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钓鱼

　　顾星辰走了，苏小书一个人待在河边也没意思，当然并不是说顾星辰不走，她就觉得有意思。她的坏心情也到了告一段落的时候了，就像白天过了自然会是夜晚。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些若有所失，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从河边走回公路。这时她想起爆掉的车胎了，于是又是一阵不高兴。
　　在她的车子旁边，顾星辰又回来了。开出一段路后他停了下来，关于爆胎，且不说他到底有无责任，他多少是愿意负些责任的。刚好两人的车型一样，备用轮胎也用得上。车胎换好，他收拾起工具准备放回的时候看见了苏小书。圆圆的太阳在她的后脑勺将落不落，散发着橘红色的光彩，把她的发丝镀染成金黄色。
　　“你站在这儿多久了？”他问，由于不是很熟练，他换了一个多小时。
　　“也就一会儿。”苏小书瞪大眼睛，又抿了抿嘴唇，整个人显得可爱了许多。
　　两人之间的氛围与之前相比自然是有所和缓，双方隔着一些距离，没有再接近一些，终究，生人之间还是免不了相互忌惮。
　　“谢谢。”苏小书说，但她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于是跑到他的车旁又说了一遍。
　　“不客气。”他应了一声，注意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你的眼睛真亮，像……”
　　引擎声淹没了他接下来的话，他发出的声音其实成了一个唇语，但他并没有再大声说一遍，没必要非得说这样有可能会让人觉得诧异的话，他觉得。尤其是在萍水相逢的这种时候，他马上就要走了。
　　“再见。”他说。
　　等他走了，她才上车，她开得很快。他慢下来停在路边熄掉了车灯，平静地看着她过去了。
　　“白天结束了。”他扔掉烟蒂回到车里打开车灯，一些灰尘在光亮里浮游着。
　　城市里的灯亮了，天上的灯也亮了，一个有星的夏夜。
　　在住所里，对着电脑，顾星辰正在和商奇聊天。他们约定过两天见个面。聊了会儿，两人该各做各事了。商奇要做的事情是写作。在睡前，顾星辰则要看看新闻和盘面K线以及商品价格什么的，分析这些信息用以做出一些投资决定。除开交给鲸鱼投资公司运营的资金外，他也亲自打理着若干资金，现在媒体上普遍鼓吹世界经济已进入新一波的上升周期，再加上资本市场规则上重大的良性改变，这两个主要因素共同成就了金融业一片景气繁荣的势头。他基本上认同这种现象，不管它是表象还是实质，有时候真相确实不那么重要，赚钱才重要。不过金钱至上的观念应该说从来没有占据过他的内心，他觉得他的内心很有可能装着别的更多更重要的东西，但在人前他不标榜什么，在人后他也懒得费心思索那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似乎是哲学家的事情，可是哲学家所要表达的观点，往往云遮雾罩连他自己也不一定清楚。
　　“我一无所知。”苏格拉底就是这样说的。如果苏格拉底没有扯谎，那么对于人生，他又知道什么呢，知道该做什么，不做什么，怎样做，也许终究不过是白费劲。如果不是这样，不满意自己生活的人也不会那样多，因为如果知道该做什么以及怎样做，人们就会做正确的事，自然会趋向幸福满足。
　　打开抽屉，他拿着一支笔写当天的日记，一个女人认为五百块一本的小说太贵了，于是一路尾随他，并扔掉了他的西瓜，他帮她换车胎，因为她的车胎爆掉了。她身上很香，人长得很漂亮，真遗憾，他不知道她的名字。
　　这是顾星辰与商奇约定好见面的一天。
　　海边的绿汀市很大程度上是一座旅游城市。大海，沙滩对人们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夏季。商奇把草帽摘下来看了看又戴上，仿佛这样看一下再戴上更舒服。两人都穿着短裤背心。商奇的肤色非常白，由于他非常白，两人在一块儿，顾星辰不黑也显得有点儿黑。他们是在一艘小船上，正在钓鱼。已经快两个小时了，还没有收获。
　　顾星辰拿起望远镜看海景。在他旁边，商奇喝完水试着躺了下来。“船太小了。”
　　“是啊，太小了，刚好够两个人待着，我和你。”顾星辰说。
　　“少肉麻了。”由于躺下不舒服，商奇又坐了起来，开始抹防晒油。
　　光线比昨天温和，船上有一种轻松的商业会谈的氛围，友好但又像是缺乏合作意向。对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也希望和过去那样亲昵，但最多形式上和过去一样，情感上却不是，他们之前的亲昵只是体现在网络上，那时还交往不深。但当私下见了面后，却发现彼此跟心里所想的人不大一样，因此都有些失落。失落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不好，而是因为有些人真的不适合彼此做朋友，不相容的天性会让一段友谊蹩脚甚至走向消亡。他俩的友谊就正在走向蹩脚。
