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使的麻烦

　　如现实生活中所表明的，一见钟情的邂逅，一些小说般的情节或者说肥皂剧里的场景并不多见。所以在现实中，人们表现得通常也很现实，压制自己的想象力，因而有些行动也就被取消了，甚至在念头萌生之前。有可能发生的没有发生,这里，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可能从对方那里体会到一种微妙的感触，但也仅此而已了。
　　过了一会儿苏小书拿走了书，她给了顾星辰五百块钱。仿佛那是韩元或者泰铢。顾星辰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把钱塞给他，同时拿走书，然后就走出了书店。他只是恍惚觉得，刚才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种香味现在仿佛还存在于周围，分不清是稀薄了还是更加浓烈。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刚从水里出来，身体在干燥，却仍然觉得一身湿漉漉的。
　　“商奇这家伙还挺受欢迎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只能如此解释了，她非要得到那本书。对于朋友取得的成就，他有点儿妒忌但也真心钦佩。妒忌是因为羡慕商奇的生活方式，因为善于写作，作品畅销，他有足够的收益保持自由的生活，同时又因为时常在写作，不至于像他一样无所事事。这真是一种休闲而又充实的生活。
　　他们是几年前在网络上的一个文学圈子里认识的，两人年龄相仿。到了现在，虽然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交集也比以前少了一些，但友情却没有淡化多少，他们每年都会见几次面，平时用电话、网络保持着联系。
　　“还有一本？”走到经济类的书籍区的时候，他发现了那本商奇写的书，这种鱼池里捞出王八的事情倒也不少见,应该是有顾客阅读后归错了位。
　　苏小书走出书店，回到车里后翻开书看了起来，但并没有获得愉悦的阅读感受。相反，想到这本书的价格，她恢复了清醒，因此懊恼了。这时顾星辰出来了，手上拿着两本书。两人的汽车都是甲壳虫，是停在一起的。但顾星辰却没有走向车子，他从停车位边走过，看了看苏小书。苏小书也看到了他，他把刚才发现的那本《三个单身汉》朝她晃了晃。然后拐了个弯离开。
　　苏小书瞥到了那本书，他怎么还有一本？这一瞥至关重要，将会推动故事发展，也就是说不会发生的即将发生。她想到自己手里的不是最后一本，又想到刚才出的那五百块，便产生了被骗的情绪。她刚才恢复的清醒又消失了。或者说有些本来很难发生的事之所以发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当事人的不清醒。处于她的境地，拿着一本高过原价10多倍的书，看着一个没有绅士风度的应该被教训的男人，而且直觉又在一边怂恿：去吧，追回钱财的问题应该不大。
　　她真的打算去找顾星辰要钱，她的汽车从顾星辰身边经过，滑出去一段后停了下来。顾星辰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他察觉到别的什么了。他的车。他调头往回，她赶紧下车追上去，这时交警出现了。
　　“这里不让停车，快开走！”
　　于是苏小书只得又返回，眼睁睁地看着顾星辰上了那辆黄色甲壳虫。
　　顾星辰上了车后，行驶的路线和苏小书是一致的。通过后视镜，苏小书看见了顾星辰的那辆车，苏小书放慢车速，让顾星辰超过去，然后跟在他后面，你总会停下的吧，她想到。一度她想放弃这种几乎是心血来潮的举动，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她坚持了下来。
　　时间来到下午两点钟。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道路两边的大楼和高楼，可以看到磨损的斑马线上走过的都市人群。他们的神色各异，心思不同。去工作的，闲逛的，孤单的，结伴的……他突然发觉到周围有这么多人，突然觉得自己太封闭了。于是他打开车窗，开始了与外界某种程度上的接触。声音，画面，零星的累计着，增加着重量，直到他想甩掉这些重量而关闭了车窗。郊外的河边有个树林，他突然间决定了这是他现在应该去的地方。于是他改变了原来的主意，调转车头向那个有河流和树林的方向驶去，至于原来他打算去哪里就只有天晓得了。
　　苏小书一直跟在他后面。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跟着走了很久了，始终找不到交涉的机会。在跟了半小时的时候，她想着既然已经跟了这么久了，那就不能前功尽弃，这是费了时间成本的。在跟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她被同样的思维支配着。两辆车就这样一前一后行驶着。奇怪的是后面的车总是追不上前面的车，顾星辰看着后视镜若有所思地笑着。他不是缺乏联想力的人，这时大致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可他不停车，为什么要停呢？停下来并不能让他的心情更加愉快。
