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人死了才知道生命的价值(9、10、11)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9-02 15:21:00 字数:10406
9.
再说说这杨二根。只身来到街上,心有些沉甸甸的在寂寥的柏油路边站,像老年人一样站街,和过往的行人点头招呼着。这个时候,街上本就没有多少人,街明晃晃的闪光,偶有两三个骑自行车上班的男女,像从远处刮起的树叶从他的眼前飘过。耳畔还在刮奶奶那不接地气的风。这会儿倒是没有了刚才的那个烦,却是琢磨了进去。
他又无端地捋一回为什么恨唐玉海,就是因为“唐玉海欺负瞎子”那句话;还有,白山的儿子骂自己“爹多娘少”。这些恶语无非是在指责唐玉海和母亲不明不白的男女关系。仔细想来,父一辈的事情,那是他们的事情,做儿女的又何必过于在意,替他们背负一些骂名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们也是为了生活。
他不再是先前那种顽石般的偏颇固执,倒像是被人世间的风风雨雨给风化了似的,较之以前,对人世间像是有了更多的认识和更深刻的理解。他想起和柳小青睡,刚开始的时候,她是那么紧张,紧张得身体发僵,僵硬得像一块木板。后来,她尝到了甜头儿,身体完全放松了,柔软得像是用热水和出来的面团。她闭着眼睛,神情恬静,完全是一副享受的样子,她还用双臂搂紧自己的身子,让自己和她覆盖式的粘在一起,接受自己所实施的一切行为,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满足。这就是女人。本来他以为她会拒绝他,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
他联想到他的母亲,母亲也是女人,母亲也需要这个,母亲也是需要男人的爱抚和温情的。对于经历过的事情体会肯定深刻,把深刻体会变成一种思想方法,用这种思想方法去看待别人类似的事情就容易产生理解。
不養儿不知父母恩,不结婚不懂夫妻情。从理解母亲开始,再加上他自己身上流着唐玉海的血,他就不再是从骨头里恨唐玉海了。大可不必了。一个人当他对人世间的事情了解得多一些后,就不再是那么单纯了,并且慢慢开始学习思考,于是逐渐地就变得成熟起来。
当他懂得这个世界是一个复杂得说不清楚的世界的时候,生活又把他推到不得不面对的位置上,他就别无选择,只好面对,于是,他才选择了对现实重新思考。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承认这样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唐玉海在养活他们一家,是唐玉海把他和甜甜拉扯大,还有傻哥哥大根,自己的身上还流着唐玉海的血。尽管那些话在他心里还是留有模模糊糊的影子,但是他把这看得并不那么重要了。他对现实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他开始考虑如何跟唐玉海搞好关系。
东边走过来几个中年男人,边走边说笑,兴致勃勃,像是会有什么好事情落到他们头上。热闹的说笑叫停了杨二根的胡思乱想,他和他们招呼,得知他们是去抬众(给死人抬棺材出殡)。他想起他们是去谁家抬众,于是便和他们一起去了。
死者何人?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无儿有三女,且都不在身边,丧事却是办得红红火火,有儿子的也未必做得到这样风声水起。原来沾了一个人的光——王林。她是王林的干妈。
街上的人都说王林好,孝顺,百事孝为先,对干妈都是这么孝顺,难得。知道一点内幕的说他有一图,借丧赚钱,还白得了一份财产。他和三个干姐妹约定,开销先由三姐妹垫付,丧事他操办。完了事,所收礼金,返还三姐妹垫付,余下都归王林;另外,老太太身后的这处三合院老宅子王林继承。由王林打幡陪灵还饥荒(指借债),老太太没有饥荒。山里的房子比不上城里的楼金贵,姐妹们不看在眼里;另外,也是为了让老太太走得风光。
