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7-09-03 15:58:32 字数:16742
灰蒙蒙的穹隆,几颗暗淡星斗时隐时现,月亮不知是被云遮掩住了还是落下去了。清脆的锣声在屯子响起,还伴着老经官的叫喊声:“烧火做饭了,烧火做饭了……”声音在屯子里环行。
淑云从睡梦中爬起,手忙脚乱地拿过衣服边穿边自语:“哎吗呀,这么大工夫就天亮了,今天是正月十六了,我都忘死死的了。”
老张也被罗声吵醒,双眼望着房顶,没有起来的意思,淑云的话他好像听到了,长叹一声。
淑云快速的把鞋穿上,朝老张微笑:“干啥呢,长吁短叹的?我做饭去了。”老张没有回答。眼睛一会闭上一会睁开。像是有事的样子,眼睛还是直直地望着房顶……“叮当、叮当、叮叮当”一阵响亮的大铁钟声敲响了黎明,钟是安在生产队的经官房前面,离屯子很远,听起来就好似在窗下响起。铁钟虽然已经沉睡了二十多天,声音依旧响亮如故。
淑云进屋时,老张已坐起,目光呆滞望着窗外。淑云有些奇怪,她未曾见过丈夫这般过,猜想到,也许发生的事太多了,还有家庭的事给他太大压力;再有,短短几天假没缓过来疲乏身子,和往常早起的习惯截然不同:“你这是咋了,哪不得劲儿吗?”
“没咋的。”老张轻轻回了一句。
“没咋的还磨蹭啥呀,往常你听到锣声就起来,今天上工的钟都敲了你咋还不起来呢?”
“啊,我这就起。”动作缓慢地拿过棉袄。
“我看你好像浑身无力。”淑云凑到老张身后温情的说:“要不跟队长请个假,今天就别去了,再家歇一天明儿个再去。“
“那、那、那可不行,干活头一天不去会加倍扣公分的。”老张言罢强作笑脸:“我没咋的,就是有点乏困无力。”(公分就如同现在打工有些相似挣的钱,多干多挣,不干的话,不但不挣公分反而还扣分,公分也随生产队收成好坏来定。好年头每公分顶多能分两角钱左右,年头差点不到一角钱,甚至不分钱。一年当中,很少有人一天能挣二,三公分,那也是为生产队出工,出远工。基本每人每天一公分左右,再少点的也有,那就每天挣不到一公分)。
“挣不挣分的还是身体要紧呐,我看你还是别去了,一会儿我给你请假去。”淑云越看老张的脸色越不对。
“没事,八成也是这段时间待的身子呆乏了。”老张挪动沉重的身体从炕上下地。看看每个孩子熟睡的脸,疼爱的抚摸着,久久不愿离去。
淑云为老张今早的举动颇感诧异:“你今天是咋了,和每天比起来有点反常?行了,要去你就抓紧吃饭,别看孩们了。”
“我不吃了。”老张没让淑放桌子,说,“我不饿。”把棉袄抿了抿,拿过破布条的腰带系在腰间,双眼无神的盯着淑云看。
“那哪行呢,不吃饭你咋干活啊?还是吃点饭,要不开粪堆动力气活,你会丁不住的,来垫巴点吧!”
“我能丁下来,真不饿,再说钟都响半天了,去晚了队长会说我的。”推门回头深情看了淑云一眼慢慢说了一句,“我走了,啊。”
淑云追到院中:“能行吗?”不知怎么回事,淑云被老张这么一看,心里酸溜溜的,眼里闪着泪花。
“行、行、行。”老张再没回头,径自朝房后走去。
淑云被老张的莫名其妙搞得心情沉重,心神不宁。
老张今天步伐迟缓,远远望见社员们都堆在大马棚前,老张并不害怕,上工头一天向来松缓。自己偷偷的溜进人群,悄悄地问:“老沈,今天没点名吗?”
老沈摇摇头:“没有。对了,今天你和以前可不一样?”
“咋了?”老张问。
“以前你总是提前到这,今天咋是最后一个到的呢?这可不像你哟。”
“我今天有点不得劲儿,有点心难受。”
“啊,怪不得呢!”老刘仔细观察老张的瘦削脸:“是不是要感冒哇?怎么你待得还不如干活精神了?瞅你没精打采的?”
“瞎胡说。”
“今年的上工时间照往年整整晚了十天,也就是说大家在家多待了十天。”韩队长站在经官房前的一个专门砌的一个一尺来高的小台上。旁边的王会计静静地听韩队长讲话:“大家待的时间过长,冷不丁干活身子发虚手脚还笨拙,这头一天干活肯定提不起精神头,要瞻前顾后,前后眼都得长,干活要万分小心,那咱们和往年一样,第一件活是开粪堆。”韩队长手指着离此一百多米远的地方,空旷地带有一个大粪堆,高约有四、五米左右,直径足有四十米长。韩队长接着说,“今年咱队的粪攒的比往年多不少,我估计比往年干的能快点,因为咱们换了先进‘武器’,都是胶轮车了。”
“这个不用说。”人群里有人大声说。
“今年粪堆大,今年开粪堆咱们用的雷管比往年厉害。往年只是把粪堆震裂拉倒,今年用的雷管比以往粗大不说,而且是几个雷管捆在一起,那威力变得更强大,大家用不着一镐镐刨了!用镐不但不出活大家还累得腰酸背疼的。”侧头问旁边的王会计,“一共是留了多少个下雷管的坑了?我记不清了。”
生产队攒粪堆不完全是为下到地里而攒的;圈大牲畜多,即使不下雨,圈里扛不住天天踩,久而久之便低于圈外。下雨时,里面积满水,越踩越深,越踩泥粪越粘稠,很多瘦弱的、小一点的牲畜被漩倒爬不起,活活被踩死。为避免伤亡就需要起圈垫圈。粪堆留有坡度,马车能拉上去。考虑粪堆冬天冻成一体,提前留有下雷管的小洞。等雨季过去,坡度再统一扔到粪堆顶部。
“一共是十九个。”王会计没加思索,“四周是相互错开的,共十八个,中间有一个。”
“对对对对了,看我这个记性真的照你这个会计差远了。”
“哪里,哪里。”
“话不多说了,那咱们就开始分工,放电线埋雷管。”韩队长大声重复说,“咱们在家待了二十来天,冷不丁干活多少不适应,胳膊腿都发皱,干活时千千万万多加点小心,特别崩粪堆,这么大的玩意儿咱们从没使过,一点经验也没有,碰到什么故障,要安全检查不能毛手毛脚的,我最后嘱咐大家伙要格外注意,安全第一,等到日头出来就崩粪堆。”
大维这时已经和妹妹们起来了,没看到爹爹,便大声问:“妈,我爹爹呢?”
