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十八扁担小聚义 分金买市掠丁溪
作品名称:元明风烟 作者:关键 发布时间:2017-09-01 20:56:27 字数:5824
话说游蒙闲居在鹅山,每日除了与众人练一阵枪棒,别无他事可做。掐指一算,漂泊在外已近两年,后日刚好是他二十岁的生辰。如今不但没有考取功名,反担着一些说不清的官司。
游蒙欲归洛阳,又恐汝阳王府不能相保,继续漂泊在外,却不见前途,若再生差池,恐另添罪行。游蒙心中挣扎数番,最后决定返归洛阳。
公元1353年元宵节前日,张士诚使人送信来,欲请众人到庄上过节。吕珍等人正嫌呆在山上闷,尽皆答应。众人到附近庄上换了些酒食,当作到张士诚庄上过节的礼品。
因次日要早起赶路,这晚便都早早睡下了。游蒙躺在床上,想到初蒙帖木儿,却难以入睡,挨到半夜,好不容易睡去,感觉还未睡一会儿,就听到邹忠来敲门。
“游兄弟,众位哥哥早都起来了,快些下床来,一同吃几口饭,还要赶几十里路呢。”邹忠在外催促道。
游蒙应了一声,坐起身来,只觉头昏脑涨、烦躁异常,心里生出不下山的念头,但转而一想,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今日相聚,正好借机跟众人告别,因而强打着精神下床来。
吕珍等人早已围坐桌前,就差游蒙一人。黄宝笑问道,“昨夜睡得那般早,游兄弟何故这般赖床?”
游蒙回道,“上床虽早,半宿却没睡着。”
王胜笑道,“这是为何?莫不是想女人想的?”
黄宝道,“我也想女人了,等到了张士诚哥哥庄上,却要多待几日,与兄弟一起到镇上寻几个女人玩。”
吕珍道,“好了,好了,你们莫要说闹了。快些吃饭,还要赶几十里的路。我们是戴罪之身,诸事要小心些。”
饭毕,十一人各拣了一副扁担,去挑那些从乡下换来的酒肉杂粮。游蒙拿着扁担,忽然想起夜里做得梦来,梦见那扁担就是挂不住竹筐,好不容易将竹筐拴了上去,那扁担却总是翻过来,愤怒之下,游蒙将那扁担扔到火炉里烧了一通,却不小心引燃了庄上草舍,四处着人救火就是不得。
邹忠见游蒙望着扁担叹息,便问道,“游兄弟有何心事?”
游蒙道,“忽然想起昨夜的梦来,感觉好是蹊跷,梦见用扁担挑东西,那扁担却总是翻过来,压得我好是肩痛。”
唐杰道,“那扁担是要反了!”
众人听了唐杰话语,尽皆哈哈一笑,而后挑起担子下山来。
巳牌时分,众人行到了白驹场与草堰场的交界处,那里有个大殿,唤作北极殿。众人在北极殿休息片刻,向北又走一段路,便到了张士诚庄上。
张士诚早已备置妥当,令人打扫庭院,杀鸡宰牛,还腾出了五六间空房,准备让鹅山众人多住两日。
晌午时分,众人宴饮正酣,忽庄客来报,院外来了一落魄汉子。张士诚离席去见那汉子,却见那人正是朱英。朱英本是江阴等地贼盗,后因众贼起了内讧,相互争执打斗。后来朱英花重金买通官府,做起了隆平府的判官,其余贼盗暗告至江浙行省,行省追查下来,朱英只得离家而逃。
张士诚见着朱英,吃惊道,“朱英兄弟,何故如此模样?”
朱英一肚子憋屈不知从何说起,扑通跪倒在地,哭道,“小弟被那帮可恨的贼盗告了!”
张士诚道,“你在隆平府做了判官,如何让贼盗把你这个官给告了?”
朱英道,“可恨我这官还不够大!却被官府到处通缉,如今无依无靠,还望哥哥收留小弟。”
张士诚扶起朱英,道,“你我兄弟情深,就算兄弟犯了天大罪状,断无相拒之理。今庄上来了许多好汉,个个都是重义气的人,且去认识一番。”
张士诚遂携朱英入席,与众人介绍既罢,令庄客添了碗筷,一众人继续宴饮。席上,游蒙本待诉说离别之事,见众人饮酒甚欢,不忍扫了众人兴致,遂打算过后再讲。
未牌末,众皆有醉意,正待散席。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少年窜得满头大汗,满脸慌张之色,此人正是张士诚的女婿潘袁绍。
张士诚见了,醉问道,“我儿怎的这番模样?”