杨二根随一行人来到村西头刘家,这里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大操办大办酒席的气场。农村都是有事搭棚。三合院里搭灵棚,老太太雕龙刻凤的骨灰盒居中,灵前烛焰跳动,上方一块又一块,一块又一块的黑白挽幛,挽词“驾鹤西游”“千古流芳”“音容犹存”一类。两旁花圈无数,空中哀乐低回。陪灵女子木然墨守一侧。
院门口右手是一档12人的吹鼓手,男女搭配,有操弄乐器的,有歌唱的。演奏歌唱的都是时下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配上现代音响,场面之震撼可想而知。
院门口前面开阔处则是用钢管架子搭成的苫布大棚。棚下照明通透,人声如潮,酒肉飘香,杯箸声脆。酒桌二三十张,张张客满。赵大新、李来、唐玉海、刘家小三儿,还有贾文清,无一不在其中。这些都不必细说。
却说杨二根是用过早饭的,但他也还是坐到饭桌上去了,喝了两杯酒,用了一些鱼肉,便匆忙去了街上。在绑大杠的旁边抢一根抬棍在手。在他之前已有三四人拿了抬棍在手。这抬众成了抢手的活儿。出殡的时候每个抬众的都会有不菲的收获。原来抬众的抬着骨灰盒,每经过小卖铺或是商店门口必停,要出嫁的姑奶子买烟,而且要买好烟,“红梅”、“中华”、“中南海”一类。不买烟就驻足不前行。这已经成了新风俗。所以每个会吸烟的男人都不会放过这个赚香烟的机会。今天的三个姑奶子又都是有钱人,对会吸烟的人来说,机会难得。
这一次出殡,让每个抬众的男人收获了13条各种名烟。其价值在数百元以上,抵得上出去打三四天工。
杨二根抱了13条香烟回到家中。挑出6条价格昂贵的烟放到一边,他打算用这6条香烟去孝敬唐玉海。余下的7条锁了起来,打算结婚的时候用,这样,自己也可以省一些钱。这厮盘算得不错。
到了快晌午的时候,他盘算唐玉海已经回家,便用编织袋装了6条香烟来到街上,去坡后新房孝敬唐玉海。街上,一个推着自行车卖“驴打滚”风味小吃的小贩在叫卖。他叫住小贩,一下子买了五斤,也是去孝敬唐玉海。
前些年,村里很少有人见过著名的北京小吃“驴打滚”,他更不知道“驴打滚”为何物。乍一听起来倒像是一句玩笑话。这几年街上常来卖的,他才见到了真物。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说唐玉海爱吃此物,据说早年间唐玉海还亲手做过来吃。他为了讨好唐玉海,这一次,他一下子买了这许多,去孝敬唐玉海。
他返回家中,给奶奶和大根搁下两块,然后就都拿到了坡后唐玉海的新房。他看好时间,正值唐玉海已经回家。唐玉海在小沙发上吸闷烟,他妈田秀淑在长沙发上听电视剧。
杨二根一进门就把“驴打滾”放到茶几上,对唐玉海说:“叔,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来了?”
唐玉海瞟一眼茶几上的食品袋,然后淡淡地说:“‘驴打滚’。”眼神收了回去,心思像还是在吸烟上。
接着,杨二根把编织袋里的6条烟也拿了出来,挨着“驴打滚”放了:“烟,也拿来几条孝敬你。我借花献佛。”
唐玉海心说:这小子,现在练得可以了,一说话,也知道先往嘴上抺蜜。
杨二根又从食品袋里拿出一块“驴打滾”递到唐玉海面前:“吃一块,我听说你喜欢这口儿。”
唐玉海接过,起身将其转到田秀淑的手上。然后仍是崩着脸对二根说:“二根,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
杨二根笑答:“叔儿,你说错了,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
田秀淑在一边吃一边对唐玉海说:“老唐,这东西真是好吃,你也吃。”
唐玉海无端的发感慨,“这个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物儿,30多年前,我在京城里就吃过,那时候,村里还没有人见过这个玩意儿。”
杨二根也在长沙发坐下:“笑问,怎么叫这么一个名儿。”
唐玉海道:“你看它外面沾了一层黄豆面么,怎么沾上去的?就像驴在地上打滾儿,把做好了的卷子放到案板上去滾黄豆面。”他问二根,“你看见过驴打滾么?那驴在地上打起滾来,粘得脊背上滿是土,就是不起来,非要跺它几脚才起。”
杨二根笑笑。
田秀淑一面吃一面说:“这种东西真粘,都沾手。”
唐玉海接过田秀淑的话茬儿:“是,这个玩意儿粘,只要你沾上,再想去掉,那可就难了。”
三人议论一会儿“驴打滾”后,杨二根便对唐玉海说:“叔,我来跟你请示请示,我想跟小青结婚。”
10.
