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僧赐女 金佛相伴
作品名称:娄山石 作者:风也悄悄 发布时间:2017-08-29 14:45:30 字数:4399
金大昌的忠厚老实与翠娥父女的低调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当时,轰轰烈烈文化大革命已经在全国各地掀起,金大昌虽然还是右派,但在文化革命中他却时常派上用场。大队组建了一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上那些出身比较好的贫下中农年轻人,还有那些敢于与家庭决裂的地、富子女纷纷报名参加;金大昌属于分子级的人,自然是没有资格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他只能应队上年轻人的邀请书写标语和语录板之类的活计。按当时的话说叫做“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他之前读的书也算派上了用场。
金大昌从大队回来的时候,请回了三块毛主席语录牌,按要求每个人都必须要熟记属于自己的语录牌,不管是在公开场所或与人在路上相遇,都要相互监督背诵语录;如果谁背诵不了自己的语录,就必须现场熟读直到能背诵为止。
金大昌背语录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岳父原本就是读过私熟的,给他语录牌时只是有些不太情愿,但逼于形势还是很快就熟记了。严翠娥要背诵语录就有些困难了,那板上的字她几乎一个也不认得,于是金大昌便整宿整宿地教她背诵语录,可翠娥读来读去就是背不下来;偶尔成功背诵一次,可第二天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翠娥与同队的大伯娘到山下的团溪口去赶集,路上遇到了一伙戴红袖标的青年男女,翠娥和大伯娘知道那帮人不是善茬,遇上他们一定不是好兆头。翠娥在大昌的教导之下虽然不是很熟,但只要温习一下还是可应付过去。可大伯娘年纪五十多了,家里又没有人识字,只靠在团溪口上小学的儿子教几遍,当时仿佛还记得下来,可事情过后又忘得一干二净啦。
大伯娘心里很是惊恐,就要带着翠娥往路边的瘌巴林里钻。谁知这个动作正好让跑在头里的一个年轻后生看到了,在他的大声吆喝下,只见几个身着草绿色军装的年轻人抄捷径拦住了她们的去处。于是几个年轻人排成一队站在她们对面,把语录板的正面朝向她们,然后一个个地背了语录。接下来对方向她们俩发出挑衅的目光。
翠娥见躲是躲不过了,忙从背篓里取出自己的语录牌,也把正面朝向对方,然后开始大声的背诵起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或许真应了急中生智的道理,翠娥此时背诵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流利,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翠娥本来觉得自己背得挺好,可对面的几个人眼睛使劲地盯住她,一幅要从鸡蛋里挑骨头的样子,简直就要洞穿她五脏六腑似的。翠娥不知到底自己到底什么地方不妥,又重新默颂了一遍刚才背诵的语录,觉得大昌就是这么教自己的,确信没有错,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这时一个领头的窜上前来,把翠娥的语录牌翻过面来要翠娥用手指着上面的字念给他们听。翠娥原本就是不识字的,面对语录牌又背诵了一遍,谁知对面的人们一个个怒目圆睁,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呀,你背的是你的语录牌吗?