潘袁绍看了众人一眼,本待开口,却有所顾虑,终未言语什么。
张士诚道,“我儿有什要紧言语,只管说来,这里的都是自家人。”
潘袁绍也顾不得什么了,便道,“泰州衙门将要派人来捉拿爹爹一家。”
众人闻言,尽皆醒了酒。张士诚急忙问道,“这是为何?”
潘袁绍道,“泰州首富工克柔欲举反事,不想被候管家暗告至州衙,除了被候管家胁迫同去揭发的发妻外,其余工家老小皆被下狱,遭抓捕的还有城内朋党数百人,另从工家搜到甚多结连谋反的书信,官府正按图索骥四处抓人。”
张士诚大吃一惊,问道,“工克柔与城内李县尉、守城主将岳千户私交甚好,两人如何不救?”
潘袁绍道,“那候管家如何不知,却让知州遣人暗报至高邮府,万户府杨万户亲带了四千兵马至泰州,戒严了全城,逐一捉拿。李县尉、岳千户如何救得?泰州今日方刚开城,官兵四处出动,想来是在捉拿城外朋党。”
张士诚听了,呆然坐下,如丧考妣。
屋内十分沉寂,顿了片刻,张士义道,“哥哥,今无处去了,我等不若真反了。”
张士德道,“就我等几人,连刀枪棍棒也未准备,能反得什么事来?不若先去鹅山上躲几日,看看情况再说。”
张士义道,“哪里能躲得?官兵寻我等不着,必然去惊动亲戚乡邻。”
吕珍道,“我等都是做了大案子的人,不反别无他路。今形势如此,哥哥不若就带头反将起来。”
潘袁绍道,“官兵快则傍晚便至,最迟明日便至,爹爹早拿主意。”
张士诚抬起头来,看了众人一眼,道,“此间盐户受苦久矣,我本有此意,一直忧虑未决,今形势如此,岂能再无动于衷。”
张士诚令张士义去唤李伯升。那李伯升是隔壁庄的庄主,平日与张士诚私交甚好。李伯升至,闻知情由,亦答应相随举事。众人一起商议了计划。
李伯升道,“附近并无州县衙门,我等就先去盐场司衙闹将起来,放一把火,招揽些人手。”
吕珍道,“刀枪皆留在鹅山上,不若先回鹅山。”
张士诚道,“往返百里,若取来刀枪,身心疲倦,如何再做事。官军今夜不来,明日必至。到时仅凭我一二十人,如何应对?”
张士义道,“那盐场司衙并无多少官兵看护,赤手空拳也砸得烂。”
傍晚,十八人挑着扁担出了庄,来到了北极殿。众人穿过天井,径到正殿来,殿内供奉的是北极真武大帝。张士诚率众上了香,一起祷告神灵庇佑。盟誓既罢,众人就地坐下,取出箩筐内熟食,一边吃一边休息。
众人皆斗志昂扬,唯游蒙心乱如麻,本打算来庄上告别,未曾想发生这等状况,如今跟着一起盟了誓,想要再退出,却是如何能够。
戌牌时分,十八人挑着扁担,来至盐场衙门口。衙门东边是政务司,西边是警巡司。众人放下箩筐,直奔入警巡司。
巡检邱义方刚备置了酒菜,正要跟几个心腹吃酒,见张士诚等人冲了进来,急去枪架上取过一柄大长刀来,喝问道,“张士诚,你要做甚?”