杨二根跟唐玉海商量过结婚的事情后,第二天他又乘公交车去了杨义城那里,再和杨义城商量结婚的具体事项。
他买了礼品,点心匣子、一箱牛奶、一桶食用油,还给同父异母的小弟弟买一个电动玩具车。
杨义城这边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新盖的房,独门独院,门楼院墙整齐,在院墙的左手还开了一个小卖铺。杨二根一进院,提着牛奶,先去了东房,看老人。杨义城还有一个老岳母,身子骨儿硬朗。然后进正房,把杨义城的小儿子拉到怀里,将玩具呈上,教他玩弄。小哥俩亲热得很。当然,也是为讨好他的婶子。
吃中饭的时候,在饭桌上,杨二根对叔叔、婶子说起结婚的事情。
“我跟老唐说好了,他让我结在东厢房。”
杨义城说:“碍着你奶奶的面子,他不会不答应。”
杨二根说:“我跟他撒了谎,说柳小青怀孕了。”
杨义城又问:“唐玉海没说把你奶奶和大根也接上去?”
杨二根说:“我奶奶不让去。”
杨义城又问:“家具都有了么?”
杨二根微笑不语。
杨义城媳妇插话,跟唐玉海说:“让他给准备。”
这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将琢磨人的眼神在她面前的两张脸上跳来跳去,仔细端详,在暗自印证心里存在很久的判断,这杨二根是不是也是杨义城的种儿。
杨二根不知不觉地感觉到婶子的目光有些异样,有些扎眼,于是,他便躲躲闪闪地规避。
杨义城又问:“结婚前还有什么大事要做?”
杨二根说:“下通书,定日子。还有房子的问题。”
杨义城有些惊诧:“房子什么问题?”
杨二根说:“小青的妈让结婚结在正房,不在厢房。我怕唐玉海不同意。”
杨义城想了想,然后说:“过两天我去找唐玉海说说,不过成功的把握不大。”
杨义城像是自言自语:“还得准备一份厚礼。”
按照民间习俗,去女方家下通书,要拿六盒礼,20斤米,20斤面(挂面也可以),10斤肉,两筒茶叶,还有酒,烟和糖。
杨二根问:“下通书的时候,用唐玉海跟着么?”
杨义城说:“不用!他算老几?!到时候,你上我这儿来,我跟着你去就行了。”
杨二根心里清楚,结婚这件事情一直都是叔叔杨义城在给自己张罗,从提亲到今天。下午,他离开杨义城家的时候,杨义城一直把他送到公交车站,然后,杨义城给了他10000块钱,让他去买几样家具。有了房子还要有家具,才好结婚。
杨二根只想到叔叔杨义城是在用钱证明他是跟自己真好,同唐玉海相比。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杨义城和他妈田秀淑的私生子。不过,他承认自己的长相有点像杨义城。可是,人常说,养女随姑,养儿随叔。自己长得像杨义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有过多地在意过这个。
送走杨二根,杨义城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看见媳妇沉着脸不高兴。一个白天,二人少言语,形同路人。
到了晚上,把孩子安排到老人屋里睡下,孩子一直跟着老人睡。两人洗漱,然后上床躺下歇息。杨义城想和媳妇缓和气氛,哄媳妇高兴,便用手去摸媳妇的乳房,媳妇一把把他的手搡开:“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碰我。”
“怎么了?怎么了?”杨义城压低嗓门儿,问话里掺杂着虚假的微笑。
媳妇也是不敢放开嗓门儿,语气却是重得像石头块儿:“你像是一条在街上流浪的公狗,走到哪儿,就在哪儿和女人睡。”
杨义城辩解:“你、你说什么哪?”
媳妇进一步进攻:“睡知识青年没有睡成,又跟你嫂子睡,竟然还睡出一个儿子来!你,你欺哥霸嫂,你不是人!你也不怕累死!”
杨义城没有再做声,心想,她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还说什么?这个女人很利害,整个一个克格勃。
杨义城掀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接着,他把媳妇身上的被子也掀了,他(她)们都是只穿了裤衩和背心。媳妇有些紧张:“你要干什么?!”
“扑通”杨义城在媳妇身旁跪下:“求你了,宽恕我,过去的错误已然犯下,你让我还能怎样?”
