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迷雾重重（中）

　　就在这紧要关头，冯剑脚下又是一滑，两人一下子滚入水里。一入水，冯剑自顾不暇。郑智生缓过气来，抱住他死命地往水里拖。冯剑揪住河边杂草，惊慌失措道：“我真不会划水，别闹着玩……”往岸上挣。郑智生冷笑道：“谁跟你闹着玩儿？你作恶多端，伤天害理，该遭报应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望着面目狰狞的郑智生！冯剑恐怖至极，挣扎着叫道：“我……我怕水……我真怕……”还没说完，杂草被他连根拔起，两人一同倒入水中。郑智生见状，用脚一蹬，挣脱冯剑！冯剑手忙脚乱，滑入深水之中。
　　时值盛夏，水草生长旺盛，冯剑双脚被水草缠住，他越是挣扎，身子越往下沉，加上郑智生在旁拼命地按压。冯剑两手在水面上扑腾了几下，憋不住气，开始大口大口地喝水，头脑逐渐模糊起来，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河水之中，水面上打了个小小漩涡，这漩涡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平息。郑智生踩水分波，抱膀旁观，看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冯剑成了鱼虾的美餐，不由得微微冷笑。
　　郑智生上岸，朝家乡的方向磕了个头，压抑半年的痛苦爆发出来，号啕痛哭，祷告道：“大爷、大娘、哥哥、大嫂、两个孩子！今天总算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在天有灵，保佑我再杀了邵盼头吧！”痛痛快快地哭过以后，郑智生麻利地穿上衣裳。他得赶紧离开，天气炎热，冯剑的尸体过不了多久，就会浮起，万一被人看见，就走不脱了。他从兜里掏出书信，自语道：“信只有撕了。路条可不能撕，说不定路上有用。”刚要撕信，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问话声：“魔道（疯子）！那个矮胖子呢？”郑智生大惊失色，他做梦也没想到旁边有人！急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少女凤眼含煞，正冷冷地看着他--正是在金陵集碰见的那个吃瓜少女！那少女见他不言语，又厉声喝道：“魔道（疯子）！我问你话呢！咋不吱声呀？”
　　郑智生又惊又怒：“你……你说谁是魔道（疯子）呀？”少女怒道：“你又哭又闹，不是魔道（疯子）是啥呢？我问你话呢，那个矮胖子呢？”郑智生蛮横道：“我咋知道呀？他身上长着腿呢！谁知道上哪儿去了。”少女阴阳怪气道：“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郑智生翻翻白眼道：“这儿就我一个人，哪来的矮胖子呢？”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哭来了祸患。那少女嘴角上撇，冷冷道：“嘿嘿，敢跟我玩花招呀！你说，那个黑胖子是不是被你谋害了？”郑智生大惊，怒斥道：“这个死丫头！你血口喷人！”话音刚落，只见那少女一个前跃，冲上前来，劈头就是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脸上。郑智生猝不及防，顿时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来。他捂脸大骂道：“你这个熊娘们……”那少女彻底被激怒了，娇斥道：“该死的东西！你敢骂我！”闪上前来，握紧拳头，冲他鼻子就是一捣。郑智生猝不及防，鼻梁骨登时被捣塌，鼻血“汩汩”直淌。郑智生伸手就来抓她。那少女右脚斜踏，身子微微后仰，抓住他伸出的胳膊，往后猛地一扯，这叫做随手牵羊！郑智生收不住脚，趔趄着往前冲去。那少女用脚尖钩住他的右脚。郑智生收脚不住，踉跄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那少女冷笑道：“我明明看见恁俩一伐（起）下到河里洗澡，却只上岸你一个人！那矮胖子是不是叫你淹死了？”郑智生知道性命攸关，说啥也不能承认杀人！他急于脱身，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撒腿就跑。谁知刚跑两步，便被那少女赶上，伸出右脚一勾。郑智生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便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那少女得意道：“还没说就想跑，没这么容易。快说，那个矮胖子是不是叫你淹死了？再不说实话，姑奶奶还揍你！”郑智生怕挨揍，权衡利弊，干脆趴在地上不动，却在盘算脱身之计。
　　这时，看见有人打架，有在河堤上放羊的，串庄的货郎和行走的路人！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不一会，便聚集了六、七个人！中国人有一大特点，就是喜欢看热闹，何况是妙龄少女追打半大小子，更叫人觉得新鲜。那少女见有人围观，偷瞟了大家一眼，不觉有些羞涩。她狠踢了郑智生一脚，转身快步离去，转眼不知去向。