张士诚道,“取你狗命。”言罢,首先举扁担打来,其他人跟随而上,邱义哪里架隔得了,很快便被乱扁担打死。
王司令跟马司丞闻讯,策马逃了去。十八人将盐场衙门砸了个稀巴烂,又放一把火,金银全都装进了箩筐里。附近盐户听闻消息,亦抄起菜刀木棍响应。
张士诚带领众人奔鹅山而去,连夜砍树立栅,搬运粮草。
且说兴化县令闻知消息,便令县尉带三百捕盗官兵及两百乡兵奔鹅山来。山上哨兵探知,擂起警鼓来。张士诚聚齐众头领,一并下山来。
县尉见对面个个勇壮,人人凶悍,唬得拨马便走。
山上众兵将见了,皆大笑不止。
西门华道,“官军一时整备不及,暂无来头,若大军至此,鹅山粮草恐难久支,我等趁此多屯粮草,作久远之计。”
张士诚道,“先生所言甚是。往日富户多欺压盐户,今便去那些富户家讨要粮草。”言罢,吩咐众头领各带数十人分头去附近庄上搬掠金银粮草。
那些大户人家往日还蛮横无理,今得知张士诚反,眼看着家财遭抢,谁敢阻挡?皆识相地立在一边,任人将家财搬掠。
附近大户抢掠殆尽,恐粮草还是不够,张士诚遂又命人去稍远的州县买粮。
时丁溪村有一大户,唤作刘子仁,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汉子,家里庄客甚众,另聘有武师数人,见张士诚啸聚鹅山,四处侵扰富户,遂带庄人建寨筑垒,以求自保。
这日,黄宝跟陈旺带数十喽啰到丁溪村搬掠粮草,未至村前,便遭刘子仁率众袭击,黄宝跟众喽啰大多被擒,陈旺侥幸逃脱,回至鹅山,报说此事。
张士诚闻言大怒,急忙聚众头领商议救人之事。
次日一早,张士诚命众喽啰饱食,而后留张士信、李伯升、徐义、游蒙看守山寨,其余头领一并去攻打丁溪村。
丁溪村岗哨察得消息,一番敲锣打鼓,迅速集齐了四五百大汉。刘子仁手握一柄大长刀,当先骑马奔出寨来。紧随其后的是庄上第一武师施彪,这施彪正是亳州潘诚家的门客,潘诚一家被流放云南时,他被当作惑乱良家的首恶发配沙门岛,后来潘诚一家被敖成等人救下,偏没有寻到施彪。及至两个衙差跟施彪走到火星关,看到关前所帖通缉文告,方知明教弟子杀了衙差,救了潘家众人。那两个衙差生怕明教弟子赶来,到时反把他两个性命给报销了,因而便私放了施彪,临别时又叮嘱道,“将来若再被官府擒拿,莫将我两个出卖。”施彪谢罢二人,四处辗转流落,后来因棒疮感染,生了一场病,差点死于路旁,亏得遇到刘子仁,才捡得一条性命。
黑压压的两队人相隔不过五十步,以前这些人多半是良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不免都感觉紧张压抑。
刘子仁骑在马上,手持长刀喝道,“张士诚,这些年你倒卖私盐,赚了不少银子,施与众人,替你赢了好名声,官府没有将你惩处,你不但不感恩,倒做起了反贼。本待上山将你等害民反贼擒了,今日竟送上门来。”
张士诚道,“以前庄上富户买盐,从来都少给盐钱,如今当连本带利讨回来。”
张士义在一边叫道,“哥哥,今日势必要平了丁溪村,哪里需要跟他们废话。”
刘子仁身边有一年轻女子,闻言一声娇喝,“泼贼无礼!今日当把你们这些反国逆贼拿下,送到官府,看你们千刀万剐。”
众人看去,只见那女子模样俊秀,神情冷峻,两叶柳眉因发怒却似被握紧的弯刀,那女子正是刘子仁学武的女儿刘玉姬。
朱英见了,心生欢喜,道,“哪里来的黄花闺女,你不在床头绣花,却跑到这里来作甚!莫不是想要到山上做压寨夫人!”
刘玉姬怒道,“无耻贼盗,快些纳了性命来。”
朱英道,“口气倒不小,却不知敢不敢出来打一阵。”
刘玉姬闻言,拔出背后长剑,策马冲了过来。
朱英见了,纵马扬刀,迎了上去。两人一个挥长剑,一个舞长刀,在马上斗了二十余回合,朱英渐渐招架不住。
张士义见状,冲出阵来,叫道,“兄弟请回,让我来。”
朱英心有不甘,却只好拨马回阵。张士义跟刘玉姬对打起来,十回合不到,招数便混乱起来,自料不敌,拨马便逃。
刘玉姬拍马向前,在后追赶。
唐杰见状,高声呼道,“休伤我兄弟,有胆冲我来。”
刘玉姬弃了张士义,又来斗唐杰。二十余回合不到,唐杰逐渐力怯。杨士心在马上看得仔细,心里暗想,“都是些绿林好汉的手段,如何抵得住那女子,我当在众头领跟前显露一下本领,免得让人小觑。”
眼见张士义越发不支,杨士心拍马挺枪冲出阵来。张士义早已心慌,见有人来替,当下便弃了刘玉姬,奔回阵去。
杨士心接招刘玉姬,是躲是攻,那是应对自如。
丁溪村的教头施彪见杨士心枪法不俗,刘玉姬又早已应对了三人,担心有失,便冲出阵来,道,“刘小姐回去稍歇。”
刘玉姬赶忙弃了杨士心,奔回阵去。施彪跟杨士心在马上刀枪相接,可谓是针尖对麦芒,大战五十回合难分上下。众人正看得痴,张士诚队伍侧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呐喊,杀出五七百人来,为首的是史家庄庄主史文炳。
张士诚这帮人马见状,一时慌了阵脚。
刘子仁趁势带庄客来攻,双方在庄前混战起来。
刘子仁庄上有一庄客,唤作袁泰,体躯长得庞大,皮肤黝黑,抡两把大斧,凶猛无比,所到之处,喽啰纷纷倒下。
混战不久,鹅山众喽啰溃散而去,张士诚见势不妙,呼喊其他头领撤退。
史文炳之子史金龙拍马来擒张士诚,却被邹忠打脱长枪,生擒了去。史银龙挺枪来救,被邹忠回马一枪,刺下马去。
张士诚一伙逃到远处,记点人马,折了一百来喽啰,仅那大汉袁泰就杀了数十人。张士诚来到史金龙跟前,道,“我山寨与你史家庄无甚恩怨,你庄上为何要我山寨为敌?”
