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性顽劣 聪慧过人
作品名称:娄山石 作者:风也悄悄 发布时间:2017-08-30 11:08:20 字数:5365
金筱的出生,为原本有些残缺的家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与欢快。翠娥还在坐月子,金筱那呆萌的眼神还看不到三尺,严老爹便迫不及待的把那个镀金的石佛给金筱戴在了脖子上,翠娥看到那么娇小的婴儿脖子上就戴上了足足十克重量的石佛,心里有些担心,趁父亲转身之时,悄悄的把石佛取了下来……
谁知小小的婴儿似乎真与那石佛有隔世之缘,从取下石佛的那天夜间开始,婴儿就始终啼哭不止。翠娥把这茬给忘了,起初以为是女儿尿尿打湿了尿布,把那两腿之间的湿了不舒服,于是加快更换尿布的频率,可金筱的哭声依然不见停止。后来翠娥又以为是尿布的质地太粗糙,于是又把自己还有几层新的汗衫子也撕来用来给女儿垫上。可每到入夜,那呱呱的哭声又准时响起。
大昌白天干农活累了,回家听到的又是女儿的哭声好不心疼,劳作的疲劳忘得一干二净。每到此时他便抱起襁褓中的女儿在屋后山小路上来回的走动,或许是外面的空气清新,只要一外出金筱就不哭了,于是抱着女儿在后山遛达便成了大昌每天的必修课。
可好景不长。大昌抱着女儿到后山遛了好多天,女儿的哭声似乎也比之前好转了。可大昌知道,他必须要把小家伙抱着遛达到她睡着了才能回家,有时要在后山转悠两个小时。看到大昌渐渐面黄肌瘦的样子,翠娥心里好不心疼,小金筱似乎有意折腾人似的,只要不把她带出去就会呱呱大哭,有时要过了半夜才能入睡,弄得一家人筋疲力尽的……
大伯娘说小孩夜哭,写一牌子挂在十字路口,让过路的人念上百遍孩子自然就不哭了。翠娥把这事告诉了严老爹和大昌,两个大男人对此都不相信,说那根本就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时下没有别的办法也就宁可信其有了,当然也期望真有奇迹出现。
天皇皇,地黄黄
我家有个夜哭郎
行人念上一百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
大昌的毛笔字还写得不赖,严老爹说写得比他都好,大昌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字好坏都不要紧,只要筱筱真的不哭了就好了。”
大昌习惯把女儿叫筱筱。严老爹给外孙女取的是单名,单独叫起来有些生硬,叫成筱筱倒也顺溜,于是一家子都这么叫那小家伙。
大昌刚挂出那牌子,筱筱似乎真的让路人念住了。入夜便睡得沉沉的,翠娥也只需在夜间起来帮她换一次尿布就行了,大昌和翠娥悄悄地议论说没想到这办法还真灵。
可筱筱经不起表扬,第二天晚上又哭声如初,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哭声惨烈的有如谁在掐她身上的肉,严老爹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大昌又重操旧业抱着筱筱在后山满世界的转悠,直到月明星稀也还没能回家来。
那夜,粗通文墨的大昌即兴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此时的感受:
初为人之父
逢人露笑脸
唯恐儿啼付闲游
半月情不减
娇宠习顽劣
违之哭声惨
屋后荒山全跑遍
哭声仍不断
……
严老爹听见筱筱凄惨的哭声,心里硬是不落忍。听人说有些小孩要哭一百二十天才会停止,严老爹想要是那样还不把这个家都弄得鸡犬不宁。
筱筱一直哭个不止,原本无神论者的严老爹又悄悄来到板桥找老和尚,想问孩子啼哭不止到底是何缘由。只见那和尚掐指一算连说不好,是佛祖赐与你外孩女的护身符脱落了,你只需回去将石佛重新给她戴上,将十二数长钱在西方焚烧,之后你外孙女就不再啼哭了。
