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自上次秋萍割腕事件之后，钟思成又在家里增加了一个保姆小沈。之前的小戴专门分管家务，仍然只负责白天的工作。而这小沈十足就是秋萍的贴身丫鬟一枚，钟思成不在家的日子，她就恰同秋萍的影子、尾巴，如影随形。
　　如此这般倒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
　　又到了“寒风催树木，严霜结庭兰”的冬季。
　　寒冷的夜，钟思成早早地就爬上床，他一向不大习惯用电热毯的，他喜欢用自己的体温先把被窝暖热，这样他的丫头上床睡觉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冰冷。
　　此时的秋萍正在浴室沐浴。
　　从患上这个病以来，从嘉韵嫌弃她“脏”以来，秋萍就爱上了洗澡。无论春花还是秋月，盛夏还是严冬，秋萍每天都会搓洗身子，而且每次都会反反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搓洗。很多时候，都是钟思成把已经搓得整个身子发红的秋萍强行从浴室解救出来。医生说，她这属于伴随抑郁症引发的非常严重的强迫症，非药物可以治疗，只能依靠心理疏导慢慢缓解。
　　浴室里的秋萍已经往她身上抹了六遍沐浴露，她还嫌洗得不够干净，双手拼命地在身上不停地、来回地搓洗着......
　　不经意间她的手触碰到胸前的那条翡翠挂件，像是触电一般，她暮然一惊，又不由自主地陷入到回忆的深海里，霎时，关于钟思成、冯蛭、熊逸轩、许桐之的记忆纷杂地交错在脑海中，当然，还有关于嘉韵的。一想到女儿，秋萍的心接连疼了好几下！想到嘉韵用她两道鄙夷的目光看向她，并冷冷地说“你真无耻！怎么要跟好几个男人发生瓜葛呢？而且还那么不要脸地去做别人的小三！”时，秋萍紧紧地咬住她的下唇，那么用力地咬着，以至于被咬破的唇已经渗出鲜红的血来，带有腥味儿的血液流进嘴里她也浑然不觉！同时，游走在自己身子上的那双搓洗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变成了胡乱地捶打、胡乱地抓扯......
　　斜卧床头的钟思成放下他手中的书，看看时间，秋萍已经进去浴室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了，按理也该洗好了吧。于是，他起身，推开浴室的门。
　　下一秒，他惊呼一声，连忙把秋萍抱在怀中。而此时的秋萍头发散乱、泪眼狼藉，她已经把她自己捶打得满身淤青，且还在不停地抓扯着她的头部。
　　钟思成心痛极了，他把秋萍连抱带拖到卧室，并用一床毯子裹住她的身子。但他并没有用他男人的力量摁住秋萍那双躁动地、还在挥舞着的双手，因为他知道，若不让她把情绪统统地发泄出来，憋回到心里只会令她更难受，更痛苦。所以，钟思成半是引诱半是祈求的声音在秋萍耳边呢喃：
　　“丫头，求你了，听话啊！你别捶你自己了！你也别抓你自己了！你就打我吧！你打我吧！”
　　还真是，钟思成的声音在秋萍听来竟是那般魅惑，如一道指令的引诱，转而，秋萍雨点般地拳头便落在钟思成的身上......
　　承受拳头的钟思成半声不哼，因为，他心里真正的痛楚比这小小的拳头带给他的痛更甚何止百倍、千倍、万倍呢！他心痛他的丫头何以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他心痛他的丫头此时也许比他还痛，还痛！
　　无计可施的钟思成就只能这样默默地任由秋萍在他身上发泄！他想到徐志摩的一段话。
　　“你说你不好的时候，我疼，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你说你醉的时候，我疼，疼的不能自制，思绪混乱。我的语言过于苍白，心却是因为你的每一句话而疼。太多不能，不如愿，想离开，离开这个让我疼痛的你。转而，移情别恋，却太难，只顾心疼，我忘记了离开，一次一次，已经习惯，习惯有你，习惯心疼你的一切。”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一切归于平静，夜也因此寂静了下来。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但是，属于秋萍的冬夜并不觉衾枕冷，因为，此刻，她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慵懒地蜷缩在钟思成的怀中。耳边依然是他那磁性的嗓音在念着一段老舍先生的文字：
　　“我的理想家庭要有七间小平房：一间是客厅，古玩字画全非必要，只要几把很舒服宽松的椅子，一二小桌。一间书房，书籍不少，不管什么头版与古本，而都是我所爱的；一张书桌，桌面是中国漆的，放下热茶杯不至烫成个圆白印......”
