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黑色的夜(9、10、11)
作品名称:西山人家 作者:张长工 发布时间:2017-08-29 14:10:47 字数:8878
9.
胡振中的骨灰要在家停放5天,供人吊唁。院子里帆布大棚,灯火通明,各式花圈多如屏障,黑白挽幛浩似云苍。那排场声势之宏大,在村里堪称首屈一指,前无先例,后不知是否还有来者。特别是后三天,一到饭点摆酒席的时候,前院后院,左邻右舍,人满为患。亲朋好友,吊唁的,帮忙的,一一围桌而坐,酒席上饭菜飘香,喧哗鼎沸;时不时还有那帮助理事的大了和跑堂儿的拖着京剧腔遥相呼应的喊叫,更让这酒席排场声势大增。本来是一场悲悲切切的哭丧事,却办成了轰轰烈烈的盛事。这正是胡兰花抛千金为她老子营造出来的一个最后的辉煌。
却说何桂花吃罢早饭,从头到脚整理一番,然后手提一卷烧纸去胡家吊唁胡振中。这一带民风淳朴,乡邻和睦,不管是谁家死了老人,相互只要不是有深仇大恨,街坊四邻都要去吊唁,烧化一串纸钱,以示哀思。
何桂花进了胡家院门,那身戴大孝一身白色披挂的胡兰花、胡水仙姐妹款款迎上前来,悲悲切切地冲着何桂花大跪磕头。然后姐妹俩将何扶到灵前,帮助其在胡振中骨灰盒下面的砂锅里烧化拿来的纸钱。纸灰明暗未灭,何桂花已经手捏一方白绢捂在嘴巴上咦咦呀呀地哭诉起来:“胡振中啊,你好狠心啊,有福你不会享啊!”胡氏姐妹将何桂花劝罢,然后让到屋里喝了一碗茶。茶罢,何桂花由胡家出来,来到街上。
在街中那棵千年老槐树下,何桂花撵上步履蹒跚正在向东走的刘志。她喊他:“刘志。”
那刘志脸洗得干干净净,理了发,剃了胡须,像走亲戚似的,穿了一身第一次上身的崭新衣服,手里拄着一根拐棍儿,一副憔悴老态。听得喊声,慢慢扭回身来,见是何桂花,两边嘴角立马一边画出一道笑纹:“我正说去找你串门。”
说着,二人一前一后向东走着。
村里的正街展宽了,修了跟城里一样的柏油马路。柏油马路的两边像是在一夜间长出来似的就盖起了许多房子,这些房子大多都是用来做了商铺。这样一来,村子天翻地覆地翻了个过儿,过去那种脚板下面满是鹅卵石的街道永远地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这巨大的变化是这个时代的产物,非如此不可;也迎合了很时髦很流行的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然而,村里面的情况却还是这个时代的前一个时代,老房旧街,和正街的变化形成两个时代的鲜明对比。创造新生活也还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吧,日子总是今天比昨天好,明天比今天会更好,这是谁都能够感受得到的。何桂花和老刘志,这两个正经历着时代变迁的老人上了柏油路,又下了柏油路,七拐八拐地来到何桂花家。
刘志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主动来找过何桂花,来到何桂花家了,何桂花也再没有来找过他,两个人有点像老死不相往来。尽管如此,像陈年老酒一样醇厚的情还在,意还在。人不相见,心里却惦念。前日,听得儿子小三儿说,民政局的领导已经来过两次,要接何桂花走,去县里的幸福院安度晚年。一听说何桂花要走,他心里就有些拧过儿,很不好受。真有这事么?他来找何桂花要问个明白。
说心里话,他舍不得何桂花走。他明明知道何桂花带给他的只是一种窖藏了很久的希望。然而这个希望就像冬日里的太阳,抱着这样一个希望,就像抱着了温暖的太阳,他感受到了温暖,他感受到了幸福,还需要什么别的吗?她是他精神上的一种虚拟的寄托,他并不看重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和她能够在肉体上有接触。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也许是因为何桂花不走,他心存的那一个希望就不会破灭,那个希望离自己就会越来越近;就还会有实现的可能。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老朽的人了,他仍还是有想娶何桂花为伴儿的念头。好像何桂花的走,会带走他的灵魂,会让他寝食不安。她不走,虽不相见,他也会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因为她永远都在他的心里。她不走,他就还能有一个甜丝丝的挂念,他就会觉得自己还会有一个更好的明天。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挂念,从年轻的时候开始,经过漫长岁月的提炼,到年老的时候了,就显得尤为珍贵,尤为让人缠绵。
他说不清楚自己对何桂花的扗念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痛苦。他不在乎是幸福还是痛苦,只要想见到她就能够见到她,他就心满意足了。在风烛残年的日子里,何桂花不知不觉地变成了他生活里唯一的念想。想起她,或是看到她,便能给他一个深远的回忆。回忆自己这一辈子,回忆自己和她的漫长的历史故事。一个人带着幸福感生活在自由自在的回忆中,也同样会感受到生活的乐趣,同样会感受到生活的丰富多彩。老刘志对何桂花这种藏得很深的私下的爱慕,带给刘志的便是这样一种生活的快乐和丰富多彩。这便是老刘志的精神世界。
何桂花和老刘志刚进院门,正好碰上从院子里走出来的肖淑芹。肖淑芹面容憔悴,一副病态的样子。刘志招呼肖淑芹:“秋雨的妈,你出去呀!”
