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妹情深 情窦初开

　　金筱特别羡慕两位城里来的老师，时常有事没事的往她们的房间里钻，羡慕地看着她们屋内的陈设与那堆厚厚的书本，好奇地朝两位老师发问，找机会与她们套近乎。
　　在她们两人之中，金筱更喜欢吴老师一些。吴老师比华老师大半岁，华老师也叫她吴姐姐，看到她们俩亲亲热热的情景，把金筱眼馋得不行。金筱看房间里只有吴老师一人在，她悄悄和吴老师说我也想叫你吴姐姐。吴老师开心地说那好呀，我正想多有几个妹妹呢。正碰上华老师从外面回来，嘻嘻地笑着说我也要当姐姐。于是金筱感动而开心的改称她们吴姐姐、华姐姐。
　　华敏的家在上海，吴佳丽的家就梅乡县城的。
　　华姐姐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金筱不会讲普通话，只能用当地的土语与华姐姐沟通，许多时还要吴姐姐从中翻译。金筱与吴姐姐的对话就方便多了，当她们讲到当地一些土得掉渣的土语时，华姐姐眼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她们三人在一起聊天时就用普通话了，金筱怎么也讲不好普通话，吴姐姐教金筱一种方法，说把我们平时讲话的第三声和第四声颠倒过来就可以了。
　　金筱读的课本都是喊口号，没有学过拼音，什么三声、四声她根本就搞不懂，于是碰到她与华姐姐讲话时就刻意的把嗓门憋起来讲，讲出来的话生硬怪异的。吴姐姐说金筱讲的普通话应该叫贵普或梅普，也就是贵州普通话或梅乡普通话的意思。金筱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吴姐姐又很用心的帮她纠正发音，别说那办法还真管用，慢慢地金筱讲起普通话来也就字正腔圆了。华姐姐说比学校的学生讲的普通话都标准，金筱俨然一幅得意的样子。
　　华姐姐问金筱怎么不上学，城里象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在学校呢，你却每天要干那么多活计。金筱不愿说自己当初的那档子事，还暗地里让妈妈也不要提。金筱当年被开除的事到底还是让两位姐姐知道了，她们都替金筱鸣不平，说那大队会计也太欺负人了。后来是金校长不让她们提这事，说那是敏感的话题，金筱的妈妈也说都怪筱筱没有那福气。妈妈每想起这事就有些负疚，她觉得这事太委屈筱筱了，正好遇上那年筱筱的外公去逝，弟弟没人带，要不哪能有那事呢。
　　这时弟弟从外面进来，弟弟都上一年级了，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脑子反应有些迟钝，显得有些木讷。看见两位老师有些怕生，在妈妈的敦促之下才叫了吴老师、华老师。
　　吴姐姐特喜欢金筱。放学没事的时候，华姐姐喜欢捣弄她的口琴、小提琴之类的乐器，吴姐姐却愿意和筱筱一起下地去割猪草。有时在山上采来许多野花杂成一束放在一个用罐头瓶做成了花瓶里，好几天都不凋谢。金筱知道吴姐姐喜欢花，于是就总是带吴姐姐去山花弥漫的山坡上割猪草，那开心的情景简直让人妒忌。
　　华姐姐除了摆弄她那些乐器之外，还喜欢写诗，经常把她写的诗拿出来与吴姐姐探讨，吴姐姐读了华姐姐的诗脸色红润的灿若桃花。金筱不懂什么是诗，她以为诗就是像外公教自己的那些文字，直到她看到华姐姐的诗，她才知道诗可以这么写。华姐姐的诗字迹娟秀，内容让她总也难忘：
　　每每在梦中见到你
　　最难忘你那果敢的神情
　　愿把你镶进心灵的镜框
　　偷葳起一颗纯真的永恒……
　　那些字金筱几乎都认得，但含义却懵懵懂懂，不过她感觉得到，华姐姐写的那诗好像是在和谁说悄悄话。吴姐姐拿起华姐姐的诗清清嗓子，大声地朗诵起来，那装腔作势的样子特别滑稽。尽管那时是晚上，房间没有其他的人，但华姐姐还是不想让吴姐姐把自己内心的隐秘给宣扬出去，于是华姐姐上去拼命抢夺。吴姐姐躲在金筱的后面，两人把金筱作为挡箭牌，来回的追逐嬉戏，那枯燥的山村业余时间也让她们折腾的颇有些生色。