翠娥详细一看,才知道自己在匆忙之中拿成大伯母的语录牌了。这把翠娥自己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看对方咄咄逼人的阵势,心里掠过一丝恐惧。大伯娘出来打圆场,可话还没说出口,她的举动就变成了火上浇油。几个年轻红卫兵先把翠娥暂放一边,让大伯娘背她的语录。大伯娘原本就不熟悉,再让这阵势吓的没了主见,一个字都背不出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有一条地缝钻了进去。
为首的红卫兵问了她们的姓名,翠娥地主子女、右派老婆的身份暴露了。正在寻找阶级斗争新动向的红卫兵小将们一下子兴奋起来,迅速一顶帽子就给翠娥扣了过来:把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混为一谈。
于是为首的指定一个人到一边去监督大伯娘读她的语录,而翠娥被当作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子女带到了大队去参加学习班。大伯娘心里十分着急,却又拿这些人没办法,监督她背诵语录的人见她真的背不下来,于是就网开一面,让她先回山去了。
大伯娘紧赶慢赶,她要赶快把翠娥被带走的事告诉大昌爷儿俩。
翠娥原本性子刚烈,却因成份不好不得不低调做人,可今天遇到这帮胡揽蛮缠的主,她气不打一处来,她紧紧的抓住路旁的一颗小树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走。于是,红卫兵就连拉带拖地把她硬往大队的方向扯。翠娥性子再烈到底是双拳难敌众手,那些血气方刚的后生崽们个个怒目横眉,大有不达目的决不收兵的架式。
突听“嗞”的一声,翠娥一件白花布的衣服被扯开大大的一道口子,胸前的纽扣也被扯掉好几颗。于是翠娥开始撒泼打滚,死死地蹬住路边的石头,双手拼命的护住自己的胸部。哪曾想那帮人恼怒了,从路边林子里扯来一根葛滕,把翠娥绑了个结结实实。
翠娥又哭又闹挣扎好一阵,最终还是因寡不敌众被五花大绑送往团溪口公社去了。翠娥一路跌跌撞撞的被人们带往公社,其罪名变成了抗拒改造,串改毛主席最高指示。
就在去团溪口的途中,翠娥突然感到下体剧烈的疼痛,殷红的血水顺两腿往下流淌,很快就把裤子和鞋子染得彤红。队伍中一个女孩子先看到这情景,悄悄告诉了领头的。领头的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他们原本也只是一群半大孩子,突如其来的情况把他们吓傻了,几个人给翠娥松了绑,把翠娥扔在路边的一处草垛里便悄悄地溜走了。翠娥痛得顾不得去理会他们,蜷缩在草垛边弯屈着身子抵抗着疼痛。当获得消息的大昌赶来时,翠娥已经大汗淋漓,下体的血水已经凝固成血块,那时正好是初冬的季节。
大昌顾不上去追赶逃走的红卫兵,忙背起翠娥往家走。大伯娘见此情景,忙找来村子里的老中医,中医一看便知是流产了。原来翠儿已经有了两月的身孕,只因母亲死得早没人教她,人年轻没有经验,他与大昌都还不知道自己经怀孕,经老中医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好长时间没有小月了。老中医为翠娥开了两剂中药,嘱托大昌如何煎服。可那老中医内心里却暗暗的为翠娥捏一把汗,凭他多年行医的经验,这个时候遭遇寒气侵袭的女人终究是会落下病根的。
翠娥经过那么一折腾,之后一直怀不上孩子……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翠娥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昌一想起那群挨千刀的红卫兵就恨得牙嘎嘎直响,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可大昌知道,在那样的岁月里地主家庭、右派分子的身份终究是没有申冤的地方的。于是他只能忍辱负重,四处求医寻药,以求翠娥的身体早些康复。
作为女人,翠娥心里十分内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大昌,是自己的冲动让一个男人蒙受奇耻大辱。于是,翠娥暗地里没少找大伯娘帮忙到处求神拜佛,她发誓无论如何都要为大昌生个一儿半女,否则她宁肯让大昌休掉自己,甚至死去都在所不惜。
翠娥求医问药又是好几年,落下的病根依然没有得到根治。一向坚强的父亲也有些着急了,后来听说小尖山云深寺曾经的一个和尚颇有些法力,医治各种疑难杂症效果显著。却因破四旧那阵子,山上的庙宇已经被捣毁了,老和尚被揪斗几次之后便逍遁了,不知如今身藏何处。解放前的时候,严翠娥的祖上家中殷实富有,每年都会捐赠些香火钱到庙上,算起来与那老和尚也算有些渊缘。严老爹开始暗中打听老和尚的下落,心想只要能够找到老和尚,女儿的病就有希望了。