　　换了个方向，顾星辰把望远镜对准了远处的沙滩。在那里，一个穿泳衣，戴遮阳帽的女人在散步，她舒展四肢，展露风情，像是发光的砾石，比砾石更大，很多颗的集成体，胶着在一起的无数原子。简单来说，这是一个身材很好的女人。商奇也从顾星辰手上拿过望远镜看那个女人，他们轮流地看她，尽管她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一个孩子正朝女人跑来，显然这个女人是一名少妇。他们都没有了观察的欲望。
　　“为什么不看了？”商奇说。
　　“不看为妙，我应该要结婚了。”
　　“这是好事，我也想找个女朋友了。”商奇说。“否则要到什么时候。”顾星辰没有说话，商奇又说了两句意义不大的话，顾星辰也回了两句意义不大的话，尽管他们都想说有意义的话。但在还是把对方当做好朋友的情况下，他们的交谈已经有了刻意的味道。
　　“我想起来刚才那个家伙是谁了。”过去了几分钟，顾星辰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事情是这样的。一小时前，一艘快艇从两人租来的小船边经过，绕了一个颇具捉弄意味的圈，溅了两人一身水后扬长而去。而后又有一艘快艇赶了过来，上面的人对他伙伴的行为表示了歉意。
　　“嚣张的那个还是道歉的那个?”顾星辰问。
　　“道歉的那个，好像是鲸鱼投资银行一名董事的儿子，叫秦宋，他和一些女明星闹过不少绯闻，不可避免地有了印象。”
　　“没印象。”
　　“我觉得他认识你。”
　　对于商奇的疑问，顾星辰认真地敷衍过去了。他打算换个话题。他问商奇晚上能不能一起吃个饭。商奇说晚上还有一家绿汀报纸的访谈等着他。
　　“既然已经来绿汀了，这个报社也约了很多次，总要给个面子。下次再来时我请你。”商奇抱歉道。他住在相邻的一个市，两个市只隔了一条江，这条江从两市中间流过，汇入大海。他住在江边，来往倒是很方便。
　　到此时为止，两人还是没钓上鱼来。上次也是没钓着，两人回忆起上次钓鱼，总算有了对望而笑这样代表着友谊的场面。很久了，那一次两人跳进水里看谁先游到岸上，结果还是在水边长大的商奇略胜一筹。结果又都游了回去，划着船高兴而归，今天他们也一样高兴而归，至少表面上。
　　小船向海岸靠拢。
　　“就此别过。”商奇上了岸。
　　“下回见了。”两人在海边道别。商奇晃晃手走远了。
　　沙滩上还是满满的一片人，似乎要待到晚上去，海面上风平浪静，显现出和此时的天空一样的蓝色，顾星辰看着这种蓝色竟然有些恐惧，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宁静。时间还早，他没有离开的打算，小船带着马达声和水痕再次投入了海中。
　　横越过这片海湾，有一个造船厂，在那里，顾星辰定制了一艘邮轮，出资人是他，柳重和骆牛。因为三人都有一个航海梦。
　　他的小船停靠在一个码头，之前他已经打过电话，所以有人出来迎接他。他们顺着一条水道往里走，走到一个露天船坞，顾星辰看到工人们正在用起重机组装模块，船身已经初具规模了。
　　“什么时候能造好？”他问旁边主持建造的一位老人。
　　“快了，组装完模块后，船坞就会蓄上水，到时候船被泊出船坞，在码头完成测试和最后的装修，最迟明年夏天交付使用。”
　　“去年夏天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明年夏天一定能下水。”老人走到他旁边，“长300米，宽40米，十六层甲板的大家伙。电影院，网球场，美容中心，酒吧，餐厅，游泳馆，超级市场，应有尽有！”老人起先浑浊的眼睛此时放着明亮的光，对着海面赞叹着这艘明年夏天将下水的巨轮。
　　他喜欢这个老人，因为他们不够了解对方却并不显得生疏。虽然彼此在诚信方面差了些，这艘船的修造进度的确拖慢了，对方指责他的款项没有到位，他则指责对方的进度太慢让他甚至想收回之前的已付款，不过双方倒是都不怀疑最终会货款两清。
　　晚间，金彩的房子里。
　　金彩刚坐下准备吃饭的时候，门铃响了，是顾星辰。他提进来一个袋子，金彩打开袋口，看了看放冰箱里去了，一条鱼。
　　“钓的吗？”她问。
　　“可不是，费了好大力气，差点把船打翻了。”他说。“你真漂亮。”对于撒下的谎他有时会自己揭穿。有时不会，何况假话里还叠着真话。
　　她问他有没有吃过饭，他说吃过了，于是她落座继续吃。
　　“听说有个男的在追求你？”顾星辰随口一问，又后悔了，觉得没有必要问。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售货员告诉我的。”
　　“谁？”金彩有些生气。
　　“她也是关心我们。”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金彩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星辰用手按了按额头。
　　沉默了一会儿。
　　“要不然我们结婚吧。”他说。“我们结婚。”
　　“你是在认真说这件事？”
　　“当然。“他说。“怎么样？”
　　“考虑考虑。”她起身收拾餐桌，顾星辰跟着她进了厨房。他从后面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随着清洗动作产生的震动，舒服地闭上眼睛。他觉得……正在萌发，而她觉得他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