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三十二）

　　秋生也处于这些违反者之中。老实巴交的韩庆林根本没有想到给秋生办理结婚证，也不知道怎么办，到哪里去办理。以前的生活是那样的闭塞，除了村支书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唯村支书的马首是瞻。很多事情的决定权也在村支书的手里，在村民的眼里，村支书就是家长，有着无与伦比的权利。自然，孩子哭了找他娘，很多事情也就由村支书催促办理，养成了老百姓的惰性。但是改革开放以后，这种想象悄悄发生了变化，村支书的权利虽然还很大，但是只是在执行力上面继续得到了巩固，对于关心老百姓疾苦这一领域则被渐渐淡化，就算村子里有人饿死，也是归咎于自己，与村支书关系不大。所以，村支书也就懒得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愿意操心呢？于是，村子里很多年轻人结婚的时候，只注重形式，按照当地的风俗喝喜酒，放鞭放炮，庆祝一下，就算结婚了，对于到政府部门办理结婚证还不是很在意，觉得不晚，反正村子里会催促的。但是正是这个疏忽，让一无所知的老百姓吃了很大的苦头。
　　葛耀武集合了党委的委员们在镇上开会，会上的气氛十分严肃，葛耀武由于兴奋整夜没有合眼，眼里充满了血丝，他那贪婪的眼神就像利剑割裂着委员们的心。昨晚上和财政所长一起把全镇各个村庄报上来的违反计划生育的名额粗略估算了一下，让这位芝麻官张大了嘴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总共600万左右。”财政所长把罚款金额算了算，一推跟前的算盘。
　　“能收上来吗？”财政所长感到不敢相信，老百姓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钱啊！
　　“那就看我们的决心多大了！”葛耀武眼里露出奸邪的神色，瞅了瞅财政所长。
　　“那收上来的钱怎么处理？”财政所长好像很担心似的。
　　“钱还能没有地方放？真是笨蛋！”葛耀武轻蔑地瞅了一眼财政所长。
　　“那是，那是。”财政所长陪着笑脸，点头哈腰起来。
　　“这次计划生育罚款的征缴工作，大家要十分重视，上升到政治高度，造成压倒性的舆论攻势，分阶段有步骤地完成，各个小组要认真组织，抓重点，各个击破，不要怕得罪人，也不要怕出事，出了事我担着！”葛耀武表情严肃，宣布着一条条的规章制度。
　　“第一阶段，就是检查印证阶段，先不要说罚款的数额，先让没有办理结婚证的村民签字画押，保留好证据，对于拒不承认的，可以采取强制手段！”葛耀武一句话跟着一个手势，拍得桌子啪啪响。
　　“第二阶段，就是强制执行阶段，要根据情况，制定一系列的政策，逐步跟进，对于拒绝不缴纳罚款的，可以连户，让他的邻居替他先垫上，以后再还！”葛耀武说到这个地方，用眼光威严地瞅了瞅几个委员。
　　“这不是连坐吗？好像从来没用过的。”几个委员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对，以前就是没有用过，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大家一定要提高认识，不要手软，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运动，谁落后我就撤谁的职！”葛耀武感觉到了会场的蠕动，立即加大语气，严厉起来。
　　“那邻居不替他还怎么办？”一个委员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那就牵牛逮羊，只要是值钱的东西，都可以充当！”葛耀武一副流氓的嘴脸。
　　“那么多东西卖给谁啊？”那个委员还是很担心。
　　“你是死脑筋啊？十块钱的罚款你不会拿他二十块的东西吗？这也需要我教你？”葛耀武突然脸色一变，生气了。
　　“你是六组的组长吧？我宣布，立即撤销你组长的职务，由副组长代理！”葛耀武武断地下达了命令。委员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声，整个会议室一时间静悄悄的，掉一根针都能够听到。
　　就这样，葛耀武的计划生育政策得到了大力执行，很快就蔓延到整个县城，到最后好像全国一盘棋，都活跃起来。在利益面前，行动力最能够得到贯彻！贪欲，在得到泛滥的机会，比洪水猛兽要厉害的多。
　　秋生小心地来到王景林家里，想探听一下口风。王景林看了眼两手空空的秋生，说道：“现在的政策是喝药給瓶！上吊给绳！”吓得秋生颠颠的回来了。
　　为了更好地执行计划生育制度，镇上成立了治安联防大队，从各个村子里征招临时工，虽然名义上工资很低，一个月只有90元，但是由于巨大的额外好处，还是让很多人趋之若鹜，到处求情，渴望加入这个队伍。王孝正看到了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立即央求王树坤帮忙，这样的小事，都没有用到千里之外的王景霞出面，葛耀武就送了个顺水人情，答应了。