妈妈端着泥火盆从厨房走进屋,里面通红炭火喷吐着热浪,捡起垫活盆的坯头,一同放置炕稍,说:“你爹今儿个上工早就走了。”
大维又问:“妈,今儿个是几儿呀?”
妈妈说:“你过糊涂了,今儿个都正月十六啦?”大维啊了声:“妈,我今天不知是咋了,起来心里就有点发慌?”
大维刚刚说完,正在和二娟叠被的大娟子也告诉妈妈说:“我俩也有点心里不得劲。”
“那八成是你们昨晚吃饭不对劲了。你爹也是说有点难受。”回忆昨晚做的菜,确定地说,“一定是昨晚的饭的事儿。头年你姑姥她们要给我面,我说啥没要。后来还偷偷送来又行不通,前天就给我一罐头盒荤油,我昨天寻思正月十五就往菜里放了一筷头儿油。八成总不吃油星儿,冷不丁吃油睡肚子受不了。”妈妈问小姐仨,“你们几个呢?”
张二和三娟子摇头说:“没多大感觉。”
“快洗脸,梳头,把地扫扫,完了吃饭。”妈妈又走进厨房。
社员们干到大天实亮,总算埋好雷管,引线也全部接好。王会计和老孙早把皱电线放到经官房。马经官把用厚线卷成桶状的电池递给韩队长说:“这是六节电池,卷的很紧,两头用胶皮勒着呢!”
“这活干得是挺细的。”韩队长拿在手里仔细检查,确保没问题。又问道:“这用胶皮箍住电池的正负极,往里一插那两股电线就行了呗?”
“啊,这胶皮就勒住了,不用使手把着正负极。”
“是挺有研究的。对了,这是王会计负责的事,怎么……”
“王会计让我把电池卷在一起的。”
“还有孙保管员吧?”
“嗯。”马经官接过韩队长交给的电池。
“你把他拿进经官房里去吧。你在把电线扯进屋里,外面太冷。别把电池冻坏了。一会儿在屋里兑就可以了。”
大家纷纷走进大马棚,王会计告诉韩队长,说:“一切就绪,就等着开炸了。”
“人都回来利索没有,看有没有没回来的?”韩队长显得特别紧张。
王会计点点头说:“都回来了,我去兑电池了。”
“在屋里呢,你有经验,你去兑我放心。”韩队长看看刚要进屋的王会计,又问,“每个坑里埋几个雷管?”
“三个捆在一起的,拿回来时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忘了,我现在的神经绷得太紧啦。”韩队长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开始。”
王会计把细细的电线头上圆形铁片插进电池的正负极,众人不约而同地退到棚子里,捂起耳朵。
“怎么没反应?”王会计反复尝试,问,“老孙,这电池是新的吗?”
老孙急忙跑进来说:“是啊,我在仓库里新拿的,是新电池。”
韩队长闻声走进来:“是不是电池冻了?”
“不可能,我放到麻堆中间了?”老孙说。
“那是咋回事呢?还是看看线,能不能是线年头多了出什么问题了?”韩队长说着走出屋。
“由可能是线出了故障。”王会计和马经官也随后跟出来。
“也许线有的地方窝了,或者哪折了,我去好好查查吧。”老孙和王会计顺着线往前找。
“老张你多少懂点,也跟着王会计他们查一查线。”韩队长说。
电线接着电池的正负极躺在马经官的小炕上,慌乱中谁都没想着拔下来。电线特别细,缠得圈很小,放在地上弯弯曲曲,甚至还有的地方背劲儿打大了就用力抻直。三个人一直找到离粪堆三十来米处,老孙哈下腰说:“就是这了,这线好像折了。”
王会计哈腰双手拄在自己的膝盖上:“我看也像折了。”
线皮包裹的铜丝已经断开,是折成三百六十度的原因。老孙想破劲儿抻折重新接,断开几根细小的铜丝有被重新搭在一起。蓦然间撕裂天地一声轰然巨响,又犹如天崩地裂。一个巨大黑蘑菇翻涌冲天而起,宛若恶龙张牙舞爪,喷吐咬碎的土块横飞,大地剧烈摇晃。马棚颤动着,房顶和墙面的土哗哗掉落。大家顾不上几乎被震聋的耳朵,盯着粪堆的方向,眼前滚滚烟雾肆无忌惮的向四处漫延,只听见房顶砰砰作响……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恐怖伴随着烟雾向大家袭来,把周兴富哥俩逼到了绝望的边缘,不由自由的喊道:“完了、完了。”双双瘫倒。
硕大的像陨石一样黑乎乎的东西向三人头上压来,老张猛然抬头,在浓浓的黑烟中极速下落,他只要蹲着不动会毫发无损。千钧一发时脑子里闪过两个念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两条鲜活生命就此终结?救了他们,自己的家可怎么办?生与死终极抉择面前,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拼力推在老孙屁股上,此刻的老孙完全呆傻,手里的电线脱落,后背和头部遭受击打,在他即将倒下的关键时刻,超强外力促使他脚步踉跄。老张不去救王会计他会安然无恙,他没有那样做,伸手朝双手护头瘫在地上的王会肩头抓来。但为时已晚,在他哈腰指尖刚刚触到王会计右肩时,被落下来的东西重重的砸在后心处,趴在王会计头上。王会计感觉头顶剧烈震荡,脖颈折掉的感觉,眼前一黑金银星飞舞,身体被老张斜压得即将窒息,大脑供氧不足。转眼失去知觉。
土粪块像雹子般从天疯狂砸下来,掷地有声,溅起堆堆烟泡,转眼地面铺了一层,浓黑的烟尘在众人面前形成了一堵墙。
周老疙瘩和周兴拚弃狂奔,任其“雹子”砸在身上,声嘶力竭地喊:“姐夫、姐夫……”
韩队长和社员们紧随其后,一起冲向粪堆。
周老疙瘩第一个跑到姐夫旁边,顿时呆若木鸡,眼神涣散。
