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09-10 19:34:21 字数:4725
张二的顽皮荡然无存,日日独自一人惘然在外面,不请不回家。夜夜在梦中见到魍魅魍魉似的叫醒,猛然坐起来乱抓:“爹爹,爹……”妈妈不敢点灯,怕惊扰乏困的孩子们,抱着他,借着星光坐在窗台下,哄他睡觉。难怪,家里没被盖,张二一直归爹爹搂,爹爹这么一走对孩子们打击太大。大的还自己劝自己,小娟子太小,好糊弄。刚满五岁的张二还没完全懂事,他知道爹爹没了,还不会开导自己,脑际萦回皆是往昔。他还不懂为妈妈着想,一味的找爹爹,家人劝他他听不进去,精神开始失常,而且日渐严重,都一个来月了,不见好转。谁吓唬也不怕,一反常态,走道躲着人,独自一个低头叨念,目光呆滞精神恍惚,无论谁叫、谁问充耳不闻也不吱声。不思进食,人越发的瘦弱。
家的千金重担压得淑云难以喘息,来自外界、精神和物质压力正朝向她齐头并进……张二的病又迫在眉睫。给张二看病小娟子又扔不下,带着小娟子自己又怕背抱不了,路太远了!道路上又隐藏太多不测……想上生产队要个车,队里太忙不说,大维能不能顶劳力还没着落,不想讨麻烦。倘若领导不派车,兄弟们又要掀起波澜,前思后想一筹莫展……
天近傍晚,大娟子找遍了张二常玩的地方,不见弟弟踪影,心急如焚。回家告诉妈妈,又怕妈妈着急。去大井沿儿看看,如果没有再想办法。
进入雨水节气,中午相对暖和,冰表面开始融化,昃日超薄融水又结成冰脑儿。张二对着水发呆,鞋已被水浸湿,他像似没有知觉到痛彻骨髓地寒凉,嘴里叨哒些什么……大娟子疾奔至此,拉起张二的手,心疼地说:“快出来,多冰脚,你也不怕把脚冻坏?”从水边拽到干爽的地方,蹲下来说,“走,姐背你回家。”
张二对姐姐的话视若枉闻,想挣脱姐姐的手,继续站在水里,清凉心中的躁热。大姐抓住他胳膊硬性地背起张二。
“我不回去!把我放下来!我不回去……”张二开口说话了,是这段时间初次开口。用力撕打着姐姐,扯拽姐姐的辫子不肯放手。
大娟子忍着剧痛,她如果放下弟弟,就和往常一样,很抓到他。她带着小跑,进屋歪着头把张二放到炕沿上,放学回来的二娟子帮大姐把弟弟的手掰开,大娟子疼得眼睛里汪满泪水。
二娟子拿着一绺头发拿给刚从外面进来的妈妈看:“看我老弟又把我大姐的头发拽下一小绺。”
三娟子从二姐手上接过头发,在弟弟面前晃动一下说:“看你把大姐的头发都拽下来了……”
大娟子朝三娟子使个眼色,意思是不让她说弟弟。她想用自己的疼痛换取弟弟的清醒,这是家里人一直祈盼的。
“姐姐背你还薅她头发呢?你姐头顶都快让你薅秃啦,看把你大姐都要疼哭了?”张二似乎听不懂妈妈的话,眼睛发直“嘿嘿”傻笑。
小娟子站在哥哥身边手拉手,望着二哥问:“二哥,你在笑啥呢?别笑了,我怕。”
张二甩开小娟子的手,独自跑到墙旮旯“嘿嘿”。小娟子跟过来,疑惑地望着哥哥,眨动大眼睛。
大维这时住工回来,灯下看着大家都盯着张二看,愣住了,问:“妈,你们瞅我弟弟干啥?”
“哎,你弟弟今天好像比每天都严重了,你看他的鞋造的那么湿,还没哄着让他脱呢。他又跑到墙角。”妈妈的脸布满愁云。
大维爬到炕里商量说:“老弟,哥给你脱鞋,炕干后一会儿哥陪你玩好不好?”手还没碰到弟弟的脚,张二伦起拳头猛打哥哥的头。大维边说:“别打,别打哥。”边把张二的鞋脱下来,“妈,你们看,都湿透了。”妈妈接过接近冰点鞋还没来得及细看,被二娟子抢在手中:“我去给它烤干。”转身走进厨房。
“妈,别再耽误了,明天去给弟弟看病吧?”大维含泪说。
“我早想去,可是我不放心家呀!”妈妈显得很无奈。
“妈,有啥不放心呢,家有我们,你乐意几天回来就几天回来。你不用惦记,给我老弟看好病为主。”大娟子揉着头说。
“正好看病的大夫和我大舅家是一个屯,啥时给我老弟看好了就啥时回来。”三娟子说。
“你们我多少放点心。”妈妈望着小娟子说,“我最不放心的是你老妹,从来没离开过我,我怕把她扔家不行。太小了,白天没啥事可晚上一定得找我,哎……”
一阵思索过后,大维突然说:“明天上生产要一个车,把我老妹领着不就行了吗?”
