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风波 上

　　青禾看暖春和苏蓝都不敢去接他手里的红薯,就嗤笑她们是两个胆小鬼,用鼻子朝着她们喷气,表示蔑视。
　　青禾像头饥饿的小野猪，蹲在胖奶奶的红薯地里到处乱拱，草丛中一群群的蚱蜢、小飞蛾，都被他驱赶得四散逃窜，此起彼伏，“沙沙沙”地就像落雨一样。青禾撅着屁股在地里跳来跳去，好几次都手忙脚乱被千头万绪的红薯藤蔓绊个四脚朝天，折腾了一会又感觉到有点心虚,抬起头叮嘱暖春说：“看好人，有人来了就学一声猫叫。”完了还捏着鼻子做了个鬼脸，学着猫“喵喵”叫了两声，在鼻头上留下了两个黑呼呼的泥手印，把暖春和苏蓝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青禾吓得瞪了她们一眼说，“嘘——别吵！再吵要把人招来了？”
　　暖春赶紧捂住了嘴，苏蓝心里害怕催着青禾：“青禾，快点，你再不上来，我们就要走了。”
　　“急什么？”青禾怀里抱着十几个红薯，连滚带爬从胖奶奶的地里跑出来，把红薯藏几个在篮子里，用草盖好，剩下几个塞进了他那两只肥大的裤兜里，拍了拍手上的泥巴说，“回家！”
　　几缕微弱的夕阳像摇摆在风中的烛火，一不留神熄灭了，大地无力地向一个未知的黑洞里沉落下去，暮色胧胧的山岗上传来几声归巢鸟儿嘹呖的鸣叫声，听得人莫名地起一身鸡皮疙瘩。
　　几个人提着篮子匆匆往山外跑去，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大家都一心想早点回家吃饭。出了鱼鹰口刚要拐上回家的那条小路，没想到在小路上遇到了骑着老牛的兆南，青禾加快脚步打算抢到兆南前面去，兆南马上拿着细树枝抽了一下老牛的屁股，老牛一溜小跑，结结实实地堵到了青禾的面前。
　　兆南得意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青禾问：“青禾，跑什么呢，怕我揍你吗？”
　　老牛左一摆，右一摆地在前面慢慢踱着步，青禾几次想从边上擦过去，又不敢，急得生气地朝着兆南叫：“兆南，让你家的老牛靠边，我要走前面去。”
　　兆南赖皮地仰在老牛的背上说：“有本事自己从老牛的肚子底下钻过去。”
　　青禾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老牛的屁股，老牛吃了一惊，差点把兆南从背上抖了下来，兆南吓得一骨碌起身抱住了老牛的脖子，正准备朝着青禾发作，却发现了青禾那条裤子沉沉的，滑到了肚脐眼下，裤兜里鼓鼓的不知道藏着什么好东西。兆南马上跳下牛背，拉着青禾的裤子说：“青禾，你裤袋里装着什么？让我看看！”
　　青禾死死抱着裤子不让兆南看，这个动作勾起了兆南强烈的好奇心，扑上去强掏青禾的口袋，青禾脚下一滑，两个人“扑腾”一下摔进了路边的草丛，一个红薯“咕噜噜”地从青禾的袋子里滚了出来。兆南飞快地把红薯捡到手里问青禾：“哪来的，是不是偷的？”
　　青禾见事情败露了，面红耳赤地狡辩说：“谁偷了，这是我自己家的地里挖的，不信你问暖春。”
　　兆南盯着暖春，暖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青禾急了，朝暖春眨巴着眼睛示意她快点头，暖春吓得慌忙朝兆南点了点头。兆南又伸手从青禾裤兜里掏出一个红薯对青禾说：“既然是你家的东西，这两个就归我了，你自己再去挖两个。”
　　青禾憋红了脸，指着兆南结结巴巴地骂了一句：“你……你……这个土匪”。骂完提起篮子，踹了一脚老牛，气呼呼地一个人跑前面去了。暖春和苏蓝也赶紧提上篮子跟着青禾跑了。
