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我的2007年牧民生活（2）

　　（四）
　　在乡里工作，不学会骑马是不行的。
　　刚来乡里那阵子，由于正逢乡里开会多些。乡政府的上年度总结会，多在第二年的五月期间举行，这主要是因为气候所致。每年的十月大假一过，雪就把乡政府与山下的路封闭了，乡里就成了一个死胡同，隔绝了山外山里的联系，许多工作就不得不在第二年才去干；山里的春天来得也很晚，当山下早已绿草丛生的时候，禾木的春天才在五月之后姗姗迟来。每年这个时候，乡里的一些人员才陆续上山，整个政府的工作才恢复正常秩序。
　　乡里春天的会议多，为了通知相关人员，乡干部就要骑着马到各个牧业点去，我也时常跟着出去。春天的路很泥泞，马走进来都很困难，一到上坡之处，就走二步滑一步，而且很容易马仰人翻，人马浑身都是泥水的。好在乡里的领导照顾我，让我去的地方也不远，路况也很好，所以，我在春天时没摔过几回。
　　到了夏天，骑马出去的次数就多了，我和乡党委的李书记一起，带着相关的干部，一起到远一些的地方。我们去了汇汗、去了美丽峰、去了吉克普林，最后又跟着乡长一起到了阿什克等地。
　　秋天外出的机会相对少了些，因为接待的客人多了起来，许多客人需要一名既懂当地民俗又知道哪个地方有好风景可拍摄的人，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就成了上级领导的专门陪同导游兼职照样师。许多高级领导干部的人品很不错，从不耍大官的样子，他们一路上很照顾体贴我，在我介绍情况时，给我递水和食品，在我累时让我坐下休息。但也有些领导表现就差了些，他们不仅不照顾我，而且还让我感到难堪。
　　记得，我骑马走过一个风景点时，见过这样一位领导，他喜欢拍摄风光片，机器设备都是一流。他一车人都在为他服务，那天正下着细细的秋雨，一个人为领导打伞，一个人为领导扛相机支架，一个人抱着机子，快速地选择调试，等支好机子、调好快门，领导才在伞下走过来，弯下腰向寻景器一看，“很好”，手指一伸，“啪”，一张相片就这样完成了。领导很满意，陪同的人员才松了一口气。
　　我非常反感这样的行为。当时，手里带着相机，多年的新闻职业习惯，让我想偷拍下来，相机举起了又放下。唉，谁让人家是当官的，我是惹不起这个人的。于是我骑着马走了，和我一同的叶尔肯问过我，我没有告诉他我和怯懦。因为我要生活，要生活就不需要麻烦事情的打扰。
　　冬天外出的机会少了，骑马的概率却高了，因为在乡里外出车是无法开了，只能骑马坐雪橇。我和乡里的阿里汉、派出所的木合塔尔一起出过一趟远门，由村里到美丽峰，再行十多公里到回汗，再到喀纳斯河的中游，主要是解决一些牧民的日常纠纷。那次刚下过雪，路很难走，我们三个人每个人都摔了几个跟头。摔跟头时多在山梁的半坡上，马倒地后向坡下滑去，人倒地后去向坡上擦去。好在，我们几个人都没有受伤。在回来的路上，到了一家牧民家里，女主人听说后，就炒了菜陪着我喝了半瓶白酒为我压惊。结果，回来的十多公里路上，我在摇晃之中醉了，怎么骑着马回来的都记不清楚了。事后，一想此事就有些后怕。
　　在乡里工作期间，我自己本来也想买一匹马，李书记非常热情帮助我介绍了几头马匹，结果他自己看了之后就很不满意，后来，越看越不行，加上乡里进入了忙碌的接待季节，于是，买马的事情也就淡了下来，随着时间的向后推移，渐渐地，自己买马的念头也就断了。
　　事后，我这样想过，如果我真的在乡里买了一匹马，我是否会把它带回城里？如果在城里，我上下班骑着马，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穿过，是否真的成了一道风景？