“我想过,怕要不来。”妈妈眼神茫然,“就你下地的事儿我原以为能在大家的说和下,能让你顶一个劳力,没想到一点信也没有了,唉,我想恐怕要凉快。”
“妈,你想多了,你都和他俩说了,他俩也全都答应了,我估计韩队长能给顶。就要车的事,我想他不能不尽人情,真是给我老弟看病又不是闲溜达,他一定能给个面。”
“对了,韩队长说没说过你能顶一个劳力?”
大维摇摇头说:“没有,我问过他两三次了,他都说和王会计没研究好呢。”
“我看是够呛了,这点小事还有啥研究的,他俩就能扯王八蛋,分明在支咱们呢。”大娟子气愤地说。
“那我吃完饭去照量照量,看能不能要出车来,顺便我再问问你丁劳力的事。都别站着了,快放桌子吃饭吧!”妈妈边说边走进厨房,她显得特别淡定,其实是做给孩子们看的,殊不知此刻她心里亟忣,无缘无故又凭添罹患。
大维和大娟子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娘仨贪黑巴火的往韩队长家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一个大院子前面;打开用松木杆钉制非常结实而又板板正正的大门,抬眼望去,三间土房和别人家的竭然不同,木方子檐边钉在齐整的圆椽上;门两边六合窗户,上下能打开,玻璃擦得锃明。瓦亮的保险灯把东屋照得通明,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把饭桌从炕上拿下,韩队长盘腿坐在南炕炕头,听见院中狗吠,向外张望。一个女孩已跑出屋去,虽然屋里射出的亮光很暗,但也能看见这女孩白净的脸上一道细细的弯眉下那双迷人的眼睛。娟媚的粉面挂着笑容,用她动听的声音打招乎说:“大姨来了,快点进屋。大维呢?大娟子挺长时间不见了。”拉住大娟子的手,显得格外欢快。
大娟子挽着她的手:“韩玲姐,自从我不念一直没见到你,挺想你的。”俩人亲热劲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韩玲有意无意地朝大维含蓄一笑。
淑云进屋,踧踖道:“韩队长在家呢!”
“在家,在家。”韩队长惊疑地起身,似乎知晓淑云来意,来到写字台旁,拿起暖瓶,往沏缸儿里倒水。
屋里那个妇女对屋里来的人侧头看看,脸上闪过怪异地笑,没有说话。
“妈,你没看见我姨她们来啊?怎么连坐也不让呢?”韩玲对妈妈态度颇感不满。
“啊,看见了。”那妇女没有抬头,径自低头扫地。
“大姨,你们坐。”韩玲拿过抹布擦去掉落炕沿上的小米饭粒,接过爹爹递过来的几个茶缸儿,放在炕沿上。
大维周身受拘,看到韩队长媳妇不屑的模样他还有些心悸,立于门旁打量屋内。他第一次来韩家,当官家社员们轻易不来,除非有万不得已的事。人多还凑合,单独来时就像犯人见到警察一般。他和妹妹陪妈妈来也有壮胆的意味。灯光照在白灰粉刷的墙上,发出青白的光。井然有序的摆设把屋子挤得狭小;门北放的是一台缝纫机,机头用布帘遮盖着;正北墙上贴有毛主席和周总理画像下摆放着写字台,看样子是新换的,酱紫色的外面涂层青油,在灯光照射下发出光芒,两旁是同色椅子,显得气派;挨着是个被阁子,阁门内挂有布帘;东墙两个大柜直到炕边用打有小门儿的箱架托着。柜上两个带镜框的大镜子,镜子左下角画有花草。镜子旁边放有向阳牌一个大收音机,两旁摆满了类似雪花膏的和胭粉盒、针线盒之类物品。大维此刻的感觉和妈妈一样,手不知放到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妈,人家不经常来咱家,你快陪着大姨说说话。”韩玲面露尴尬,一把抢过笤帚,偷偷朝妈妈投个眼色。
“这孩子!”妇女直起腰对淑云一缸儿水,“坐呀?可别站着了。”倒杯茶递给淑云。
“我不渴,我不渴。”淑云接茶在手,小心地放到茶盘里。
韩队长把椅子从写字台旁出一点,左手拄在写字台角,翘起二郎腿,为难的语调说:“你贪黑来我知道啥意思,大维的事我和王会计研究好几回了,他说今年不能顶,等来年顶一个劳力才行!我也是没办法呀!队里加里加外就我们两个领导,有一个否的就不能通过,你也不要责怪我,我真尽力了。”
淑云听罢,心立刻凉下来,究竟是不是他把责任推卸到王会计身上?淑云不得而知。
“爹,说什么研究不研究的,就是你俩一句话的事;再说张大维干活全屯子都知道,干起活来都霍出命来了,哼哼!”女孩把笤帚撇到一边,“我听说一般的劳力还顶不住他,干活是看干的咋样而不能看岁数?”