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严老爹终于打听到了老和尚的下落,说破四旧庙宇被毁后,老和尚隐匿于板桥后山的一个岩洞里,一生吃斋念佛,落户在山下的村子里,靠出工挣工分勉强度日。
严老爹不敢白天去找他,怕给他惹来麻烦。连夜用柏树皮绑成的火焰把照明悄悄地去到老和尚的洞中。老和尚或许是被游斗怕了,做起事情来也是谨小慎微的,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懂医术一说,直到他认出了严老爹,才小心意意地把严老爹带进洞中。严老爹讲了女儿的病因和症状,只见老和尚从那洞穴墙体一个石洞里取出用草纸包裹着的药粉,顺手扯来一张旧报纸摊开,将药粉倒了上去,嘱咐严老爹带回家中煮水给翠娥乘热饮服,坚持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有效。
老和尚说话之间,又从另一个石孔里取出一尊青石雕刻而成的佛相。老和尚说这尊石佛,外表看似普通,却与云深寺一样的久远,云深寺香火鼎盛那些年代一直储藏在大雄宝殿之中,接受朝奉而沾染着佛法的威力。老施主一生贤善积德,老衲将云深寺镇宅之宝相赠与你,在令千金有喜之后,不管生男生女都将这尊石佛戴于胸前,定将逢凶化吉。
老和尚还说。石佛原本穿了金身,只因年深月久的触摸,那闪亮的光泽渐渐隐去,可那石佛之法力却是越更强捍了。严老爹听了老和尚一席话,自然欣喜若狂,本想将随身所带的几块钱币给老和尚,可老和尚谢绝了;说佛渡有缘人,严施主一心向佛又乐善好施,必有好报……
严老爹谨\\记老和尚教诲,月黑风高连夜赶回家中。次日便将老和尚所赐的药粉交与大昌,并交待大昌如此这般的煮水与翠娥饮用。那只石佛却一直藏在严老爹的身边,他要亲眼看到自己的外孙出世了,亲自给戴上。
要说严老爹信佛,其实他心里也只是觉得应该心存善念而也。佛祖是否真的能够保佑凡夫俗子,他心里也没有底,毕竟他也是读书人,也知道科学的道理。至于他之所以去找老和尚,是他知道老和尚不仅是佛门中人,更是深谙医道,医术十分高明,虽然一直以佛祖佛法来教化乡民,真正普渡众生的还是他那精湛的医技。严老爹求神拜佛也就是寻求一种心安而也。
喝了老和尚赐给的药粉煮水,果然有了反应,眼看翠娥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严老爹的心里乐滋滋的,心想自己一心向佛,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吧。
大昌自从翠娥又有了身孕,关怀备至爱护有加,家中的大事小情都轮不到翠娥,他每天除了出工挣工分之外,还包揽了家里的全部活计,翠娥心里甜甜的。
大昌从乡里参加大会回来,说要告诉严老爹一个好消息:林彪出事了,就是先前整天跟在毛主席后面,高呼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林副统帅,在内蒙古温都尔汗折戟沉沙啦,架机潜逃时飞机毁人亡。严老爹听了这消息也有几分欣喜,他之前从报纸上看到林彪的照片,总觉得就是奸狡之徒,早晚都会原形毕露,大昌报告的消息正好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说这也算是大昌一家的喜事的话,那大昌他们家当天可谓双喜临门。就在当天晚上的十二点,翠娥十月怀胎终于瓜熟蒂落,产下一女婴,那脸型极像大昌,而那脸蛋儿却秉承了翠娥那瓜子脸。入夜时分,大昌见翠娥叫肚子疼痛,赶快把大伯娘叫了过来,大伯妈虽说不是医生,自己生产过几个孩子,也算有些经验。大昌被大伯娘堵在外屋,大伯娘说男人不能看女人生孩子,那会给男人带来晦气。大昌只好守在外屋,随时按照大伯娘的吩咐把需要的东西从门缝里往里边递,既兴奋又担忧。
严老爹坐在堂屋门口的阶沿上,“巴哒巴哒”地抽着叶子烟,那尊老和尚赏赐的金佛就躺他外衣的口袋里,前些日子他上团溪口赶集时买了一条真丝编织的红线,如今已经系成一个绳套,一但孩子出生,他就要给他戴上。同时他在绞尽脑汁的为即将出生的外孙取名。大娄山招上门女婿还有一条规定,孩子出生后须随母亲的姓氏取名,严老爹其实并不封建,他不想委屈大昌,于是他决定孩子出生一定随大昌的金姓。如果男孩就叫他金松,是个女孩就叫她金筱。不管是松还是筱,严老爹都希望他能够亮节高风、坚韧不拔。
可还没等严老爹把名字敲定,一个女婴呱地一声啼哭便来到了这个世界,大伯娘说或许是因为翠娥的身体一直很瘦弱,女婴显得有些瘦弱,大昌拿来一杆称称了说刚好四斤,与平常的生命相比似乎显得小巧一些。于是严老爹一下子拿定主意便叫她金筱了。
筱者,小竹、箭竹也,出土有节,凌宵虚心,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