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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识父亲

作品名称:追梦的父亲(小说)      作者:李园      发布时间:2017-09-06 19:48:51      字数:7927

  一位刚学外语的人在真正的外国人面前说话,既紧张,又生疏,原本一句挺正常的话,往往会让父亲说得吐鲁番张,惹得母亲经常“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一天,姥姥不知为什么生气了,到了吃饭的时候她也不吃,坐在炕上,一条腿支起用双手搂着,另条腿盘着,脸朝着窗外,谁也不理。母亲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话说了一大堆,姥姥还是不高兴。
  这时,只见父亲爬上了炕,坐到了姥姥的身边,学着母亲的口吻说:“她讷讷啊,你看看孩子都在看你了,快点吃点吧,要不……”
  还没等父亲说完,姥姥气哼哼地大声说:“谁她讷讷?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们的讷讷!怎么成了‘她讷讷’了?”
  父亲本想好好表现一下,谁知却出现了严重的口误,看到父亲的窘相,母亲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们也都跟着母亲一起大笑起来,全家紧张的气氛在父亲口误的作用下顿时化解了。
  姥姥一边憋着笑,一边挪到饭桌旁。母亲见状,赶紧把饭菜往姥姥的跟前送。
  事后,母亲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地嗔怪父亲:“你也是的,怎么能说成‘她讷讷’啊?”这时的父亲总会不好意思的说:“他妈的,我是想说‘她姥姥啊’,可我怎么能说成了‘她讷讷’呢?”
  从那时候起,“讷讷,你上哪可?我上河边洗衣可”便成了我儿时最爱唱的一首歌谣。因为每当唱起它,就会想起父亲的“她讷讷啊”,笑意便会融遍我的全身。
  6、父亲的洁癖
  父亲是个特别喜欢干净整洁的人,他扫的地就像用篦子梳理过的一样,他洗的衣服老远就能闻到清水的味道。举个例子:家里的墙上从来不让锭钉子,尤其是挂上一些像框、装饰品之类的东西,父亲显得特别的反感。他的理念是:好端端的墙壁,本应该整洁,挂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整个大白墙弄乱了,也显得整个家都乱七八糟的。为了这样的事,他和母亲以及姐姐们没少发生矛盾。记得一年的春节在即,家家都在打扫卫生,收拾家具,准备过年。喜欢打扮家的二姐不知在哪儿买了一对石膏材质做的、圆型的、带有鸳鸯图案的装饰品回来,准备往墙上挂。当二姐拿着锤子正在往墙上锭钉子的时候,父亲走进门看见了。这下,父亲立刻不高兴了,严厉地斥责姐姐。母亲心疼孩子,也挺喜欢那对饰品,就劝慰父亲说:“就让孩子挂吧,挺好看的,我也喜欢。”可一向呵护母亲、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那天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毛病,坚决不同意挂不说,还将那对饰品摔到了地上……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鸳鸯摔碎了,姐姐伤心地哭了,母亲气的几顿不吃饭。和别人家的喜庆气氛相比,我家的情况糟糕透了。面对这种窘境,父亲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了。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坐在母亲的身边不停地赔罪。已经几天了,母亲还是在生气。父亲悄悄地带着我到商店去找那样的饰品,可是奇怪的是无论怎样找,就是没有一模一样的。父亲叫我去问问姐姐在哪买的,我用父亲教的话问了姐姐,才知道那是商店处理的残次品,只有那一件。父亲知道了实情,内疚了很长时间。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制止过姐姐们的喜好,睁眼闭眼地装作看不见。因而,从那以后,我家墙上像框越来越多。尤其两个姐姐越长越大,且越来越漂亮的时候,她们的照片就越来越多,不可阻挡的就多了起来。每当有人来串门的时候,墙上像框就是吸引他们目光的主要亮点。
  7、年画
  那时候过年最主要的标志,就是家里的墙上要贴上新的年画,把旧画撕下扔掉。
  母亲对这方面很在意的。每当过年的前夕,她就会嘱咐二姐赶紧去选几张好看的年画。在母亲的授意下,二姐买回的大多是一些神话故事的年画。到了年三十的上午,母亲便和两个姐姐将年画贴上了墙,顿时,家里立刻呈现出过年的喜庆气氛。
