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蒋西湖和李雪梅经历了有惊无险的一幕，直到虎子和胡老二们离开，他俩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游玩的雅兴没有一丁点了，李超越带着他们回到了在“闲来居”的家。
　　吃过晚饭，四个人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聊天。李超越问蒋西湖：“小蒋，今天的事没有吓着你吧？”
　　蒋西湖不加思索地直接回答：“嗯，当时确实有些害怕，好在有伯父及时赶到，要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做好人不容易。”范雅雨说，“你没有看见网上说过许多因帮助了别人却被人反噬一口的事情吗？”
　　“他们讲的家庭悲剧太让人心酸，看他们的样子也实在可怜。”蒋西湖解释道，“雷锋同志不是也经常帮助别人吗？在学校里老师不是也经常教育我们要帮助别人吗？”
　　“雷锋？呵呵呵……”一阵洪亮的大笑，李超越反问蒋西湖，“你怎么知道他们讲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呢？”
　　蒋西湖一时语塞，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学校里老师只是告诉他：要乐于助人，要帮助有困难的人。他也一直按照老师说的话去做。
　　“今天的这几个骗子太过善于伪装，我和小蒋只顾着玩儿，确实没有看出来。”李雪梅插言道。
　　“不要说你们，就是我和你爸也看不出真伪，现在的骗子演起戏来比真的还真。今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避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骗子虽然高明，但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脱猎人的眼睛。他们的伎俩迟早会被公安机关识破，让他们受到法律应有的严惩。假如我和小李今天被他们讹一笔钱，我们也可以从中吸取一些人生经验，使我们今后更加成熟，更好地面对将来的人生；假如他们今天讹诈成功，虽然他们获得了一些经济上的满足，但他们的这些钱都是不义之财，他们花着讹来的钱会心安理得吗？知道真相的人们会怎样议论他们？会怎样谴责他们？他们自己毁掉了自己的人格，他们会受到千万人的唾弃；老天爷长有眼睛，恶人不会有好下场。”今天白天的事使蒋西湖太过扫兴，颜面尽失。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围着他们时他连一句理直气壮的话也没有，明明是他学习了雷锋帮助了别人，献出了爱心，按理说对方应该非常地感激他。事实上——虎子和他的一伙人却把他当成了篮里的菜。“白天失去的面子今天晚上一定要挣回来，第一次到女朋友的家里绝不能让未来的岳父母对自己有什么看法。”蒋西湖在自己的内心里暗暗思考。他的思想的快车也挂上了高挡，他滔滔不绝地为白天的自己做着辩护。
　　李超越背靠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他左脸上的伤疤也一样的非常平静，他倾听着蒋西湖的言语，回想着蒋西湖进入他们家的所作所为。面前的这个年轻人高大英俊，才华横溢——没有才华的人是不可能进入清华读书的，他诚实勤快，不抽烟不喝酒，是人们心目中标准的好男人。但今天这个年轻人的表现令李超越不大满意——中了别人蓄意的敲诈竟然没有一点反抗的表现——太不是那回事——有点出乎常人的意料。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是他李超越最为关心的事，他必须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作进一步地了解：“小蒋，今天的事既然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就不再提它。你们还有两个月就要毕业了，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乡搞个肉牛养殖场。我学的是畜牧专业，也算学有所用。”
　　“噢，”李超越应了一声，“养殖业风险很大。”
