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洪流里有一股黑水（7、8）

　　7.
　　陈秀丽问李来：“你爹妈都还好吧？”
　　李来回答还好。
　　在陈年的记忆里，陈秀丽对李来的父亲李有富还是有一定印象的。早年间，李有富常到陈家去跟陈秀丽的父亲陈文尧陈二先生学写毛笔字，也学一些古诗文什么的，二人有师生情谊。她对李来显得生疏一些，只是在“可以教育好子女”的会上见过面，而没有过直接接触。
　　陈秀丽把李来带到自己的办公室，给李来沏茶倒水，娘家来的人嘛，接待分外热情。李来本来就希望能在这外贸部门认识个熟人，日后必定是用得着的时候。现在遇上陈秀丽，正中下怀。于是，两个人相认后立马就一见如故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天，想到什么就聊什么。陈秀丽问李来几个孩子，都做什么。李来回答：“两个，老大在中国军事科学院武器研究所；老二跟她女婿在美国，做药品生意。”
　　陈秀丽向李来竖起大拇指，笑道：“你牛！”
　　李来问陈秀丽的孩子。
　　陈秀丽回答：“一个女孩，在英国留学。”
　　李来问陈秀丽：“我姑父干什么的？”
　　陈秀丽苦笑一下，没有回答。李来也就不便再问了。
　　到了中午，陈秀丽带李来到一个四星级饭店吃饭。李来要买单，陈秀丽坚决不让。陈秀丽说：“今天你第一次到我这儿来，必须是我请你。你只享有点菜的权利，吃好喝好。”
　　李来见陈秀丽真心，也便依了她。心想，以后再回报吧。李来点了几样菜，要了一杯xo，陈秀丽来了一杯饮料。二人边饮边叙，颇似久别重逢。
　　席间，陈秀丽问李来：“到外贸这儿来，你想做什么？”
　　李来把打算生产加工蘑菇石的想法讲了出来，并詢问如何出口？
　　陈秀丽反问：“你想加工蘑菇石，有设备吗？”
　　陈秀丽告诉李来，首先要有锯石板的大锯，就这一台锯石板的大锯要好几万。另外还要有厂房。李来听陈秀丽这么一说，对生产加工蘑菇石这件事情有些泄气了。
　　陈秀丽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做一项营生，比生产加工蘑菇石还收效快。”
　　陈秀丽对老家地理环境比较熟悉。她告诉李来：“你不如去咱们家的北大洼山上起石板卖，卖给厂家，让厂家去加工，给厂家提供原材料。这个营生有一台推土机就能干。”
　　李来一听，心想，对呀！我起石板卖多好。投资少，见效快。等有一定资金后，再开加工厂。李来问：“五姑，起了石板我卖给谁去呀？”
　　陈秀丽说：“这个事儿我帮你想办法。”
　　李来说：“五姑，咱们合伙做这项业务吧。”
　　陈秀丽说：“我没有时间来做推销员的，我只是给你牵线搭桥。”
　　李来说：“谢谢了！谢谢了！”
　　李来一高兴，这酒就喝过了量。喝着喝着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陈秀丽一看手表，快到上班时间了。她把服务员叫到跟前，吩咐服务员照看一下李来，然后，她跑回单位去请假，好在饭店离单位不远。
　　陈秀丽请假回来，便坐在桌子旁陪着李来。过了有半个多小时，李来从酣睡中醒过来，下巴挂满了口水。陈秀丽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擦去口水，不好意思地对陈秀丽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秀丽说：“这有什么？对喝酒的人来说，这是常事；不过，你喝酒的功夫还得练！”
　　李来说：“五姑，你回去上班吧！”
　　陈秀丽说：“我请假了，下午不用去了。我也不放心你。走，上我那儿，你休息一下，再回家。”
　　陈秀丽开着车，李来坐在副驾驶上，不一会，来到陈秀丽家。
　　陈秀丽住三楼。一套三居室160平米的房子。宽畅明亮的客厅，不论是装修，还是摆设，都是李来所见过里的最好的。陈秀丽沏上茶，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李来的酒劲没过，又在打盹儿。陈秀丽说：“要不，你到卧室里躺一会儿。”
　　李来自然不好意思去卧室里躺，于是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
　　到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酒劲完全消去，李来才开着车回了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静雅问李来：“今天怎么足足去了一天？”