　　兆南看着小伙伴都被自己赶跑了，也泄了气，翻到老牛的背上，任由老牛慢吞吞地驮着朝家的方向走去。兆南仰着头，望着密密麻麻结集在他头顶上“嗡嗡”乱飞的蚊子心里烦躁，他只是想逗青禾玩玩，没想到青禾竟然为了两个红薯真的跟他生气了，平日里他们之间打打闹闹都是常有的事，但很少会红脸，今天这青禾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兆南摸出藏在怀里的红薯，红薯看起来刚结下不久，细溜溜嫩得像早产的婴儿。兆南拿着红薯端详了一会，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嚼了几口感觉硬帮帮的没什么味道，就随手“扑通”一声扔进了村口的池塘里。
　　没曾想红薯竟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胖奶奶身边，胖奶奶正躬着背蹲在池塘边的埠头上刷酒坛子，没提防被溅了一脸水。胖奶奶用手支着膝盖，站起身就准备骂娘，抬头一看是兆南，想了想还是顾着张国庆的面子忍了，压低声音问：“兆南，你刚才乱扔什么东西呢？溅了我一身水，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游荡，回家不怕你爸揍你吗？”
　　兆南根本没注意到池塘边还蹲着个人，他正仰着头盯着天空中的那弯月牙看，那月牙薄薄透透的若隐若现，几片乌云在月亮边上快速穿行着，看起来这天空中正刮着大风，那月亮似乎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兆南揉揉眼睛，再仔细看，那月亮又牢牢地挂在深空，纹丝不动。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还是不知不觉做了个梦？兆南心里犯嘀咕想出了神，冷不丁被胖奶奶突然一叫，着实给唬了一跳。兆南倒骑在牛背上，夸张地用手拍着胸口，呼了一口气说：“怕什么？没看见我正放牛回来啊，你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把我的魂都吓飞了。”
　　胖奶奶装作一副惊诧表情调侃说：“看不出来哦，你兆南也有吓破胆的时候，明天的日头都要从西边跳出来了”。胖奶奶啰啰嗦嗦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兆南早就怕了她了，用力拍着老牛头也不回，跑了。
　　被扔掉的那半个红薯先是沉进了水底，过了一会又浮出了水面，慢悠悠地飘到了埠头边上，胖奶奶伸手捞了起来，心疼地自言自语说：“这些馋嘴的坏小子，刚投胎的红薯就挖出来吃，不知道是糟蹋了谁家的地喽”。
　　下午的第三节课是音乐课，音乐课就由年轻的斗老师来兼任。大康村的老师都是全能的，语文老师上得了音乐课，数学老师带得了体育课，校长就更别提了，简直就是个超人，语文，数学，音乐，体育，图画，门卫，刷墙，补漏，哪里需要去哪里，样样精通。前几天和蔼可亲的方校长还专程跑到集市上买了把锄头回来，把学校后面那块乱石成堆的荒地开垦了，准备种上各种蔬菜，给学校里的几位老师改善一下伙食。今天，每个年级的课程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方校长看看无事可做，就跑到校门口当门卫去了。
　　斗老师正教孩子们学唱国歌，国歌是必须学会唱的，因为每天早晨都要升国旗，升国旗就得唱国歌，大声地唱国歌。学校升国旗的时候，都会引来过路的村民围观，有扛着锄头的，有提着篮子的，还有推着手推车的，只要学校里的国歌唱起来，他们就会纷纷停下脚步，好像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斗老师神情激昂地领着学生一起唱：“起来——起来——起来——”。
　　大家正忘情地唱着，只见兆南默默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教室里的歌声戛然而止，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把眼睛落到了兆南身上。萧扬轻声叫兆南快坐下，兆南茫然地看了萧扬一眼说：“你凭什么指挥我坐下?”