严老爹连夜回到家中,正撞上从后山回来的大昌,故露温色道:“你们是不是把孩子的护身符给摘下来了?”大昌一撩开襁褓查看,那石佛果然不在孩子身上。严老爹气不打一处来,责怪大昌两口子不听话,并按老和尚交待授意大昌去如此这般照办。
大昌遭岳父的数落,心里有些委屈,嘴上却始终保持着笑容,其实他压根就不相信那石佛会有这般的神奇。他进得里屋,轻脚轻手的把女儿放在妻子的身边睡下,替小家伙盖上被子,然后耸耸肩表现出很无奈地对翠娥说:“爹怪你把孩子的石佛拿下了,老和尚说了只要把石佛重新给孩子戴上,弄些纸钱在西方烧了,孩子就不再哭了。”
翠娥先是睁大眼睛然后又张大嘴,仿佛如梦初醒,没有文化的翠娥是深信迷信的。
大昌见翠娥也十分相信严老爹带回来的方法,也就顺从着极虔诚的按照严老爹所安排的去做了。翠娥从箱底里把那只石佛找出来的时候,那石佛的面容似乎十分狞狰,之前石佛身上的光泽似乎也暗淡了许多,犹如从地里挖出的墨炭一般。她不敢把石佛颜色的变异告诉严老爹,她怕挨父亲的骂,只把石佛戴在女儿的脖子上藏进衣服里边。
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大昌按照岳父交待做了,筱筱夜哭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只见她白天握着胖呼呼的小手与翠娥呀呀对白,入夜就睡得沉沉的,一直要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金筱刚出生时顽皮,后来却一直都很争气。
翠娥坐满月子出来不到一个月就开始出工挣工分了。金筱每天由花甲之年的严老爹在家看护,小家伙哭了,严老爹便送到翠娥干活的地里去,待翠娥喂完筱筱奶,又抱着筱筱回屋去。有时严老爹还要扮着笑脸和外孙女说好一阵话,逗得筱筱咯咯直笑。
严老爹平时总是把脸拉得长长的,几乎从来看不到他的笑容,只有面对金筱时,那一脸的慈祥自然的流露出来。翠娥每看到这里,心里乐滋滋的,知道父亲是享受着天伦之乐呢。严老爹有自己的说法,在孩子面前不能凶巴巴的,那样会吓着孩子。翠娥并不计较父亲说的是否有道理,只要老人开心、女儿开心也就皆大欢喜了,她和大昌自然也就十分开心,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过着日子,即便过得再苦心里也是甜的……
筱筱周岁抓周那天,严老爹从屋里翻出一堆东西,有纸笔墨砚,有针线包、有书本、碗筷、算盘……还准备了几枚硬币,总之很多东西摆在一张用装化肥的编织袋做成的凉席上面,然后把筱筱放在上面。翠娥和大昌不知父亲意欲何为,只看到筱筱朝着那堆物件爬过去,掀开那些叮叮铛铛的家什,把那断了几桥珠子的算盘抓在手里,还不停的拨动着上边的珠子,这让严老爹兴奋得热泪盈眶了。
严老爹说细娃看从小,周岁时她抓的是什么,就注定这辈子她会从事什么职业,注定她将来有什么样的出息。看到小筱子抓着算盘,严老爹断定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不是干农活的,少说也是做生意的大管家才对。大昌与翠娥听父亲这么一说,心里也觉得开心极了。
金筱的出生,一家人迟来的幸福。金筱也有些迫不急待了,比别的孩子都醒事早。刚过周岁,金筱在外公的教导之下,便开始呀呀学语,很快就学会了爸爸、妈妈、外公这些简单的词语,并且能够把每个发音称呼与具体的人对应起来,这让一家人乐不可支。
翠娥和生产队的女劳力就在他们家屋后的包谷地里除草,到中途休息的时候,队上几个与翠娥一般年纪的小媳妇一起到翠娥家找水喝,在阶沿边特制的小背篓里玩耍的筱筱远远地看到了妈妈,便“妈妈、妈妈”地喊叫开来;刚进屋去帮筱筱取米羹的严老爹听到外孙女的叫声连忙赶了出来,看见翠娥她们几个过来,又看到筱筱手舞足蹈兴奋的样子,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翠娥跑过去把女儿搂在怀里,在女儿脸上亲了好几口,才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脸上荡漾出的那丝甜蜜让其他小媳妇好生羡慕。其中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见翠娥光天化日之下掏出白白的奶子喂孩子,脸上掠过了一阵红云。翠娥见了笑笑说到你有了孩子时,你就不觉得害羞了,那年轻媳妇笑笑把脸别了过去。
