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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父亲烫伤

作品名称:追梦的父亲(小说)      作者:李园      发布时间:2017-09-09 14:12:47      字数:5118

  8、年三十中午的那顿饭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十岁。快过春节了,两个姐姐忙碌着购买年货。她们买回了猪肉、干老板鱼、蘑菇和黄花菜等。于是,我便开始数着离过年的日子,一张张地、小心地撕着日历。春节终于在我期盼中来临了。腊月三十的那天中午,姐姐们忙活了整个上午,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等着父亲的归来。我望着满桌的佳肴,不停地吞咽着涎水,手指放在嘴里一边吸吮着,一边瞅着墙上的时钟,急切地盼望父亲能快点回来。可是,天都过了晌午了,门口依然没有出现父亲的身影。我穿上鞋子跑到大街上去观望,还是没有父亲的影子。我又跑回家,爬到炕上对着那桌子饭菜逐个数了一遍,瞅着姐姐不注意,抓了一片肉片赶紧放进嘴里,接着又抓起一个油丸吞进肚里。终于,在下午一点多钟,父亲跨进了家门。顿时,我像皮球似的弹到了地上,一把抓住了父亲的胳膊,大叫着:“啊!爸爸回来啦!爸爸回来啦!”当时,我的表情一定是吓坏了父亲,只见父亲一下子就将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用胡子轻轻地扎着我的小脸,然后把我放到桌子旁,面带歉意连连说:“哎呀,叫孩子们等的啊,实在是赶不回来啊。快吃饭快吃饭!”
  猪肉粉条终于吃到我的嘴里了。可是,我知道,当时的咀嚼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多余啊,恨不得不用通过嘴的工作,直接将那些好吃的一下子都送到胃里!父亲看到我的吃相,心疼的说:“孩子亏啊,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顿这样的饭菜,咳!等将来孩子长大了,我们的国家就富强了。那时候你们就会天天吃这样的东西了。”听了父亲的话,我小小的心灵猛然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憧憬,那就是特别的盼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会天天吃好饭好菜了。
  后来,每当父亲高兴的时候,都会用那天我失态的表情逗我开心。
  如今,我们的生活真的像父亲四十年前为我们描绘的那样,每天都像在过年。好东西吃得多了,反而为能吃上粗粮和绿色的野菜作为时髦的追求。餐桌上剩余的饭菜越来越多,多的让人不忍扔下。于是,就出现了“带塑料袋”一族,就是每当有婚宴的地方,就会有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塑料袋装上剩菜剩饭带回家。其实,这原本是件好事,勤俭节约是传统的美德,应该得到支持和鼓励的。凡事都得有个认识和接受的过程。刚开始,家嫂喜欢这样做,没少受到我们的白眼和嘲笑。可是到了后来,我竟也开始步嫂子的后尘,像她那样也将剩下菜啊饭啊带点回来。因为看了这些的饭菜扔了实在是可惜。这也是父亲一贯倡导的节约精神。我常想,如果父亲遇到这样的场面,他也会这样做的。因为那是农民的汗水和心血浇灌出来的粮食和蔬菜。何况还有那些山珍海味呢。
 
  1969年的冬天,正是文化大革命盛行时期,广大干部纷纷听从组织的安排,扯家带口地到农村去当“五七战士”。此时,我们家的户口上只有父亲和我两个人了,大姐已经结婚,二姐下乡当了知识青年。应该说,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家真的算不上什么完整的家。但是,尽管这样,文化大革命的洪流,还是“惠顾”了我的家。一天下午,父亲神色黯然地走进家门,坐在炕沿上沉思着。正在看邻居家搬家(也是下乡)的我看见父亲回来,高兴地拽着他的手说:“爸,咱家什么时候也能去农村啊?人家都走了。”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问我:“你今年几岁啊?”我说:“12岁啊。”父亲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又沉思起来。我继续用力摇晃着父亲的手,希望他能迅速答应我。什么叫幼稚和童真,什么叫无知和无邪,当时的我啊真是很傻很傻,就像羡慕别人穿新衣服那样,也羡慕别人家下乡。直到今天,我才理解当时父亲为什么沉默无语,理解了他为什么问我几岁了,他是担心这样小的孩子到了农村能有生活能力吗?
  父亲终于抬起头,告诉我:“咱俩也得走啊。我努力过了,人家不同意你留在城里,所以……”还没等父亲说完,我却高兴得跳了起来,在屋子里转圈地跳,一边跳一边喊:“哈哈,我家也要到农村了!”
  那是个很冷的早晨,当我睁开眼睛,发现父亲早已不在身边。我起来穿好衣服,才看见父亲留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香园:爸爸到农村插队去了,去的地方是太平公社矿洞子大队。你实在太小,爸爸不能带你走,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家能安在哪里。你好好的上学,找你的大姐去吧。爸爸某年某月”
  看着父亲的字条,我哭了。当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被父亲扔掉了,为没有跟父亲去农村而伤心。现在想来,爸爸当时是多么地难啊!
