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重
作品名称:像个天使 作者:出尘 发布时间:2017-08-30 09:29:44 字数:3280
“年轻人在想什么呢?”从顾星辰的家乡开往上海的火车上,一个人在他对面问道。也许是顾星辰雕塑般不动的姿势和沉溺在幻想中的表情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是一个面容和蔼的男人(但他的照片却表情刚毅),50来岁,名字叫柳重。
“我在想以我这样的年龄,如果有了一大笔钱,要怎样利用才最为妥善。”在柳重问话之后,几乎没有停顿,顾星辰语气自然地答腔。
柳重愣了愣,顾星辰从之前那样的状态中立刻跳脱出来显得有些突兀,这对他造成了一种干扰,但他排除干扰后继续着话题。
“我有一个朋友。”他说,“我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有很多钱了,那是很多很多的钱,一个隐形富豪。传言说他从前是个穷光蛋,只是不知道走了哪门子鸿运才有了今天这般发达的局面。我很好奇他是怎样乌鸡变凤凰的。有一天我们到了一个适合谈心的场合,他那天心情不错,我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他笑了笑,他愿意说,但前提是我必须为他保守秘密。我发誓我会保守秘密,于是他开始告诉我他的致富秘诀,他说……”
“似乎有点离题了。而且这个故事我听过。”顾星辰说。“要喝吗?”桌上有两罐汽水,他打开了它们。
“听过了?”柳重一副不好办的样子。
“听过。确切的说是在书上看过。”顾星辰吸了一口汽水,把另一罐朝柳重推了推。柳重吸了一口,虽然易拉罐不是透明带有刻度的,但顾星辰觉得他这一口总该喝掉了一罐的一大半。
“你看过一些什么书?”柳重直了直身子,露出一副不再开玩笑的样子。
“小时候看过《十万个为什么》。”随意的谈话让顾星辰的心情放松下来。他看了看窗外,春天来了,绿色多了起来,铁道边的野地里一派生机盎然。
“《十万个为什么》,一本好书,我也看过。”柳重说。
“知道星星为什么看上去很小吗?”他说。“十万个为什么。”
“因为它们离我们很远。”柳重想都不想。
“知道为什么鲨鱼不会得癌症吗?”
“这个,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鲨鱼体内有一种叫‘鲨鱼素’的东西,能够杀死致癌病毒。知道为什么男人可以把性和爱分开吗?”
“这个……”
“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重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块头不小,为此他很苦恼。年轻时吃了太多高热量食物的缘故。现在几乎是拼了老命地做健身,可惜收效不大。他说他想起诉那两家很有名气的快餐食品公司,口气像是贸易保护或民族主义者。其实他是个证券投机商,只是出言一向不谨慎,行事却不这样。
“这个答案有点长。”
“说吧。”
“因为男人的大脑是单向性的,他们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情。在男人的大脑中,性中心和爱情中心没有连接的通道。在性中心工作的时候,爱情中心不工作;在爱情中心工作的时候,性中心不工作。正因为男人的大脑将性与爱划分为两种事情,所以他们才可以将性与爱区别对待。女人为什么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呢?因为女人的大脑是多向性的,在爱情中心和性中心之间存在着网状连接,且只有在爱情中心开启之后,性中心才会启动。所以,女人没有办法将性从爱中分离出来。”注1。(注1,顾星辰的回答与此意思接近但语言上有出入,作者在此引用的是《十万个为什么》书中原文。)
“再讲个故事吧。”过了一会儿,柳重提出要讲第二个故事。一边看风景,一边听故事也不错,顾星辰没有拒绝。柳重似乎有一种亲和感外加一种神秘感,他的故事吸引了周围的人支起耳朵细听。其中包括了一个皮肤暗黄,眼神光亮的妇人,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童和一个闭目养神的中年男人。还有邻座几个青年。刚才,他们一直在打扑克,由于一张纸牌不知道被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又没有找到,所以才消停下来。
