说道:“你别听俺家老头瞎咋呼,啥老板啊,俺俩这些年做个小买卖赚了点钱。现在孩子成家立业了,没心事了,俺们也上了岁数,趁自己身子骨还硬朗,到外国去看看洋人啥活法。”又转身对刘二狗说道,“不说你那五个‘干儿子’能死?能憋死不?真是的,天天挂嘴上,烦人!”
一屋的人听了这老两口吵吵,全都哈哈着笑。
围观的市民忍不住地感慨说道:“这么大个年纪了还出国去旅游,这要在前些年,真是不敢想象的事啊。”
办护照的民警说道:“国家搞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真发了一批人。有钱的人就是多。”
现在都讲究效率,填完表,照完相,等了不一会,护照就办好了。刘二狗拿起护照端详了一阵子甩手递给了老伴。刚出了大楼,刘二狗骄傲地昂首挺胸,甩着膀子大步走。两个手的大拇指搓捻着另外四个手指头,好似手里握着个把玩核桃似得,搓来搓去。搓去搓来。
大步走着,刘二狗的嘴里也没闲着,摇晃着脑袋,唱起了京剧《沙家浜》选段: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的我晕头转向,
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她那里提壶续水无事一样,
哄走了东洋兵我才躲过大难一场,
是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
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刘二狗边走边唱,把老伴甩在了大后头。
“您快瞅瞅俺家那个老东西,就差没按个鸟翅膀。要不真能飞起来。”落在后头的老伴望着刘二狗的背影,愤愤然说道。
八
刘二狗口中的五个“干儿子”不是五个人,其实是刘二狗在鲁东市里抵账顶回来的五个网点房。
现在那五个网点房都出租给了别人做着买卖。一年的租金合起来五六十万。刘二狗觉得就好似自己养了五个“干儿子”,每年给自己上交养老费。
“提起这几个网点房,想当年,还真不比养儿子容易呢。”刘二狗的老伴想起当年的创业吃得苦,眼圈都红了。“为了这几套房子,俺老头逼得出去东躲西藏的才熬过来。”
刘二狗小时候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出生在大山里的放牛娃,一生下来差点饿死,差一点被丢到乱坟岗子里的穷苦孩子,晚年会有这么多钱,还可以出国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