媳妇不做声,神情缓和了一点。她伸手拉过身边的被子,盖在身上,蒙着头,背过身去,在被窝里呜咽。为没有得到真爱痛心。
过了有半个时辰,媳妇在被角支起个缝儿,见明晃晃的灯光下,杨义城还在跪。她问:“柜子里的10000块钱呢?那是准备用来进货的。”
杨义城喃喃地说:“给二根了,让他去买家具。”
媳妇争辩:“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和我商量,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你混蛋!我和你离婚!”
杨义城缄默,自己一错再错,道义在人家那一边,自己又输了理。不知道又过多少时辰,媳妇转过身来,见杨义城还跪,便骂:“你还有完没有完?你有理了是吧?你跪死呀!”
杨义城从媳妇骂的言词里听出松动,他便起跪。他想,两口子没有隔夜仇,男人要是想和闹了矛盾的女人和好,就得从女人的阴道入手,只要能够挺进女人的阴道,女人的心就算是被打通了,隔阂就解除了。家庭过日子就是这样。于是,他又伸手去抚摸媳妇的乳房,媳妇照例是狠狠地把他的手搡开,没有让他的妄想实现。一直到天亮,媳妇都不让他沾她。
过了几天,杨义城来找唐玉海说房子的事儿。照例是杨义城把唐玉海叫到没有人的地方进行交涉。唐玉海一听,就火了:“杨义城,咱们做事别得寸进尺行不行?街面上哪有晚辈结婚把长辈从正房赶走结到正房的?谁家是这么做的?你给我举出个例子来,有一家是这么做的,我也能做!”
杨义城自知理亏,也便作罢。
家具是杨二根自己去县城的家具店买的。一张双人席梦思床,一个三开门的大衣柜,一套沙发和一个玻璃茶几,还有一套家庭影院。除此之外,还买了一张圆桌和四把皮革折叠椅。其它的必需用品自然也是在购买之列。杨义城给他的那10000块钱当然买不了这许多东西,杨二根自己攒的一些钱自然也要投放进来。
结婚的房子布置好了,杨二根便去接柳小青。他买了好多东西,五粮液酒(准老丈人喜欢这种酒),百把拾块儿钱一斤的茶叶,桶装的食用油,箱装的牛奶,糕点。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去姑娘家了,然而每一次去都要买很多的东西,都是为了讨好准老丈人和准老丈母娘,也是为了自己有面子。
去柳家那天,是杨义城跟着他去的。
在柳家的客厅里,杨义城和柳小青的父母商量说:“我们爷俩这次来,是和你们商量,让杨二根和柳小青把结婚证领了,然后再择个好日子给他们办事。”
柳家父母说:“先把结婚证领了,定结婚的日子另说。”
原来这结婚的日子不是说定就能定下来的。男方一头儿,要挑阴历的三、六、九,三、六、九好日子,老百姓就信奉这个;女方一头儿,要错开姑娘来例假的日子,姑娘例假干净了方可。也是,不注意这个不行,血气方刚的小伙儿和情意绵绵的姑娘到了一块,往往是拢不住那火山喷发似的性欲,不知道深浅,烈焰烧干柴,容易让女方做下病症。所以,定结婚的日子,大多是参考女方家的意见而定。
柳小青临出家门的时候,她母亲特意把她叫到里屋叮嘱她:“晚上歇着的时候和她妹妹睡一个屋,记住了吗?!”她认真地对母亲点着头,表示记住了母亲的话。
在回来的途中,杨二根尝试着去拉柳小青的手,柳小青不好意思地向后躲闪。杨二根以男孩子那种厚脸皮的劲儿执意去拉,拉住了她的手。他对她说:“明日领了结婚证,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街上,被一个男孩子拉住手走,柳小青显得很不自然。脸有些发烫。她声音有些颤抖地对杨二根说:“一天不举行婚礼,我就不是你的人!”
杨二根笑,没有捡柳小青的话茬儿,那手上倒是添了一些劲儿。
杨二根同柳小青说话。问柳小青对唐玉怎么看。柳小青讥讽样儿:“唐玉海在你们家是个什么角色?你们家的人际关系真够复杂的!”