“叔,你来了。”肖淑芹有气无力地回应一声,然后懒懒地走出院子。
何桂花和刘志进到屋里,刘志在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何桂花去给他沏茶:“我给你沏茶来喝,你是贵客,你可是有些年头没来坐坐了。”
刘志却说:“你决定了么?是是。”
何桂花反问:“我决定什么?”
刘志说:“不是说民政局来人,是是,要接你去幸福院养老么?是是。”
何桂花是烈属,县民政局考虑到何桂花作为一位烈属老人的特殊情况,决定把她接到区幸福院去安度晚年。这样做是对先烈在天之灵的一个慰藉。据说这也是有关部门在落实优抚政策。
何桂花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刘志面前,然后在八仙桌这一边坐下来。她很淡定地说:“我哪儿都不去,在家里随便一些,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刘志的脸上显现出淡淡的笑容:“真的,听说你要走,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何桂花笑道:“瞧你说的,至于么?”她带着一点惊喜端详他的脸,像是要印证一下他的话。
刘志轻轻地搔了一下头皮,神情有些腼腆:“怎么不至于?一块几十年了,是是,你真要是一走,谁知道还什么时候能够相见?!是是。那可真是叫人没着没落的。是是。”刘志的眼睛里闪动着透明的泪花,他真的是动了感情。
何桂花看着刘志那要哭出来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拧过儿。她强打着笑脸对刘志说道:“别装得那么悲悲切切的,说得好像跟真的似的。”
刘志的眼睛突然扩张大:“你,你不理解我的心。是是,你,你走吧,是是,为什么不走?去享福啊!是是。”
何桂花说:“我到那儿,跟谁都不认识,得有多别扭啊!还不如在家;再一说了,我到了那儿,你还会看看我么?!”
刘志说:“怎么不会呢?是是,想你了就会去看你的,是是。”
何桂花笑道:“你给我拉倒吧,在家里住着,就这么几步远,你已经有多少年没登我的门了?”
刘志赶紧辩白:“你看是不是,你还挑我的理儿了,是是。我怎么不想常来看你,是是,我不是怕惹来闲话么?是是。”
何桂花说:“你那是借口,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改革开放,谁还能说出什么来呢?再一说,我和你在一块,还能有什么?你都一把糟糠似的了,不也就是说说话儿么?”