  记得那年,家里贴了一副叫“天女撒花”的年画,画面上是一位美丽的仙女在天上,身体微微倾斜,那被风吹起的裙子飘逸舒展,她正在将花篮里的鲜花洒向人间,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纷纷洒洒地从空中飘落下来……那时我六岁,对画中的寓意不是很明白,经常缠着母亲问这副画的意思。母亲告诉我说,那是住在天上的仙女,专门在观察人间谁家的小孩听不听话,如果是个听话的孩子,她就会在半夜的时候走下来,将花篮里的花朵全都送给这个孩子,于是,这个孩子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母亲说得很认真,我听得也信以为真,所以,当家里没人的时候,我会对着画中的仙女说:“仙女姐姐啊,我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您能将那些花儿送给我吗?如果您能把您手里的花儿给了我,妈妈会高兴的。”在说完这些话时,我的心中便开始了虔诚的期盼。终于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家人都睡着了,便悄悄的爬起来,蹲到那副画的下面,做出双手捧东西的姿势,等着仙女下来给我鲜花。我的这个举动,把睡在唐箱上的父亲惊醒了。他跳下箱子,来到我的身边,将我轻轻的抱起来,小声地问我:“丫蛋啊,你怎么不睡觉啊?在干什么啊?”我贴着父亲的耳朵,神秘地告诉他:“我在等仙女下来给我送花儿呢。”父亲听了,依旧小声地问:“谁告诉您仙女会下来给你送花儿啊?”我还是贴着父亲耳朵悄悄地说:“是妈妈。”父亲将我抱到他的被窝里,搂着我说:“你现在和爸爸一起睡觉,等明天我送给你花儿,好吗?”我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等到第二天的上午,父亲好像要离开家的样子,只见他穿好衣服,将那个黄书包背在肩上,对正在炕上抱着我的母亲说:“云香(母亲的名字)啊,我想和你说个事。是你对孩子说墙上的仙女会下来送花儿吗?”母亲笑着承认。父亲说:“不是我批评你啊,你是个念过书的人,怎么能给孩子灌输这样唯心的、虚无票飘渺的东西呢,你知道孩子昨晚干什么了?她半夜起来跪在那里等着接花儿呢。”母亲听了,吃惊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父亲接着说:“过年贴画是应该的,但是最好贴些有意义的,比如风景啦,著名建筑啦,或者对孩子学习有帮助的画面都行。别再贴那些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那些东西。”
  从那以后,果然我家的墙上贴上了很多的风景画,例如:北京的长城、颐和园、人民大会堂和天门等,母亲每天为我讲诉画面上的故事。后来,我家的墙上还贴上了全国几大名校的画。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父亲在那个时候的思想就已经很是理性和超前了。他希望我更多的是接受现代文明知识的教育,不要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
  8、治疗腿疾
  那是在我刚上小学不久,一天早晨上学的时候,自己突然觉得腿疼得受不了了。母亲看见了,以为是我不想上学,用装病的办法来达到不上学的目的。于是,严厉地将我“遣送”到了学校。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的腿疼得实在站不起来了,每走几步就坐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挪回了家,躺在炕上疼得直哼哼。母亲这才知道问题严重了。当天下午,她就带着我找到了一家私人按摩的,给我治疗腿。给我按摩的是位老奶奶(当时在我眼里认为她很老)。她让我躺在炕上,就开始为我按摩,按到大腿根部,我疼得大叫起来。她立刻大声地让我母亲帮忙按住我,不让我活动。等按摩完了,我的腿一步也不能走了。去的时候是母亲领着我走去的,结果回来时,母亲费尽全力,才将我背回家去……