　　过去李来出去跑业务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长的时间。
　　李来怕刘静雅多心，没有把遇到陈秀丽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对刘静雅说，谈大宗生意肯定用时间要长。这么多年来，李来一直在外边跑，刘静雅还从来没有听说李来有过沾花惹草的事情，所以她并没有把事情往歪的方面去想。
　　李来又要和她亲热，她自然是顺从他，满足他。想到过些日子又要回美国，她觉得真是有些对不住他，特别是在夫妻生活方面。自己给他打了很多白条。她知道李来对自己的贪恋如饥似渴。她设想，自己不在李来身边的时候，李来该是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啊？
　　刘静雅告诉李来，说儿子李文硕打来电话，过几天两口子要回家看看。还说李文硕的媳妇也怀孕了。
　　说到儿子李文硕，李来显得很无奈。李来对刘静雅说：“这个儿子算是给他老丈人養了。长年住在老丈人身边，每次回来就是吃一顿饭，然后就走了，从不在家里住。”
　　刘静雅倒是想得开，笑道：“在哪儿住怕什么，反正是你的儿子，不是别人的儿子。”
　　两人亲热完了，便香香地睡去。
　　第二天上午，李来去了村委会。在党支部室找到刘瑞。落座之后，他跟刘瑞说，他要承包北大洼的一片儿荒山。
　　刘瑞笑道：“你不是要办厂子吗，怎么又想起承包荒山来？”
　　李来告诉刘瑞，说是起石板。再多一句话都没有对刘瑞说。李来为什么不多说一句话，因为往往多说一句话就很可能泄漏商业秘密。现在，在村里找一个挣钱的路子特别不好找。一旦有一个人发现一条挣钱的道儿，马上就有很多人来跟风。谁也不愿意有钱大伙儿挣，谁跟钱都没有仇。
　　刘瑞答应了李来的申请，下午就带人和李来一起去北大洼看山，然后回到村委会写了承包合同，让李来象征性地交了一点承包金，这件事情就这样做成。
　　接下去李来就有了大动作，花百八十万买了一台挖掘机和一台推土机，并且立刻招兵买马，在北大洼热火朝天地大干起来。这些且都不在话下。
　　且说这天上午10点多钟的时候，李来开着车从山上下来，刚一进街，被王林招手拦下。李来打开车门，从车里出来，问王林：“老兄，有事吗？”
　　王林笑道：“兄弟，哥就不兴与你说说话儿？”
　　李来很无奈地笑着。
　　王林问李来：“听说北大洼都快让你给翻了个底朝天，搞什么项目哪？”
　　李来笑道：“没搞什么项目，就是找碗粥喝吧！”
　　王林听李来的话茬儿不对路，便没有再往下问，于是便说：“快回去吧，家里来客人了。”
　　李来笑笑，接着钻进了轿车里。
　　李来在山上接到刘静雅的电话，说儿子、儿媳妇回来了。
　　8.
　　李来见儿子、儿媳妇心切，他便风风火火地开着车跑下山来，急着回家，哪儿有心思和王林扯淡。
　　进街不久，李来就看见自家大门口停着一辆米黄色的中巴江铃•考斯特，挂着军队的牌照，他想，这一定是儿子、儿媳妇坐来的车。近前，他从轿车里钻出头来，看见中巴车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位一身戎装的男解放军，车厢里还有一位一身戎装的女解放军。他转到车门口，对两位解放军说：“同志，你们到屋里喝水吧！”两位解放军笑着婉拒了。
　　李来进到屋里，一进门就看见了儿子、儿媳妇。两个人都着的是便装，各自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框架的眼镜，镜片后面的两双眼睛精灵深邃，知识分子军人的沉稳、严谨气质在两张脸上却是表现得十分鲜明。儿子坐在沙发上；儿媳妇则坐在一把高靠背木椅上，肚子像锅底似的挺着。见李来进来，李文硕从沙发上站起来，叫一声爸。这时，李文硕的媳妇也要往起站，刘静雅上前拦了她：“小薇，你不要站起来了。”
　　李文硕的媳妇带着羞涩地也叫了一声爸，便没有站起来。身子累，行动很是不方便。
　　李来在儿子旁边坐下来，问李文硕：“怎么不让车上的两位同志进屋喝水？”
　　李文硕回答：“他们不肯进来。”
　　李来又问：“怎么还有一名女同志？”
　　李文硕说：“那名女同志是小薇的生活秘书，照顾小薇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李来心里不禁怦然，琢磨着，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官儿？还给配备生活秘书？！他心里很美。再深一层的话他也不便再问了。他知道军队有军队的纪律。他对儿子、儿媳妇，还有亲家的了解就那么一点，爷儿仨都是在中国军事科学院武器研究所工作，研究尖端武器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来又问刘静雅：“爸和妈怎么没过来？”