刘志笑道:“嗨!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思想,是是,我早就经常来看你了,是是。从今儿往后啊,我就天天来看你。是是。”
何桂花说:“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她表现出一个单身女人渴望和已婚男人交往的热情。
“不过,”刘志又说,“你也可以去我那儿串门,是是,随时都可以去,是是。我一个人住着,我那儿很清静的。是是。”
何桂花看着刘志眯眯地笑,没有再说什么。
刘志换了一个话题:“你看你,还有李永树,你们没有孩子多好,等到老了,组织上惦记着你,不是说乡里也是要把李永树接到乡养老院养老,他也是不去。像我,有孩子,组织上对我关心照顾就差一点。”
何桂花笑道:“你和人家李永树比,就不是差一点了,人家李永树,县组织部月月都派人来看他,给他拿来东西,给他钱。”
听了何桂花的话,刘志更显得有些无奈,无不带着一些怨气地说:“虽说都是一块参加革命工作的,人家李永树的功劳比咱们大呀?可不组织上就得多关照一些。”
文革后,落实党的各项政策成为政治生活中的一项浩大工程。正如人们所知道的那样,党和政府下了很大决心,花了很大力气,用了很长时间,不惜代价地在做落实政策这项工作。平反冤假错案,落实干部政策,恢复职务,补发工资,给四类份子摘“帽子”等等。这一切颠覆性的作为都在表明一个历史时期结束了,让国家和人民重新回到正确的历史轨道上来,以还历史本来面目。
政府对何桂花的安排,对李永树的照顾,都是根据落实党的优抚政策所做出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刘志又说:“我要是也没有孩子该多好,这会儿,组织上也会安排我去一个地方养老。”
何桂花笑他道:“你疯了,你有病!”
当刘志知道何桂花真的不走了,他又觉得何桂花是在犯傻。他心里想,要是说接我走,我立马拔腿就跟着他们走。他在做一种假设,一旦他有机会,他一定会做出走的坚定选择。
总之,何桂花选择了不去县幸福院,让刘志感受到了莫大的欣喜和快活。
那何桂花心里也不由得涌出了许多欢喜,她的嘴角上挂着一向很少见得到的从来就喜欢隐藏起来的代表着她真实心情的那种笑容。她看到刘志还像当年一样那么在呼自己,她怎么能够不欢喜呢?她看到刘志还像当年一样那么渴望得到自己,她怎么能够不有一点得意呢?她看到刘志还像当年一样那么尊重自己,她怎么能够不感到欣慰呢?她心想,如果自己现在再年轻十岁,那么她也许会主动地对他说:“刘志,你娶我吧!我嫁给你!我愿意嫁给你!”然而,她知道,该种地的时候不种地,到了快要收获的季节再想去种地,已经误了农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她想,现在自己和刘志的关系就属于这么一种情况。虽然如此,她仍然很是感到满足,她知道,虽然自己已经到了人生年老孤独的阶段,自己却仍然还有着一个心心相印的年老的知己。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悲凉地对刘志说:“人过青春没少年,咱们都老了。人要是不老就好了。”
刘志也是无不感慨,他眼巴巴地盯着何桂花,冲着何桂花点头附合着:“是啊,人都老了,才赶上好时代。是是。人一老了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是是。”刘志看着窗户上方靠东犄角的那一巴掌大的太阳的余辉出神,心里还在耿耿于怀,眼睛里闪耀着说不尽的遗憾。
何桂花冲着刘志微微地笑着,用带一点嘲弄的语气对刘志说:“你人老了,还想做年轻人做的事情,可不是做不成了,别人老心不老,服老吧!”
刘志被何桂花给说乐了。他发现何桂花这一次是真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何桂花这一回真的是在自己心窩窩里走了一遭。他觉得这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于是,他笑着问何桂花:“你,你是怎么猜着我的心的!”
这时,何桂花只是笑,不再对刘志的问话做出回答。
接着,散乱的脚步声传进屋里来。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当门口出现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才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唐玉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肖淑芹进了屋,把她扶到炕边坐了。然后唐玉海对眼神里装满疑惑的刘志和何桂花解释说:“我在诊所上药出来,”唐玉海举着緾着纱布的右手,“看她在路边蹲着,就把她扶了回来。”
刘志连忙换了一副笑面孔对唐玉海说:“唐玉海是好人,是好人,是是,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好人。活雷锋。是是。”刘志又对肖淑芹说:“有病抓紧看看,别耽搁了。是是。好了,我走了。”
刘志起身走了。
何桂花小声地问肖淑芹:“在诊所瞧了,说是怎么不好?”
肖淑芹小声地回答:“大夫猜可能是妇科病。”
何桂花说:“要不叫你表姐来给你扎扎刮刮。”
唐玉海说:“先别扎呀刮的,明日叫秋红跟着去大医院检查检查再说。如果没有问题,再扎再刮也不迟。”
说着,唐玉海从袄兜儿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桌子上。然后站起来也走了。
10.
