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初涉世事 锋茫毕露

　　金大昌虽说上过中学，之前只做过会计，当老师是第一次。还没有上任那时，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担忧，自己学的那点东西大多还给老师了，现在自己要以老师的身份教学生，并且这些学生都是大队上挨邻壁近人家的孩子。于是大昌暗下决心，既蒙大家信任，自己要加强学习才是。
　　当金大昌打开课本备课的时候，才知道这课本原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他原本计划每天放学后趁着夜晚到完小那边去向李校长请教，可后来一看课本才知道这书本的上的内容就是上过小学的人也能胜任下来。大队学校只开设一年级，总共就两本书，一本语文、一本算术；语文课本第一课至第七课都是一句口号，大昌觉得这还没有前头那几年背毛主席语录那么困难；算术就更简单了，一本书下来最难的就是两位数的加减法。
　　看到这里金大昌心里的底气渐渐足了。
　　之前到团溪口上学路程远，好多家庭的孩子都给耽误了，小尖山大队学校一开办，一年级的教室里一下就拥来了四五十名学生；而且这些学生的年龄相差较大，小的四五岁，大的八九岁，这让金大昌好一阵茫然。从智力上来讲，不同年龄的孩子智力差异还是较大的，大昌不知道怎样来定位才能照顾大多数的孩子。
　　金筱是班上年龄较小的学生之一，报名那时才六岁，但由于金筱和其他的几个孩子在严老爹那里读过唐诗，对于这一句话的课文根本就不在话下。要说最难教的还是那些年龄大些的孩子，注意力总是不集中，在山里野惯了，调皮倒蛋得不行……
　　金大昌做了两天的孩子头，就觉得很累了。晚上回到家与翠娥说，这教师比每天下地干活还累。翠娥撇撇嘴：“你豁鬼哟，不晒太阳不淋雨的，哪点把你累到了嘛。”
　　大昌笑笑便不再说话。他知道再说什么翠娥也不会懂，自己的心头却是毛屈屈的。大昌做事一向忠厚老实，他想既然承认了支书和李校长，就一定会好好干，他想就是葩屎你也得把它吃了。
　　筱筱在班上表现的很出色，父亲教过的那些课文，她不仅全部能背诵，还能够默写下来，这让大昌很有面子。因为在四十多个孩子当中，还没有一个能像他们家筱筱一样成绩突出的。金筱平时在与孩子们玩时也表现得比别的孩子懂事，别看她在班上年龄不算大，可晓起事来却是比那些大她两三岁孩子还在行。
　　团溪口完小的李校长到小尖山小学校检查工作，看到大昌中规中矩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之前的那种担忧渐渐的放下了。大昌见李校长翻阅同学们的作业本，忙上前解释说写得都很潦草，有的根本就没法看。校长笑笑说：“谁不是从这样一笔一画的成长起来的呀。”
　　看得出李校长对大昌的工作很满意，见大昌着急得满脸是汗，忙安慰说：“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这教书的活呀着急不得，慢慢的你就习惯了。”李校长翻到一本字迹工整的作业本问，“这金筱是谁呀？这笔力颇具遒劲。”大昌不好意思说：“那是小女的作业本。”李校长有些不相信，心想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写出如此大气的字来嘛。大昌很肯定点点头：“的确是小女所写，让校长您见笑了。”
　　李校长要见见金筱，大昌叫一位同学在操场玩皮球的同学把金筱叫过来。金筱来到李校长面前的时候，脸上和身上还残留着刚与同学们摔跤时沾染的泥土，脸汗涔涔的，简直就是一个淘气的小子，哪像个丫头的模样嘛。李校长伸手去摸金筱的头，只见她顺势偏了一下，让李校长的手撩了个空。于是惹来李校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就说字如其人嘛，分明是个假小子，这一举一动都是男孩子的做派。”
　　校长问金筱学习吃不吃力？金筱说不吃力，这哪有和外公读唐诗时辛苦哟。李校长与金大昌都笑了。李校长说金筱是个好苗子，将来前途无量，要大昌好好的培养培养。大昌因自己的女儿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连连点头称：“那是一定。”
　　李校长临走时，要大昌把班组织建立起来，说那样自己就会轻松一些，大昌有些担心，说那么小的孩子哪知道去管别人吗。李校长对大昌的观念不以为然，他说这也是管理学生的一种辅助手段。