杨二根低着头,无言以对。
到了家,柳小青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也随着杨二根叫唐玉海叔儿,不像先前那么别扭着。她心里也还是纠结。她觉得唐玉海在这个家里不伦不类。
那唐玉海从第一次见到柳家母女起,他就从柳家母女的眼神里感觉到,人家瞧不起自己。情绪装在心里。有憋屈对谁说,怎么说?!包括田秀淑。他心里有数。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
吃过晚饭后,唐玉海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吸,眼睛盯着电视,对画面和声音像是没有反应,只觉得心里有些梗。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饭桌,他对收拾碗筷的田秀淑说:“我出去串个门儿。”说完,走出客厅,走出院子,消失在寂寞的夜幕中。
今天星期六,甜甜昨天晚上就从学校回来休礼拜。放下碗筷后,就围着柳小青转,姐姐长姐姐短,亲热得很,连带回的作业都不想写。
见唐玉海走了,杨二根对甜甜说:“去写作业,完不成作业挨教师批评。”
杨二根硬是柳小青从甜甜手里夺了过来。从拉住柳小青的手那一刻起,他生出那个念头儿,心里活动着一头小乳猪,在拱他已经躁动的心。他对柳小青说:“走,到东屋看看家具去。”
杨二根和柳小青来到东屋,柳小青一件一件地查看家具;杨二根先是把门插上,怕是甜甜还会追过来。接着陪柳小青看,向她介绍。过一会儿,他把家庭影院打开,各种功能都试一遍。这套电器设备让柳小青震撼,播放、录音、唱歌、看电影,无所不能。柳小青手握着遥控器,一样一样地重新试各种功能,爱不释手。
那杨二根的兴致不在家具、电器上。他欲火中烧,身心焦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心只想快些得到柳小青那颗鲜嫩的禁果。他要吻,在白白亮亮的灯光下,柳小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去熄了灯,然后二人抱一团,吻了。体验着一种青春的甜美。杨二根第一步得了手,便要第二步。他的双手在柳小青细腻的身上乱摸,从上至下。女孩子敏感的地方他都摸到。这时候,柳小青像触电一样酥软,已经不能自己,两人半推半就地倒在了床上。柳小青也是个水性姑娘,平时就爱看个爱情戏。电视剧中的床头戏早就让她垂涎三尺。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做主角,心柔似水。尽管母亲有过叮嘱,她也顾不得许多,便不由得风儿云儿般的和杨二根緾绵。
且说唐玉海,他说出去串门,这黑灯瞎火的去哪里串门?有心想去案板家,却又打消了念头。他心里郁闷,才对田秀淑扯了个谎到院子外面来。他烦。他在大门口来回走了三四个来回,然后回到院子里。至院中,他听得黑灯瞎火的东厢房里有动静。他驻足仔细听,东厢房里响动宏大,间或伴有喘粗气和女人的尖叫传出。他心说,两个人真卖力气。怕被发现,他匆忙回正房去了。
11.
一天下午,贾文清从城里结帐回来,把一张50万元的支票放在老板桌上。赵大新瞟一眼后,又将脑袋仰到转椅的靠背上,拿转椅当躺椅。
贾文清到旁边的长沙发上仰,点燃一支烟,胳膊肘儿撑在沙发的扶手上,手臂耸立,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无名指和小拇指折回,大拇指搭在无名指上。那样子很像一个时尚的摩登女郎。她漂亮、聪慧、能干,也很敏感。有个把月赵大新没有和她那个,她心里犯嘀咕,那是男女关系的晴雨表。他另有新欢啦?可又没有见到他身边出现过比自己更漂亮的女人。对于自己超女人的姿色她一直都是充满自信。然而,她比胡水仙还清楚赵大新性大,像离不了饭似的离不开女人。那怎么啦?他有病了?性欲衰退?当她思想的小船驶到漩涡处的时候,她的身体不禁突发惊悸。男人喜新厌旧,司空见惯。会不会将来有一天他也抛弃自己。聪明的女人居安思危,这是大智慧。由此及彼,她联想许多。
等手上的纸烟烧掉多一半的时候,贾文清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赵大新跟前,叉开双腿,骑到赵大新身上,双手搭扣,拽起赵大新的脑袋。她和他脸对着鼻子:“跟你商量点事儿。”
赵大新问:“什么事儿?”
贾文清深情地盯了他一眼:“借给我20万块钱。”
赵大新问:“借这么多钱做什么?”
贾文清说:“想在县城里给儿子买一套楼房,以后结婚用。”
赵大新愣了一会儿,问贾文清:“房产证上写谁?”