唐玉海从何桂花家出来,没有再回管厂,而是直接就回了家。院子里树影婆娑,花草摇曳生姿,偶有莺啼燕语,幽雅恬静。一进门,他心里就漾起一种说不出的美滋滋的喜悦。也许宫殿似的舒适的房子永远都是他产生喜悦的源泉。永远都是他自认为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有了这样的成就,他还不该自豪一把么?他看见田秀淑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晶莹剔透的茶几上擦来擦去。半是疼爱半是嗔怪地对田秀淑说:“你怎么就闲不住呢?新新的东西你不用老擦,歇歇好不好?”
田秀淑红扑扑的圆脸上撒满了甜甜的笑容。她问唐玉海:“今儿怎么提前回来了?”
唐玉海说:“一会儿再告诉你。”说完,唐玉海去厢房的洗澡间洗澡换衣服去了。
过了一会儿,唐玉海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回到正房来。连脸上的络腮胡子也像去猪毛似的刮得一干二净。
田秀淑不失时机地问唐玉海:“你要对我说什么?”
唐玉海笑呵呵地告诉田秀淑说:“今天我又做了一件好事,当了一回活雷锋。”接着,唐玉海把送肖淑芹回家的事情告诉了田秀淑。并且把刘志夸赞他的原话也有板有眼地学给了田秀淑听。
田秀淑听了先是眯眯地一笑,然后也是夸了两句让唐玉海美滋滋的话。田秀淑听到肖淑芹的名字,一下子触动了她的某一根神经。她对唐玉海说:“对了,我跟你念叨一件事情吧!”
唐玉海在长沙发上坐下来,拿起铜烟袋和那带翡翠玉附的烟荷包,装上一锅儿碎烟叶点着,吸着。问田秀淑:“什么事儿?”
田秀淑说:“有些日子了,我听说二根在跟赵秋红俩人搞对像呢,现在听不到信儿了。我说你还不借着帮助肖淑芹这茬儿,跟肖淑芹提提两个孩子的事儿。”
唐玉海听田秀淑说这么一件事儿,他的脸沉下来,他对这件事没有立刻做出积极的反应。这时,田秀淑已经摸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墙壁上挂钟的声音越来越响,滴达,滴达,滴达。过了一会儿,便吵得有些烦人了。
田秀淑小声地问唐玉海:“你怎么不说话?”
唐玉海仍是不吭声。
于是,田秀淑不再追问下去。一向依赖听觉靠声音来了解外界事物和对事物做出判断的她,从唐玉海持久的沉默中已经敏锐地做出了判断,判断出唐玉海对这件事情的基本态度。田秀淑慢慢人沙发上站起来,试着脚步转身走向旁边的一支单人沙发坐了下来。温柔的笑容的从她那红润的面庞上逝去。紧接着,两行热泪从闭得很紧的眼睑缝滾了下来,两颊湿漉漉的。她嗫嚅地说:“一个当爹的不给儿子抓弄媳妇,叫什么事啊?”
唐玉海一本正经地反驳她:“你再别说我是二根的爹,你要是再说,我就跟你急!”他对杨二根不容置否的成见在心里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他眼前又浮现出杨二根平时对自己那种冷漠敌对的样子。
田秀淑仍是压低了嗓门儿:“说,你挺大的人,跟孩子一般见识,你哪儿像个大老爷们儿?!”
田秀淑非常清楚,杨二根深深地伤了唐玉海的心。再则,不用唐玉海否认杨二根不是唐玉海的儿子,就连田秀淑自己也承认杨二根不是唐玉海的儿子。她虽然看不见杨二根,无法从杨二根的长相上来甄别杨二根是不是唐玉海的种儿,但是她从杨二根说话的声调声音上,凭借她从小练就的敏感的听觉神经,她就可以判定杨二根不是唐玉海的种儿。杨二根说话时那种高亢却又带有几分沙哑的声调声音和杨义城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调音师调出来的。就从这一点上,田秀淑就可以坚定不移地判定杨二根就是杨义城的种儿。她觉得,由于杨二根平时对唐玉海大不敬外,再加上这个根本的因素,唐玉海对杨二根的终身大事持现在这种态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田秀淑又站到杨二根这一边,在心里指责唐玉海:你唐玉海就不能替二根想一想,你唐玉海和我夫妻不夫妻,两口子不两口子,这事情在街面上非议不断。孩子大了,懂事了,在街面上他要承受冷言冷语,他思想上有压力,你让他怎么去面对这种状况?这事情搁在你的头上,你会怎么想?田秀淑的这些心里话又不好对唐玉海直接说出来,只得在心里憋着。憋得难受了她就落泪,她就哭。
唐玉海还是不吭声。
田秀淑见唐玉海还是不吭声,心里便从难受变得难过起来。她不免要想到自己和唐玉海恩恩待待的时候,愈是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便愈加地伤心起来,她便愈加地感到委屈,她便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唐玉海是一个见不得女人哭的男人。女人在他面前一哭,他便顿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他自己一下子全身便像瘫软了似的,一点豪气也没有了。他忍不住地说田秀淑:“有事说事,你哭得这么伤心做什么?谁又没怎么着你!”