　　班上要选班长，大昌在课堂上宣布了这件事，说班长就是在老师不在的时候，可以代理老师管理大家。同学们一下子炸开锅了，说哪有孩子管孩子的哟。大昌说这是学校的规定，到了三年级以后呀，还要选学习委员、劳动委员、生活委员呢。大家又是一阵笑。
　　大昌说：“班长要由学习成绩好，又能团结同学，又热爱劳动的同学担任！”大昌还说本来一年级的班长可以由老师指定，但我们班的情况比较特殊，好多同学比公社完小那边二三年级的学生年龄都大，所以呀我们还是通过民主选举。大家先提出候选人，然后再投票选举，谁得到的票多谁就当班长。
　　于是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条件不条件他们懒得管，看谁平时和自己的关系好就提谁的名。一会工夫就提了四五个人名字。大昌说好了好了，现在我们就从这五个同学中选出一个班长来。
　　五个候选人中有金筱的名字。好几个同学都朝金筱扮鬼脸，意思说是我们提的名。投票是以举手表决的形式进行的，坐在后排的那几个年龄稍大的学生正在那里交头接耳，商量着投谁的票，金老师敲了几次桌子他们才停了下来。
　　金老师按照顺序问：“同意谭大田同学任班长的请举手！”
　　只见后排的几个大个子举起手来，老师数了数只有五票，于是就在本子上记下了。谭大田是班上个子最大，年龄也算最大的同学，已经九岁了，平时忠厚老实的样子，显得有些木讷。看到自己只有五票，谭大田有些不好意思，前面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们没有一个投他的票，他眼睛红红用手去敲和他同桌的同学脑袋，一边敲还一边说：“叫你提我，叫你提我。”
　　教室里响起一阵笑声，金老师也笑了。
　　金筱是得票最多的。除了她自己几乎是全票通过，就连谭大田也为她举了手。谭大田边上的那个同学还在捂住被谭大男敲疼的脑袋，却硬让谭大男把他的手拉着举了起来。根据票数，金筱理所当然成了班长。小丫头开始兴奋，心里也乐滋滋的，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要管那么多人了。
　　当天晚上，大昌把选择班长的事向大队支书作了汇报。支书说学校的事你说了算，大队不管。可金老师说这事你还是拿个意见吧，因为同学们一致推举我们家金筱，如果是别的同学我倒是可以做主的。支书知道金老师担忧什么，怕人说闲话，怕别人拿这事做文章。支书考虑了一下说：“这事就这样定了，明天我到班上去宣布，就说是大队认真研究决定的，那不就没事了吧。”
　　金老师笑笑：“还是支书高明。”
　　第二天，支书果然到班上去宣布了金筱任班长的事，全班同学巴巴掌拍得山响，有的把手都拍红了。金筱显得有些得意，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金老师不在时就自觉的履行起班长的职责来。
　　金筱当班长更多是因为她学习成绩好，有些同学怕问老师，有不认识的字或不会做的算术题就直接问金筱。金筱也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和同学的关系也处得十分融洽，私底下大家都管她叫“小金老师”了，金筱听了自然更加得意……
　　金筱毕竟岁数比较小，班上那几个大个子很多时总是不太听她的话，金筱的性格就是不服输，人家越是不服管她越是想要降服他们。小小年纪的金筱懂得怎么借力了，她先找到谭大田，说你要是按照我的话去做，我指定让你当上副班长。谭大田有些不相信，但转念一想自己在班上个子最大，金筱当了班长他本来就有些没面子。谭大田问金筱怎么才能当是副班长呀？金筱如此这般的和谭大田耳语，说得谭大田心花怒放的样子……
　　从那时起，谭大田凡事都愿意听金筱的，金筱要他往东他绝不往西，金筱安排所有的事他都抢着干，别的同学不配合着做，谭大田就出面去教训，真好像就是副班长似的。
　　谭大田在二年级的时候真的当上了副班长，金筱的班长到底没能当多久。就在金筱他们班升到三年级那年，翠娥生二胎了，是个小子，一家人都很高兴；金筱也特别开心，金筱逢人便讲自己有弟弟了。可金筱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因为弟弟的出生发生了变化。
　　弟弟出生不久，原本体弱多病的外公去逝了。学校那时开了三个班，有一至三个年级，金老师每天一个人要上三个班的课，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忙得不亦乐乎。金筱的妈妈要出工挣工分，弟弟满月后自然后没人带。妈妈说让筱筱停学回家带弟弟，筱筱不肯，大昌也不肯。经过商量，让金筱背着弟弟去上学。