　　秋萍叹息：
　　“思成，我的理想家庭有你足矣！”
　　钟思成合上书，在秋萍的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丫头，有你，便是我的理想家庭！我会许你凤冠霞帔，许你一个来世今生，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家！”
　　
　　还有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了，一般的单位到年尾跟前都要忙碌一些。钟思成也不例外，但他忙归忙，秋萍仍然是他生活的重心。
　　这天早上，秋萍和钟思成照例在院子门口吻别，钟思成也照例叮嘱一些暖心的话：
　　“丫头，这几天正逢寒潮来袭，气温骤降，你就不要去“云轩”了吧，就乖乖呆在家等我下班回来，好吗？”
　　秋萍从钟思成的怀里抬起头来；
　　“大哥，待会儿我想去商场逛逛，买点年货什么的。”
　　听闻秋萍如是说，钟思成并没有阻止，他可舍不得让他的丫头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况且，鉴于秋萍的特殊情况，连医生都建议要尽量让她过得快乐一些。所以，钟思成一边答应秋萍一边朝她身后的小沈不落痕迹地使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行，你想去就去吧！那就让小沈陪着你，早去早回。”说完这句，钟思成这才放心地转过身钻进车里。
　　商场内，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小沈寸步不离地紧跟在秋萍的屁股后面，生怕一个晃眼，女主人就会脱离她的视线，这是绝对不允许的，钟思成早就交待过。
　　俩人逛了差不多两小时，小推车里面的东西都快码成一座小山了，可把小沈累得够呛。秋萍带领小沈到收银台付完账，正欲走出商场之际，她却忽然心血来潮，说还想到顶楼男装部看看，这不过年吗！便想着给钟思成挑选一身合适的衣裳。
　　于是，小沈把几大包东西寄存在储物柜里面，陪同秋萍乘坐电梯到了商场的顶楼。
　　秋萍精挑细选，最后给钟思成挑选了一款水墨色的羊绒大衣。她并不舍得把购物袋让给小沈提，就一直提在她自己手上。
　　俩人行至安全出口处，小沈像是憋不住的样子说想去趟卫生间，秋萍含笑说让她安心地进去，她就等在洗手间外面保证哪儿也不去。
　　保证？如秋萍这般的病人她能保证得了她的保证吗？
　　五分钟过去了，仍不见小沈出来，秋萍在洗手间的过道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不知怎么地，那种莫名的烦躁感又如约而至，好像一头凶恶的野兽在她的胸腔内上下翻腾，左右撺掇，并伸出锋利的爪子、尖利的牙齿拼命地抓扯着她、撕咬着她！秋萍觉得那种压抑的窒息感快要让她透不过气来，她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丝新鲜的空气。于是，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安全出口的楼梯间，上到顶楼的天台......
　　从卫生间出来的小沈不见了秋萍，可把她急坏了。她一边在商场内奔走寻找，一边给钟思成打了电话。
　　当钟思成发现秋萍的时候大约是在二十分钟以后了。
　　他看到秋萍呆呆地立在天台边缘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恐惧无法用文字来形容。他困难地吞咽下几口口水，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安抚秋萍，一边拨打了报警电话。
　　秋萍缓慢地转过头，对上钟思成惊恐的表情：
　　“大哥，你怎么来啦！你不是在上班吗？”
　　钟思成暗吁一口气，谢天谢地，丫头还肯跟他说话。他暗自琢磨，看来得尽量拖延时间，一定得等到警察到来在下面布下安全网，才能做进一步的救援。他们现在可是身处十二楼的高层呐，所以，钟思成不敢冒然向前。
　　瞥见秋萍手里的购物袋，钟思成灵机一动：
　　“丫头，你手里提的什么东西呀？”
　　秋萍的注意力被钟思成成功转移，她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纸袋：
　　“刚刚在商场给你买的大衣哩！”
　　“喔，是吗！那，拿过来给我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呢？”钟思成进一步循循善诱。
　　秋萍侧头看了看她身后高悬的楼层，这一刻，貌似“这边风景独好”，她犹豫着没有动，视线也没有落在钟思成的身上了，而是飘到前方的某一处。
　　见秋萍不按套路出牌，急得钟思成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趁秋萍不注意，猫着身子向秋萍的方向移动了几个步子：
　　“丫头，你就把衣服拿过来我现在试试看呗，如不合身的话，我们马上下去换一件就是。”