　　“养殖业对别人来说确实风险很大，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小菜一碟。什么疯牛病、口蹄疫之类的传染病对其它养殖户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但我学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我可以把疫情控制在萌芽之中。”说起专业知识蒋西湖一点也不含糊，“疫情过后，市场肉牛供应减少，价格自然上涨，我可以趁机把养殖场做大做强，还可以采取连锁化的经营，把我的西湖肉牛做成大的跨国公司。”这是正常的经济规律，公共媒体的财经节目也时常向人们传递这一规则。
　　范雅雨坐在一张沙发上静静地听着李超越和蒋西湖的对话。李雪梅坐在范雅雨的旁边，拉着范雅雨的手，她欣赏着蒋西湖口若悬河的应答——电视里是什么节目好像没有人去关心。
　　李超越还是背靠在沙发上，面目异常地平静。多年大风大浪的锻炼，造就了李超越一颗深沉的心。此时李超越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想法没有人可以从他的神情上看出端倪。他继续问蒋西湖：“开办养殖场需要土地税务检疫等各部门协调统一，你有这方面的把握吗？”
　　“土地的问题最好解决，我家有十几亩自留地，办一个中型养殖场足够；工商税务只负责办证，我的西湖肉牛是合法的养殖场，他们给我办证理所当然；至于检疫部门，我欢迎他们经常光顾我的西湖肉牛，让他们看看什么是无污染的肉牛。”
　　“自留地是国家的基本农田，土管所会同意你搞养殖场吗？”
　　“怎么会不同意？”蒋西湖反问，“我们村有个养鸡场也是建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蒋西湖的最后一句话连小学生都知道，有点类似于两个小孩打架时被打败的一方鼓舞自己的话：人血一般红，我才不怕你呢！
　　李超越点燃一支烟，吐了一个烟圈，吐得很圆很圆。烟圈慢慢飘远，慢慢变大，慢慢消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法律的基本原则。到底平等不平等？黑白两道通吃的李超越的心里最为清楚——吐烟圈就是他当年的杰作。他好多年都没有这样耍过酷了。对蒋西湖的话李超越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嗯”了一声，问：“养殖场的资金有着落吗？”
　　“我爸妈早已给我准备了八十多万作为西湖肉牛的启动资金；银行里还有鼓励大学生创业的无息贷款；‘创业英雄汇’一类的创业节目也是一个很好的融资渠道，我可以在那里展示我的创业项目，吸引有实力的资本入股我的西湖肉牛；国家对规模以上养殖业还有可观的财政补贴。总之一句话，资金的问题不是问题！”
　　“你确定你可以贷到无息贷款吗？你确定你可以融资成功吗？你确定你可以拿到国家的财政补贴吗？”
　　“对于无息贷款和财政补贴国家都有明文规定。我们按章办事，银行和财政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融资更不在话下，资金趋利性是其本性，那些经纪人看中的是我的实力和西湖肉牛未来的发展空间。”
　　李超越又吐了一个烟圈，这个烟圈比刚才吐的那一个更大更圆，看起来也更漂亮。他看了一眼蒋西湖，这个年轻人有着小大人一样的脸，但似乎也透露着一些未脱的稚气。“你讲得很好，但现实和理论毕竟有差距。假如相关职能部门和社会小混混故意刁难你，怎么办？”
　　“故意刁难我？”蒋西湖伸了一下右腿，然后把右腿放在左腿上，“现在是法治社会，违法乱纪就会受到法律的严惩。相关职能部门胆敢刁难我，我会积极上访，还可以在网上发帖，让他们的行为暴露在阳光下，结果会怎样？不说也有答案；若是社会上的小混混使坏，有派出所，有110，我怕他干什么？”
　　李雪梅走到茶几旁倒了三杯水，一杯递给她的父亲，一杯递给她的母亲，还有一杯递给了蒋西湖。自己男朋友今晚的表现真不赖。父亲的提问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每个问题都关乎到养殖场的生死存亡——极难回答，但蒋西湖每个问题都回答得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李超越把手里的烟蒂丢进烟灰缸，他对蒋西湖今晚的回答和李雪梅的看法完全不同——蒋西湖的回答完全是纸上谈兵——李雪梅和蒋西湖是在校的学生，他们的思想单纯可爱，一尘不染。而李超越不同，他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