　　刘静雅回答说：“爸一大早儿就去了承包地，一天到晚离不了他的核桃树；妈看着那两个孩子呢，说等爸回来，再一块过来。”
　　刘静雅手忙脚乱地准备着中午饭。她要在菜上下足功夫，已经把冰箱翻了个底朝天；又吩咐李来到街上的小商店里买了一些菜做补充，从美国带回来的一些食品也都派上了用场。她要把自己能想到的好吃的菜都做出来，让儿子、儿媳妇品尝，表达慈母的爱意。这次儿子、儿媳妇回来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着好了。一眼又一眼地、一回又一回地看儿媳妇那大肚子，她心里美得都已经找不着北。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有富和老伴儿，带着振华、丽娅过来了。李来的妈见了孙子媳妇，像见了希罕物一样，希罕得不得了。在孙子媳妇跟前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乐啊乐啊！好像就是会乐，不会别的。李有富落座之后，问孙子媳妇：“你爸你妈都好吧？！”
　　宋小薇笑眯眯地回答：“好！”
　　接着，宋小薇又说：“爷爷，我爸我妈让我给您和奶奶捎好儿！”
　　李有富接过话茬儿：“谢谢你爸你妈！谢谢你爸你妈！”
　　振华和丽娅围绕着宋小薇转来转去。老太太伸着两只胳膊拦住两个孩子，连连说：“别碰着你舅妈！别碰着你舅妈！”老太太生怕两个孩子碰撞着宋小薇。
　　按照刘静雅的吩咐，李来在客厅里安排下两桌酒席，男的一桌，女的一桌。李文硕去中巴车把两名解放军也叫进屋里，一起共进午餐。
　　席间，刘静雅对李有富说：“爸，您也算得上是个‘老学究’了，您说话就要得重孙子重孙女了，您给您重孙子重孙女起个名字吧！”
　　这李有富年轻的时候也还算有些酒量，如今年事已高，三杯酒下肚后，便有些神采飞扬。言语上接二连三，显得有些喋喋不休。但他心里并不糊涂，他一再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在孙子媳妇面前出丑，要自重。自己知道自己酒一喝多话就多。可是，一听儿媳妇让自己给重孙子重孙女起名字，便不禁更加有些得意，于是嘴上便打开了“闸门”。李有富说：“生个男孩儿就叫李子龙，借赵云赵子龙的名气，让我重孙子是长胜将军；生个女孩儿就叫李木兰，花木兰替父从军，保家卫国。”
　　刘静雅又问：“要是生两个男孩儿或是两人女孩儿呢？”
　　李有富说：“生两个男孩儿，一个叫李子龙，一个叫李岳飞，生两个女孩儿，一个叫李木兰，一个叫李红玉。”
　　李有富把《三国演义》和《岳飞传》中的人物搬了出来，借来给重孙子女做名字用，来表达自己的一种意愿。
　　李来接过话茬儿：“爸，您起的名字俗，等孩子出生后，还是让文硕和小薇给起吧！”
　　李有富自然不服李来的劝说，脖子上青筋暴起。李有富说：“李来，你此言差矣！中华民族的爱国精神乃我百姓之魂，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我给他们起的这个名字，是在告诉我李家的后人，要以保卫国家为已任，这如何是俗？！”
　　李有富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没过两分钟，李有富便口流涎水醉了过去。李来急忙起身，用餐巾纸给老父亲擦去涎水，将老父亲背到自己的卧室里歇息了去。
　　吃罢饭，小憩一会儿，李文硕和宋小薇要回去了。相见时难别亦难。三位长辈和两个孩子都到大门口相送，看似很平常的分别原来也有一种撕扯不断的痛苦。亲情往往在这个时候就变成了有点折磨人的苦痛。临上车时，刘静雅拉住宋小薇的手，眼泪汪汪的：“闺女，妈对不住你，你生孩子的时候，妈不能在你身边，妈对不住你！”说着说着，珍珠般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襟。
　　宋小薇安慰婆婆：“没事的，妈。妹妹那边更需要你。再说，这边还有我妈呢，我妈退休了，正好给她找个活儿干，您不用惦记我。”宋小薇眼镜片后面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也在闪动着动情的亮光。
　　刘静雅轻轻擦拭着光洁的湿漉漉的脂粉面颊，又对宋小薇说：“生了以后，马上给我打电话，我会很快就回来伺候你的。”
　　李文硕和宋小薇坐车走了。
　　他们走后的第三天，刘静雅带着李文丽的两个孩子又飞回美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