　　后来学校建了宿舍，两位老师从金老师家搬了出来。晚上的时间两位姐姐鸟人然邀金筱过去给她们做伴。金筱的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之前那里是一处坟堂，两个从城里来的姑娘原本就胆小，听乡亲说起坟场之后就更是有些害怕了。金筱从小在山里成长，尽管年纪比她们小，但就其胆量来说许多男孩子都不敢与她比，于是小小年纪的金筱反而充当起两位大姐姐的保护神来。
　　农村女孩子闲下来没事就喜欢做些针线活。金筱的妈妈严翠娥是十里八乡的针线活高手，平时谁家需要绣个荷包、给孩子做背带之类的，远远的过来找她，即便是翠娥没时间来帮他们，也会剔些花样和款式给她们带回去，在刺绣的过程中还时不时的过来找翠娥指点。金筱不愿学妈妈那些大活，只捣鼓着做做鞋垫之类的小活计来练手艺，那做工还有几分妈妈的真传。
　　金筱帮两位姐姐各做了一双鞋垫送给她们，乐得她们俩合不拢嘴来。从城里来还从来没有垫过鞋垫这东西，尤其是她们把金筱给的鞋垫放在平时走山路时穿的解放鞋里，觉得又不起汗又有一种挠痒痒的感觉，就很是珍惜了。金筱还教两位姐姐自己做鞋垫，说在农村鞋垫往往是年轻姑娘送给小伙子的订情信物。不过两位从城里来的姐姐到底不是做针线活的料，不是针把指头扎了就是把花样弄错了，其中的趣事十分搞笑。
　　学校又调来两个男老师，也是从梅乡县城来的，其中一个老师的爸爸是永兴场区上的什么干部。自从两位男老师来了以后，学校住的人多自然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金筱晚上也不用陪两位姐姐了。
　　学校加上金校长一共有了五个人，团溪口完小的李校长又来到小尖山找金校长，说学校教师队伍壮大了，你看要不找个人帮几位老师煮饭；完小那边向区教办申请工人指标，也就是给小尖山小学配备一个炊事员。李校长这话刚一说出来，华敏和吴佳丽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金筱呀！”
　　这事不需要大队记工分，工资是完小开的，自然就不用和大队的支书他们商量。李校长也知道吴老师和华老师一直都在金校长家吃住，她们对金筱的厨艺很认同，自然就尊重了两位老师的意见。新来的两位男老师之前不知道情况，听说让金校长的闺女来当炊事员，自然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金筱很珍惜这个机会。那时的金筱已经十四岁了，性格外向，那身板完全就是大姑娘了，个头与华老师、吴老师他们差不多。
　　渐渐人们知道，新来的两位男老师一个姓张，叫张天明，一个叫郭圣辉，郭圣辉的老子是永兴场区的党委秘书。郭圣辉说话做事显得底气十足，他老子让他来这里只是一个跳板，假以时日便会委以重任，远走高飞；张天明的性格内向得多，平时不多言语，在教学生时也都是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业余时间手里总捧着一本书，老学究的样子，让人感觉他心事重重。
　　郭圣辉表现得很阳光也很张扬，三天两头的见他往公社供销社跑，平时农民家里过年还吃不上白酒、白糖，可他去供销社却像回自己家探囊取物一般。他说他姨妈在供销社上班，往后大家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郭圣辉每次拿回来的东西从不吃独食，而是放在食堂里由金筱加工出来供大家一起享用，因此大家都觉得郭圣辉很够义气、够哥们。
