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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思念和幸福在一起(1、2)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31 12:54:16      字数:4736

  1.
  李永树去世了,享年92岁。
  这个在杨家寨也曾经是个人物的人悄然离去,勾起不少杨家寨人对他的思念。一个人,他为社会,为百姓做过一些有益的事情或者因为什么事情给人们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不管是工作还是工作以外的什么事情——在他刚一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人们就会对他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进行回忆。
  人们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一个老光棍儿,一张白净的四方脸,下巴向前翘着,像个瘪瓜嘴的老太太;喜欢背头发型,常常用梳子沾水去梳,头发湿的时候乌黑发亮,像是用过梳头油;喜欢穿中山服;讲话的时候他喜欢用“那么”这个副词,是听领导做报告时学会的。
  人们还记得他因此而尊重他的很多事情。他是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当过乡长,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不能胜任工作,才又回到村里;镇压反革命的时候,他协助公安机关揪出了隐藏得很深的血债累累的历史反革命份子;在村里扑救山火的时候,他带领群众苦战七天七夜,最后扑灭山火。鉴于他所做出的成绩,北京市公安局给他记了一次二等功和一次三等功,向他颁发了立功证;他在村里当了三十多年的村干部。
  人们还记得他一些已经没有人去考证的轶闻。传说他年轻的时候很花,也曾经有过相好的女人。说是那女人勾引他,他把那女人的肚子给弄大了。据他自己说,就睡过一宿。文革的时候,赵大新他们要打倒他,给他凑材料,去山里外调他,外调人员还真的找到了当年那个和他相好的女人,不过,被那个女人给臭骂一顿,骂了回来。
  那还是他大概十八九岁的时候,正值解放前的那几年,他在山里一家财主家扛长活儿。财主家有一个女佣人,长他两三岁,像山间野花一样的淳朴,像村旁小河流水一样的清亮,和他眉来眼去,他心知肚明。在财主家,他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儿,鸡巴挺得硬硬的却是不敢近女人跟前,只是偷偷地和那个女佣人说过几回话。女佣人以充满母爱的柔情和姐弟般的温情揪住他的心。在梦里他因为她跑过“马”(指遗精)。后来他回村当民兵,心里却一直都在惦记着这个女佣人。没过多少时候,他听说要进行土改。民兵队长说土改是一场暴力革命,对地主家要扫地除门。他怕牵扯她,他去财主家给她送信儿,要她赶快离开财主家。就是在那个秋天的夜晚,两个人在财主家场院旁边的场房里,以男人女人火辣辣的真性情,不顾一切地扯去了所有的有形的无形的性束缚,热血沸腾地天地合一了一回。那一夜,两个人干了四五回,好吃的菜,舍不得撂筷。
  土改后,他去打听过他心爱的女人,得到的消息却是,他的那个心爱的女人和村里一个最老实的男人结婚了。这件事情让他很沮丧。于是,他放了狠话:这辈子再也他妈不找女人。
  1956年春天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讨饭的女人,领着一个男孩儿,从家里出来要饭。家里病死了男人,过不起了。刘志问明了情况,看那女人的岁数和李永树相当,就主动当媒人,把那女人介绍给他。那女人带着孩子和李永树的老妈睡在一铺炕上。李永树却不着家。那女人住了几天带着男孩儿就又走了。那女人对刘志说,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别说过日子了。
  从那以后,李永树就再也没有接触过生活意义上的女人。
  李永树临终前,把他的全部积蓄作为党费交给了王林;再由王林上交给乡党委。
  李永树的丧事由村党支部、村委会操办。他是这个村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也是任职最长的党支部书记,身后理应享受这种规格的待遇。
  开追悼会那天,追悼会场来了好多人。党员、干部都参加;李永树的两个弟弟以及侄儿、侄女们,还有自发来的群众。院子里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刘志、何桂花和李永树的亲属被安排在会场的前排。每张脸上都铺满了失去亲人的悲痛。
  灵堂设在村委会的大院里。灵堂上方悬挂着黑地白字的巨幅横幅,李永树追悼大会。灵堂的正中,鲜花翠柏簇拥着李永树的骨灰盒,遗像,骨灰盒两侧摆满了花圈。整个会场庄严、肃穆。