“傻瞅啥,快把这大咖啦搬开呀?”周兴富哈腰扣住扁咖啦一角,用尽全力……周老疙瘩回过神儿来,帮二哥移开压在姐夫背上的大土粪咖啦。
周兴富抱过姐夫的头坐在地上,把姐夫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声嘶力竭:“姐夫,快醒醒,姐夫,快醒醒,姐夫,你别吓我了,醒醒吧……”
老疙瘩泪如泉涌:“姐夫,姐夫,你咋睡着了?”但见老张灰土遮盖的脸上透出青白,嘴和鼻孔还在流着血,周兴富不停用衣袖擦拭,声音嘶哑地叫喊“姐夫姐夫”……
昏迷中的王会计听见有人叫他名字,慢慢睁开双眼,视线内的人逐渐清晰,眼神迷离地看着......看到韩队长惶恐的眼神儿盯着他,还大声喊他:“王会计、王会计你没事吧?”韩队长并未去看伤势严重的老张,而是扶在王会计身旁。
众人围得水泄不通:“老张,快醒醒,老张……”
惊魂未定的老孙,扑倒在老张身旁,拽着他胳膊叫喊着,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王会计死里逃生,他回忆起可怕的一幕……他推开韩队长匍匐向老张,嘴贴在老张脸上,声泪俱下:“老张大哥、老张大哥,你是我亲大哥,大哥,快醒过来呀!醒过来呀!”
昏死的老张闻听传来遥远地呼唤,而且由远而近,他懒得睁开眼睛,如果没有喧豗地召唤他将永远不会睁开,这声音唤起他的不舍与牵念!慢慢地、慢慢地欠开沉沉的眼皮,眼前的面孔从模糊变得清晰些,手指只有一点点活动空间。嘴唇微微颤动。
“我姐夫醒了,我姐夫醒了!”周老疙瘩跳起来大喊,“我姐夫没事儿了,谢天谢地,我姐夫终于没事儿了!”众人脸上绽露出笑颜,欢呼,老张醒了,老张没事啦……
韩队长的目光跟随王会计看向老张,发生人员伤亡是他失职,公社领导会追究责任,王会计无恙他松了口气,但求老张安然!躬身看到老张睁眼那霎那,大声喊:“快套车,送老张上县医院,快、快快。”
老张用尽全身气力,抬起手,摆摆,微弱的声音告诉说:“我.....我.....我快快......快......不行了,把、把……你姐和……孩子们叫来……我看看,快……越快……越……好。”
又慢慢闭上眼睛。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他不想离开这个家,因为他知道这个家是离不了他的,自己这甩手一走,不知道淑云是否能支撑下去,假如……这些孩子东一个西一个的……他不敢想下去,伤心的泪水溢出眼眶,只能静静等待,等待他人生最后时刻到来。“老疙瘩快去叫姐和孩子们来,快点。”周兴富说罢失声痛哭。盯着姐夫,擦去刚刚流出来的血。
“还是拉医院去吧。”众人绝望了,无不落泪。
老沈拭泪说:“别折腾了,如果动弹不对,他会咽下这口气的,还是等你姐和孩子们来吧,让她们见他最后一眼吧!”
老张努力地睁着眼睛,自己明白,只要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追问周兴富:“她—她—们—怎么—还没到。”
“到了、到了,马上就到了。姐夫你看看大家。”周兴富不停说。
“老张,你看我们都是谁……”
老张吃力的稍微侧了下头,老沈、老孙、王会计老刘、韩队长……
凄婉地哭声由远而近,一群发疯似的孩子跑过来,众人不约而同的闪到一边。孩子们哭倒在爹爹怀中。老张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眼泪像断线的珍珠顺着鱼尾纹流在周兴富的腿上,手抚摸着孩子们的脸,有气无力的说:“别哭了,别哭了,啊!”
“爹你这是咋了,爹你这是咋了,爹、爹……”
孩子们的哭喊声宛如锋利的钢针,声声刺痛每个人的心弦,无不痛哭流涕。
渐渐消逝的烟雾露出晴空,转眼阴云密布,天地间笼罩哀怨中……
淑云听闻听老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两腿酸软,哪还走得动半步,周老疙瘩只有背着姐姐跑到姐夫身旁。
淑云泪眼见老张满脸是血,躺在兴富怀中,瞳仁明显变大,盯着自己看。慢慢伸出抖动手来。淑云腿一软,摔倒在老张身旁,孩子的哭声唤她醒来,把老张的手紧紧攥到自己双手中,像是丈夫悬在崖上,她手稍有松动他就会坠落万丈深渊。
老张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嘱咐淑云:“把孩子们—好好—给我—照顾好—不要让—孩子们—挨冷受—受冻,也不要—把—孩子—给人。
淑云不住地点头:“不会的,我绝不会的,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你要和我一起照顾咱们孩子,不许一个人躲清静,让我一个受累。老张感激的说:“我不__行了。你为—老张家—付—付出的太—太多了—我下辈—子—一定偿还—你,你—和孩—子!”
淑云为老张擦去泪水。
老张望着孩子嘱咐说:“你们—要听—听你妈的—话,别惹—你妈生—生气。奥!”
孩子们哭喊着点头:“爹我们知道……”
老张的目光最后落在淑云泪流满面的憔悴的脸上:
“替—替我—照顾—好—孩子,我先—走了。”头一歪,双眼突然瞪得大大的,瞳孔凝固了。
周兴富试图把姐夫的眼睛用手摸挲闭上,几次下来皆是徒劳。
孩子们大恸:“爹,你快醒醒,爹你快醒醒啊,你不要扔下我们,你抛下我们,我们怎么活呀.....”