故事还在讲着,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发展,也减轻了听故事的人在车厢里感到的或多或少的烦闷。顾星辰和其他人都听得很认真。遗憾的是这时列车停靠在一处站点,柳重下车了。他们友好道别,和他办公室中那幅照片中威严的神态不一样的是,在生活中,柳重总是一派温和愉悦的神色。少了一个有意思的人,顾星辰顿时觉得无趣。而且“如果有了一大笔钱,在我这样的年龄,要怎样利用最为妥善”这个问题,柳重并没有讲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打算迎接挑战,不再向他人咨询什么,凭着自己的力量去实践。
在小童的鼻涕终于被他妈妈清理掉,也许是他自己吃掉了的时候,那些打扑克的年轻人终于找到了那张纸牌,方片J。但有个人下了车,于是顾星辰加入了进去。列车按既定时间到达,他来到了上海。然而他的兴奋却像是在路途上都释放了,否则只能说在当天的日记中他刻意回避了这一点。也许当时的年纪注定了他对自己的日记也会有所隐瞒,一种拐弯抹角的虚荣让他不想表达出自己对于初见大城市的激动,对今后的打算也只字未提,因为他还没有明确的计划,他写道他得先看看再说,比起贸然口出豪言,这倒是值得称赞。作为他当天遇到的主要人物,他对柳重侧重加以了描写,因为他觉得柳重是“一个有趣的陌生人”,值得他在日记里留下纪念。
他第二次见到柳重是在两年后,春暮的时候。
那一天他到一个池塘钓鱼。想着方儿弄钱的人从乡下的池塘里捞来鱼放入这个城市中的池塘,这样,就能赚那些由于各种原因不方便出城又想钓鱼的人的钱了。
不大的池塘边上已经挤满了人。钓竿如林,钓客们换饵抛杆,一片忙碌甚至混乱的景象。尽管场面混乱,但他还是正儿八经地下了钩,并煞有介事地等待着鱼来咬饵。俗话说,钓鱼打枪,十有九光。顾星辰就应验了这句话。两个钟头过去以后,他连片鳞也没钓上来。他考虑着,再过一个钟头,要是还这样,就打道回府了。至于水池边其他的钓客,陆续地有来有走,收获也都很可怜。
耐心被耗到很有限的时候,他不再老盯着浮子了。他看到身后有几簇夹竹桃,红的白的凋落的花瓣,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掉在水上。枝头,新的花瓣又开了出来,像是割过一茬又长出一茬的韭菜。几棵樟树杂乱无章地杵在稍远的地方,树干的根部被糊上了水泥,实在令人费解。尽管遭遇这种野蛮对待,但它们长势不错。顾星辰的目光移至池塘对面,又掠向自己钓竿的浮子,当他确认浮子仍旧纹丝不动后,他再次看向对面确认刚才看见的那个人,确认了,那个人正是柳重。他找了一块石头扔向柳重前面的水里,见柳重没反应,他又扔了一颗,引得两个钓客对他白眼相加。柳重抬起头定睛细瞧,认出了顾星辰,他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唔,是你这小子。”
让顾星辰吃惊的不是在这里遇见柳重,而是柳重的装满了鱼的网兜。顾星辰认为这个网兜已经装完了这个水池里为数不多的全部性命。两人自然觉得很有缘,决定找个地方聊聊。
“去我家,尝尝我的手艺。”柳重得意得指着网兜里自己的收获,诚挚的邀请往往令人盛情难却。
汽车在一座废弃工厂边停了下来。锈迹斑斑的铁门打开,刚往里走了几步,几只狗从厂房边的杂草里吠叫着跑了出来。柳重放下了身上的东西,走向它们,一边亲热地打着招呼:“哎呀,你们这些家伙,跑得又快,跳得又高,别咬他,别咬他,他是我们的朋友。”
就是这样的,他们成了朋友。但那几只狗没把顾星辰当作朋友,它们已经围住了他,冲着他龇牙咧嘴。紧要关头,顾星辰跑得比狗还快。他敏捷的突围,并爬到了铁门上——事后他试过,可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了——又顺着铁门爬到了围墙上,他抓住围墙根边的一棵大罗汉松的枝干骂那些狗,柳重笑着要他下来。他不会待在上面很久,但也不想马上下去。他发现这座废弃但有人住的工厂内已经长满了杂草,甚至屋顶上也有,它们的根暴露地扎在屋顶上日积月累的尘土中。
柳重是个证券交易商。在买下这座已经破败的工厂当做居所后,他并不因为成为了这里的主宰就在这里大兴土木,排除异己。这些茂盛的到处生长的杂草就是证据。当然为了使生活惬意,在工厂内部,他还是做了装修的,而且花了大钱。
“怎么样?”他问顾星辰对房子的看法。
“不错。”
“不错?”
“真不错。”顾星辰说,拒绝说得更具体。并非是他不想,而是柳重这样的人讨厌别人迎合,但又会对与自己意向相左者心存不满。不知为什么,顾星辰一开始就对他产生了与相处时间不对称的了解。
事实上,两人还是同行,至少兴趣相同。但他们在一起谈的最多的不是投资或者说投机,而是诸如屋顶的草这些看似无趣的话题,看似无趣但他们却乐意谈论。
“那些商店里买的钓饵我不怎么喜欢用。”柳重忽然说了句。顾星辰等着下文。
柳重指着墙角的一个快递盒子:“早上要出门时送来的,还没拆,新鲜货,打开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