  随着一阵汽车的喇叭声响由远及近,传进村委会院内,院内的人们自动地无声地闪开一条路。汽车在大门外停下,只见一行人个个佩带黑纱,满脸悲伤,迈着铅一样沉重的步子,顺着人们闪开的这条路,从大门外缓步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三个人,中间的一位是年近六旬的花白头发的老者。他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来到李永树的骨灰前,接着,“扑通”就跪倒在地。他旁边的两个年轻人也同时跪在了地上。接着,又有七八个青年人也都上来,在老者身后低着头肃立。老者额头着地,痛哭失声。“爸呀!儿子来送你了!爸呀!儿子不孝啊!”老者反复哭诉这两句话。老者的哭诉哭得人们心里更加酸楚,也哭得人们莫名其妙。
  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乡党委书记把王林叫到一边,她告诉王林:那位哭诉的老者是李永树的儿子;今天来参加追悼会的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李锋是李永树的孙子。这时候王林才悟出乡党委为什么特别重视李永树的追悼会。
  王林主持追悼会。他首先向与会的群众介绍那位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悲痛不己的老者,李永树的儿子——李子秋;他向与会的群众介绍参加追悼会的领导,李永树的孙子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李锋,乡党委书记王晓艳,乡长吴桐。
  谁都没有想到李永树身后还有这样显贵的后人。令包括李永树的两个弟弟、侄儿侄女在内的全村人都瞠目结舌。
  后来,人们才慢慢地理清楚了李永树早年间爱情故事的来龙去脉。
  李永树和那女佣人狂欢一夜后,两人约定,李永树在一个月内来接那个女佣人。谁知道李永树回去后,正好赶上民兵和还乡团交火,在战斗中,李永树被打伤了腿,趴了炕,那件事就被他无奈地搁置脑后。
  那女佣人两个月里,一直不来例假,想到事情不妙,便由爹妈做主,嫁给了村里一个最老实的年轻人。七个月后,那女佣人生下了李子秋。自此,她和后来的男人多少年都再没有生过孩子。
  李子秋的母亲在李子秋的养父去世后,才把自己和李永树年轻时候的那段浪漫的故事说给了李子秋。李子秋却一直被一种自私的难为情的心理所困绕,一直就不能勇敢地面对历史,不能客观地面对父一辈的纯真的浪漫的爱情故事。一直没有勇气去承认李永树这个生物意义上的父亲……
  2.
  追悼会结束,人们心情依然沉重地散去了。
  何桂花搀扶着刘志,刘志右手拄着一根歪七扭八的干花椒木拐棍儿,
  两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步履蹒跚地从大院里往出走。
  已经消瘦得皮包骨的刘志很感伤,面对李永树的去世,他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对死亡产生着胆战心惊地恐惧。他怕死,不愿意死,总想攥住自己已经剩下不多的时日,希望让老朽的生命能够一直顽强地坚持下去。他无不有些悲凉地对何桂花说:“李永树走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一种绝望的阴影紧紧地裹挟着他。
  何桂花笑说:“年轻的时候,打还乡团,打小日本儿,都没有怕过死,怎么老了倒怕起死来?”
  刘志气力不足地挣扎着说:“那个时候,那不叫死,是是,那叫牺牲,牺牲光荣!是是。现在,老了老了,想多活几天,是是,也能够多陪你几天,是是。”
  何桂花把刘志一直送到家。
  在屋子里,刘志坐在炕沿上,骨架像是要支撑不住身子似的,显得很累,他神色漠然;何桂花拿玻璃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身边。
  她对他说:“你喝水吧,我回去了。”
  他有气无力地挽留她:“你再坐一会儿,为什么要着急回去?还能在一起坐多少时候?!”
  何桂花犹豫着,心里一瞬间感到一种悲凉的冷。她朝前迈出的步子退了回来,还是退到有靠背的木椅子前,在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那双苍老的眼睛呆呆地瞅着刘志。她的呆滞的眼神里分明显得很无奈,却又像是深藏着对刘志有一种什么期待。她在猜测刘志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诉说,不说出来心里就不能平静下来似的。
  刘志果真有些胆胆切切地对她说:“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却又不好意思张嘴……”刘志停下话口儿,他瞧着何桂花皱巴得像树皮似的脸,说得准确一些,他是在观察何桂花的眼神和脸色,他在揣测何桂花听了自己的话以后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重视自己的话。
  何桂花淡定地一笑:“问刘志,什么事儿,你说。”
  刘志试探着小声地说:“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何桂花笑说:“你这一辈子都在做得罪人的事情,你都这岁数了,这身子骨了,还能再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还要我来帮助你?!”