淑云眼前一黑,再次昏死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会计悲怆流泪。
天地哀矜,灰暗的天空飘落下雨滴。说也奇怪,虽然刚打春不多时日,北方还处在冰封状态,即使雨没等落地早已凝结成冰球,这样的情况实属罕见。
“快把我姐背回去。”周兴富脱去棉袄垫在姐夫头下,缓慢放到地上,刻不容缓告诉弟弟,说,“你马上上南屯告诉咱大哥,快、快呀。”
“大家也别看着啦,快帮着料理后事。”韩队长哭了,他看着令人哀怜的孤儿哭了,擦擦眼睛,又低头说,“老孙和王会计你俩要是坚持不了就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怎么能回去呢?他为救我们自己才、才……”老孙哽咽了。
“我也不能回去,我要和大家一起送张大哥最后一程。”
在场的众人听了王会计的一番话,颇受感动,虽然王会计声音非常低,但大家听了却如炸雷,这也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最令大家感动的一句话。良心最发泄的一次,但他还是没有坚持到最后,趁忙乱之际还是一个人偷偷溜了回来。
长芹今天心事不宁,看王会计捂着胸口走进屋。长芹愕然,王会计人好像钻进灰堆刚出来,脸上斑斑冻结的血渍,走进屋。吓得她往后退了几步,睁大眼睛,眼神里充满恐惧,辨认半天,乍着胆子问:“你___你这是咋了?”
“是—是砸的。”王会计扶墙尾在炕沿上。
长芹惊出一身冷汗,揉胸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料到专横跋扈的丈夫是让人打成这样的,他伤势严重不可能一人回来,尽管如此想,还是神经紧绷:“砸的这么严重啊,脸上都是血,是不是脑袋砸伤了?”
“别碰我,脑袋上没伤,不是砸我。”王会计推开长芹的手。他觉察脸上有粘液融化蠕动,迈动抖得厉害的腿来到脸盆前,哈腰要洗。长芹心里更加紧张,跟过来问:“到底是咋回事呀?你没伤,哪来的那些血呀,莫不是你用什么把别人砸坏了?溅到你身上的血。”
王会计草率地洗把脸,回到炕边倚着墙,整个身体全凭后背支撑,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房梁,好似还没完全从惊魂动魄中摆脱出来。他并没隐瞒,他思忖过,发生这么大事是无法隐瞒下去的。长芹听王会计学完,眼睛一黑,腿一软,跌坐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像掉了下巴似地张着嘴。
王会计被长芹吓到了,扑倒在长芹面前,手轻轻拍打她的脸部,叫道:“喂,你这是干啥呢?可别吓我?喂喂……”好一阵子,长芹才舒缓过来,睁开无神的眼睛问,“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吗?是不是我听错了?你再给我重说一遍,快呀,快呀!”王会计紧紧握住长芹的手,“是真的,你没听错,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可、可……”王会计眼圈又红了。
长芹二目垂泪,百感交集,他为老张的行为所感动,同时也恨他:“王会计是自己丈夫,那也不该救他……老张太傻了,扔下孤儿寡母的以后咋生活啊?”这给本来就贫穷的老张家无疑雪上加霜。她更担心的,“老张一走,他家能不能因此就散了呢?不行,我现在就去看看去。兴许张大哥人好心好,肯定没有事的,上天会开眼的!”心里想着,猛的站起身来……
王会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身体后仰,手指着问:“你—你精神出问题了?”
“我精神出问题了?你太不过分了,人家救你一命,不管你身体能不能支撑也得挺着?你既然不死就应该在那守着,哪有人家替你送命你反而为自己找借口开溜,是人都做不出来这事?走,你跟我上看看去。”长芹恼羞成怒,弯腰想拉起王会计就走。
听长芹说完,王会计懊悔,他做的太绝情了,老张家咋看他?全屯子咋看他?韩队长又咋看他?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这回他怕被唾沫星子淹死。有心想去,已经回来了去了别人看见自己拿什么理由解释?想罢,用力挣脱长芹的手,一手捂着胸口恳求说:“还是你自己过去吧,我胸口越来越疼了,你先去,我在家躺会儿,人家为救我搭上了命我能不闻不问吗?”
长芹态度坚决:“你的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只要现在不死马上跟我去,你走不了我背着你。”
“我___”
“啪”一声,大耳光落在王会计脸上。“我什么?老张人没了,家都散啦!还你我的,你他妈的狼心狗肺的东西,赶紧走。”长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咒骂着。今天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王会计肥大的身躯就走。
王会计捂着火辣辣的脸,他有点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向逆来顺受的妻子竟然对自己实施武力,换做平时他会让她跪地求饶。今天的王会计也不知怎么了,不但没了火气倒面有惧色,连声说我去我去。他走在媳妇身后,用意怕有人注意他,只要不在道上或接近人群被发现就行,因为大家都打理老张的事,不会留意人群中有没有他。他比长芹高出半头有余不说,长芹匀称的身体后面好像背个锅盖。他贼眉鼠眼的混进人群,松开搭在媳妇肩胛的双手,和长芹平行向前挤。
这时淑云早就让人抬回去,他昏迷被叫醒,叫醒又哭背过气……大家这样下去淑云会有危险,所以趁她昏迷抬走了她。
长芹看见老张停放在木板上,木板下面摆着三行坯,高度能有三块卧坯。老张用白布盖着,孩子们跪在爹爹头上已经泣不成声……长芹见状眼泪夺眶而出,失声痛哭。“张大哥你咋这么傻呢?你只顾你自己享福去了,你咋就不为媳妇和孩子们想想呢,她们孤儿寡母的可咋过呀?大哥呀!你傻透腔了……”揭开头上的布,他轻摇老张的头,和老张“对视”说。她没感觉老张的脸很恐怖,老张的脸已经洗干净,风灼日晒黝黑的脸膛上没有血色帮衬变得铁青,还隐现出蜡黄,圆睁的眼睛让她看上去更加恐怖。长芹平时胆很小,她不害怕老张,她至始至终把老张当作亲人。
大家又陪长芹哭一回。王会计半蹲半跪,掩面干哭:“张大哥,你安心地走吧,你的家我会帮你照顾好的,你为了我……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大哥,你一路走好___”长芹拽着白布盖在老张脸上,她抬头找周兴富和老沈他们,没看见人影,他们去找和做棺椁,只能嘱咐王会计帮着操办。自己劝孩子们一番,拖着像似借来的双腿挪到淑云家,屋里的炕上地下站满了人,一层层围着淑云。淑云的头枕在齐华的膝盖上,红肿的眼皮里一双迷离的眼睛被泪水包裹着,直勾勾的盯着上方,对所有的人都视而不见。老姑坐在她身旁,此时心似刀搅。
老太太早晨起来,面朝窗户泛着腿带,听见有哭声传来,趴在窗台向外看,一群人涌进侄女家。老太太愕然,当时休克过去。老队长起来的早,在院中转悠几圈活动完腿脚进屋坐在炕边,心存疑惑说:“那院今天咋这么消停,每天淑云比我起来要早多了,今天没见她出屋呢?奇怪了,三个大的也该起来了,怎么回事呢?”