　　天气很热，如果没什么事，人们都不愿意在街道上逗留。如果有事必须去外面，也是急匆匆地走过，就像天上在下大雨一样。要是下场大雨可就太好了！顾星辰如此想着。汽车行驶在高架桥上，高架桥跨过河流，右边分了个叉延伸到海湾，由于地势的关系，分叉的那段下降后隐没在一片植物组成的绿色屏障里，如过山车的轨道穿过空中的花园。高架桥左边的分叉通向河堤公路。
　　追逐继续着，已经上了河堤公路，前面的车放慢了速度，转弯经过一段和缓的土坡之后，隐进了树林里。苏小书气得要死，居然跟了这么久。不过更气的还在后面，天有不测风云。没走多远，她听得一声闷响。甲壳虫往前晃了几步，趴窝了。　
　　顾星辰坐在河边，尽量抵近河水，鞋尖已经接触到水面。这样仿佛就有坐在河水里的感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有坐在河水里的感觉，也许他想做条鱼，也许是人很少坐在河水里，这种感觉就会新奇。这条河有名字，他不知道，他知道一些著名江河的名字，但常来的这条河的名字他不知道。河水还算清澈，几年前还是近乎黑色的。事实证明大自然的自我净化功能是很强壮的，只要不过分摧残它。他朝水里扔着石子，然后看着被石子激起的水纹扩散，当水纹快消失时他再补上一颗，他用这种强迫症维持着这些漫开又消散，消散又泛起的水纹。他又扔出了一颗。
　　这次的响声和水花都很大。顾星辰缓缓站了起来转向苏小书。本来这个下午在河边扔几颗石子，吃个西瓜是件惬意的事。那只泡在了河里的西瓜是他从商场出来时顺手抱的。
　　“行了，把钱给你。”他说，对方虽然还没有表明意图，但意图很明显。
　　他把钱塞给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在河水中一晃一晃的西瓜，这只西瓜熟透了，正在空心。本来，他并不介意与一个漂亮女人生些瓜葛，但有些什么和这愿望同时在心里升腾而起，互相抵消了。他走向车子。
　　“站住。”她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刁蛮。
　　她用手捂在额头上，可是并不疼，但顾星辰看着她，她不打算将手放下来，仿佛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暗疮。顾星辰不打算理会，直觉告诉他，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从前不可预知的事让他兴奋，现在却不是。为什么？他问自己，没有答案，也许是到了而立之年，胸中的激情少了一些，也应该要少一些，否则是个异类。
　　此刻，他好像在一个不真实的空间里遇见了一件不真实的事情，让人迷惘。他回头看了看她，她的手已经放下来了，表情怪异的看着他，太怪异了，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像是哭啊笑的，忿怒与悒郁，呆滞与灵动混合在了一起，继续带给这个空间以不真实感，这个空间仿佛因为她的存在而变质，温度，颜色，形象都发生了令他不适应的变化，但他明白是自己的感觉乃至视觉都有些失常了。他继续向汽车走去，闭上眼睛又打开，闭上的时候看见眼睑上光照造成的红色，睁开的时候，看见银白色的车门把手。再闭起眼睛看见黑色，他又睁开眼，不真实感才逐渐消失。她真像一位天使啊，一位让人眩晕的天使。他能听到她对自己大声说话，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他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发动汽车，他走了。一路上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想着她最后说了什么？他想回到刚才那里，刚才那个时间，可是开车的人仿佛不是他，那个人不认同他的想法。
　　这条路蜿蜒着贯穿河边的树林，连接河滩与河堤公路，受地形影响有一定坡度。道路两旁是灌木丛和各色树木组成的树林。河流，灌木丛，树木，缓坡，河堤公路这些组合在一起非常有立体的层次感。虽然这里并不是什么著名景点，但也有它的妙处。顾星辰关了空调，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风里有淡淡的植物香味和他愿意偶尔体验的热空气。
　　上了公路时，他发现了苏小书的汽车并注意到了那个不幸爆掉的轮胎，他吹了个口哨，脸上显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看来天使有麻烦了。他开始提速，一去不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