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洪流里有一股黑水(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9-02 19:13:25 字数:4680
1.
处理完小管厂的事情,王林本来可以喘一口气放松一下了,其实整个处理过程中就是熬了点眼儿,缺了点觉,觉得有点累,心里倒是不大吃紧;这种事情,死了人,是天大的事情,处理起来也不过就是用钱说话。现在办什么事情都是用钱说话,所以他心里并不怎么在意。已经进入11月份,面对年底的工作,倒是让他的心像弓上的弦,绷得紧紧的。
下午两点一上班,他就带着一种愁闷钻进二楼自己的办公室,仰在老板桌后面的转椅上发神经。根据镇党委扩大会议的精神,想下一步的工作。这时吴媚手拿一摞报纸进来,直接就奔向老板桌旁边的报夹子。王林对她说:“别夹,我先翻翻。”吴媚则把报纸放到老板桌上,然后转身下楼去。
《人民日报》《北京日报》《京郊日报》,这些都是党报,年年必须订。你想不订都不行,镇党委替你代订,到时候向村委会要钱。他是从来都不看报纸的。现在谁还看报纸,报纸没有看头儿,看看电视,什么事情都知道了,谁也不去劳那个神。近些日子反常,每天的报纸他都翻,看一眼大标题。今天的头版不是说干部年轻化就是说企业转制,对这些字眼他感到莫名其妙。他随手“唏哩哗啦”地把报纸甩在桌面上。他拨一下电话,过一会儿,吴媚推门进来。他对吴媚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儿看电话,镇里有电话你就打我的手机。”
现在吴媚在村委会上班,是妇联委员,协助妇联主任做计划生育工作,还负责收发报纸。
王林叮嘱吴媚几句,便出了村委会。吴媚怎么都不会想到王林去了她婆婆案板那儿。
案板穿得利利索索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印堂上刚刚揪出来一条抢眼的鲜红鲜红的痧,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脂粉气息。他一进门,那双像蚊子盯似的眼神,一下子就扎在让他心动的她印堂上的痧痕上。案板有些嗔怪地对他说:“是不是什么事情上得罪了你,这许久都不照面。”
王林笑道:“说什么哪?还不是因为忙,抽不出工夫来。”
案板问:“今天有工夫?”
说着,她进到里屋,上炕把窗帘挂上;然后回到外屋把门插好,坐到她原来坐到的地方。她还没有坐稳,就见王林从坐柜上站起来,朝里屋走去。她跟着。
里屋小炕是一铺火炕,炕面热热的,被褥终日焐着,其实才要入冬。两人上了炕,宽衣解带,躺进温暖如春的被窩里。她用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身体,言语呢喃,让王林很受用。她知道男人喜欢什么就给什么。王林说:“这些日子,心里总是堵得慌。”
案板说:“一会儿我给你刮刮(痧)。”她双手托着他的腮帮子,“是瘦了。”情深深,意切切。
王林和她滋滋滋地要嘴吃,然后四目相对。他压在她的身上,双手用力搂着她的双肩,协助下面用力气轻轻地来回地动了几下。情绪来得很快,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发动。腰腹猛烈挺纵。下面的案板慢慢闭上了眼睛。三五分钟后,他筋疲力尽地趴下了,喘着粗气。她慢慢睁开带着不满足情绪的眼睛,深有感触地对他说:“老了。”原本她想他在自己身上多趴一会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事了。
“怎么?你也说我老了。”他抬起头盯着她,显得特别敏感。
案板谨慎地说:“你那个家伙儿不如前二年硬了,也不如前二年长了。”
他从她身上翻将下来,一股凉气袭身,心想,这女人果真是利害,连长短她都感觉得出来。他心里像是比来的时候还堵得慌。才50几岁的人就真的老了?!前几天,镇组织部长找他谈话,按照上级文件精神,年底各单位党支部调整的时候,第一把手都要换成年轻干部,干部年轻化,镇里准备调他到镇社会福利院任党支部书记。那儿有3个党员。意思很明确,他老了,让他去福利院养老。他没有答应。
他不甘心地问案板:“嫂子,我真的老了?!”
案板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你不老,都说女人爱老。”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接着有声音挤了进来:“嫂子,是我,老唐。”
案板穿好衣服下了地,一面理头发,一面对王林说:“你躺着,我跟他说话去。”
案板出去把唐玉海迎进屋里,一个坐在八仙桌旁,一个坐到炕沿上。案板做出病恹恹的样子,唐玉海也看到了案板印堂上的那条痧。案板说:“身上不合适,在里屋躺了一会儿。”
唐玉海说:“这些日子我也是心里堵得慌,想跟你说说话儿。”
案板问:“因为什么?因为二根?”