“我去看看去。”刚起来的带芎子系着扣说。
“不用去了。昨儿个是正月十五你们忘了,平时孩子们很难乐呵乐呵,趁着十五有月亮地儿孩子们玩扑克玩晚了,所以都睡个懒觉。”老太太叠着被推到炕边,带芎子抱到墙角被垛儿上,突然听到喧聒声,回头看时,爹爹破门而出,老妈昏倒,她急忙扶着妈妈连喊带叫……妈妈醒来命令她出去看看,带芎子料到有大事发生,敷衍妈妈。老太太发怒,带芎子走出屋门正碰见老沈家慌张走到姐姐家院,当听到恶噩耗后惊坐地上,被老沈家的叫醒后无精打采回屋,她本想控制情绪不被妈妈看出,可她做不到了。妈妈看她脸上有泪痕,接连追问,带芎子只好说出……老太太又昏厥过去,带芎子哭喊叫醒,老太太让女儿背她去看老张,带芎子好说歹说先顾活人,老太太才答应去东院。进屋后大家纷纷闪开,带芎子把老太太放到炕上,老太太早就擦干眼泪,自己哭哭啼啼的如何劝侄女。紧紧握住淑云的手劝说,呆傻的淑云无论谁的劝说好像都没听到,眼睛一眨不眨,任泪水在脸颊流下……她悲痛欲绝……
这时长芹进屋,大家都是一愣,带芎子和李平躲在一旁,我里的人显得束手无策,齐华告诉说:“谁劝也不行,咋劝也不听,谁劝啥就是不吭声,就和傻了似的。
长芹近前握住淑云的手,眼泪扑簌簌落下:“别在哭了,别把眼睛哭坏了,这样折磨自己干啥?都是我家的人连累了老张大哥,不是为了救他,大哥他……唉!都说好人有好报,天老爷真是不长眼,咋让大哥这么好的人……唉!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为孩子们想想,你若有个好歹的,这个家可要散了?大姐!”
淑云还是没一点反映,眼珠似乎被钉住。
“哎!”长芹又一声叹息,“我大哥当时咋不为自己想想,孩子老婆的!说句心里话,真不应该救他……”
“说啥傻话呢!”淑云用微弱的语气说了一句。
“你可说话了”带芎子以为大姐就此抑郁了,换做谁也扛不住这样沉重地打击,听她开口说话,稍稍放点心。
齐华舒口气。她担心大姐无法承受住致命打击。她有三长两短的,可怜的孩子们可何去何从,心里难过之及。
“我说的是真心话。”长芹帮淑云擦擦泪继续说,“她没了,我和儿子咋的都能过,可是,可是你有……”她的话再也无法说下去,嗓子眼儿好像被大棉花球给堵住了。哽噎得说不出话。
“是呀。”老姑泪眼模糊,“傻孩子听点劝吧,你是孩子们的主心骨,你要有个好歹的,我不用说,你自己想想看?别傻了好不好,你在这个家就在。你若不在,家就散了!你想开喽,你不是为你自己活,你为了孩子必须坚强起来!”
“老姑说的对呀!”齐华眼睛望着淑云,“我姐夫走了是他命短,你多为孩子想想,爹没了,孩子们都看你呢?我问你,我说句你不想听的,你真变疯变傻,孩子们会是啥样?姐,事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在你一念之间!”
“可不吗!”带芎子接着劝道,“这事放谁身上谁都受不了,但愁能顶用?但凡哭和愁能解决问题,能把姐夫哭活、愁活,我们大家帮你哭,帮你愁。姐!还是往宽想想吧!啊!别这样了,这样下去你真会疯的。”
“姐!你听大伙劝吧!往宽处想,我姐夫就这么大的寿禄,你也别钻死胡同了。姐夫没了,你也别想他,他狠心把你们娘们儿扔了想他干嘛?还是看看活的吧,孩子回来你也别这样了,让孩子看到你这样,他们更难受死了。大姐,大家怎么劝你都白搭儿,这就要看你自己了。”李平猫月子期间,本来不能出屋半步。她起早让小玲把嫂子叫来,孩子昨晚哭了半宿,认为是没吃饱,熬米汤还不喝。齐华过来看看孩子,说八成孩子有点消化不好,灌完药不一会,孩子竟然睡着了。正在这时,大亮惶惶跑进屋,刚说姑父让雷管崩……李平和嫂子吓得倒在炕上,大亮又不得不说,姐俩告诉大亮和小玲在家看孩子,大亮要跟着,小玲不敢独自在家,齐华只得留下大亮,李平简单包裹头部,匆促奔大粪堆跑去。哭了一通姐夫,担心姐姐,又跑到姐姐家。
淑云手搭炕,起了几下,她的确没有气力起来,艰难侧下头,目视着李平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她发出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你快回家去吧,月子里可别受风啊!如果做下病可不得了,治都治不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呀!还有小宝刚出生几天,快回去吧。”
“姐你这样我还能顾得上孩子?更顾不得什么月子不月子?”李平为姐擦去泪水,为他梳理蓬乱的头发,“姐,你在我们心目中比啥都重要,姐,我们大伙担心你挺不住,害怕你……姐,你要坚强点,行不行?”