史金龙道,“我两庄依约联保,今番若是放了小的,小的愿回去劝和。”
张士诚怒道,“官府尚未伤我山上一个兄弟,你们两村竟杀我山寨百余兄弟,势必血洗两村。”言罢,便要命人砍了史金龙。
西门华劝道,“哥哥息怒。今山上兄弟大多下山来,不宜迁延日久,需提防官军去攻打山寨。”
张士诚闻言,点头称是。
史银龙被抬到庄上,未及医治,便没了气息。史文炳大哭一场,命心腹人去打探史金龙的生死。那人进得张士诚寨栅,不久回来复命道,“若要救得大郎性命,当需投靠鹅山,一起荡平丁溪村。”
史文炳考虑一番,终是答应下来,与鹅山串通了计谋。这天夜里,却令一伙人担着酒肉进了丁溪村,约定时辰,悄悄开了庄南门,放鹅山众人进庄。
庄上顿时一片大乱,刘子仁披了衣服出院门来,身边只跟了袁泰、施彪等七八人,眼见无法组织抵抗,只好携了妻女,一起向庄北门杀去。
袁泰跟刘玉姬在前开路,刘子仁护着发妻跟小女刘玉灵。施彪断后。
混战中,施彪爬上一面土墙,借着昏暗的火把,看着骑在马上的众头领,拉满弓,高声叫道,“张士诚!看这里。”
张士诚等人应声看去,只见一黑影拉着弓正瞄向这边,只听“嗖”的一声,张士义跌撞下马去。
施彪还要再射,李伯升手起一箭,射中施彪发髻。施彪吃了一惊,纵马而逃。
众人扶起张士义时,却见弓箭射进了张士义的脸颊。张士义早已痛得说不出话。
张士诚一面命人将张士义抬出庄去,一面命人追施彪。
施彪逃出庄来,遭邹忠、石清、吕珍、唐杰等人围住。斗了二十余合,施彪被石清砍伤臂膀,趁机被邹忠挑下马来,众喽啰一拥而上,生擒了施彪。
杨士心跟陈旺带领众喽啰用挠钩擒了袁泰跟刘玉姬。刘子仁携妻杀透重围,乘小舟逃了去。
黄宝跟数十喽啰被救,丁溪村惨遭洗劫,男丁几乎被屠尽,庄上粮草、马匹、牛羊一应值钱物资皆被运回鹅山。
张士诚命人将所抢物资,按照功劳大小,分一部分给众头领作家私,剩下的封入鹅山仓库,以作公用。众人尚未安顿完毕,山上警鼓又响。原是高邮万户杨牧令千户岳洪和县尉李华甫带两千军兵前来剿讨。
张士诚带众人奔下山来,列好阵势。
岳洪跟李华甫本就与张士诚相熟,哪里肯用力剿讨,率众向前冲杀,混战一场便回到泰州,言说张士诚势大,难以剿捕。
众人回至山上,却传来噩耗,张士义箭伤感染,死了过去。
众人欲杀施彪报仇,游蒙因与施彪相识,便求情道,“鹅山正是用人之际,此人勇猛无比,杀之可惜,若肯为鹅山所用,岂不美哉?”
张士诚听了游蒙之言,一时无语。张士信却暴喝起来,道,“此人杀我兄弟,仇恨不共戴天。我正要将此人剖心剜肺,祭奠我士义兄弟,谁若再劝我放了此人,我便先宰了他。”
游蒙无奈而退。
不多时,史金龙迈入大堂,央求道,“我与刘玉姬有婚约,如今我已归附山寨,望众头领饶了此人,许我与她结为夫妻。”
张士诚道,“庄上女眷本不滥杀,只因她武艺高强,暂时将她监押起来,待她回心转意,再作打算。”
刘玉姬闻史金龙替她求情,怒道,“呸!卑鄙小人,无能之辈,却是你是父子两个害了我丁溪村三百余户,我死也不会嫁给这等人。”
不久,刘玉姬、袁泰等人尽皆归附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