贾文清说:“当然是写我儿子的名字了,写王鑫了。”
赵大新笑道:“你倒真是赶时髦,跟得上形势。”
贾文清:“现在买房是潮流,跟着潮流走,没有错。你倒是借给不借给?”
赵大新又问道:“你买了楼是不是打算跟王子木离婚?!”
贾文清回答说:“还没有那个打算,给孩子顾点面子吧!”
赵大新不再吭声。贾文清再次追问:“大新,你借给不借给?!”
赵大新答:“借给。”
贾文清说:“我给你打借条。”
赵大新笑道:“别扯淡了,打什么借条?我要给我的儿子、闺女们一人买一套楼房。你先给王鑫买,接着我就给秋红,还有她的两个妹妹,还有秋雨,给他们一人买一套。我要在杨家寨做响当当的第一爹。”
贾文清听赵大新这么一说,心里乐开了花。她小鸟似的张开双臂,扑打着赵大新,在赵大新怀里百般娇媚起来。她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他被贾文清骑得累了,于是向上挺身子,卡巴一声,转椅右边的扶手被他按折。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敲门,贾文清赶忙从赵大新身上站起来,回到长沙发上,用双手整理已有些蓬乱的头发。然后又麻利地拉平衣服。等贾文清做完这一切,赵大新才去把门打开。
站在赵大新面前的是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赵大新认识他,一个一直在小管厂打工的外地农民工。小伙子对赵大新说:“赵哥,三儿哥要你快点去小管厂开股东会,有急事!”
赵大新问:“什么急事?”
小伙子说得很谨慎:“出事了。”
赵大新、贾文清跟着小伙子匆忙地来到小管厂。一进场儿就让人感到压抑。场子里没有了机器的轰鸣,没有工人劳作的身影。一股冷酷的氛围告诉他们确实是出大事了。
他二人屏住呼吸,缓步走进鸦雀无声的会客室,眼前是一圈黑色的脑袋瓜,股东们都围着长会议旧坐,扑面而来的是呛人的蓝色的烟雾,烟雾下是一颗一颗定了格的沉重的眼睛。他们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眼神自然而然地投向主持会议的神情严肃的王林、刘瑞。小管厂的负责人——刘志家的小三儿,坐在他俩旁边。
王林见赵大新、贾文清落了坐,便宣布开会。他首先通报今天凌晨小管厂发生一起伤亡事故。抡管车间,正在运转的起吊水泥管的卷扬机油丝绳突然折断,折断的一头正好击中在卷扬机旁一民工的头部。民工在送往医院途中死亡。现在尸体停放在区医院的太平间。
王林通报完,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绕到贾文清身旁,伏在贾文清耳边耳语一番。然后贾文清起身走出会议室。
王林回到他的座位上,接着讲第二个内容,即安排死者后事和商量死亡赔偿金数额。说到赔偿金,股东们七嘴八舌,意思却很一致,厂子里有钱,就多给点儿,人家连命都扔在这儿了,咱们别舍不得钱。小三儿说:“账上就有6万块钱,还是前两天才结回来的。”有的股东说,那就把那6万块钱全给她。有的股东说,是不是少了点儿。有的股东说,千万别让咱们从自己家里往出拿钱……
贾文清从会议室出来,去了隔壁的储藏室。死者的家属被安排在这儿,由村妇联主任和两名委员陪伴劝说。妇联主任见贾文清进来,忙起身招呼贾文清说:“来,姐,你来劝劝她吧,我们怎么劝,她都是哭,劝不住。”妇联主任扭过脸又对身边哭哭啼啼的女子说,“你跟我姐倒倒心里的苦水,我姐是个热心肠的人。”她又小声说,“我出去方便一下。”
死者家属这边一共来了四个人,死者的媳妇,一个30多岁的中等身材的妇女,她的一个5岁的男孩儿和一个还偎在怀里吃奶的一周岁的女儿;还有一个陪她一起来的小伙子——她娘家的弟弟。这女人怀里奶着孩子,坐在床板上。
贾文清挨着那妇女坐下,一只手搂着她的肩头,一只手轻轻地擦拭她面颊上的泪水。边擦边问:“妹子,哪儿的家。”
那女人说:“河北省怀来。”
贾文清说:“我是河北省定兴的,咱姐俩是老乡。心里有什么话跟姐说,老是哭不解决问题。”
那女人像是见到了亲人,愈加哭得伤心:“姐呀,往后我的日子过怎么过哟?上头公婆年老多病,不能支事,下边这两个还不懂事的娃儿,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哟?”