“别在哭了,月子里最怕哭,别把眼睛哭坏了,月子里也最容易做病。”
“姐!我担心的是你,你也不用管我。你好好的大家也都好。”李平抽泣说,“我们现在的心里也不次于你难过,为了孩子为了我们大家你要咬紧牙挺住,挺住啊!”
“你回去吧,姐不会有事的,为了孩子们姐不会有事的,回去吧,奥!”
“姐,我……”
“听姐的话,孩子怕小玲和大亮哄不了,别把孩子哭坏了。”
李平怎能放得下心,摇头说:“要让我回去也行,我必须看你好好的,才彻底放心。不然我在家能消停待着吗?”
“你嘴说的倒挺好,可你还是这个样子谁能放心。”老姑拿李平说事来要挟淑云,之后又劝道,“傻孩子你就是这个命了,你不认也不行,想太多也啥事不当,最主要的还是把孩子抚养成人,这样你才能对得起老张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老张呀!”
“老姑,谁摊上谁够呛,你们说,他自己躲清静去了,把这些孩子扔给我一个女人,让我可怎么办呢?一个两个孩子还好说,可我这么大一帮让我可咋整啊?”淑云说说又放声哭起,“这要是轻手利脚的,我也就随他去了,可现在死都死不起,老天哪,我老张家老实巴交从不得罪人,你___你为什么用这样方式来折磨我呀?”
“是,谁摊上够谁受。”老太太的眼睛一直用手绢擦着,泪水已洇湿了,“你知道老天爷整你,看你热闹,那你就让老天爷看看,让它看看你并不害怕,越折磨你你就越强大。你呀,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啊!困难是眼不前儿的,等孩子们都长起来就好了,时间不扛混,一晃孩子们就大了。”
“老姑哇!你说得容易,这一个个不大不小的,要等何年何月才能长大呀?”
“姐,孩子小,你不用怕,还有我们帮你呢!”
“对、对、对。”大家一致赞成齐华话的说。
带芎子双手握住姐姐的右手,哽咽说:“姐,我们就看你了!别人我不敢保,我是能帮你照看你孩子。”
出乎长芹意料,没有人责难她,可越是听不到怨言心里越疚愧:“我成天没什么事,也能帮你照看照看家。我家那口子也不会忘记老张大哥的救命大恩的,今后你家有困难我们不会看笑话的。”
“帮闲也帮不了忙,大家的心意我懂。”淑云默默地吞咽下黄连苦水,他面前唯有一条路可供选择了……急促的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周老疙瘩领着大哥一前一后跑进屋。
“大哥呀!大哥你可来了!”淑云再也控制不住隐忍的泪水,所有的委曲痛苦想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老张遽然辞世给原本经济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她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撑起家来,也不知前方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样荆棘的路……
进屋这人五十多岁,上中等身材,长瓜脸行上布满细皱,刚被泪水淋浴过的鱼尾纹在发黑的肤色上泛出白渍。一身黑蓝的粗布染色衣服几乎变成灰白颜色,腰间系根小指粗细噙麻绳。目光呆望淑云,像是有话要和淑云说,嘴唇搭抖,突然情绪失控,和淑云抱头痛哭:“妹子,你命咋这么苦哇!这事咋能让你摊上,让我妹夫这么好的人摊上,真是老天瞎了眼哪?啊?”
淑云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淑云父母过世,长兄为父,她们姐仨对大哥的话唯命是从。周家开始居住在全围子屯,在那时生活条件特别恶劣,贫民百姓吃糠咽菜都算好生活,人们靠吃淀粉度日,还干着繁重的体力活。淀粉基本很少人知晓了;烧开一大锅水,能放进多少就放进多少苞米叶子反复熬,熬差不多捞出放到木盆中用木棍怼烂碎,之后挑出大块叶片在放进锅里熬煮,再捞出怼,直至剩下叶筋才能扔。所以冬天扒下的苞米叶子分到各人家,因为是粮食,一片叶子都是好的。淀粉掺少许玉米面烙饼子吃。人吃淀粉肠胃根本受不了,干活没劲,拉屎都用铁条往出勾。后来听说万宝山比这里过得好些,决定搬家。开荒占草年代,老队长夏天偶然来此,看到一望无垠的草海,遍野的山花在一人高的海洋里争奇斗艳。野生动物成群结队,各种飞鸟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芳菲,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美丽画卷,恰似世外桃源。
老队长决定找几家安家于此。因这里狼虫作祟,有几户被吓走。后来老队长和剩下的人开始开开荒种田。优越的地理环境太吸引人,相继有人落户此地,后来成立了屯子,大家推选老队长当头。因这里草原辽阔,有地,有动物,因此取名万宝山。后来眼光独到的人又在周边成立屯子,到后来划为民主大队管辖。万宝山从十多户剧增五十多户,公社为保护草原,不允许乱开地,所以拒绝收户。就这样,老队长的亲大舅哥找到他,当时把老队长犯了难,大舅哥大他二十多岁,既然老大舅哥初次求他帮忙,还有老伴向他施加压力,只好瞒着大队书记冒险让大舅哥搬来。因淑云的大哥分家另过,两户怕事情败露,周大哥暂时留在全围子屯,等待时机再找人活动活动。可是始终没有时机。父母先后过世,周大哥就惦记妹妹,也许是妹妹家孩子多、生活困苦吧!淑云用农村话说,家里外面都能支开套,可在大哥面前她却是个孩子,不论是大哥来她家还是她去大哥家,总是让大哥帮着策划过日子方面的事。
她哭诉着:“大哥,他只顾自己撒手走了,什么都不管了,把孩子们全扔给了我……大哥,你告诉我,告诉我,我该咋办呐?让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咋活呀?大哥、大哥你说我们,我们还能过吗?指定过不了。我恨他,他心也太狠了,把这么沉的重担扔给了我,扔给我个没能水儿的女的,哪管我替他去,他管咋的领着孩子能过呀!大哥呀,我可咋办哪?”