　　记得，内地的一位网友曾经问过我：你们哪里上下班都骑马吧？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宣传新疆诸多的资料里，多里扎着小辩的姑娘和骑着大马的小伙子。这一固定格式和定位形象的宣传，让人家内地人不想都不可能。以后，我们新疆人在宣传自己的家乡时，是不是要脱离一下形式的束缚，不搞花架子，来点实际的；既要有民族的特色，也要有现代社会的气息，这样才能客观地宣传好我们新疆。
　　
　　（五）
　　在村子的四周，是绵绵的山脉和无尽的草地。一眼望去，如同一片燃烧着绿色的海洋。
　　我在休息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一个人，带上自己的相机，在傍晚时分独自到草地上。那个时刻，如同中年人生的绚丽多绮，大自然也呈现出大气磅礴的壮观。
　　能独自一人，日落时分的感觉非常到位。太阳于此时，气吞河山，雄浑壮丽，大有挥手天下，指势破竹的阳刚之魄，如同人到中年的厚重与伟岸。太阳的外形如同一枚浑圆的玉盘，在缓缓地下降着、不断残缺着，在消殒与残缺之中依旧壮观如初。阳光的色彩也在降落之中，一层层地变幻着，红如天火，黄如铜盆，紫若婴瞳，蓝似火焰。
　　面对如此的自然，人类只能屈服于它，服从于它，顶膜于它的面前。我觉得，在此时，我内心深处感受着人生的顿悟：当你年轻时，理想抱负冲天而去，及到中年，如温暖之火，在缓和地燃烧，而至老年，却如透明的水面，河底的石块与鱼虾清晰在目。
　　人的一生不是以成败而论成功的，如何评价一个人，不在于别人的悼词厚薄，不在于钱财众寡，更不是官位的高低。人的成功是在自己内心里的，因为只有幸福感才有了成功感。幸福感是在奋斗的过程中才会有的东西，它就像我们的影子，时时跟着我们，让我们能在贫困之际、困难之中、苦闷深处，随时随地感受着成功的喜悦。因此，一个人的幸福是一个人的生命质量标识，生命的快乐是来自于内心和感情的藉慰。
　　当我们面对大自然时，一切悲欢离合的人生，一切苦恼烦躁的事情，一切人间的是是非非，都可以解脱，恩怨宠辱，远离江湖。
　　此时，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脱掉皮鞋的衣服，打着赤脚、裸着上半身，站在草丛中；绒绒的细草带着天然的触感，由底而上，由外及里，如同清凉的空气，如同爱抚的气息，渐渐地弥漫着我的全身。一个人的世界，有时是孤独的，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天然的回归。眺望天野，目观四下，人迹罕至，信号不通，联络断绝，此时，你想说什么，你就心情地说吧。说你很早以前的梦想，说你最爱的女人；说你最伤心的往事，也说你从不说出的秘密。你也可以唱，不论有没有歌词，你的歌曲都是真诚的，你唱给你的亲人，你的父母情人，唱给你的朋友，你的挚爱，也可以唱给一片流动的彩霞，唱给一把腐烂已久的爷头。
　　躲草丛深处，你成为一只回归本性的牲畜，风吹草低现牛羊。在你的身边，四面一片寂静，如同天簌；天地浑然一体，如同蒙沌的初始。在你的脸上脖颈处，有细小的昆仑爬过，给你一种亲情的梦想清凉的爱。有白脸的牛来到，低头看着与它一样的我，哞声一起，转身离开，谁愿意让别的生命打扰自己的安静？
　　有几次，我是喝醉后去的，当我只穿着一件短裤躺在草丛深处时，潮湿的蚯蚓顺着我的腿爬过腹部，停止在胸口。它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土地，当成了它吸浆吮汁的腐烂物。当身体接触泥土时，你才觉得人来自于泥土才能回归于泥土的道理。
　　当地的图瓦人很宽容，他们看到我时，都是会心地一笑，事后很久，我才觉得他们笑的缘故，因为他们自出生以后，就已经享受着这样自由快乐的生活。
　　
　　（六）