  父亲走了以后,我就很难能见到他了,只有过年的时候他才回来。那时,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了。我住到了大姐家,因为只有她没有下乡。也许是那段日子太短暂,也许是那段日子太无奈,竟然在我记忆中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父亲没有带我走,是希望我好好的继续学业,好为将来打好基础。可是父亲他想错了,我的学业并没有继续多长时间,就辍学了。原因是我的户口已经被父亲带到了农村,学校不允许在城里的学校读书,要我去户口的所在地读书。当时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农村也没有我们的家。父亲在太平公社,作为五七战士的他依旧漫山遍野的植树造林,只是在矿洞大队部有一间盛满我们家家具的屋子,但不能住人。面对这样的窘境,大姐的一句话决定了我的命运:“给我看孩子吧。”
  这样,12岁的我便开始了我的保姆生涯。
  10、父亲烫伤
  1971年的三月,是个很寒冷的初春。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行走在大街上,依旧使劲地缩着脖子。
  那时,我正给大姐看孩子。大姐的两个孩子还小,大孩子峰儿也只有三岁,冰儿才一岁。现在回忆当时的准确时间有点难,只感觉好像是个下午,不知道是怎样接到的消息,反正是知道了父亲病了,在县医院的急诊室里,让我们姐妹赶紧去。当我跟着姐姐跑到了急诊室,一眼就看见父亲躺在最外面的一张床上,左手直至胳膊上缠满了厚厚的纱布,半侧身躺着,好像身上哪个地方非常的痛(以后知道那时他的后背也被严重烫伤)。看见我,父亲吃力地对我笑笑,说:“别害怕,没事的,你快回去吧!”
  我站在父亲的床前,“悠”地一股怨气从心底冒出,我不顾旁人的眼神,大声地埋怨着父亲:“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彪(傻)干彪干,光多(从来)不回家!”
  这是一句我孩童时期,对父亲提出的最严厉的批评!道出了我积怨已久的不满。这句话,既埋怨他整天就知道拼命的干工作,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又心痛父亲的烫伤这样的严重。可是,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无声地落下来。父亲难过地用另外那只手,轻轻地拍拍我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我,更何况他对自己的烫伤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后果……
  父亲被换下来的衣服堆在地上。那是棉衣和棉裤,还有衬在里面的衣服,是“更生布”的衣裤。“更生布”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产物,是像麻袋样粗糙的一种布,深蓝色,很厚也很硬。尤其是被水浸湿了后,更是沉得要命。父亲被连夜送往大连市医院。等父亲走后,我把他的衣服带回家,很吃力地整理着,发现父亲的外衣的兜里还有三块钱。我把钱悄悄地收好,等父亲回来要还给他。在给他洗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缝隙里生满了虱子。实在掐不过来,我干脆站在炉膛边,抓一个就往炉子里扔一个,只听炉子里“嘎嘣嘎嘣”不停地响,有点像放小鞭似的。
  在父亲住院治疗的日子里,正是我在大姐家看孩子的时候。我没有别的能力,只有祈祷,希望父亲能早日康复回家。那时候因为我还小,只有十四岁,不知道去大连的医院看看父亲或者给他送点什么的。其实在我的内心思念父亲的情感每天都在折磨着我,使得我干什么都无精打采,仿佛掉了魂一样。这期间,二姐夫去大连探望过两次父亲。听二姐夫说,父亲当时特别的痛苦,由于烫伤的部位需要植皮,都是在自己的身上取的,大腿、胳膊等部位都被取了皮,再加上左手由于伤的太严重,整个手臂的肌肉全部烫熟,无法再生,剧烈的疼痛一度使父亲想同意医生要截肢的方案。
  姐夫听了坚决反对,劝说父亲只要有一线的希望也要将手保护住。在姐夫的鼓励下,父亲熬过了最最痛苦的时期,终于将左手保留住。
  据父亲说,当时他被送到大连治疗时,送他的人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向医院介绍父亲是富农成分,是个正在接受教育的“五七战士”,让医院心中有数。这样,父亲在治疗期间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待遇,更多时候受到的是冷漠。当父亲疼得扛不住地时候,希望能给点止疼药的小小要求都没有得到满足,要截肢的方案他们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决定的。但是,父亲也说,当时多亏遇到了一位好医生,他对父亲很负责,也很温和,经常会来查看父亲的伤势,也会开导父亲。
  所以,当2001年父亲因病再次到大连治病时,还向身边的医务人员打听那位好医生的情况,知道他早已退休时,父亲感慨地说:“他不但是个好医生,更是个好人啊!”