唐玉海叼上一根纸烟,然后唉声叹气地说:“嫂子,我这辈子冤啊,我是他妈的冤大头!”
案板问:“这话怎么说呢?!”
唐玉海:“我在医院做检查了,我是弱精症,我没有后,甜甜不是我的种儿,甜甜不是我闺女!”
案板瞠目结舌,像傻了似的,片刻之后,她又问:“怎么想起去做这个检查。”
唐玉海把去做这个检查的起因告诉了案板。但是,案板还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案板说:“你不是还给二根献过血么?”
唐玉海说:“是啊!”他又说,“我就纳了闷儿了,甜甜不是我的种儿,又会是谁的种儿?她肯定也不是杨义城的种儿,田秀淑怀她之前,杨义城早就已经畏罪潜逃了。”
案板疑虑重重:“会是这样儿?!”
唐玉海问案板:“嫂子,你瞧甜甜长得像杨义城吗?”
案板想了想:“说,甜甜长得还真是不像杨义城,二根长得像。”
唐玉海像要疯了似的:“嫂子,你想像得出来甜甜长得像谁么?”
案板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她问唐玉海:“以后怎么办呢?”
唐玉海:“我还没有想好。”
案板说:“我劝你,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儿说出去。就和他们一家子凑合着过吧!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也有点感情是吧!”
唐玉海没有再吱声。双手捧着脸呜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唐玉海要走,案板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说句挽留的话,心里只想让他快点走,这让唐玉海格外地感到意外,也有些失望。于是,他心里梗梗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玉海前脚刚走,王林后脚就从里屋走出来了。他和案板隔桌落座。王林很诧异,他问案板:“唐玉海怎么还有这么个故事?”
案板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呢!”
屋里陷入沉寂。
过了一会儿,王林发感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说不出口的事。唐玉海说他是冤大头,其实我也是冤大头。”
案板问:“你是什么冤大头?”
王林说:“我当了几十年的干部,什么都没有捞到,你说我还不冤吗?”
案板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现在捞一把也不晚,手里有权力。现在不都在这么说嘛,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你手里有权,干嘛不使?”
王林盯着案板的脸笑:“嫂子,你就是没有文化,你要是有文化,你能当大干部,你脑袋瓜好使。”
案板也笑道:“你就甜言蜜语地忽悠我吧,你给我来点儿实惠的。”
这时,王林上衣兜儿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一眼,然后对案板说:“有人找我,我得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王林又回转过身子对案板说:“你跟杨大说,过几天,让他挑大个的肥壮的山羊宰几只预备着,我要用。”
2.
吃过早饭,李来扛着一把镐和一把铁锹直奔了自家的承包地,一路阳光,兴致勃勃。来到承包地,他在承包地头儿收住脚步,把镐和铁锹戳在地上,手扶镐把、铁锹把,像是怀着一腔英雄气概,欣赏辉煌战果似的举目向黑压压的、开阔的核桃林望去。此刻,不由得他感慨万端。想起父亲当年因为砍生产队的核桃树被戴上坏份子的帽子遭白眼受管制;想起自己因为父亲是四类份子而迟迟说不上媳妇;想起刘静雅在新婚之夜跟自己寻死觅活不肯同房幸福的情景;想想那十多年命运多舛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哟……
肉体上承受着沉重的惩罚,精神上受着无形的折磨。家中许许多多的悲悲慽慽都和这核桃树有着扯不断剪不断的牵连和瓜葛。核桃树啊核桃树!让他能够记住一辈子的树。
当年实行联产承包,抓阄儿分地,父亲在抓到这块土地的那一刻,当即就果断地做出一个带有报复性的决定,从哪儿摔倒就还从哪儿爬起来,他要在这块土地上栽满核桃树,他要把这块土地打造成核桃林。他要为他的子孙后代打造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绿色银行。这是一块近30亩全村最大的一块土地啊!