　　萧扬说：“凭我是班长！”
　　兆南冷哼了一声，表示不服。
　　斗老师板着脸对兆南说：“张兆南同学，上课的时候要遵守纪律，你这是在扰乱课堂秩序，知道吗？”
　　兆南抬高下巴跟斗老师争辩：“刚才不是你叫我起来的吗？”
　　原来兆南身上没有什么音乐细胞，对他来说不管什么歌都是催眠曲，唱上几句眼皮就打架，悠哉悠哉地到周公那里蹭茶喝去了。兆南跟周公聊得正酣，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叫“起来！起来！起来！”吓得兆南一激灵惊醒了，抬起头往教室里扫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站起来，以为是在叫自己，马上就自觉地站了起来。
　　兆南一说完，大家一下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个个都笑趴了。张杰几个坐在后面边笑边夸张地拍着桌子，青禾捏了个纸团朝兆南扔了过去，暖春笑得把头埋进了臂弯，苏蓝个子小，坐在凳子上脚不能着地，笑得屁股用力一挪，把凳子给挪翻了，“咯咚”一声掉进了桌子底下，整个教室都乐翻天了，只有兆南云里雾里的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斗老师也被兆南那表情逗得忍俊不禁，笑着说：“兆南啊兆南，你什么时候能正正经经地听上一堂课。”
　　早晨，胖奶奶拎着篮子到田野里闲转，路过她种红薯的那片山坳时，突然想起好久都没有进去看看她的红薯地了，就提着篮子走了进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把胖奶奶给气坏了，那片红薯地里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被太阳晒蔫了的红薯藤，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胖奶奶气得直叫骂：“该死，该死，真该死！”骂完马上就想到了兆南，前几天兆南就在她面前扔下过半个红薯，现在想来这红薯铁定是从自己地里挖的。胖奶奶一路骂骂咧咧地跑回家，开始想直接去找张国庆投诉，可张国庆毕竟是大康村的书记，平头百姓见了当官的，骨子里就矮了半截，胖奶奶还是有所忌惮的。胖奶奶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糊涂，她也知道这事自己想要占理就得有证据，为了找到证据，胖奶奶就径直找到学校里去了，她要去找兆南当面对证。
　　方校长正站在学校门口，看见一个老太太没头没脑地要往学校里冲，连忙伸手将她拦下了。
　　方校长对胖奶奶说：“大娘，这里是学校，里面正上课呢，你现在不能进去。”
　　胖奶奶拉开校长的手说：“我不进去，我就找个人，问几句话就走。”
　　方校长刚松开手，胖奶奶立刻就往里面闯去。
　　“哎，哎，哎”，方校长一边叫着，一边拦到胖奶奶前面说，“大娘，你真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胖奶奶说：“我真不进去，我就来找个人，问几句话，问完马上就走。”
　　胖奶奶嘴上说不进去，两只脚却拼命地往里挤。方校长心里暗暗叫苦，今天怎么会碰上这么个难缠的老太太，手重不得，理说不清，真是麻烦。
　　方校长无奈，只能牢牢堵住校门口，和颜悦色地对胖奶奶说：“大娘，你别急，有话好好说，你说你要到学校里找谁，为了什么事，我来帮你传达好吗？”
　　胖奶奶摇摇头说：“不行，这是私事，你让我进去一下，我就找个人问几句话，很快的，不耽误时间”。
　　方校长见这老太太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只能向她妥协，说：“大娘，要不这样，你跟我说你要找谁，我现在马上去把他叫出来，行不？”
　　胖奶奶想了想点点头说：“这样也行，那你帮我去把人叫出来，快点！”
　　方校长松了口气问：“叫谁出来？”
　　胖奶奶说：“我找兆南，一年级的张兆南。”
　　方校长来到教室，让兆南到校门口去一下，说是外面有人找。兆南正坐得屁股不耐烦，听说可以出去，高兴地跳起来，吹着口哨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