  刘志显得非常拗地说:“我说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是是。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助我来做这件事情啊!是是。”
  何桂花有些着急了,调门提高了一些:“你倒是说出来是什么事情啊?”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紧接着,刘志的大儿子和三儿子从外面进来。两人见了何桂花,一齐喊了声二妈,然后对刘志说:“再加一件衣服么?如果不加,一会儿咱们就走吧!原来这哥俩是要带刘志到医院去看病。”
  何桂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刘志说:“赶快看病去吧,整天价不要胡思乱想的,治病才是正经事儿。”
  刘志见何桂花要走,便追问她:“你……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呢?”
  何桂花说:“你看病回来,我就来看你。”
  何桂花走了。
  随后,刘志被两个儿子带到医院看病去了。
  等到下午刘志看病回来后,两个儿子和他商量,准备把他接到新房那边去,好照顾他。先前就跟他说过这个意思,他不答应;现在他仍是执意不肯过去。他的理由是在那边不方便,他说他死也要死在这边,这边是他的根据地。两个儿子见他态度还是这么坚决,感到很无奈。两个儿子给他放下两箱“八宝粥”,嘱咐他按时吃药,然后悻悻地走了。
  刘志看着两个儿子走了,心里仿佛轻松一些,然而却又盼着何桂花快点来。样子很急切,脸都抽搐成一团,彰显着一种无可替代的渴望。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就是想让何桂花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说说话儿。一个人寂寞,一个人孤单。他本可以不这样,去儿子那边去住,享受天伦之乐。他却做了这样一种选择,因为大半生他都在暗自眷恋着她。看起来,男人爱一个女人可以是一生的事情,可以作为一生的追求,也许这样,爱才有意思,爱才有内容。瞬间的接吻,被窝儿里睡觉,那不过都是一种爱的形式罢了。真正的爱是丰富多彩的,是有深刻内涵的,是永恒的。他一个大老粗儿对爱情是不会有这些理解的,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爱一个人能够爱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挠心的程度。
  黄昏的时候,何桂花来看他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箱他爱喝的有红枣味的奶,红白相间的纸箱给了他一种红扑扑的感觉。她觉得他病得很重,在光线有些昏暗的屋子里,他的样子更是显得可怜兮兮的。自然她心里对他要生出一种怜惜。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她心疼他,更有一爱怜。她对他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这种情感像陈年的老酒,有着一种特殊的淳厚。几十年来在风风雨雨中酿造出来的酒水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她问他是什么病,他告诉她,医生说是胃不好。
  刘志坐在炕沿上,看着放在他身边的那箱红枣奶,眯眯地笑着。他对何桂花说:“你能来看我我就非常高兴了,还买什么东西?!是是。你能陪着我说说话我就非常非常高兴的。是是。”
  何桂花问他:“你说你要对我说一件事情,还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到底是一件什么事情呢?”
  刘志叹一口气,刚才那难得一见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看着何桂花,脸上写出了一种吞吞吐吐地犹豫,欲说不能,欲罢不忍。
  何桂花瞅着他的脸,像是瞅出了他心里的为难之处。用诚恳的眼神向他送出了理解和同情,她并不要求他非要把什么不好说出口的事情说出来。
  片刻之后,刘志终于说:“嫂子,我对你实话说了吧,是是。我是怕死了后送去火化场用火烧!嘶嘶啦啦有多痛?!是是。你看李永树,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烧完之后,是是,用那么一个小盒盒就给装了进去,太可怕了!是是。我是想请你跟我那两个儿子说说,等我死了之后,是是,偷偷地把我埋了,别送我去烧,是是。我怕火烧啊!是是。”
  何桂花说:“火化是国家制定的政策,你不想烧就不烧了?!孩子们能不按照政策做?”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煞费苦心地去琢磨这个事情。
  刘志诡诈地问:“你说有没有办法不去烧呢?”
  何桂花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办法倒是有,不知道你用不用?!”
  刘志眼睛一亮,忙问:“有什么办法?”
  何桂花说:“我看电视里演过,人死了之后,把身子捐给医院,用去研究用,就可以不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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