　　我的牧民生活是比较简单的，同时也是快乐的。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与乡干部一起，负责处理各种杂乱无章的事情。在景区内违章建设房屋是一项最大的事情，由于景区规划没有出台，管委会暂时冻结了两个村子的各类建设。但是，村民的情况却不能等，他们的儿子们要结婚，需要建新的房屋，从父母的家里分出来；一些村民也趁漫长的冬天时机，在村里建起了自己的房屋，以便春天到来时出租出去；还有一些就是由外地个体户怂使当地牧民盖建的，以牧民的名义盖起，再以自己的名义经营。
　　春天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拆除这些违章建筑。拆除工作难度很大，各种关系户的说情，建筑人全家的持械对抗，众人的围攻。都让拆除工作困难重重。有时，被拆户的几个孩子手持利斧、虎视眈眈，和他们的父亲一起守在大门前的主攻，他们的亲戚也前来说理讲情，进行助攻。在几次强行的对抗中，乡政府还是坚决拆除了这些建筑，当然，我在这场大战中，由于躲避不及，被撞在腰部，也损失了一部价值千元的彩铃手机。当然，这也只能让老婆替我报销了。
　　接着是草场的纠纷，草场是牧业的生命线，就像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一样重要。多年来，尽管村里的人口增长许多，其中也包括许多外迁户的进入，村里的草场是十多年前的村委会划分的，多年来一直没有人敢去触动这根弦。我们先是入户进行调查，一些家庭的草场由父到子，由子到孙，一块块地分了出去，家庭单位占有的草场面积在不断缩小，这些现象直接影响了牧民扩大生产规模。于是我们把走访的情况汇报给相关的领导的部门，把以牧业为重点向旅游为重点的转化，作为首要的致富措施，提供给了乡里。我们这些开发旅游业的建议措施，在以后的工作中也逐步被采纳。
　　为了减少牧业的压力，村里组建了出租马队。这是增加牧民家庭收入的短平快项目。几年来，由于管理问题，收入的数额和增长的幅度很少很小，上一年度总收入不到十万元。于是，我们和乡干部一起，从管理入手，制订了人员管理、财务审批、出租马匹等制度，并和乡领导一起通过与旅游公司反复协商，让游客能更多地乘坐马匹。一年下来，村里马队的年收入超过百万元，一下子让村集体经济收入成为村民致富的重要来源。不仅如此，马匹的管理也逐步规范了起来，牧民致富的积极性一下子提高了起来，外村的黑马、坑客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再有就是村里的白头牛问题了。白头牛是80多年前俄罗斯人引进来的优良品种。多年来，一直处于自生繁殖的状态，品种退化成为主要的事情，产肉量低，产奶量少，一头牛一天下来仅能挤几公斤的奶子。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直接和乡领导谈了我的观点，在他们的联络下，地区的有关部门派出专人，免费为当地牧民进行冷配。估计将来的品种退化问题有所减弱。
　　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当地牧民的传染病。我去阿什克时，看到当地的牧民脸色蜡黄，身体瘦弱，一问才知道，那里的人有肺结核病。在乡领导的联系下，有9户13名正处于传染期的病人，得到县里专门机构的免费治疗，有17名被传染上的病人得到救治。
　　现在想想，也觉得我有些过头了，本着为民所想的念头，做了些事情，这是应该做的，最后在这里却成为自己的资本。当然，事后一想也有些后怕，如果当时自己也不小心被牧民们传染上了，你怎么办？你难道就没有替单位、家人和自己的亲人想想？
　　其实，这些事情也就是这么简单，当时一来感情，就像年青人谈恋爱，办了就办了，也不值得在此自吹自擂。
　　写到这里时，觉得有些脸热，是不是我真的写在这里有些自吹了？