　　那货郎是个中年人，好奇地问道：“伙计！这闺女特（因）为啥打你？你咋不还手呢？”郑智生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已是鼻青脸肿，摇头道：“这疯娘们忒不讲理，我又不认得她！”围观的七嘴八舌道：“好好的就上来打你？鬼才相信呢！你是不是占人家的便宜了？”有人说的更直接：“是不是你下边的那玩意犯贱了？”郑智生苦笑道：“别瞎胡闹，我真的不认得她呀！”放羊老汉道：“你不认得她！她咋下死劲地揍你呢？那闺女总提矮胖子！矮胖子是她啥人呢？有多大岁负（数）？家是哪儿的？她说黑胖子叫你淹死了，是真的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郑智生矢口否认道：“那女人是个魔道（疯子）！你们能听她瞎胡扯嘛！就我一个人洗澡，哪儿来的黑胖子呢？”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走人！老汉拦住他的去路：“你别慌走。你说那闺女是个魔道（疯子）！她还说你是个魔道（疯子）呢！俺几个相信谁啊？人命关天，可不能儿戏。各位乡亲，我是芦庄的赖吉成！大家都认得。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就是爱打抱不平，碰到这种事！我不能不管。路春全、禹本元！你们几个年轻的上河里捞捞。要是真没死人！再放他走。”大家见郑智生急着要走，也是满腹狐疑，一听这话，全都积极响应。于是，路春全、禹本元等人兴冲冲地脱去衣裳，下到河里探摸，另有数人看住郑智生！
　　捞了半天，却没捞出什么东西，接踵上岸。郑智生一脸无辜，理直气壮道：“谁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一个撒泼的疯娘们，硬说我淹死人了。”大家也无话说，顿觉兴致索然。天气热不可耐，路春全几人就要离去，货郎李三桥挑担要行。就在这时，赖吉成睁大浑浊的两眼往河中张望，兴奋道：“你们看看，河中有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郑智生扭头一看，一下子瘫软在地。路春全、禹本元等人重新下到河里，七手八脚拖上岸来，正是个矮胖子！赖吉成对郑智生道：“伙计！果然淹死人了。你走不成了，跟俺去见保长吧。”日本人占领徐州后，推行十甲连保，一家有事！十家连坐，并选有保长！所以，有事要找保长汇报。
　　郑智生争辩道：“你们别冤枉好人！是他自己滑水里淹死的，管我屁事？”李三桥冷笑道：“刚才还不承认矮胖子淹死了，这会又说是他自己滑进去的，你惺（骗）谁呀！叫个大闺女揍了一顿，真是活该。”大家得意地大笑起来。郑智生愣了半晌，悲愤道：“这人烧死俺大爷一家六口，你们说，这仇该不该报？他该不该抵命呢？”赖吉成道：“这么说，恁俩有仇？”郑智生恨之入骨：“淹死是便宜了他，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赖吉成冲大家道：“看来是报复杀人！是他淹死的确切无疑。”又对郑智生道：“伙计！俺们都是平头百姓，可不敢断你这杀人的官司，有理你找保长说去。你说他烧死您大爷一家六口，谁也没见，俺几个倒是眼睁睁地看见你淹死他了，这是事实。我看你是图财害命，搁前清得凌迟处死。你杀了人！俺就得把你送官，没啥说的。要不把你送官，就是包庇罪。”郑智生哀求道：“大爷、大叔！咱们没仇没冤，你们放我走吧。”赖吉成冷笑道：“说得轻巧，哪个不是有家有院，谁不怕连坐呀？你拍拍屁股走了，俺这些人倒替你坐蜡烛（当替死鬼）！”招呼道：“用绳子捆上，给保长送去。抓住了杀人犯，保长肯定有赏！”
　　郑智生见状不妙，拚命挣脱，撒腿就跑，还没跑出几步，便被路春全、禹本元等人赶上，乱脚踢倒在地。路春全解下他的裤腰带，把他捆了个结实。赖吉成对大家道：“给死人套上衣裳，赤身露体，也不好看。我回家牵头毛驴来，把死人驮着，大伙都上保长那儿作个证明。”禹本元兴高采烈道：“肯定去，还指望领赏钱呢！”李三桥兴冲冲道：“得了赏钱，大家平分。”都特别兴奋。路春全、禹本元给冯剑套上衣裳。赖吉成从家牵来毛驴，并带来一根绳子，把冯剑搭在驴背上，再用绳子捆上。赖吉成牵着毛驴，大家押着郑智生！簇拥着去找保长！谁知刚下河堤，前面岔路上突然闯出十几个身穿黄军装、戴钢盔的鬼子兵，三八大盖上刺刀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原来鬼子扫荡归来，肩挑手提抢来的东西，准备返回徐州！大伙一见，均大惊失色，撇下郑智生和毛驴，就想逃跑。
　　日本人正走得汗流浃背，突遇一群中国人，不禁喜出望外。不由分说，连郑智生一起，全都抓了苦力。禹本元趁鬼子不注意，偷偷往一条水沟溜去，不巧被一个日本兵发现，骂道：“八嘎。”端枪瞄准，一搂扳机，就听“呯”得一声，禹本元一头栽倒，死于非命。大家突遇此劫，哪还有魂，唯有郑智生逃过一劫，心中暗喜。日本人拉过毛驴，想把冯剑解下，让它驮运东西。谁知毛驴被明晃晃的刺刀所惊，仰脸嘶叫一声，挣脱沿着河道，一路往西，撒欢就跑，刹那间便跑得无影无踪。
　　郑智生、赖吉成、李三桥等人在日本人驱赶下，扛着鬼子们抢来的东西，好不容易捱到徐州！已经是月上三杆。日本兵庆祝扫荡，又吃又喝，折腾半夜，方才醉醺醺地挺尸睡觉。郑智生等人把东西放到指定位置，便被驱赶进一间小屋里，门上落锁。众人饥渴难耐，禁不住相互埋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