　　在李超越的意识里有一条重要经验：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去处理会有不同的结果，关键要看当事双双的态度和技巧。嘴是两张皮，可以这样说也可以那样说，所谓办事主要还是“办人”。
　　李超越认为：养殖场的土地问题首先要搞定村支书。土管所在村里开展任何工作都必须依靠村委的协调支持，村支书说你的土地没问题，土管所就会睁只眼闭只眼；无息贷款必须搞定给你放贷的主要负责人，负责人不给你发放无息贷款纵使你哭爹喊娘你也搞不到——打太极是有些人拿手的好功夫；动植物检疫部门更是马虎不得，养殖场存在一天你就会和检疫部门打交道一天。中国人历来善于发现问题找出问题，检疫部门的一把手说你有问题，鸡蛋里也会找出骨头；国家财政补贴的领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有人开着豪车领取低保，有人蜗居陋室无人问津；还有“创业英雄汇”上的融资，都有导演的导演在里面；至于小混混，只能是你强我更强。什么110派出所，他们能24小时替你看大门吗？即使派出所来了，小混混们早已捣完了蛋，逃得无影无踪，上哪里去找？还有更好笑的上访发帖，搞不好给你来个散布谣言。老百姓早都有“气死不打官司”的名言，你去上访你去告状，你的时间耗得起吗？得罪了领导不说，还会被穿小鞋。你个人有多大能力能经得起各官员相互推诿？——问题的最终解决还是要在你的行政地区。正所谓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能从游手好闲之人混成今天煤矿的大老板，李超越自然有其一定的实力，有其精确的看问题的眼光。虽然和蒋西湖仅仅接触了两天，但他已经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个准确的概括：这个年轻人勤快善良，才学渊博，心地纯洁，思维敏捷，但涉世不深，遇事缺乏镇定，甚至有些懦弱——他的才学和思维只限于人与人之间桌面上的交流，也就是说他的这些思维只能形成文字在大会上宣讲——对于实际问题的解决没有多大用处。这样的年轻人到单位里耍耍笔杆子一定是个好手，可说到创业，他有些夜郎自大，若硬要去创业，只会碰得头破血流——牛，即使是再优秀的牛，也只能拉犁耕地，不能和马去赛跑。
　　李超越又点燃一支烟，他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年轻人的计划听起来很诱人，实际上很可怕，他最终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自己的女儿。他要想尽办法阻止这个年轻人。”李超越试探着对蒋西湖说：“小蒋，你还年轻，创业的事太过艰辛，还不如你毕业了和雪梅一起考研，我在省委有一些朋友，将来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工作。”
　　蒋西湖向来讨厌朝九晚五的办公室生活，他常说那样的生活太过于平静，是一潭死水，不流动的水早晚都要发臭。他的思想里有的只是“拼搏，奋斗，拒绝平庸，让生命迸出火花”一类激昂的字眼。可李超越却要改变他早已计划好的人生蓝图，蒋西湖的内心有些不悦，但他也明白今天和他说话的人是他女朋友的父亲，他不能明明确确地说“不”,但蒋西湖一时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场面又有些尴尬。
　　“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不能把自己的意识强加于他人。小蒋已经为西湖肉牛做了几年的准备工作。”
　　“哈哈……”李超越大笑起来，“年轻人……哈哈……”
　　第二天早上，李超越夫妇二人约女儿单独谈了一次话。谈了他们对蒋西湖的看法，并明确表示不赞同蒋西湖毕业后回乡开办肉牛养殖场，还说只要蒋西湖放弃回乡创业的想法，他们不反对蒋西湖和李雪梅的恋情。李雪梅听了父母的话非常地伤心，和蒋西湖已经相恋三年，她认为她是最了解蒋西湖的人。父母才和他接触几天？就说她的男朋友什么都好，唯独不是创业的料——这未免有些太过武断。最让李雪梅伤心的是父母还以此为要挟，否定二人已经三年的感情——一家人的谈话不欢而散。
　　蒋西湖没有觉察到李超越一家人细微的神情变化，他还是和昨天一样帮着范雅雨做家务，直到和李雪梅一起踏上返校的旅程。
　　家里只剩下李超越和范雅雨。李超越“哎”了一声，满脸的愁容，范雅雨也是唉声叹气，女儿长大了，变得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