　　巨额的罚款是老百姓无法承担的，镇上想出来连坐的法子。以违反者的家为中心，向周围的邻居扩散，直到凑齐罚款为止。牵扯到的邻居也没有那么多的现钱，于是就出现了去各个邻居家牵牛捉羊的场面，这时的联防队员就像电影里的伪军，飞扬跋扈的在村子里叫嚣着，挥舞着，大有手握圣旨的味道。中国人的灾难很多时候是自己的跟风习性造成的，一次次的运动能够无厘头的发起就是例子。秋生被叫到了村委办公室，出于对罚款的恐惧秋生拒不交代自己有了孩子，被工作队的“大金牙”王孝正一警棍打得昏了过去。以前打秋生是违法的，现在终于等来了机会。王孝正可算报了一箭之仇。等到秋生醒来，一切已成定局，爱子心切的秋生娘早已经在村委办公室签字画押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却逢顶头风，从此秋生踏上漫漫还债的道路。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利益总是以它既定的方式在人们之间传递。王孝正在镇上的派出所干联防队员，那阶段却生活的滋润。虽说工资是一个月90元，但是在治理计划生育的那阶段每个月都是3000以上的进项。中国人的收入啊，不可思议！
　　罚款以惊人的速度汇集到镇上，这让葛耀武书记兴奋不已。他也没有想到会罚这么多的钱，心想：中国的农民钱真多啊！这些资金大多流进了葛耀武的腰包，或者当成层层行贿的资金，让葛耀武青云直上，坐到了更高的位置！贪欲啊！可以让人一下子变成魔鬼！
　　再苦的日子也得过。一切尘埃落定，拿着用邻居们的血汗钱换来的结婚证准生证，秋生眼里闪出了红红的火焰。心里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交上罚款自己的婚姻就合法了呢？我就生了一个孩子啊？怎么就超生了呢？可谁又能给他一个解释呢？在秋生心目中的理想生活一下子被冲到九霄云外，面对高额的外债，秋生显得无语。但是人不死帐不烂，眼下也只有一家一家的还了。
　　生活的艰难只有最底层的劳苦大众体会得到，第二年小麦收获后，村里的喇叭里又响起了王景林的声音：“广大村民注意了，今天开始三天内交齐公粮，否则每拖一天罚款10%，种地纳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村委大院王景林正在开会，研究三提五统的收缴。
　　“每人105斤小麦，105块钱，就这么定了！”王景林大手一挥。
　　“能行吗？镇上可是让收80块的啊。”会计担心的小声问道。
　　“我们也要花啊！就这么定了！”王景林定定地说道。
　　“不然两委成员，小队队长的工资怎么办？”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样一来，村里承包给农民的土地成了人们的负担。因为一年下来的收入除去本钱和化肥钱，剩下的全部上交都不够村子里要的。很多农民想退地，但是政府怎么会允许呢？只有考上大学的人才能有资格退地，让很多村民羡慕不已！人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去打工，用打工挣来的钱上交，家里才会有粮食吃。但是苦了没有能力挣钱的人们了。　
　　生存是残酷的，一定的自然资源被人们用各种法则分割开来，根据不同的人的能力相互掠夺。在农村，男人多的家庭就显得人多势众，在争取利益的战场上自然占尽了优势。这让很多家庭渴望多生男孩，女孩子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在人治的国度，人们只有通过自己的强大来保证自己的利益。中国几千年的帝制严重地桎梏了人们的思维，淹没了对自由平等的呐喊。因为人们身边活生生的例子比那种空洞的说教更有说服力！
　　但是最苦的还是菊花，当时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嫁了过来，面对的生活和娘家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在娘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而现在却不得不精打细算，为了还债，不得不去面对更加贫困的日子。更让菊花抬不起头来的是众人的眼光，秋生的前途越来越不看好，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家庭的窘境。菊花的娘家婶子更是嘲笑道：“挑花的捡丽的捡到一个没有皮的……”见到娘家人菊花都是绕开了走，有啥办法呢？然而任劳任怨的菊花很快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利用自己从小学会的编筐的手艺，挣钱养家。秋生看着忙碌的菊花，很是内疚。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事情去做，也想给菊花打个下手，但是菊花不让，她觉得男人应该平家治国安天下，不应萎缩在家里，她觉得应该给秋生最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