春去冬来,寒尽暑至,筱筱一天天长大。
筱筱渐渐已不甘心活跃在外公的世界,她开始撵爸爸妈妈的路了,即便是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她也要跟着撵一阵子。严老爹每每拖着有些不够灵便的身子生拉硬扯的才能把拽回来。筱筱也不是那种耍起赖来就没完没了的主,只要避开爸爸妈妈,她便吊着两颗眼泪又跟着外公背诵起唐诗来……
外公在从军之前读过私馆,对唐诗宋词自然记得不少。于是,严老爹每天都会教外孙女背一些五绝、五言的简单唐诗。其实严老爹算是在赎罪。女儿翠娥刚出生那阵子,人们都重男轻女,可以说没有能够尽到父亲的责任,女孩子一般不进学堂,翠娥斗大的字不识一筐,也才出现被捆绑流产的事。于是严老爹想在外孙女身上多付出些心血,也算是对女儿的补偿。
严老爹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从小把外孙女培养成识文断字的人,让她在新社会里有所出息。筱筱天资聪慧,外公教给她的唐诗总是很快就能背诵下来,那惊人的记忆让严老爹有些吃惊,起初外公还以为筱筱读的是望天书,怕她真正看到字却不认识,于是就地取材,用灶堂里的火炭将之前教给她的那些唐诗写在院子里的地上,先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后来又一个词一个词的让她识读,最后才连成一句一句发音。筱筱确实灵敏过人,外公所教的文字几乎过目不忘。于是每天爸爸妈妈从地里干活回来,筱筱都要把爸爸或妈妈拉到写有唐诗的地方,让他们检验一下她学的唐诗。
外公不仅教筱筱读、背诵唐诗,也将一些简单的唐诗内容讲解给筱筱听,筱筱听得懵懵懂懂的,可她面对爸爸妈妈时却硬是要显摆显摆,装出外公的样子给爸妈讲解唐诗的含义,时常惹出一家人的开怀大笑。
大昌从外面回来,严老爹正在教筱筱念那首家喻户晓的《悯农》,小筱子稚嫩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大昌欣喜若狂,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用那张汗涔涔的脸贴在女儿的脸上。女儿见状连忙用吊在胸前擦鼻涕的手绢替爸爸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擦还问爸爸:“你刚才是不是流了许多汗在土里呀?”大昌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来。
筱筱三岁的时候,已经能够背诵近百首唐诗了,严老爹逢人就夸自己的外孙女能耐。起初人们不太相信,认为孩子偶尔的能背几首唐诗有可能的,一字不挪的背诵上百首唐诗恐怕有些不可能。于是队上开会的时候,队上那些粗通文墨的叔叔伯伯总是要考考筱筱说:“筱筱,你要是能背十首唐诗,我就给你糖吃!”于是,金筱果然就双手背在身后,恰似旧时私熟里的学子开始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筱筱背得一字不挪,那些叔叔伯伯也不耍赖,于是筱筱口袋里时常会有人塞些糖果过来,筱筱会背唐诗的消息不径而走了。
其实,就是那些五、六年级的学生也未必就能背诵出上百首的唐诗来。
队上一些家长开始打起严老爹的主意,说也想让那些没有上学的孩子到大昌家跟着严老爹学读唐诗。起初大昌和翠娥都不同意,说老爷子年岁大了,身体状况又不好,经不起折腾。其实大昌担心是自家那成份和自己右派的身份,怕惹出节外生枝的事出来。就说老爷子也就是教教筱筱玩玩,要真的教育孩子恐怕就不行。
