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也就是五一这一天，整个闲来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处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节日氛围里。李超越吃完早饭，说要带着蒋西湖去盘锦市的无量寺玩。这无量寺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是盘锦市最大的最古老的寺庙，文化底蕴深厚，也是盘锦市的地标性建筑之一。在来盘锦之前，蒋西湖就已经对无量寺充满了兴趣，听到李超越说要带着他去无量寺玩，那个高兴劲自不必说。
　　无量寺坐落于盘锦市区西行十多公里的群山之中，这里山不算高，但秀奇俊美，满山参天的古树和葱绿的翠竹半遮半掩着宏伟壮丽的无量寺。通往无量寺的道路上，游人挤挤嚷嚷，道路两侧的小贩们使出全身的解数制造着高分贝的嘈杂声，清静的佛家圣地和摩肩擦踵的人群在这个地方被扯到了一块儿。李超越领着大家买了香表，随着人流到大雄宝殿敬香祈福。
　　一直玩到下午三点多，李超越和范雅雨有些累了，都是将近五十的人了，体力和耐力大不如年轻人。两个人乘着索道慢慢地下山去了。蒋西湖和李雪梅依然玩兴不减，两个人在观音座前求了一对辟邪保平安的观音玉坠挂在胸前，又在无量寺大门前的广场上买了一个会跳舞的电动弥勒佛玩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正玩得兴起，从广场一侧的一个小胡同里走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蓬头露面，衣衫褴褛，踢拉着一双脏兮兮的拖鞋，但仍挡不住小男孩一双稚气又伶俐的大眼睛。“叔叔，阿姨。”小男孩走到蒋西湖和李雪梅的面前胆怯地说，“我爸三年前出了车祸，不在人世了；我妈两年前说是出来打工，到现在却没有一点消息。我和我八十多岁的奶奶在家里相依为命，去年有人对我们说看到我妈在这里卖旅游纪念品，我就从老家来这里找她。已经三个多月了，也没有一点音讯。现在我身上没有一分钱了，饿得很。”小男孩的眼里似乎闪着泪花，眼神也很无助，充满了乞求。
　　蒋西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多可怜的小男孩呀。爸不在了，妈又不要他了，小小年纪为了寻找母亲流浪街头。蒋西湖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塞到小男孩的手里，他用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迟疑了一下对小男孩说：“小朋友，去买一点吃的。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好年龄，应该早一点回家，好好读书。你妈也许很忙，她有时间的话一定会给你打电话，一定会回家看你。”蒋西湖原本想说，既然你妈都不要你了，你找你妈还有什么用？回家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可他转念一想，那样说话会伤了小男孩的自尊心。
　　“谢谢叔叔阿姨，好人将来都有好报。”小男孩说完话，攥着刚刚到手的二十元钱顺着原路返了回去。“多懂事的孩子呀！”蒋西湖看着小男孩的背影对李雪梅说。李雪梅也看了看那个刚刚走出不远的小男孩的背影，小男孩的背影很瘦弱很单薄，慢慢地隐没在小胡同里。
　　蒋西湖和李雪梅正在唏嘘那个小男孩的不幸，由那条小胡同里又走出一个小男孩，和刚刚离去的那个小男孩的年龄相仿，来到蒋西湖和李雪梅面前也说了一个令人感动的家庭悲剧。蒋西湖这次拿出十元钱递到这个小男孩手里。刚把小男孩打发走，由那条小胡同里又走出一个人，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跛了一条腿，拄着一根破拐杖——一人高的破木棍——蹒跚地来到蒋西湖和李雪梅的面前，讲了一个更令人感动的家庭悲剧。蒋西湖有些惊异了，他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李雪梅，疑惑地问李雪梅：“盘锦怎么有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呢？”
　　李雪梅收起了地上正跳舞的电动弥勒佛，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老太太：老太太佝偻着腰，浑身的衣服破烂不堪，一双浑浊又呆板的眼睛没有一丝生气，满脸沟壑般的皱纹顺着尖尖的下巴爬满额头。老太太静静地站着，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等着他们的施舍。
　　“是不是我们今天遇到了骗子？”李雪梅毕竟是本地人，她马上想到了这一点。她曾听她的父亲讲过在盘锦市的一些繁华地段常有黑社会组织通过威逼利诱一些老人儿童或残疾人等进行盗窃诈骗碰瓷等各种违法犯罪活动。想到这儿李雪梅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小心翼翼地对老太太说：“老奶奶，我们今天带的钱花完了，你到别处看看去吧。”
　　老太太没有挪步，只是哀求着说：“小哥小姐，可怜可怜我这苦命的老太婆吧。我的植物人的儿子还躺在床上等着我回去喂饭喂药呢。”蒋西湖看她说得实在可怜，又要伸手掏钱。
　　李雪梅对蒋西湖使了个眼色，试图阻止。可蒋西湖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十元钱。看到李雪梅的眼色，他迟疑了一下又把钱放回了口袋里。蒋西湖毕竟是老实人，既然已经把钱掏了出来，又何必再放回口去呢？蒋西湖觉得很是尴尬，脸也有些发烫，他语无伦次对老太太说：“你——还是——我们真的——没有钱——老奶奶——”
　　老太太还是没有挪步，她的手向小胡同一招，然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破木棍也被她扔到了蒋西湖的脚下，险些打着将西湖的腿。小胡同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人，男的女的一大群，挡住了蒋西湖和李雪梅的去路，来的人中也有蒋西湖和李雪梅刚刚施舍过钱的那两个小男孩。