  第二天的晚上,父亲回来了。看到我已经肿得老高的大腿,再听了母亲讲述给我治疗的过程,父亲生气了,他大声地斥责母亲,埋怨她为什么乱求医,为什么不领我上医院?记得父亲当时脸都红了,嘴角微微颤抖,眼睛朝母亲瞪了一下又一下,嘴里大吼:“无知!真他妈的无知!孩子的腿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先到医院诊断清楚就让人瞎按!这么小的孩子遭的这些罪能抗了吗?你毁了孩子的腿怎么办?”父亲的声音大得吓人,几乎是在怒吼!听了父亲的话,母亲也自责地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可是父亲还是不依不饶。当天晚上,父亲抱着我就去了医院。经过拍片检查,结果是大腿根部的股骨头发炎了,已经呈黑色的症状了。医生说,再晚来两天,这孩子的腿恐怕就保不住了。那时候,最好的消炎药当属青霉素了,再好点就是青霉素大油。当那乳白色的青霉素大油注射进我的肌肉里时,那是一种疼得难以忍受的感觉。父亲看见我痛苦,对我说:“丫蛋啊,爸爸知道你很疼,但是,如果你现在不疼点,将来你会疼一辈子的。你一定要勇敢,要坚强,抗过去就会好了。”尽管我不能完全听懂父亲当时说的话,但我相信父亲是最爱我的。后来,每当打针的时候,父亲就会央求护士:“求求你,跟俺小丫头慢慢打,再给俺两个小药盒玩。”父亲的这个举动很有效果,再打针的时候,疼痛减轻了不说,尤其是那些小药盒,给我带来巨大的诱惑。得到多了的时候,我还会分给小伙伴们。一个月后,当父亲再带着我来到医院拍片复查,医生高兴地说:“谢天谢地,你闺女的腿完全好了。”父亲听了,一下子将我驮在肩上,笑容布满了父亲的脸庞。
  9、小鸡炖蘑菇
  时代的进步或者说是飞跃,让国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吃住行,每天在日新月异地继续提高。就拿吃这一问题来说,如果说过去一年也吃不上一顿的东西,现在如果想,每天都可以吃到的。其中令我感慨最多的,当属婚宴上众多佳肴中那盘可怜的扒鸡了。当主持人“吃好喝好”的话音刚落,人们会纷纷拿起筷子,一边欣赏着喜庆的氛围,一边慢腾腾地、挑着好吃的或者营养价值较高的菜肴品尝着。直到人们渐渐散尽,餐桌上大多数的饭菜已经改变了原来的摸样,只有那盘扒鸡还原封不动地趴在那里,好像被人们遗忘了似的。这时的人们会从服务员那里要来塑料袋,将那只鸡装进袋子里,目的是拿回家给宠物狗吃。我这里说得毫不夸张,事实正是这样。这样的场面往往会触动我那记忆的神经,会将我拉回那个贫穷的年代。
  那是六十年代初,每当春节将至,家家户户都在为节日的餐桌而劳心费神。我的母亲每当这个时候更是为难。一是父亲因为右派问题,一夜的功夫,工资由七十元降到三十五元;二是一家五口人平常的生活都陷入困境,拿什么办置过年的饭菜呢?三是父亲的右派分子的帽子,再加上富农成分压着,让要面子的母亲实在为难。每当这个时候,姥姥便成了母亲的最大靠山。姥姥会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钱包,送到母亲的面前,说:“别难为,你看看想办置点什么?”这时的母亲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怎么也得弄个小鸡顿蘑菇啊。”小鸡炖蘑菇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没有什么印象,既不知道它的味道,也不知道它的重要性。只知道母亲为了这顿小鸡炖蘑菇费尽心机。她将钱交到二姐的手里,让她没事的时候到农贸市场去转转,看看是否有卖鸡的。那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正规的农贸市场,只是在边边角角的旮旯处,偶尔会看到有人带着点土特产在悄悄地兜售着,既小心,也怕人,更想早点卖出去。二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把小鸡和干蘑菇买回来。看到这一切,于是,我便开始数着过年的日子了。除了期待有新衣服,还期待着小鸡炖蘑菇那道菜。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的中午了。锅里那小鸡和蘑菇的鲜香啊让我一个劲地围着锅台打转转,希望母亲能够快一点将它们盛到碗里,送到饭桌上……小鸡炖蘑菇终于在我的期盼中出锅了。我“忽”地跳到炕上,拿起筷子,等着第一口鸡肉入口时的感觉。这时,只见父亲被动地跟着母亲去了邻居们家,脸上堆积着一些假笑,请来了几位邻居大叔。他们一个个笑呵呵地坐到了我家的饭桌旁,朝着我的父母稍微客气了一下,就立刻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那钵小鸡炖蘑菇了……而此时的我早以被母亲抱离了饭桌。等大叔们吃完饭,一个个抹着油光的唇腮,笑呵呵地离开我家时,我赶紧跑上炕去,看着那空空的碗碟,对着那一堆堆鸡骨头大哭起来。母亲这时会把我抱到怀里,一边哄着我,一边从碗柜里拿出一只鸡爪塞到我的嘴里。可是,一只瘦瘦的鸡爪怎能堵住我不满的情绪啊,我用手推挡着鸡爪,继续嚎啕着……这时候,姥姥将我接过放到炕头上,慢声细语地对我说:“小香园(我的乳名)啊,你听姥姥说,你家成分不好,你爸还是个右派分子,如果不讨好邻居,一旦街道有了运动,邻居们不帮着说好话,你妈她就毁了啊!你是好孩子,听话,你妈给你留的鸡爪啊,是让你吃了后,长大会自己梳小辫的,没吃过鸡爪的孩子是不会梳辫子的。”