周大哥竭力控制情绪,否则不但劝不了妹妹,反而会给妹妹增添压力。爱怜的擦去妹妹脸上的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没事,这不还有大哥呢,还有老姑,还有哥兄弟,,还有亲朋好友,大家都能帮你,妹子别哭了,你要清楚,无论谁帮你都是一时,凡事凭你自己,凭你意志!你要知道是,你现在不属于你,你属于孩子们的,你要是倒下的话,孩子们不但倒下,整个家也完了。”
快哭一小天了,刚刚不哭,这不看见你了又开哭了。老姑眼神里满是心疼:“咋劝不尽言就儿,凡事你想开喽,你赶明儿个有个为难着窄的,谁儿也不能看你笑话?”
“对了,我要看看他爹去,他不知咋办呢?”淑云用力推开大哥往地上冲,被周老疙瘩推到炕里,“姐,你要控制自己才对,你好好看看,全屯子的人都来劝你,该说的都说了,你还让人咋的?那里我二哥在呢,米不放心的话,一会儿我和大哥也过去看看帮着安排。”
“不行,我还是要看看他,被不住他已经醒了,我知道他是装死在吓唬我,这工夫他指定在那干活呢!”淑云在别人看来她神志变得不太清醒,其实她难已接受这是个残酷的现实……亦真亦幻中,她明确了她的想法,想再瞧个究竟,大家把她围在当中,神色非常紧张,都被她的举动惊掉了眼泪,如果淑云放纵情绪真会疯掉,唯有极力安抚她。老沈家里的和老刘家的急中生智,老沈家的发起火来,“你们松开她,她愿意咋的就咋的,你这人咋这样呢,你长点大脑好不好?老张没了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跟他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想没想过,没你,孩子东零西散,老姑固定完了,你兄弟他们不疯也得傻,你说,你得害多少家庭?”
淑云怔住了,长出口气后安静下来。老刘家的趁热打铁:“人这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净是些锛锛卡卡的,坎小了你越过去,坎大了越不过去就咬牙趴过去,凡事不能看眼下,要看长远,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大姐,好好活着,看孩子,看世界发展。”
话是开心的钥匙,淑云听进去了,她低下头,遐想的眼神里对未来充满憧憬……
周大哥怕就怕妹妹无法承受灭顶之灾,从而一蹶不振,丧失生存信心。迥然不同,妹妹内心顽强。于是嘱咐大伙看好淑云和周老疙瘩来到大粪堆,这里哀声一片,两人钻进人墙当中,周大哥顾不得哭成泪人的孩子。跪地用颤抖的手慢慢拽下布,他幻想着……妹夫在他心中占的比重最大;妹夫为人谦逊耿直,任劳任怨,对待老人孝字当先,他非常敬重妹夫;自妹妹结婚起,父母就在妹妹家,妹夫是好样的,没有半句怨言,因为老人有不止一个儿子。妹夫科班出身,干起活来连命都不顾,当然日子过得比谁都好,妹夫根本不用他们掏钱拿粮给老人。妹夫做事低调,穷的可交富的可为,人送外号,老好人。随着孩子增多,老人有病,妹妹家的日子极速下滑,二老去世的丧葬费用还是他们哥仨商量妹夫才平摊的。妹夫是周家的功臣!从周老疙瘩告诉他那时起,他半信半疑,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目睹眼前,不得不相信。妹夫嘴张着,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双眼圆睁,像是想看着未了的心愿……周大哥在也忍耐不住心底地悲怆,放声大哭,用手抹挲他的眼睛,反复几次都无济于是。
他哭道:“妹夫啊!你哪能说走就走了呢,你怎忍心撇下他们一个人走了呢?你只顾你自已,咋不为她们想想?你让她们可怜的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呀?你还是回来吧啊,听大哥的话赶紧回来吧!”
老队长老泪纵横,哈腰拍着他肩头:“妻侄,你节衰顺便吧,目前要紧的是把你妹夫后事办了,总放这也不是事儿啊,我们就等你来了,不然早就……没看他眼睛没闭,我看他一个是再等你来。最主要的他还是不放心孩子们和你妹子,你别这样哭了,看孩子们从早上一直跪到现在,说也说不走,拽走了还回来,脸都让泪水冻裂了。你是大的,凡事由你做主,还是让你妹夫把眼睛闭上吧,让他安心走吧!”
“老姑父,您是老的,我听老姑夫您的。”他重新把手放在妹夫额头上,“妹夫,你什么也不用惦记,家里的一切有我们照顾,孩子们你更要放心,只要有我吃的绝不会让孩子们饿着,你就放心地走吧!”
周老疙瘩和大哥并排跪着,哭道:“姐夫,你都听大哥说了,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我们能眼瞅着挨饿受冻无动于衷?你就安心上路吧!”
周兴富的眼泪一直流着:“姐夫,大哥也在这,我们哥仨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你可以安心的走吧!”
周大哥一手托住老张下巴,另一只手从老张的额头抹挲到下额,老张的眼睛和嘴果然闭上了。他或许听到他们说的话,虽然他不想离开这个苦中有乐的家,但是他还是走了,走了。周大哥瞅瞅跪在老张脚和旁边的孩子们边哭边说,他的心像被利刃刺穿,剧痛无比……劝说孩子们:“你们都别哭了,既然你爹他狠心扔下你们,你们还这样哭他干嘛?”
老队长说:“我们都劝他们多少遍了,可他们就是不听,哎!真没办法。”
周大哥感觉浑身无力,勉强站起来:“老姑父你看……”
“我们都在等你,因为你是大的凡事由你做主”。
“咋的都是这么回事了,用不用让你妹子看他最后一眼哪?”
“还是不让她看最好,现在她还好一阵坏一阵的,再看见我妹夫的话,我怕她会受不了,人家都说过,不看好,怕她跟去。我都见过把人绑到柱角上,说这样就跟不去了。我看我姐情绪暂时稳定。”
“这、这能行吗?”怕以后落埋怨哪!”
“没事,我妹子如果要埋怨就埋怨我好了,这是我的主意,是我不让她看我妹夫最后一眼的。”周大哥决心已定。周兴富和周老疙瘩看着周大哥:“这,这不妥吧?”
“有啥不妥的就按我说的办。”周大哥朝人群里寻找,“你们这的队长呢,我怎么始终没见他人呢?”