　　没想到，钟思成这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却激恼了秋萍，她又气又委屈，一连串地吼出几个问号：
　　“你说的什么话？你到底怎么个意思？怎么可能不合身呢？你是说我连你的尺寸都不知道吗？”
　　钟思成看着流下眼泪的秋萍，懊悔不迭。虽是数九寒天，他却紧张得满身满头的汗，他脱下他的羽绒服搭在手腕上，只着一身警察制服的钟思成陡然觉得身子轻便许多，他试图再向前慢慢地挪动几步。
　　这时，楼下已经聚集了相当多的围观群众，警察业已布好安全防护网。并且已有两个警察上到楼顶来，他们见是钟思成，互相打了招呼后跟钟思成耳语几声，简单交流了下救援方案。
　　秋萍看出钟思成的意图，马上紧绷身体处于戒备状态，一双略显呆滞的眼睛毫无光感地瞪着他：
　　“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
　　秋萍说完向天台的栏杆处又靠过去两步，并向下望了望，看着有些混乱，有些乱糟糟的场面，她心头的烦乱又更胜一筹，脚步不自觉地移动到天台的最边缘位置，作势就要跨出半米高的栏杆。
　　见状，钟思成的一颗心就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一阵寒风刮过，吹动了秋萍的发丝，钟思成急中生智，故作轻松地说：
　　“丫头，你看，风这么大，把你头发都给吹乱了，过来，大哥给你理一理吧！”
　　一阵冷意灌进秋萍的脖子，她瑟缩了一下，但是，她还是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仍然没动。
　　就在钟思成分散秋萍注意力之际，两个警察已经成功躲过她的视线成左右包抄之势窜到了离她几步之遥的距离了。
　　钟思成见机扬了扬他手里的衣服，再度引诱道：
　　“丫头，大哥看你鼻子都冻得通红了嘢，来，过来，大哥给你穿上羽绒服。”
　　钟思成边说边顺势向前跨出几个箭步，眼看距离秋萍只有半步之遥了。而在一旁伺机动作的两个警察也不是白吃干饭的，同时在地上两个翻滚，也轻轻跃到间隔秋萍差不多一条手臂的距离。
　　但，下一秒，秋萍猛然喝斥住向她分别靠近的三个人：
　　“别！别！别！......你们，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在场的几个人都不笨，见秋萍扫向他们的目光愈来愈游离，愈来愈没有焦距。他们知道，秋萍的情绪已经处与崩溃的临界点，三个人怔怔地立在原地，谁都不敢再向前擅动，哪怕仅仅只是那么一小步，谁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就在双方僵持的这几秒钟，李岚夫妇和刘丽红母女俩也闻讯赶来，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一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差池，秋萍就会......
　　此刻的秋萍不但万分狂躁，而且也还头痛欲裂，她把提在她手上的购物袋烦乱地往地上随意一扔，双手抱头，先是狠抓自己的头发，随即狠命地猛捶脑袋！她急于想找到发泄她痛苦的一个突破口，也许，也许，也许纵身一跳就会一了百了，是吗？是吗？应该是吧！
　　秋萍的一条腿已经迈过栏杆，就在她准备跨出另一只腿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吓得大汗淋漓的钟思成颤抖着嘴唇，用尽他平生的力气嘶吼道：
　　“丫头，你要是敢往下跳，我会陪着你一起跳下去！”
　　没想到钟思成这句话倒真的起了一点作用。秋萍侧过脸，迟疑地、茫然地看向钟思成。
　　下一刻，这栋建筑的顶层天台上便响起钟思成磁性的、音色有些颤抖的歌声：
　　“Baby为了这次约会
　　昨夜我无法安然入睡
　　准备了十二朵玫瑰
　　每一朵都象你那样美
　　你的美无声无息
　　不知不觉让我追随
　　Baby这次动了情
　　彷徨失措我不后悔
　　你在我眼中是最美
　　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
　　你的坏你的好
　　你发脾气时撅起的嘴
　　你在我心中是最美
　　......”
　　钟思成的歌声一响起，秋萍就愣愣地顿住了，整个人像被石化了一样，记忆中熟悉的歌声把她带回到那段久远的往事......她心之一隅瞬间变得柔软，无声的泪也顺着脸颊悄悄地滑落！
　　除了钟思成的歌声，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密切注视着秋萍神情的变化。在她沉醉于钟思成的歌声，流连于烙刻心底的那段情怀之际，蓄势待发的两个警察配合默契，分别从左右两侧腾起一个飞步架住秋萍，把她带离天台边缘的危险区域。
　　紧拥着秋萍的钟思成还在忍不住身体的颤抖，顺着面颊滚落的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而此时，在她怀里历经过一次生命劫难的秋萍虚软如一潭水。
　　渡劫？秋萍和钟思成能渡过他们生命的劫难、情感的劫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