　　华老师虽是从大上海来的，可家境并不是很好，父亲早年去逝了，家里只有母亲和哥哥，哥哥和她是同年下乡的，去了北大荒那边。母亲为了让其中一个孩子回城，主动的把自己在工厂里的工作让哥哥顶替了，于是华敏返城的事就成了最大的难题。听说郭圣辉的父亲是区上的领导，华敏找到郭圣辉，说你能否让你爸帮我弄一个回城的名额，反正回上海也不占本地知青的指标。郭圣辉说我可以帮你问问。
　　郭圣辉话锋一转：“怎么想回你的大上海啦，广阔天地练红心嘛，就不想扎根娄山干革命？”
　　华敏说：“去你的吧，少阴阳怪气的。”
　　于是郭圣辉嘻嘻哈哈一笑，把大家全都逗乐了。
　　吴佳丽说：“我不打算回城了，我就在这小尖山教一辈子的书，这里空气多好呀，再说我们金筱妹妹煮的饭太好吃了，我可不想早早的就离开哟……”
　　后来金筱知道，他们几个来小尖山教书的老师都是以代课教师的名议来的，而他们的真实身份都是下乡知青。自己的爸爸金大昌是民办教师，金筱还知道民办教师没办法转正，而代课老师只要没什么大的问题、表现好，就会一批一批的转为正式教师，转正之后的工资待遇会高许多。金筱知道这些情况后有些自卑，心想自己没有这个福气，要是当初自己不被学校开除的话，说不定自己也能上完初中、高中，说不定自己也能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呢。
　　金筱突然感觉到郭圣辉总是喜欢单独与华敏在一起，下课之后总往华敏的房间里凑，有时大晚上还在华敏的房间里说着悄悄话。金筱心里觉得怪怪的，先前大家都是一起玩一起说说笑的，为何现在总躲着大家呢。她还发现吴姐姐好像有意的也在回避他们。
　　金筱又看到郭圣辉去华敏的房间了，她想找个借口进华姐姐那里去坐坐，可她刚走到门口，才进屋的郭圣辉就把屋门关上了，屋里立即传出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她好像听到华姐姐喘不过气来的声音，不知怎么的金筱心里觉得一阵恐慌。这一幕正好让从山溪那边洗衣服回来的吴姐姐看到了，见金筱贴身附耳的在偷听什么，忙悄悄走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招手让快走开了。
　　金筱似乎想说点什么可让吴姐姐阻止了，吴姐姐用一根手指竖在嘴上示意她不要说话，直到来到吴姐姐的宿舍，金筱心里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吴姐姐把嘴附在金筱耳边悄悄的说：“他们俩在谈恋爱呢!”
　　金筱一又大眼盯住吴姐姐，好像不认识似的，疑惑着问：“什么叫恋爱？”
　　吴姐姐神秘地一笑，竖起两个大拇指比对一起，让金筱很直观的感觉出来。金筱自然是看明白了，但她惊得目噔口呆。她似懂非懂地看看吴姐姐又看看华姐姐宿舍那边。金筱还是有些大惑不解，这样的事怎么可以不和家人商量呢，华姐姐离家那么远，她妈妈都不知道她就和郭圣辉恋爱了？吴姐姐见她还是懵懂的样子，丢下一句神秘的话：“到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金筱越是理不清楚头绪越是要去想这件事。再有就是吴姐姐说她长大了就知道了，可金筱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在小尖山这个地方姑娘超过十岁就有人上门提亲了。金筱也有人上门提过亲，毕竟这丫头都十四岁了，在小尖山这个地方，十四岁姑娘还没有落实人家的可不多。
　　前几天柴硝坝的表姨妈过来她家串门，与母亲说她们寨子有一个小伙子，人长得目清眉秀的，家境也很好，姐弟四人小伙子最小，两大栋瓦房，表姨妈是想给金筱说成婆家。金筱娘说这事呀还得孩子他爸做主，再说筱筱也大了，怎么也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吧。表姨妈表示理解说：“你们书香门第，自然有你们规矩，那我等你的回信。”