  那是快过年的一天,公社来人通知我说,你爸今晚就能回来,你到火车站去接一下吧。我听了这个消息,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先是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再是排了长长的队伍买了半斤的桃酥,然后又把自己的头发洗了洗,梳成两个很漂亮的小辫,希望父亲看见一个干净漂亮的我。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我早早地来到了火车站,坐在候车室里静静地等待送父亲回家的那列火车。候车室里很冷,人也很少,不时地看见有成群的身穿黄军装,臂戴红袖箍的年轻人来到候车室里表演节目。尽管那些节目都是我看过无数遍的,但是在那个寂寞的时刻,能有这样的节目陪伴我也是件好事。我一边看着演出,一边抻着脖子望着南边的方向,急切地盼望着爸爸快点回来。
  火车终于在我的期待中进站了。我站在接站的人群中间,拼命地翘着脚,望着下车的人群鱼贯地走出检票口。爸爸!我终于看见几个月不曾见面的父亲了!我高喊着:“爸爸!爸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父亲也在到处寻找我,听见我的呼喊,父亲立刻朝着我的方向奔了过来。在看见父亲的那一刻,我流泪了,因为我发现父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瘦弱和憔悴。
  父亲穿着那套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拿出来穿的黑色条绒衣裤,右手提了个黄色帆布旅行袋(左手严重烫伤还没有痊愈),腰微微躬着(由于腰部也严重烫伤,所以还不敢直腰),为了给自己的手臂和后腰植皮,自己的大腿被割下大面积的皮,所以,走路也不能快步。事后我才知道,当父亲奔向我的一刻,他是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啊!
  我扯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回到了家。到家后,父亲神秘地让我把窗帘挂上,然后笑眯眯地解开自己的腰带,从腰部慢慢地一圈一圈地往下揭着纱布……那纱布有的还沾有父亲伤口的血渍。父亲一边揭一边像完成重大使命似的嘘了口气,说:“你终于也有纱布做窗帘了,看,爸爸给你弄了这么多的纱布!”望着父亲那自豪的表情,不知怎么我的鼻子一酸。爸爸啊,你在被伤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时,竟然还想着女儿渴望的纱布窗帘!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昂贵无价的窗帘的话,那么,当属父亲给予我的纱布窗帘!因为它是父亲用心血和皮肉编织而成,是悬挂在我心中一副最美的窗帘!
  那段时间,我的家里无论是窗上还是碗柜上,无论是唐箱的底座,还是锅盖的蒙帘,都变成了那雪白的纱布了。一夜间,我的家仿佛漂亮了,整洁了。我迫切地希望街道能快点来检查卫生,那样的话,我家一定会得到红牌的!(当时的红牌为优秀,而黄牌为合格,白牌就得重新返工了)
  在回忆父亲住院时的那段经历,尽管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但是,二姐夫还是面带痛苦状地叙说当年他去医院看望父亲时的情景。当时,由于后腰也被烫伤,大腿处刚刚被割了皮,所以,父亲是猫腰,一步步挪到窗口。当时由于父亲的左手至小胳膊处,烫伤达到三度,医生将小胳膊直至手背上所有坏死的肌肉全部刮净,直至骨头——古代“刮骨疗伤”的典故竟然发生在父亲的身上!再从父亲的大腿上取下肉皮,植皮于手背和小胳膊上。由于是刚植上的皮,很紧很紧,甚至紧到父亲无法忍受的程度。再加上植皮引起的发炎和高烧,剧烈的痛疼一度使父亲对自己的左手丧失了信心,一次次想同意医生为他截肢的方案。
  父亲曾痛苦地对二姐夫说:“我实在抗不了啦,要不,割掉吧!”父亲能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说明那种疼痛远远超过了父亲所能忍受的极限了,他再也抗不了那锥刺刀割、长时间的剧痛了。听到这里,我的心在巨痛,痛得我的手在抖着。爸爸啊,我不知道您是怎样度过那炼狱般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我知道,对于当时的您来说,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酷刑般的折磨;爸爸啊,我不知道那时的您是否想念我,是否每分每秒都在期待着我的面孔能出现?那样,是否会为您减轻一丝痛苦?可是,爸爸,我怎么就不知道去看看您哪!您那失望的眼神是否一次次从窗口上收回?爸爸,我不能原谅我的年幼,更不能原谅我的无能,我想,哪怕给父亲捎去一句问候,一句鼓励,我那慈爱的父亲也会开心无比,因为那,才是父亲最最需要的良药啊!
  我感谢二姐夫,在那个困难诸多的年月,能够两次去大连二院看望我的父亲,不但为他带去了蛋糕,还有鼓励和勇气,使父亲终于战胜了死神,战胜了烫伤,也战胜了剧痛,最终保住了那只左手。二姐夫的行为,让我内疚的心灵感受到一丝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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