大家这才发现没有了韩队长和王会计,大伙正寻找的时候有人看见:“那呢,往这边来了。”
韩队长和王会计和社员一样,跑前跑后,张罗着……
周大哥看见两人走过来忙问:“请问哪位是队长?”
“我是、我是。”韩队长又介绍说,“这位就是王会计。”
周大哥上前握手,表示感谢:“啊,韩队长、王会计好。”王会计心里发慌,周家来人了,肯定不容。
“我问声韩队长,我姐夫现在埋可以吗?”
“可以。”韩队长指着身旁的老先生,“我俩没看见阴阳先生早来了,特意去他家请他。看他家没人,寻思他肯定在这,就是人多没看见,所以我俩才回来找找他。有他老人家在,日子和时辰都懂。”
“老张家出这么大事我怎能不来,出不了力还能出嘴。我掐算过了,现在出完全可以。”说话人就是阴阳先生,他和老队长年纪相仿,比老队长矮一块。
“太好了。”韩队长极力点头,他愧对周大哥,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领导的责任,如果事先把线检查好了,这件令人揪心场面就不会发生。
众人把老张放进棺椁内,大家与老张举行简单的告别仪式。老队长让众人把孩子们全部拉到一边,合上棺盖。
老张就这样走了,带着终生遗憾离开淑云和孩子们,他是人们心中的老好人,大家也没有让他失望,所有的社员都为他送别。葬礼还算过得去,他长眠在大草原上,让他每天都与动物为伴,聆听到小鸟的为他歌唱……
大家脚步沉重;他们永远失去了好战友,生产队失去个好社员。他们来到往日最热闹的一家,今日显得格外凄凉。老孙等在院子擦干眼泪后陆续进屋。
孩子们低着头蜷缩在妈妈周围,样子极具可怜,大亮在墙的一角面朝旮旯,指甲划着墙。
淑云呆愣的看着进屋的人。
周兴富来到炕边,支支吾吾地说:“大姐我___没通过你我们就……可别怪我。”
“别怪弟弟们,是我做的主。”
淑云听罢又无法控制自己,多年恩爱夫妻阴阳相隔,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悲悼亡夫,又一股凄哀涌入心头……她淑云拽着大哥吼着:“你说,你怎么没通知我就把他埋了,我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和他说呢。你快把他,把他给我找回来,快呀?我要把我想说的话和他说完。不行,你们快把他领回来,不然他一个人会寂寞的,快点把他领回来,领回来......”
老队长急忙拽过淑云拍打大哥的手,安慰说:“大侄女,别怨你大哥,他也是好心你,你怎么能如此对他呢?是老张走了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就是我们所有人也接受不了啊?你看孩子们一个个的都吓成啥样了?一个个跟傻子一个样了,你忍心吗?你别这样好吗?不为你,为孩子你也应该理智些。别老张刚走,孩子们又被你吓着,哪头轻哪头沉你自己掂量着办,我们说再多也没用,这要靠你自己呀!”
淑云呆望孩子们,眼神里包裹着无比疼爱。
老队长知道自己话有效果继续劝道:“老张没了,但你们日子不还得过吗?大家帮不帮你们是另一码事,咱们过不了的再想别的办法,别老张刚走家就散了,你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心安吗?你还是为这些可怜的孩子好好着想着想,你要挺住把这个家支撑下去!”
淑云爱怜的看看孩子无助的脸:“你们也都别哭了,妈妈不会抛下你们的,妈妈要好好的和你们过日子,绝不让你们受一点点屈儿,听话都别哭了,咱们就这个命拉,就这个....命....啦……”
张二和小娟子过来,坐在妈妈旁边,孩子们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妈妈爱抚的摸着孩子们的脸,把酸涩的眼泪全部咽到肚子里。
老太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才对了,我们大家也都放心了,依旧这样了,胡思乱想也没用,唯一的就是领着孩子把日子过起来,你是大梁,要挑起来!”
淑云嗯了声。她又看向周大哥:“大哥,刚才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脑袋断空儿,你不要怪我。”
“傻妹子,你说啥呢,大哥还能怪你。”
日落多时,屋里发暗,大维点着灯。老沈和老队长耳语一番,和周大哥、老孙、老刘来到老队长家。老队长进屋点亮保险灯,老沈一声叹息:“我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有话你尽管说呗!”周大哥知道他们要说的事与和妹妹有关。
“那我就说了。照实说,我现在不该说,正好周大哥在,只能现在说,你妹夫没了,你妹子能撑起这个家,这么一大帮孩子,不大点儿一个、不大点儿一个,别说一个弱女子,就是个好老爷们儿也不一定能养活得了?”
“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的意思,不如让她再往前迈一步,刚才我们商量一下,所以把你们叫过来说说。”
老刘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不知,不知你妹子能同意吗?”
“不试怎么能知道,我看别的办法也没有,也就是这是唯一的出路,这事也就你能说,因为你是大的,她即使不同意,也不能和你生气。”老孙说。
老队长点点头:“这不乏是个好主意。但现在说也不是时候,人刚刚走,就提这个事,我看不妥吧?还是往后延延再说。”
“早说晚说都是说,正好周大哥在这,正好问问,等他走了谁能敢提呀?我看趁现在还是问问看她是咋想的。”老沈是一番好意,为保存完整不被散失的家,他怎能袖手旁观。
周大哥拿不定主意看着老队长:“老姑父你看这事应该咋办?”
老队长模棱两可:“我看是不妥,你姐我太了解了,这真挺难办。趁你在偷着透露透露也还行,可现在就问的话,好像、好像又不太好吧?不问,你离这么远,又不知什么时候能来,问还是不行。我看,我看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吧!要不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这时还是生产队用人之际,你在这待时间过长也不中,太短了....这可咋办好呢?”
周大哥突然想起说:“有了,我偷偷的和我老姑说,让她和我妹妹提,我在旁边溜缝。”
“这个主意挺好。”老孙说,“你赶紧回去,我们几个就在这屋了!”
周大哥大步走进屋。老刘媳妇和老沈媳妇,还有王会计媳妇正推着妹妹的手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