田秀淑终于找到发泄的当口,她连珠炮似地对唐玉海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理解人,不善解人意。做事情一点都不动脑筋。我知道二根平时对你不好,现在正是你收买他的心的时候,你却不收买他,你不会用智慧去征服他,他能对你好么?他对你能回心转意么?你做事情一根筋,就不会转个弯儿。你气死我了!”她越哭越凶,一会儿的工夫就哭成了一个泪人。
唐玉海低声下气地央求田秀淑:“你别哭了,都由着你,听你的,行不?”
田秀淑止住哭,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对唐玉海说:“你要是由着我,你现在就去跟肖淑芹去提这件事去!”
唐玉海说:“你呀,你就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搞对象这种事,年轻人都不愿意让家长过问,嫌你碍手碍脚,人家都是悄悄地进行,打枪的不要!”
田秀淑笑了,说:“你去跟肖淑芹通通气儿有什么不行的?!”
唐玉海说:“要通气也不能现在去,我刚给人家做了一点好事,立马就去上门提亲,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田秀淑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去?”
唐玉海说:“过了这阵子再去。”
田秀淑叮嘱他:“过了这阵子你可一定得去。”
唐玉海高声回答:“遵命!”
11.
从那天起,田秀淑每天都要对唐玉海叨念杨二根的事情,她旨在是给唐玉海提个醒,要他惦记着这件事情,别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换句话说,就是要唐玉海把这件事情当件事情,重视这件事情。
那唐玉海面对田秀淑软硬兼施的催促,心里既很纠结且又无计可施,所以,一直就把这件事情给拖着。他觉得这个盲女人现在特婆婆妈妈的。田秀淑像是看出了唐玉海的心思,便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婆婆麻脸女人,让麻脸女人跟唐玉海说,让麻脸女人去催唐玉海跟肖淑芹提亲。
田秀淑心里非常清楚,感恩之心很重的唐玉海对麻脸女人的话他不能不听,不能不去照办。没过两天,麻脸女人还就真的把唐玉海叫到老房的北屋,对唐玉海说起给杨二根提亲的事情,唐玉海答应就去办。
一天晌午,唐玉海吃罢饭,搁下碗筷,嘴巴一抹,便去了街上转,他特意往何桂花家那边那条街上去转。为什么呢?唐玉海心里也有自己的一个小算盘。他心想,让我冷不丁地就去跟肖淑芹提亲,我才不那么傻呢!人常说不打无把握之仗,我得先问问赵秋红对杨二根,有那个意思还是没有那个意思,我得先问清楚。赵秋红要是没有那个意思,我去碰什么钉子?我瞎耽误什么工夫?我还去提什么亲?也是,这事情,赵秋红不同意,就是肖淑芹同意有什么用?做家长的能拿她有什么办法?想到这些,他决定先会一会赵秋红,了解了解赵秋红是什么心气,如果赵秋红有意,他就把这件事情给进行到底。
于是,唐玉海来到街上转,想着在街上能够不期而遇碰到赵秋红。他到赵家直接去问赵秋红不行吗?他不喜欢扎扎呼呼做事情,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不愿意把赵秋红一下子推到尴尬的地步,他要给赵秋红留一个能够回旋的空间。
唐玉海装作一种饭后闲庭信步的架势在胡同里徜徉着。转了几个来回。和遇上的几个人打招呼、闲扯,他就是没有看见赵秋红,连赵秋红的一根人毛也没有看见。于是,他打算回去,什么时候遇见赵秋红再问她。
在往回走的路上,走着走着,走到胡同一个拐角的时候,他忽然加快了脚步。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幕,让他本能地向前冲了过去。这时候,加上唐玉海的脑袋就是三颗脑袋,三颗脑袋是三个点,把三个点连起来就是一个等腰三角形。
唐玉海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瞬间是一脸怒气。赵秋雨和杨二根相互揪着对方的胸襟,胳膊像铁棍子似的顶着对方的胸膛,四目怒睁,谁也不尿谁。唐玉海用两只手分别去抠两个年轻人的手,霹雳似地怒吼道:“都把手松开!”两个年轻人在震得肝颤的吼声震撼下,都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唐玉海那张熊瞎子似的脸上,一时间都感到有一股杀气般的恐惧向自己袭来。接着,两个年轻人又二目对视,各自涂着恐惧神色的脸上又浸洇出些许犹豫,然后松了自己的拳头,松开了对方的胸襟。
唐玉海见两个年轻人已经“休战”,便把刚才那一时生出来的愤怒收回了肚子里。他平静地对两个年轻人说:“两个大小伙子打架,寒碜不?!你俩因为什么?”