  姥姥的话让我半信半疑,也没有完全听懂。但看姥姥的神情那样的严肃,便不情愿地接过鸡爪慢慢地啃着。然而,那小鸡炖蘑菇却成了我童年最大的期盼,那时候我就想,等着吧,等将来我长大了,能挣钱了,我一定买只小鸡,让母亲好好的炖上,我们谁也不请,就全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吃一顿。
  带着这样的憧憬,在那个贫困的岁月里我慢慢地长大了,等我真的再吃到小鸡炖蘑菇的时候,是给大姐看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大姐饲养了四只大公鸡。我每天都去商店门口拣些菜叶喂养它们。晚上,会让它们睡在炉洞下面。每天早晨,当我将炉洞的挡板一撤,它们就会立刻从里面钻出来,抖动着身上的羽毛,冲向鸡食钵……这时的家里呀,被它们整得灰尘飞扬。大姐本想是将它们养到春节的,可是,不知道是怎么了,还差几个月才能到春节,它们却一只只病倒了。没有办法,看着病怏怏的几只公鸡,大姐忍痛对我说:“唉,看来等不到春节了,杀了它们吧,每天杀一只,吃了吧。”就这样,那四只可怜的大公鸡为我们家的餐桌带来了无限的‘繁荣’。
  今天的人们,对于鸡的感情兴许还是停留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回味那个年月它对人的胃口所作出的贡献。但是,它不再是受宠的佳肴已成事实,而是成了宠物们的食粮了这也是事实。
  10、母亲去世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知道母亲的身体特别的不好。当时,皮口的街道坡度比较的陡,且道路坑坑洼洼。而商店却坐落在大坡的最下面,也就是说,要想上街必须要经过那个大陡坡。对于常人也许这不算太难的事,可是对于身患多种疾病的母亲来说,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好像很少上街,也很少在大院里溜达。看到别人的母亲经常带着自己的孩子到处溜达,我曾多少次暗暗的想:什么时候我的母亲也能带我到处走走该有多好!
  小的时候,我的身体经常闹病,隔不几天就得去医院打针。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希望两个姐姐能带我去,那样的话,她们会抱着我或者背着我,总之,绝不会让我自己步行的,尽管那时我早已会走路了。可是,往往姐姐们不是有这样的事就是有那样的事,很难能赶上她们在家里,所以,只得由母亲带我去了。而母亲是不可能有力气将我抱起的,再委屈也得默默地跟在母亲的身边慢慢的走着走着。因为母亲实在没有力气,每走几步,还得等她喘一会儿。看到母亲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幼小的心灵往往会产生一种冲动:一旦我长大了,一定要抱着母亲到处走走。
  1966年3月,还是特别寒冷的季节,冷得让人心悸。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刚进家门,姥姥哭着告诉我:“你妈病了,刚刚叫人送到医院了,你快去看看吧!”
  从我有了记忆的时候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好像心脏和肺都有病。但由于家里很穷,从没有看见她就过医,也没有看见她吃过药。那时候,家里很穷,只是偶尔能看到她喝点用开水冲成浆糊状的地瓜淀粉,算是增加营养了。记得那一年的冬天,邻居家的大姐求母亲为她织一件毛衣。患病的母亲不好意思拒绝,拖着病弱的身体,一针一针地织着毛衣。她不时地咳嗽着,由于长时间低着头织毛衣,眼睛和脸都肿了。几天后,母亲将一件漂亮的毛衣织好了,当邻家大姐穿上这件毛衣时,母亲那原本蜡黄的面孔,露出欣慰的笑容。为了感谢母亲,晚上,邻家大姐用笼子盖盛着七、八个冻柿子,送到我家。等邻家大姐走后,母亲兴奋得招呼我们。她小心翼翼地将柿子分给我们,母亲则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我们吃。我狼掏虎咽地吃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的柿子,尽管那带着冰碴的柿子将我的嘴咂得生疼,但也遮挡不住柿子的美味对我的诱惑。看着看着,母亲的眼睛里渐渐地溢出了泪水。我知道,那是我的吃相让母亲难受了。
  这次,妈妈是心脏病恶化了,脸色蜡黄,还带有浮肿,眼睛紧闭着,不和任何人说话。看到我来,姐姐告诉她说小妹来了。妈妈微微地睁开眼,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脸,那是一幅让人心碎的情景,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生命之火一点点在我的面前消失,我却无能为力,直到今天都无法从我的心头抹去。我把妈妈的手使劲地按在我的脸上,任凭泪水无声地流着,心中在喊,爸爸你快来啊!快来救救妈妈啊!妈妈在等你呢!