队上那些人原本也都是山野村民,只认乡里乡亲的理,哪管什么成份不成份的;再说经过二十多年的这运动那运动,大家对一切都麻木了。严老爹知道了这事,对大昌说:“这些年都靠乡里乡亲的罩着,帮帮人家又何妨。”于是,每到下地干活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就把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半大孩子送到严老爹跟前,只说是请严老爹帮忙照看照看。严老爹自然知道大家的用意,于是也就小心翼翼的教孩子们认识一些简单的汉字。
山里孩子野得很,起初看见严老爹威严,还规规矩矩的跟着学读唐诗、识字什么的。后来孩子们跟严老爹混熟了,也就没有了惧怕,时常看到一群野孩子在大昌家的院子里打闹,真要上房揭瓦似的。严老爹看到孩子们玩的开开心心,也不生气,大多由着孩子们的性子。直到看他们玩累了,才把他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促迷藏什么的,那原本宽阔的院子每每被一群孩子弄的乌烟瘴气。
村上的劳动力每天收工到大昌家接孩子,说着许多感激的话。久而久之,大家都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有人提议给严老爹一些报酬,严老爹自然是不接受,他说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自己开心着呢。后来大队要开办学堂,各家各户都要捐木头、砖块之类的东西,还得投工投劳。大家知道大昌家一直被“管制”着,没有多余的木料,于是别的人家主动替他家把该出的材料给出了,也算是对严老爹帮忙教育孩子的一种回报啦。
学校很快建起来了,却遇到了极其棘手的问题。由于这里偏远,团溪口完小那边的老师都不肯到这穷乡僻壤来,而本地又没有恰当的人选。于是村子里的人们就想到了严老爹,觉得严老爹对孩子很耐烦,把孩子教给他放心。严老爹生死不肯招惹这事,大昌与翠娥也不同意,说老爷子年岁大了,吃不了那份苦;再说都是些贫下中农的孩子,害怕节外生枝。后来,大昌了解完小那边也不同意这事,六十多岁已经是退休年龄了,上面批不下来指标。
学校没有教师也等于白忙活了。考虑到村子里那些可怜的孩子,严老爹和大昌商量:“要不你去教孩子们吧,顺便也好好带自己的孩子。”大昌说:“这哪行呀,自己一个右派分子,放着地里的活不干,又要惹人家说闲话啦。”其实,大昌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可他有自己的顾虑。
后来大队支书亲自来到大昌家,想请严老爹先帮忙代管一段时间,待找到恰当人选之后再交接出去,还说与团溪口完小李校长那边沟通过了。严老爹悄悄把大队支书拉到边上,将自己的想法和支书说了,还一再声明举贤不避亲。支书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茬呢。”于是支书采纳了严老爹的意见,把金大昌作为民办教师人选报到了团溪口乡完小。
完小那边很快就回复了,说大昌的身份是特殊了些,政治因素结合大队的具体实际,要求大队多关注金大昌,预防阶级斗争新动向,加强对他的思想教育工作,不要让他把右派的那一套传授给孩子们。大队支书在李校长那里作了保证,然后回到大队就正式通知金大昌去学校报到了。大昌心里的些惶恐,但为了山村里的孩子,也就没好再推辞了。
做民办教师只能算是半脱产人员,待遇是区教办那边统一规定的,每年参照生产队男劳力最高工分计算,另外完小每月有十五块的补贴。于是,人们都开始羡慕起大昌来,有人说还是有文化的好呀,只要能挣钱又不被雨淋太阳晒,右派不右派又有什么。
小尖山大队学校开学的那天,许多家长都带着自家孩子来到学校报名,一个一个的把孩子带到大昌面前交接给大昌,说要是自己孩子不听话该打就狠狠的打,做家长的是绝不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