“韩玲,你刚才摔谁呢?你小姑娘家家的懂得啥,队里的事你跟着瞎掺和啥?”守着张家人女儿扔笤帚,分明在卷他的面子,韩队长为女儿的做法感到生气。
“我看着来气。”
“别气你爹啦!”妈妈拽下韩玲衣襟,她不理解女儿的举动,为毫无瓜葛的人来对抗爹爹,或许女儿发高烧。
“拽我干嘛?我看我爹和王会计就是看人下菜碟,说严重点就是想看人家笑话。别说人家为队里才……别说人家有人顶劳力为生产队出力,就是没有人顶也应该给人家一二年的工分和补助。不但不给反而刁难人家,哪有你们这样的领导?还怪我说呀?”
韩队长哑口无言,竖起眼眉,一指:“你、你、你……”
淑云娘仨感激眼前这个心里充满正义的女孩,不留情面地一点点揭着领导的疤痢,揭得越慢越钻心地痛。韩队长“噌”地站起身。淑云看到韩铃不罢休的眼神,继续吵下去不但结果不利,因而父女结怨,忙说:“行,来年再说也行,我今天来不是这事,我有别的事想求队长。”
“啥事?”韩队长被女儿奚落,他唯有发作才能挽回颜面,一惯娇宠的女儿他真狠不下心来,不发威他又不是韩队长,好在淑云抛来阶梯,当然愿意顺台阶走下来。
“我家孩子病了好长时间了,这几天大发了(严重),我想朝韩队长要一个车给孩子看看病。我不是出难题,希望韩队长能答应我!”淑云的声音低得让人刚刚能听到。
韩队长陷入深思,抽了一口气说:“这好像不行吧,现在往地里正送粪呢。”
“队长,我老弟的病现在成邪乎了,队里这些车就给我家一个嘛。”大维恳求韩队长说,“要不我妈可咋去呀?我妈要是走着去得两三天,我老妹又扔不下,有个车当天去当天就回来了,送粪也不差一个车。”
“有车能不派吗?你说,送粪多重要,这么大粪堆送不出去咋种地呀?孩子放不下就领着呗。”韩队长媳妇说。
“一开始我妈想走着去了,就差我老妹她走不动。”大娟子仔细打量面前的中年妇女,剪发过耳,面部涂满胭脂,覆盖眼角细纹,帮衬略黑的肤色,杏核眼睛在像含走糖球的双腮上面,稍显有些小。
淑云央求:“韩队长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当有一点办法我也不来麻烦你、麻烦生产队。我知道现在活儿很忙,你就通融通融,帮帮我吧!”
“您就开开面儿吧!我老妹她太小,真走不了,那么远的道,就求韩队长这一回。”大维就差没给韩队长下跪。
“队里粪刚送,再有不少地里活都忙不过来了,真的一个车也准不出来。”韩队长话音刚落,韩玲冷哼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可不知道啥行?我姨家有困难,你看你和我妈那态度,看这架势好像和队里无关,在求你俩办事似的,做事干嘛那么绝情?爹,就你一句话的事儿,何必东褶西推的,不知你们是咋想的?就像离了你们地球就不转了?”
“你这孩子和你爹说话,还把妈刮拉上了?“
“你把生产队当成个人家了?我说咋就咋的?你最好给我闭嘴,你再说话别说我和你急眼。”韩队长暗想,女儿今天吃错了药,处处与他唱对头戏。
“我懒得和你们说话。”韩玲拉着淑云的手说,“大姨,你别和爹说了,我看出来了,对他说啥也没用。哎,我咋摊上这样不懂人情义理的爹呢!”气愤地走到门口,回头大声说,“还有这样的妈。”使劲关门回到自己屋里。
淑云多说无益,韩队长的话没有迂回余地,娘仨灰色心情走出屋。韩队长两口子没有出来送她们,只听见韩队长大声说:“我也没招,还是你们自己想想办法!”
“呸”大娟子回头吐一口:“哼,当个破队长牛啥牛,看他老婆那一出,真他妈的小瞧人。不怪韩玲说他们绝情,真太绝情啦。”
大维拍了大妹手臂说:“别让人家听见。”
“听就听见,我不怕。”
“快走吧,别惹事啦!”妈妈小声劝阻女儿。
到家后,一家人愁眉苦脸,没有太好办法。孩子病不能再耽搁,淑云决定明天一大早就走,大娟子和大维他们不放心,没有说服妈妈。哄睡张二和小娟子,娘几个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