  父亲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赶回来了。事后我才知道,是一个生产队用大马车将父亲往回送,结果车走在半路坏了,无法再继续行走。父亲是跑了几十公里的路赶回来了。父亲坐在母亲的床前,一只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另只手一个劲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母亲无力地将自己另只手搭在父亲的手背上,轻轻地说:“回来了?我……等了你多时啊。”说着,两滴晶莹的泪水从母亲的眼角缓缓流下。父亲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只见他将头深深地埋在母亲的胸前,肩膀一抖一抖的,压抑的抽泣声艰难地从母亲的胸前传出来。
  中午,父亲在医院的食堂里终于买来了让母亲期望已久的咸鸭蛋。那打开的鸭蛋黄啊,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蛋黄是焦黄焦黄的,流出的油啊晶莹晶莹的。父亲小心翼翼地为母亲剥着蛋皮,用小勺从鸭蛋中取出一点蛋黄,轻轻地送到母亲那已经发黑的唇边……
  此刻,我多么希望那神奇的蛋黄能让母亲立刻恢复健康,给我们全家带来一点希望啊!只见蛋黄在母亲的唇边停住了,父亲一边抚摸着母亲的头发,一边轻轻地对着母亲的耳边说:“云香啊,我来喂你吃鸭蛋,你张张嘴,张张嘴。”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微微地,母亲只是微微地张了张嘴唇,那蛋黄就像理解我们心思似地使劲地往母亲的嘴里奔。可是遗憾的是,等到第二勺的时候,母亲的嘴任凭父亲怎样的哄劝,也开启不了。
  可能母亲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之火就要燃尽,有点焦急似地用手托起父亲的脸,让他看着她的脸。父亲抬起头,看着母亲那曾年轻、漂亮、白净的面孔,此时已经渐渐地变成灰白色,伤心欲绝,强忍着痛苦,边抹着泪水边说:“这辈子让你……跟我受苦了,如果有……下辈子,我想什么办法也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母亲听了,泪水再次从眼角流出,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对着父亲说:“她爸啊,这辈子啊,我和你还……没过够啊!下辈子我……还要……等啊……等……。”说着,母亲的手软软地从父亲的手上滑落下来,头歪向一侧……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母亲的头竟是这样重重的垂下,而且是永远的垂下了。至于后面妈妈想‘等’什么,长大后我一直在想妈妈这个没有说完的话。我想,也许是等下辈子,还做父亲的妻子。一定是。
  母亲走了,那年她刚刚四十一岁。四十六岁的父亲从此再也没有母亲的陪伴,再也没有母亲的爱支撑着他,正值中年的父亲啊,你该怎样度过漫长的下半生啊!
  母亲去世那年,我九岁,两个姐姐比我大十几岁,她们已经是大姑娘。九岁的孩子对死活的概念理解得不是很清晰。家里在办理母亲的丧事,我却经不住玩伴们的诱惑,竟然和她们踢了几下毽子。姐姐看见了,气愤地将我揪进家,好个埋怨。可是当我看见入殓后躺在棺材里面、已经变了模样的母亲,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突然感觉再也见不到妈妈了,顿时,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地坚决用手去摸母亲的脸,好几个大人拦都拦不住,撒泼地往棺材上撞,直撞得令在场所有的人都落下了眼泪。
  母亲出殡的那天,父亲没有让我去,而是让我和姥姥留在家里。记得当人们走光的时候,年迈的姥姥老泪纵横,拿着自己平时用的手帕捂着脸,大声地嚎啕起来,边哭边说:“傻丫头啊,你再也没有妈啦,从此以后,你就是没有妈的孩子啦,看谁能管你啊!你等着吧,等着你爸找个后妈来家看怎么折磨你吧!”姥姥的哭声让人听了很酸,也很吓人。我萎缩在炕旮旯,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她,听着姥姥哭诉的内容,真的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无比的绝望,也随着姥姥一起嚎啕起来。现在想来,姥姥也可怜。老人一生有五个孩子,只有母亲一个女儿,姥姥宠爱的不得了。在那个困难的岁月,为了能让母亲过的好一点,姥姥常年住在我家,就是为了能让几个舅舅们及时把赡养费都寄给我家,这样,能接济一下我家的生活。现在,母亲走了,姥姥也该离开我家了,这是我当时的直觉。果不然,几天后,远在吉林的三舅来把姥姥接走了。记得当时三舅曾和父亲商量是否把我领走,由他们来抚养,况且还有姥姥的照顾。可是父亲没有同意,坚持要自己抚养。
  这样,等再看见姥姥的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姥姥是八十四岁那年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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