贾文清也不禁热泪盈眶,一面给擦拭泪水一面说:“妹子,别太伤心了,这日子怎么都是要过的。”她又说,“妹子,你别哭了,听姐问你点正事。你打算跟他们要多少赔偿金。”
那女人的弟弟接过话说:“我跟妇联主任说的是10万。”
贾文清又问:“丧事怎么安排?”
那女人的弟弟回答:“这事儿还没说。”
贾文清又对那女人说:“妹子,听姐的话,别哭了,攒点劲儿,一会儿好跟他们说条件。”
说着,她伸手去抱那女人怀里孩子,孩子哭,认生不让抱;她便又去抱倚在妈妈跟前的男孩儿,男孩儿一下子就扎到了她的怀里。
妇联主任早把家属的想法带到了会议室。股东们有些瞠目结舌。有的说,长1万。大伙儿少摊一点;有的说,长1万不行呢?有的说长2万,给8万,这个数也吉利;有的问那咱们一家得摊多少钱?接下去,会议室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赵大新说:“8万就8万吧,那两万我给拿。”
屋里还是鸦雀无声。过了好半天,王林说:“那两万都让大新出,大伙儿也不落忍,大新拿1万,村委会给拿1万。另外,死者的火化和骨灰盒费用也都由村委会出。”
方案敲定。王林、刘瑞、小三儿,王林还拉上赵大新,四个人来到储藏室,围着死者的那女人,向她亮了“底牌”。那女人一听给8万钱,便嚎啕大哭起来:“我那30多岁欢蹦乱跳身强力壮的男人就值8万块钱哪!我的天哪!一家5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的日子可让我们怎么过哟?!”
在一旁的贾文清也陪着那女人落泪。
王林也被这女人哭心软了,眼眶里也洒滿了露水。他对那女人解释说:“厂子没有钱,如果厂子有钱,我们也愿意多给你一些,厂子的账上只有6万钱,另外两万钱,都是从别的地方给你现凑的。”
原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到底有多大价值,谁也说不好,只有等人死了才能定价。
那女人和她的兄弟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人,见王林把话说得如此恳切,也便就接受了处理方案。于是,当即刘瑞就让那女人在处理协议书上签了字,并且立马就点给她8万块她男人的血命钱。
接着,王林派刘瑞,小三儿和贾文清陪着家属一起去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同时联系火葬厂的车也去医院取尸体去火化。
在火化厂的告别室,家属和大队派去的三名代表,向死者举行了一个简短的告别仪式后,就开始对尸体火化。
这时,死者的女人又是死去活来的嚎啕大哭。那贾文清一面劝一面陪着哭。忽然,那女人一下子跪到贾文清面前,边哭边说道:“姐呀,你可是个好心肠的人啊,我们一家子都感谢你了。”说着就给贾文清磕头。
贾文清用力将她拉起:“你起来,姐还有话要对你说。”贾文清打开小手提包,拿出2000块钱,塞到那女人的手里,“拿着,这是姐的一点心意,回去好好孝敬老人,照顾孩子。姐给你留下电话号码,你有什么难处就给姐打电话。”
只见那女人把5岁的小儿子叫到跟前向贾文清跪了:“快给恩人磕头。”那小儿很乖,跪下就连着给贾文清磕了三个头。忽然,那女人又说:“姐如果不嫌弃,就让我儿子认你做干娘如何?”
贾文清笑笑,不好拒绝。
那女人让小儿叫贾文清干娘,又给磕了三个头。
骨灰出炉后,死者家属带着亲人的骨灰回家安葬去了。
由于小管厂事故频发,又不能赚到多少钱,王林和股东们商量后,决定散伙。把小管厂的资产和原材料变卖,一半归村里的大管厂,一半归了赵大新。
杨家寨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私人合伙企业至此寿终就寝。这些股东们的心里像是打翻了的五味瓶,五味杂陈。不过,股东们有一个共同的良好感受,这件事幸亏是由王林来处理,这小管厂幸亏是王林有一股,要不然,说不准还真得从自家拿钱来处理这场伤亡事故的。
小管厂没有了,刘志家的小三儿又只好开着小轿车在马路边趴车拉客挣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