赵秋雨青着脸看看杨二根,杨二根眯着眼睛瞅瞅赵秋雨,两个人谁也不吭声,好像都有难言之隐似的。
唐玉海又问:“你俩因为什么?”
赵秋雨瞪着杨二根对唐玉海说:“他要跟我妹妹搞对象,我妹妹不同意,他还死乞白赖地。”
这时,杨二根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了脑袋。
唐玉海一听赵秋雨这话,要不是嘴巴闭得紧,差一点“扑哧”笑出声音来。他心里说,这是老天爷在帮我!说实在的,要不是麻脸女人亲口叮嘱,他打心眼里就不想管杨二根的这件事情。杨二根虽然人不大,但是做出的事情太伤唐玉海的心了,太伤害唐玉海的感情了。唐玉海心里说,我老唐哪点对不住你杨二根?!
唐玉海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一本正经地对两个年轻人说:“现在把事情都挑明了,到今天为止,这件事情就了结了,以后谁也不准再因为这件事情发生摩擦了,更不许打架了。得了,散了吧。”
杨二根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唐玉海也要走,赵秋雨却是叫住了他,笑眯眯地对他说:“唐叔儿,我求你的事情你给忘了吧?”
唐玉海还真被赵秋雨给问愣了。他一下子没有想起来赵秋雨指的是什么事情,愣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是什么事情。于是,他问赵秋雨:“什么事情?你给我提个醒儿。”
赵秋雨笑着说:“你不是说给我抓弄个媳妇吗?!”
唐玉海恍然大悟。立马哈哈大笑起来:“这件事情,我没有忘,想着呢!过两天我就讬人给你说媳妇去。”
赵秋雨问:“你讬谁给我说去呀?!”
唐玉海说:“这个你就甭问了,到时候你等着接媳妇吧!行不?!”
赵秋雨说:“叔儿,那我就谢谢你了。”
唐玉海说:“小子,你甭着急谢,等媳妇来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唐玉海和赵秋雨又玩笑了几句,然后各自散去。
唐玉海回到家里,把在胡同里遇到的奇事对田秀淑学说了一遍,然后叮问田秀淑,这件事可不是我不管,是人家赵秋红不同意。
面对这么一种情况,自然让田秀淑觉得很是有些窩火,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她不耐烦地对唐玉海说:“知道了!知道了!”
唐玉海见田秀淑很是失望的样子,心里却是有几分惬意,他不想去安慰她,于是他也没有再去理睬她。然而他心里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他心里还搁着赵秋雨的那件事情呢!
唐玉海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初的一句玩笑话被赵秋雨当了真,他还真的跟自己要起媳妇来,逼得今天自己又向他郑重地做了承诺。上哪儿给赵秋雨找个媳妇去?他仰坐在沙发上,从衣服兜里摸出铀烟袋和带翡翠玉坠儿烟荷包,装一锅儿烟叶,兹拉兹拉地吸起来。一面吸一面苦苦地琢磨起给赵秋雨说媳妇这件事情来。他想了一会儿后,那神情显得有些沉重的脸慢慢地舒展开了。从面部表情的变化上来看,他肯定是有了主意,想出了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