是他亲自给父亲买来新品种核桃树苗——新疆核桃树苗。这种核桃树结出来的果实个儿大,皮薄,薄得像纸,所以又俗称纸皮核桃。这种核桃树当年栽下,第二年就开始结果;而且多少年以后,也不会像早年自留地那棵核桃树那样,长得又高又大,糊地(就是因为当年自留地那棵大核桃树糊地,才给他家引来了一场人生的灾难)。核桃树横成行,竖成趟,有一人多高。每棵核桃树下都围起一个圆圆的树盘,那是为了接收保存老天赐给的甘霖,为核桃树积攒津液,预防核桃树干渴。每棵树都被修剪得差不多一般高,暗绿的枝条伸展开去,一棵棵核桃树简直就是一个个有着古典美的仕女。
眼下,虽然已经冬天,没有碧叶给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核桃树做翩翩起舞的裙衣,在寒风中,这些核桃树依然是舞姿绰约,褐色的树干是它们紧束的腰身,暗绿色的枝条是它们一只只修长的手臂,它们不停地向后舒展腰身,不住地抖动着香臂,向蓝天白云娇柔地抒发着心中的无限柔情。
前些年,他一直忙大管厂的事情,从没有来过承包地,承包地的事情都是父亲在打理。这是栽上核桃树后他第一次来到这片核桃林,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头子把这片核桃林经营得这么有生气,这么有活力。他把一棵棵核桃树幻化成一个个婀娜多姿的舞女,那开阔的土地便是舞台,一场最壮美的舞景伴随着他生出极其美妙的心境。
他走进核桃林里,用镐和铁锹一个接一个地修整睡滿枯草的树盘。干了一个多钟头,身上出了汗,内衣粘肉,他感觉有些累,干不下去了。许多年都不干体力活儿了,重新干起来,真的是有些吃不消,刚到地头儿时的那种新鲜和惊奇随着疲劳的涌来而已经消散了去,不由得他思念起大洋彼岸的刘静雅来。
刘静雅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虽然三天两头儿打可视电话,那楚楚动人的刘静雅毕竟是在亮汪汪的屏幕里,却是看得见摸不到抓不着啊!屏幕里的刘静雅,在美国入乡随俗,装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时装尖履,也粉白黛黑,施芳泽只,脸化过妆后,人变得十分洋气,更加妩媚,更加迷人了。重情意的男人没有女人的时候,想女人;有了女人离不开女人。离开了心爱的女人,就显得有点英雄气短,无所适从。在刘静雅去了美国没多少日子,他心里就觉得有些抹抹溜溜的,有些心灰意冷,连空气都变得那么冰凉。本来心里谋划着一些事情应该去做,却也懒得去做。这日子就像吃饭的时候菜里没放油盐,感觉着没滋蜡味的。人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像是患了软骨病。
刘静雅在家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觉得,出门一张笑脸,进门一张笑脸,一切都是那么如流水一般自然。怎么刘静雅离开一些时日,自己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像是没了魂儿似的。他暗自笑自己,说自己怎么这么没有出息,他显得很无奈。这地里的活儿实在是干不下去了,他一发狠一跺脚,心里说,干不下去,我就不干了,回家!他扛着镐和铁锹从地里回来了。
李来走进村里,街上过往不乏行人,在街中却和刘瑞走了个面对面。刘瑞招呼他:“李来哥。”李来却称刘瑞刘书记。刘瑞显得有些尴尬和无奈。街上风传,刘瑞要接替王林当党支部书记。他不信,他是党员,他清楚,党内根本就没提过这件事。他所以叫刘瑞书记,只是开个玩笑。刘瑞对李来说:“李来哥,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兄弟可是招架不住。到什么时候我你都是兄弟。”
李来笑着,被刘瑞的真情感动,反倒是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李来回到家中,将镐和铁锹向院子里一丢,洗了一把脸,然后进到自己屋里朝床上一仰,暖气暖暖的,他迷迷糊糊睡了去。睡了一会儿,脑海里出现在一个女人的影子,先是贾文清,后又像是一个别的什么女人,嘻嘻做笑地来到他的跟前,呢喃忽然伸手来揪他小便……
“你们要干什么?”他惊惶失措。在惊慌中他控制不住,猛然惊醒。一个难为情的感觉让他更加难为情,裤裆里面又粘又湿又凉。没结婚之前男人都有过这种“跑马”的现象,精滿自流,总是需要有一个诱发因素,难免有的时候也是想女人。他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他骂了自己一句:“真他妈的没出息!”他真没想到,自己都这个岁数了,还有这种事?!怎么还像贾宝玉似的,神游太虚幻境?他感到有些难为情,赶紧去衣柜里找来内裤,悄悄地换了,然后悄悄地去洗了,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