　　那时金筱只有八岁，背着弟坐在班上的前排位置，同学们从未见过背孩子上学的，觉得希奇。读书时有意的把声音放到最大音量，有意的把金筱的弟弟吓得大哭不止。于是金筱就只能把弟弟背到教室外面去玩，待到弟弟不哭了才回到教室。这样一来，金筱的学习成绩基础再好也受到影响，金筱班长的职位也就不能再担任了。可金筱不后悔，自己太疼爱弟弟了，尤其她看到别的人家都有兄弟姐妹好几个，而自己只有一人的时候，她真的想有个弟弟，因此即使自己的学习受点影响她也在所不惜。接替金筱班长的自然是谭大田，大田当了班长对金筱自然就关照有加。
　　山里的娃娃性子野，平时说话也粗俗，班上那几个大点的孩子见金筱背着个孩子就拿金筱和她弟弟打趣，有的说她弟弟是她的幺儿，还编了顺口溜：
　　小妈妈
　　背娃娃
　　哭哭啼啼不听话
　　娃娃哭
　　娃娃唏
　　娃娃想吃小咪咪……
　　金筱听到那不堪入耳的童谣，气得咬牙切齿，顺手从地上操起一块石头就往那群大个子同学砸过去。石头不偏不歪正好砸在村会计儿子的头上，当场血就直往外涌，吓坏了所有的人。金老师从教室里出来看到会计儿子的头被打破了，连忙背起会计的儿子就往赤脚医生家里跑去。
　　会计的儿子得到了及时救治，脱离了危险，其实也就是破了皮，正遇上中午血液循环快的时候，流血的情景十分吓人。金老师知道自己的孩子闯了祸，不仅给会计的儿子付了医药费，还把会计儿子送回家，将自己口袋里唯一的十块钱也一并给会计，说让给孩子买点营养品。
　　会计的脸阴沉沉的，任随金老师怎么道歉，会计就是一声不哼；金老师又跑到支书家里去求情，要支书替自家丫头说好话，支书眉头皱得紧紧的，说会计的小舅子是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这事可能有些难办，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金老师是右派，金筱母亲又是地主子女，金筱把会计儿子头砸破的问题就大了。会计的小舅子说这是地主反坏右向贫下中农的反攻倒算，别看是小孩子所为，与她家的大人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事不严肃处理不足以平民愤。
　　最终以金筱被开除、金老师挨了个留校查看一年处分才息事宁人。支书说要不是咱这小尖山找不到别的人代替金老师，恐怕连金老师也要被开除了。
　　金筱气不打一处来，可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金筱不上学了，每天在家里带弟弟。金筱耐不住寂寞，要她规规矩矩地呆在家里那肯定不行，于是在弟弟睡觉的时候，她就背起背篓帮妈妈割猪草。金筱专找学校附近的地方割猪草，其实是想找机会躲在墙根边偷偷的听父亲教学生课文。当她从墙缝里看到会计儿子的时候，那牙咬得咯咯直响……
　　时间久了，金筱也就习惯了不上学的日子。她每天带弟弟、打猪草、还学会给妈妈煮饭了。妈妈看在眼里自然甜在心里，心想姑娘家不上学也没什么，村子上不是还有好多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上学嘛，可金筱经常拿起爸爸教学的课本自己在家里读。
　　渐渐的，小尖山学校越来越大了。上级又派来了两位教师，都是女的，说是从城里下来的知青。这时，学校有了三位老师，教着一至五年级五个班级。根据学校发展的需要，金老师被公社完小任命为小尖山村小校长。新来的两位老师都是女孩子，学校的居住条件差，住着也不安全，还不能煮饭。支书安排两位老师到老乡家吃派饭，两位老师觉得不方便，老乡们觉得她们是城里来的，怕吃不惯农家的饭菜。
　　于是，支书与金校长商量，就把两位老师安排在金老师家吃饭。那时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地里的活除金筱妈妈外，爸爸每天放学后也帮着干一些，金筱除看管弟弟、还时常为爸妈煮饭，支书说大队给金筱开工资，让她附带着煮两位老师的饭。
　　从城里来的两位老师一位姓吴叫吴佳丽、一位姓华叫华敏，那时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比金筱也就大那么几岁。金筱看到两位城里来老师能够到自己家里吃饭，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