　　妈妈与金筱说起表姨妈介绍那家人的情况，金筱表面不以为然，心里却在“怦怦”跳，本想把自己心中的那点小秘密和吴姐姐说说，让吴姐替自己参谋参谋，可还没等金筱和吴姐姐说，就让她看到了华姐姐与郭圣辉那事。
　　那晚，金筱有些睡不着了，她在反复的玩味刚才吴姐姐的话，从吴姐姐的表情上来看，她对华姐姐与郭圣辉的事并不反感。自由恋爱？城里人真的好开放。突然金筱有了大胆的想法，要是自己我也能够像华姐姐那样选自己喜欢的人就好了……
　　金筱当时也就只是那么一想，可那种想法慢慢就刹不住车了，特别是当她看到华姐姐与郭圣辉出双入对甜甜蜜蜜的样子，心里好不羡慕。金筱娘再次问她是否同意表姨妈介绍的那户人家，娘说：“要是没意见星期天一起过去看看，相中了就定下来。”
　　金筱娘还没无嗔怪道：“你看看村子里还有哪个像你这么大的姑娘还单着呢。”
　　金筱心里总以华姐姐作参照，对母亲讲的事没上心，见母亲突然问起来，她干脆找个理由说那里干旱得很，你就不怕你女儿嫁过去受苦呀。妈妈见女儿是在找借口，又见女儿说话没羞没臊的，温怒地说：“姑娘家家的不同意就不同意嘛，动不动就嫁呀嫁的，害不害臊呀！”
　　表姨妈介绍的那庄婚事就这样算是结了。
　　金筱心里却像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再也平静不下来。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也像华姐姐那样自己找男朋友的话该找谁呀？金筱心“扑扑”地跳得更厉害。想呀想，金筱竟然想到了当初自己的同学谭大田。
　　谭大田比金筱大好几岁，在班上个子是最大的。大田在小尖山学校毕业以后到团溪口完小的戴帽中学上初中。前些日子金筱和娘去永兴场赶场，遇见谭大田时，都长成大个子，那嘴巴边上长出一圏毛绒绒的胡须。大田刚见金筱时想躲开，金筱先叫了一声大田哥，他也只是应了一声，脸红的到耳根，连一句话都没说便跑得没影了。
　　金筱觉得谭大田越更长得帅气了，就是显得有些腼腆。金筱想起自己小时候哄他当副班长那事，心里还忍俊不住的笑，金筱越更觉得谭大田是一个老实人。不过人家现在都在完小那边上中学呢，自己怎么才能够和他联系上呢。再说自从表姨妈之后，家里经常都有些陌生的面孔出现，金筱知道那是冲自己事的。金筱不知乍办，搪塞别人倒好说，可自己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倒过来去找他谭大田吧！
　　金筱最终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和吴姐姐说了，她以为吴姐姐会笑话她，却没想到吴姐姐很理解。吴姐姐说：“你年纪还那么小，不要着急，你长得那么漂亮，还愁没有男孩子喜欢呀。”
　　吴姐姐又问：“你说的那个谭大田对你有意思吗？”
　　金筱不好意思起来：“那榆木疙瘩，看见我就跑……”
　　不知怎么的，金筱一提起谭大田心里就一阵慌乱……
　　吴姐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山里的丫头有些早熟。
　　正当金筱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金筱惊慌起来。
　　谭大田要当兵走了。消息是父亲告诉她的，说乡政府通知到村委会，村支书找金校长商量，说村委会今年总共有两个人考上兵，要学校组织学生欢送新战士入伍。
　　金校长是在开教师会的时候讲的这件事，吴姐姐知道这事之后觉得怎么也该告诉金筱；金筱听了很兴奋，却又很着急，心想谭大田当兵一走，自己还有机会吗？
　　吴姐姐见金筱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安慰她说：“不着急，离送兵还两三天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