　　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的横肉，赤裸着上身，两只手臂上各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的似要嗜血的龙。领头的人一上来就问躺在地上的老太太：“婶儿，怎么一回事？”老太太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她对领头的人说：“虎子，那两个年轻人把我撞倒了还想逃走！”老太太此时说话的语气已不再是哀求和乞求，而是变成了愤怒与愤恨，那眼神也不再是可怜巴巴，而是变成了两道可以摄人心魄的闪电。
　　那群人把蒋西湖和李雪梅团团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地述说着这两个年青人的不是，那两个小男孩也不例外，跟着众人起哄。有几个看似脾气暴躁的人还推推攘攘地对蒋西湖和李雪梅动起手来——这伙人似乎要生吞活剥了刚刚还在奉献爱心的这两个年青人一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人们纷纷谴责蒋西湖和李雪梅试图逃避责任的不道德的做法。蒋李二人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李雪梅手里的弥勒佛突然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碎了——被吓得走了神——她一愣，回过神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李雪梅六神无主地问虎子。
　　天天有妈妈照顾，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的怀抱，从来没有走出过洞穴，从来没有在草原上奔跑过的小兔子，怎么会知道鹰隼的厉害之处呢？
　　“拿钱来，拿钱来!我婶儿马上要去医院。”满脸横肉，双臂上纹着龙的虎子大吼了起来，跟他同来的人也跟着呵斥，围观的人群也一样起哄。“世风日下，看看什么样的年轻人？”“穿戴得像个人样，做起事来没有一点儿道德。”“让他们下次出门被车撞死。”……
　　“要多少钱？”蒋西湖目无表情，他现在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还有一点儿反抗挣扎的能力吗？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从他掏出二十元钱塞到第一个小男孩手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别人的猎物。
　　“我们也不讹你，到医院花多少是多少，还有我们的误工费，我婶儿的营养费。”对方是冷冰冰的语气，“我婶儿还有高血压冠心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剥了你们的皮。”
　　“我们身上也没有多少钱了，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爸把钱送过来，怎么样？”李雪梅近乎哀求。
　　“行，快一点儿，”还是冷冰冰的语气，“晚一点儿我就把你们送到派出所。”
　　李雪梅拨通了李超越的电话。一小会儿时间，李超越和范雅雨就急匆匆地乘着索道来到现场。李超越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只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太太和那一群人，特别是那个带头的虎子，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兄弟，到底什么情况？”李超越问虎子。
　　看到李超越的气势，虎子的语气有些缓和：“这位大哥，你的人把我婶儿撞倒了。”
　　李超越眉头一皱，左脸颊上的疤痕也跟着一动，样子看起来挺吓人。他也不再理会虎子，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胡老二，你带二三十个弟兄到无量寺来一趟，要快！”
　　虎子毕竟也是道上混的人，一看情形他就知道他今天遇到了一块硬骨头，他知道这块硬骨头现在不能再啃了，一旦啃下去他不一定有便宜占，甚至会把他满嘴的牙磕掉！再说了，他和这两个年轻人也不是真的有什么怨气。这世间的小鸡小猫小狗多得是，以后的机会多得是，何必要去招惹一只吃人的大老虎呢？
　　“这位大哥，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婶儿老眼昏花，是别人把她撞倒后逃逸了，刚好这两个年轻人在这里玩耍，我婶儿误以为是被他们撞了。”虎子正在说话，只见从山脚下“腾腾腾”奔上来二十几个手持砍刀的精壮的小伙子，为首者正是胡老二。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留下虎子一伙人也尽失了刚才的霸气。
　　一场火拼就在眼前！
　　“你小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我们xx煤矿的李老板！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胡老二在虎子面前挥舞着砍刀。
　　“xx煤矿的李老板。”听到这个名号，虎子的心又矮了一大截，虽然他不认识眼前这位李老板，但在道上混了这些年，盘锦有头有脸的人他多少也都听说过，“我今天怎么惹上他了？听说这位李老板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虎子的心里忐忑不安，他暗自思忖：我必须马上要向李老板赔罪，万一他发了火真的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李老板，各位大哥，对不住了。都是我的手下有眼不识泰山。“虎子堆着一脸的笑，”今晚我在瑞诗大酒店请客，给众位大哥赔罪。”
　　“胡老二，既然这位兄弟说了，就要给人家个面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晚上要尽情地玩耍。我晚上有客，就不去了。”李超越吩咐道。
　　“感谢李老板放我们一马，以后有用得着我虎子的地方尽管吩咐。”虎子如负释重，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陪着胡老二等一伙人前往瑞诗大酒店咱且不表。单说那躺在地上的老太太也是个识趣的人，她翻了个身慢慢地爬了起来，扔在地上的破拐杖也不要了，跟着虎子的一帮小马仔一扭一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